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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2020-12-17 03:29:03賀勝男
        科教導刊·電子版 2020年16期

        賀勝男

        摘 要 陳彥的長篇小說《主角》中的主角秦腔名伶憶秦娥具有鮮明的“癡”的性格特征,這表現(xiàn)在她的“縱情之癡”、“處事之癡”及“迷戲之癡”等三個方面;同時,該形象還具有突出的“智”的一面,即具有“悟己之智”、“恕人之智”及“傳承之智”等三個方面的性格特征。憶秦娥的“癡”與“智”是乃是一體之兩面,所謂大智若癡,“癡”為“智”表,“智”為“癡”里。

        關(guān)鍵詞 陳彥 《主角》 憶秦娥 智 癡

        中圖分類號:O123.1文獻標識碼:A

        《主角》以一代秦腔名伶憶秦娥為主人公,以她四十多年來的成敗、毀譽、起落,象征了秦腔這一民間藝術(shù)的衰敗、復興與傳承。憶秦娥因秦腔而得以揚名立萬,秦腔在憶秦娥身上得到重生。人以戲名,戲以人傳。

        憶秦娥因熱愛秦腔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便得了一個“戲癡”的名頭。她的“癡”不僅在于對秦腔藝術(shù)的極致追求,還在于她性格的“瓜”——有房不搶,有利不爭。說憶秦娥“癡”,但她的“癡”中又有“智”。粗化生活、鉆研戲曲,這一切都是為了將秦腔進行最好的繼承與發(fā)揚。

        憶秦娥的“癡”與“智”是一體兩面的。大智若癡,“癡”為“智”表,“智”為“癡”里。

        1憶秦娥之“癡”

        1.1縱情之癡

        憶秦娥的一生有三個重要的男人,初戀封瀟瀟,第一任丈夫劉紅兵,第二任丈夫秦懷玉。

        封瀟瀟之于憶秦娥,是年少時候的愛慕對象。朦朧的情愫,還沒道明,就已破滅。年輕時,兩人排練《白蛇傳》,封瀟瀟多次向憶秦娥表露愛意。但憶秦娥因小時候差點被猥褻的經(jīng)歷,以及舅舅偷情累及自己被笑話的經(jīng)歷。讓她無法在如此青澀的年紀接受他的愛意,最終二人以誤會分離。

        劉紅兵之于憶秦娥,是形勢壓迫下不得不做的妥協(xié)。劉紅兵看過憶秦娥的表演之后,就強烈地追求她。憶秦娥在他的窮追猛打、周圍人的勸解之下,終于丟盔棄甲。劉紅兵是一個喜新厭舊的公子哥,他們的婚姻必定不能長久。離婚后,他們的傻兒子讓憶秦娥的負擔更重。

        秦懷玉之于憶秦娥,是人到中年之后的兩情相悅。秦懷玉畫家的氣質(zhì)讓他的愛急切又熾熱,熾熱到最終燒傷兩人。經(jīng)過一系列悲劇之后,秦懷玉在妻子與所愛藝術(shù)的不可調(diào)和、間接害死傻兒子的后悔中孤寂地自殺了。他死后,憶秦娥極度悲傷,最終關(guān)上了心門。

        憶秦娥的三段情史上算不上成功,甚至可以說是一敗涂地。每一段感情都在耗費了她巨大心血之后,讓她遍體鱗傷。不僅如此,豐富的情史更讓她背上了“水性楊花”的艷名。從此以后,她的“艷史”會隨著她的名聲的劇增而畸形瘋長。看似風光無限的“秦腔小皇后”,此后,她的一生再也少不了揶揄和羞辱。

        憶秦娥的一生雖功成名就,但三段感情為她的生命增加的無數(shù)不幸。讓她本可以崇高的生命,重重抹下一筆蒼涼的底色。

        1.2處事之癡

        憶秦娥為人處世是有些“瓜”的,在表演團里,她飾演主角,臺詞、動作、難度要遠遠多于其他配角,但是她的薪水卻和其他配角一樣??墒撬齾s沒有感到不妥,從未申請增加薪水。“癡”成一根筋,“瓜”成缺心眼。不僅不要錢,而且不要權(quán)。表演團團長想要讓她當副團長,別人削尖了腦袋往里擠都得不到的位置,對她只是“鼻涕流到嘴邊,吸溜一下就進嘴”的事情,她總是推脫。不想當官,不愿當官。就連本屬于她的房子,她也可以讓別人去搶。

