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國法律雖然對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有所規(guī)定，但均未對舉證責任的分配問題進行明確說明。1通過對我國當前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的立法現(xiàn)狀及司法現(xiàn)狀進行分析，說明此類案件適用“舉證責任倒置”原則于法無據(jù)，且存在司法適用混亂的情形;剖析“舉證責任倒置”原則的適用條件，論證該類案件不應適用“舉證責任倒置”原則;通過闡明法律要件構成說原理，說明此類案件應采用“法律要件構成說”分配舉證責任。

關鍵詞：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因果關系;舉證責任倒置;法律要件構成說

中圖分類號：X-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72X（2020）10-0-04

DOI：10.16647/j.cnki.cn15-1369/X.2020.10.121

Abstract：Although Chinas laws on prosecutorial environmental civil public interest litigation has provisions， but there is no clear explanation of the distribution of burden of proof.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current legislative and judicial status of civil public interest litigation in Chinas procuratorial environment， this paper shows that the principle of “burden of proof inversion” is not based on law and there is confusion in judicial application.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application conditions of the principle of “burden of proof reversed” and proves that this kind of cases should not be applied to the principle of “burden of proof reversed”; By expounding the principle of the constitution of legal elements， this paper points out that this kind of cases should adopt the constitution of legal elements to allocate the burden of proof.

Key words：Environmental civil public interest litigation;Causality;Inversion of the burden of proof;The constitution of legal requirements

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類型在2012年修訂的《民事訴訟法》中得到國家法律的正式認可。隨后陸續(xù)修訂的《環(huán)境保護法》（2015）、《民事訴訟法》（2017），以及司法解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環(huán)境公益訴訟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2015）、《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環(huán)境侵權責任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2015）的出臺，為我國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的審理提供了法律依據(jù)。而對于檢察機關提起的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現(xiàn)有各法律均未明確規(guī)定其應適用的舉證責任分配原則，這在理論界和實務界引發(fā)了一定爭議，[1]致使司法實務中此類案件的舉證責任原則適用的混亂。在檢察機關提起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中，作為原告的檢察機關之舉證能力強于被告，而且在實踐中由檢察機關就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的案件不勝枚舉，出于維護訴訟公正價值的目的，適用“舉證責任倒置”原則實屬不妥，因此，對于此類案件應適用的舉證責任分配原則，不僅應被法律明確規(guī)定，更應采用合理的舉證責任分配原則。

1 舉證責任分配現(xiàn)狀

1.1 立法現(xiàn)狀

2014年，全國人大常委會修訂了《環(huán)境保護法》，對提起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的起訴主體資格（即獲取原告身份資格）作了具體規(guī)定，2但并未給予檢察機關有關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的主體資格。2015年，最高檢制定出《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改革試點方案》，部分省份的檢察機關才開始在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中取得作為原告的訴訟主體資格。32017年，全國人大常委會再次修訂了《民事訴訟法》，這是在國家法律層面，首次賦予檢察機關在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的原告主體資格。4自此，檢察機關具備了提起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的主體資格。

2010年實施的《侵權責任法》規(guī)定：由污染者對法律規(guī)定的不承擔責任或者減輕責任的情形及其行為與損害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5明確了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中，適用“舉證責任倒置”的舉證分配原則。2018年，兩高聯(lián)合發(fā)布出《關于檢察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規(guī)定：檢察院提起民事公益訴訟時，應當向接受訴訟的人民法院提交初步證明材料，來證明被告的行為與社會公共利益存在因果關系，6該解釋在因果關系要件的證明責任分配上也未規(guī)定適用“舉證責任倒置”，只是規(guī)定檢察機關在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中，可以適當降低其證明難度。[2]至此明白可知，法律并未明確規(guī)定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有關因果關系的舉證責任分配原則適用“舉證責任倒置”。

在立法層面上來看，當前立法和司法解釋中，在有關檢察機關提起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的舉證責任分配問題上均沒有作出明確規(guī)定。理論界和實務界往往根據(jù)《侵權責任法》等相關法律牽強推定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適用“舉證責任倒置”原則。

