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通訊員 楊明
“阿黃”是一條肥碩健壯的純種土狗。毛色橙黃,眼神是那種讀懂人情世故洞悉冷暖炎涼后,折射出的愛憎分明和忠貞不二。眼眸清澈得像一泓汪汪泉水,不由讓人生出無限憐愛。
2003年春節(jié)過后,我攜女兒去家父故里奉節(jié)拜謁省親。到了汾河吊嘴老龍洞老家,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金燦燦的“夔橙”綴滿枝頭,臍橙特有的果香味隨風(fēng)彌漫飄蕩,很是醉人。果樹低垂,盡可伸手隨摘隨吃,喜得女兒變成一只快樂的蝴蝶,四處游走玩樂。陪我省親故里的,還有蔣圣華表哥。他母親楊詩英是家父大姐,有這層關(guān)系的圣華表哥與我關(guān)系自然就走得近一些。表哥熟悉吊嘴老龍洞的山山水水,逸聞趣事風(fēng)土人情如數(shù)家珍,侃侃道來。俗話說,幺房出長輩。我在楊氏宗族家室不意成為一個上至七老八十,下到蹣跚屁孩頂禮敬酒的“老老輩”。說來奇怪,吊嘴老龍洞這條溝里,家家戶戶的看門狗那是出了名的兇,可我無論到哪一家,狗都無一例外的搖頭擺尾,親熱馴從,從未叫出過不友好拒訪的“汪汪”聲。
每到一戶宗族家里,我和女兒無一例外受到熱情款待,弄得我很是局促不安,頗有些受寵若驚:用柚子枝條熏得噴香切出來紅得發(fā)亮的臘肉,豬香嘴、豬耳朵、豬尾巴拼盤,拳頭大小炸得黃燦燦的五花酥肉,竹蓀香菇鮮筍燉土雞火鍋,將所有鄉(xiāng)愁親情融入熱氣騰騰的“噼哩噗?!敝小?/p>
“阿黃”是我四伯孫子家養(yǎng)的狗,它是一條與眾不同的狗。好像知道我離別30年后返鄉(xiāng)省親并不是外人,格外地一見如故。它躥上前來,拼命地?fù)u頭擺尾,用額頭耳朵蹭我的大腿。坐下吃飯時,它坐在我身邊,將下巴擱在我膝蓋上,眼睛無限期盼地望著我:丟一點東西給它立馬三下五除二解決,然后將嘴在地上蹭干凈,又將下巴靠在我膝蓋上。它這個動作很是讓我驚訝,是緣分而格外親昵我呢,還是似曾相識一見如故呢?問及主人,說這種親昵他也是第一次見到。我不由心生感觸。
訴夠了鄉(xiāng)情離愁,吃罷糯高粱石磨吊漿湯圓,稍事休整,夜間12點,我同圣華表哥洗漱下榻歇息。30年的離愁別緒,從吊嘴老龍洞講到汾河長江,從臍橙講到柿餅,從他媽講到我爹,從草鞋街講到白帝城,從他的兒孫講到我的女兒,從奉節(jié)講到彝良。越講越興奮。覺是睡不著了?!肮距焦距健惫嗔瞬杷?,起身如廁小解。已是凌晨2時,颼颼夜風(fēng)刮來,我倆不禁打了一個寒顫。誰料這時鄰居石家的狗沖上來對著我倆“汪汪汪”一陣狂吠,正當(dāng)我倆進退兩難面面相覷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只聽阿黃“汪”地一聲咆哮,倏地躥上去追著一頓狂咬,石家的狗隨即發(fā)出一連串凄厲的慘叫聲……
第二天,當(dāng)我倆把阿黃昨晚此番“忠犬”挺身救客,勇斗惡狗的感人“義舉”講述出來以后,大家個個唏噓不已,對阿黃格外敬重起來,對它的俠肝義膽更是刮目相看。
主人倒是見怪不怪地說這種事時有發(fā)生。我們因此打開了話匣子,主人說:“阿黃護家那是沒說的。石家和我們家關(guān)系不太好,他家的雞和豬有時越界到我家這邊來覓食。阿黃像是通人性一樣,每次見到都會張牙舞爪氣勢洶洶地跑過去,直攆得人家雞飛狗跳。石家那狗同它更是冤孽,小時是它被那家的狗咬得怪叫。現(xiàn)在反過來,它下口狠,那狗怕它得很?!碧?!阿黃還有這種氣性,簡直就是十年報仇的“君子”!
繾綣了幾天,好吃的吃了,好玩的玩了,該擺的龍門陣擺了,離別的時候就要到了。阿黃似乎預(yù)感到什么,越發(fā)躁動不安地黏糊我。時不時圍著我來回走動,鼻子不時“嗚嗚”地哼。我知道,狗哼就是啜泣。
終于我們啟程了,阿黃耷拉著耳朵,一臉悵然凄惶和依依不舍。送我們走了長長一段路,直到路的轉(zhuǎn)角,它還在那里煢煢孑立,遲遲不肯回家。
離別前,我拉住主人的手,差不多是哽咽地說,“阿黃通人性啊!這狗認(rèn)親,重情重義,要好好善待它。一是不準(zhǔn)賣,二是不準(zhǔn)送人,更不能打了吃。待它慢慢老去,給它砌座墳?!敝魅四c點頭,紅著眼睛答應(yīng)了。
13年過去了。阿黃,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