        憶秦娥確實“瓜”,她本可以靠著一身絕活在“茶社”里風生水起,賺得盆滿缽滿的。但憶秦娥覺得秦腔是讓人尊敬的,而不是被茶社里的老板們戲耍的。所以她寧愿少賺錢,也不愿俗化秦腔。大老板們看上色藝俱絕的憶秦娥,無論是希望一夜風流的調(diào)戲,還是認真的追求,憶秦娥從來不給他們接近自己的機會。甚至為她一擲千萬,只為博她一笑的煤老板,也被她打罵回去。

        憶秦娥的生活并不富足,農(nóng)村的父母,無能的弟弟,更別提需要大筆醫(yī)藥費的傻兒子……一大家子都靠她一點工資過活。她有無數(shù)個可以墮落的借口,但她從未邁出那一步。十幾歲一炮而紅的憶秦娥被扔進金錢、權(quán)力、罪惡、情色的大染缸里,幾十年過后憶秦娥還是哪個憶秦娥。一塵不染,潔白無瑕。不知她是真“癡”,還是假“癡”。世上的污垢奇跡般得無法侵入憶秦娥的內(nèi)心,她仿佛如秦腔一般早已被隔絕在百年之前。

        1.3迷戲之癡

        “秦腔小皇后”憶秦娥是為秦腔而生的,秦腔與大時代主題轉(zhuǎn)換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通過她風風雨雨的一生得到彰顯,她的一生也借助秦腔才得到生命的圓通與升華。

        當憶秦娥還只是一個沒有前途的燒火丫頭時,練秦腔是她唯一的出路。在“忠、孝、仁、義”四位老藝人的傾囊相授之下,她如同“布袋里的錐子”終于熬出了頭。成為了“秦腔小皇后”,聲名大噪,一時風頭無兩。但彼時秦腔只是她不得不學的求生工具,她還沒有真正與秦腔達到生命的大融合。

        她與秦腔達到靈魂上的大統(tǒng)一,是在經(jīng)歷丈夫出軌、兒子被查出智力不正常之后??嚯y對她是禍,也是福。

        秦腔的裝扮不是簡單的,是非得將人的眉尾吊到太陽穴不可的。由于在舞臺上唱念做打,過度的運動讓憶秦娥一下舞臺便暈倒在地。更別提《鬼怨》中飾演李慧娘時的特殊才藝“吹火”了,憶秦娥在表演“吹火”時要吸入大量助燃物,每次在表演完成之后,她便遏制不住地上吐下瀉,累到虛脫。即便如此她仍兢兢業(yè)業(yè),不敷衍每一次演出。

        憶秦娥是一個“戲癡”,為了不辜負自己與秦腔,她對自己的表演永遠精益求精。

        2憶秦娥之“智”

        2.1悟己之智

        憶秦娥為人處世單純又木訥,從不通曉什么“人情練達”之術(shù)。從世俗的眼光來看,她的確有些“癡”甚至有些傻的。即使有很多發(fā)財?shù)臋C會在她面前,她從不把握,甚至主動驅(qū)趕的。她不爭名、不奪利,看似失去了很多機會,但其實有些時候“舍”便是“得”。在物質(zhì)金錢文明席卷全中國的浪潮之下,正是因為她的不爭不搶,才能讓她保持內(nèi)心的纖塵不染,讓她在人生的后半段接觸到真正的秦腔,傳承到秦腔的精魂。這是諸如楚嘉禾之類的“利己主義者”們永遠無法觸碰到的。這近似于老莊思想,“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夫唯不爭,故無尤?!?/p>

        歷經(jīng)婚變、喪子、喪夫,憶秦娥了悟了世事無常不過是人生一場大夢,眾生都在夢中?!坝澜佥喕亍?,眾生如蟻。她意識到人生的種種劫難只是一種修行,才能與自我達成最終和解。從事于唱戲行業(yè),在這一方舞臺上唱著他人的離合,注入自我的悲歡。將唱戲作為“度己度人”的大修行,認識到自己的歷史使命,做自己應該做的事,完成自己應該完成的任務,實現(xiàn)一個人生命中應實現(xiàn)的價值,這何嘗不是一種智慧、一種幸福呢?

        2.2恕人之智

        《主角》借秦腔編劇崔八娃之口對憶秦娥說道:“主角就是自己把自己架到火上去烤的那個人。因為你主控著舞臺上的一切,因此,你就需要有比別人更多的犧牲、奉獻與包容精神。有時甚至需要有寬恕一切的生命境界?!敝挥袑捤∷耍瑐€人境界才可能被無限延伸。

        憶秦娥在經(jīng)歷種種苦難之后,又在老尼的指點下,頓悟了:“唱戲,更是一種大修行,是度己度人的修行?!眰€人的藝術(shù)和生命在這一刻達到純臻和圓熟,并且向集體融合。憶秦娥個體的意義建立在感化群眾的基礎(chǔ)上,個體與他者的分裂在此得到彌合。

        憶秦娥的三個男人,封瀟瀟求而不得,最終墮落于酒精之中。劉紅兵離婚后紙醉金迷,終于在一次車禍中摔斷雙腿。秦懷玉在藝術(shù)與生活的不可調(diào)和中自殺身亡。不論前塵恩怨,憶秦娥同情于三人“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一生。在一聲輕嘆之中,消解了他們幾十年來彼此糾纏的恩怨情仇。目睹如是種種,教憶秦娥如何不生出無限感慨:“人啊人,無論你當初怎么鮮亮、風光、榮耀,難道最終都是要這樣可可憐憐地退場嗎?”此間悲涼,非歷經(jīng)死生,不能道出。

        憶秦娥的“智”不是點石成金的生財之術(shù),也不是左右逢源的官場之道,更不是八面玲瓏的應酬之法。而是那顆歷經(jīng)千錘百煉仍然精益求精的工匠之心,是那顆閱盡滄桑歸來依舊純良的善良之心,更是這顆感悟生命以戲渡人的悲憫之心。

        2.3傳承之智

        陳彥在《主角》后記中談道:“修復起《鍘美案》《竇娥冤》《清風亭》《周仁回府》這些古老血管,讓其汩汩流淌在現(xiàn)實已不大相認的土地上。以他們的年歲,本不該犧牲青春,去承擔他們不該承擔、也承擔不起的這份責任。但他們卻以單薄的肩膀、稚嫩的咽喉,擔當、呼喚起生命倫理、世道人心、恒常價值來。他們不是英雄誰是英雄?”

        憶秦娥便是這樣一個英雄。她在秦腔等舊戲“解綁”之初,百廢待興之際,勇于承擔起復興秦腔的歷史責任,讓百年秦腔在她稚嫩的身軀上重新綻放出異彩,光艷奪目。連編劇大家秦八娃都說:“不是哪個時代,都能出現(xiàn)憶秦娥的。這樣好的演員,也許幾十年,或者上百年,才出那么一半個。作為一個寫劇本的,我要是錯失了這個良機,也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了?!闭且驗閼浨囟穑匕送薏庞袆?chuàng)作的靈感。也正是由于秦八娃,憶秦娥才能更加出彩。創(chuàng)作與演繹,他們二人代表了那個時期的創(chuàng)新與繼承。

        多年后以宋雨為首的秦腔新勢力出現(xiàn),舊勢力必然退場。正可謂是“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這一出以憶秦娥為主角的大戲最終落幕,只留下繁華散盡后“浩大的虛無之悲”。憶秦娥完成了她繼承傳授的歷史責任,完成了作為“歷史中間物”使命。

        從“忠、孝、仁、義”四位老藝人的無私傳授、劇作家秦八娃的傾情創(chuàng)作,再到憶秦娥和宋雨等人的繼承與發(fā)揚。無數(shù)秦腔藝人們將自己的生命與秦腔捆綁在一起,化為涓涓細流,不同程度上做出了自己的貢獻。細流匯聚成奔涌大江大河,那震天的喧囂,是秦腔重新煥發(fā)出的生命強音。

        《主角》鋪陳人世的繁華歡宴,也道盡盛筵必散之理。簇錦團花、車水馬龍于前,西風殘照、千秋大靜于側(cè)。難得的是,憶秦娥立于歡場正中間,卻從未沉淪。

        憶秦娥之“癡”,困于情,拙于事,狂于戲。憶秦娥之“智”,悟于己、恕于人、功于史。是閱盡滄桑的成熟與圓通,這個“智”以“癡”為表,內(nèi)藏大道。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智若愚。

        參考文獻

        [1] 陳彥.《主角》后記(見陳彥《主角》)[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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