1.2 司法現(xiàn)狀

檢察機關作為國家機關，它在處理具體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時，能夠將比被告多幾倍甚至是十幾倍人力、物力和財力投入到案件中去，從這一方面來看，檢察機關在舉證能力上往往占據(jù)著天然優(yōu)勢地位。雖然我國法律僅僅要求檢察院在提起民事公益訴訟時應當向法院提交與案件有關的“初步證明材料”，但是在具體的司法案件中，檢察機關會一般向法院提交相當充分的證據(jù)材料。比如，在江蘇省常州市人民檢察院訴許某惠、許某仙二人犯環(huán)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3]一案中，檢察機關舉證證明侵權人實施的污染環(huán)境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具有關聯(lián)性，并聘請專家輔助人對與案件有關的專業(yè)性疑問向法庭陳述了專家意見。從檢察機關的舉證能力方面看，本案件中檢察機關擁有的舉證能力已經(jīng)很明顯地超越了一般環(huán)境民事公益案件中原告所擁有的舉證能力，但是，在此案件中法院依然適用舉證責任倒置的舉證責任分配原則，因被告無法證明其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沒有因果關系，而承擔了敗訴風險。

另外，在一些典型案例中，檢察院在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中所擁有的舉證能力，也遠遠超過普通環(huán)境公益訴訟原告。比如，在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五分院訴重慶市永川區(qū)杰順防水材料廠陸支杰環(huán)境污染責任糾紛一案中，[4]檢察機關提交了《重慶市永川區(qū)杰順防水材料廠、陸支杰涉嫌污染損害生態(tài)環(huán)境損害鑒定評估報告》，直接證明了被告侵權行為與環(huán)境污染結果存在因果關系，這也說明檢察機關具備因果關系舉證責任能力，這時法律仍然苛責被告對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無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會打破訴訟平衡，造成被告處于不利的訴訟地位。

從上述司法實踐來看，法院在對檢察機關所提起的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類的案件做裁判時，其所適用的舉證責任分配原則是“舉證責任倒置”，但是通過對案例進行分析后可以發(fā)現(xiàn)，在這樣的舉證制度下，被告人明顯處于了不利地位，這就違反了訴訟中的“武器平衡原則”7[5]。另外，環(huán)境訴訟因果關系舉證責任倒置原則在實踐中的適用本身就存在混亂的情形，有學者對1993年—2015年的619分環(huán)境侵權訴訟案件的判決書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運用舉證責任倒置原則或直接表明由被告就不存在因果關系要件進行舉證的判決書占比僅為48.1%。[6]因此，不能在此類案件中機械地套用現(xiàn)有立法類似的規(guī)定，也就是說，在檢察機關提起的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中原被告的舉證責任應當怎樣分配，仍然有待商榷。

2 不宜適用“舉證責任倒置”之舉證責任分配原則

王利明老師指出，適用舉證責任倒置的條件有以下四點：第一是適用此原則必須要有明確的法律依據(jù);第二是訴訟中原告就某種事由進行舉證證明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舉證障礙;第三是具體案件中確有必要保護受害人之利益;第四是被告有可能證明某種事由的存在與否。[7]只有當一個案件的舉證條件同時符合上述四個條件時，司法機關才能對此類案件決定適用舉證責任倒置原則，而檢察環(huán)境公益訴訟并不滿足上述條件。

2.1 現(xiàn)有立法未明確規(guī)定

從“法律依據(jù)”這一要點分析，我國現(xiàn)有立法并沒有明確規(guī)定“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適用“舉證責任倒置”的舉證責任分配原則。確立起舉證責任倒置原則的國家層面的法律條文是《侵權責任法》第66條，而主流觀點認為，《侵權責任法》保護對象僅限于人身、財產(chǎn)權益，而并不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權益;8從這一角度分析，《侵權責任法》第66條的舉證責任倒置適用的案件應為環(huán)境污染侵害他人人身、財產(chǎn)權益的環(huán)境民事私益訴訟案件，而不應當然地適用于以保護社會公共利益為目的的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

在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應當適用哪一舉證責任分配原則是存在爭議的。不可否認的是在司法實務中，因法律未明確規(guī)定，所以法院裁判案件時，盡可能適用與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相類似案件的舉證責任分配原則存在一定的合理性，但是我們不應止步于此，而應該在立法上對其加以完善，分析其真正應當適用的舉證責任分配原則。

2.2 打破訴訟平等對抗精神

從檢察機關是否“就某種事由的證明出現(xiàn)舉證障礙”這一點來看，德國學者普爾斯（Prülss）提出“危險領域說”，9[8]據(jù)此以實現(xiàn)訴訟平等對抗精神為基準。因檢察機關并未就因果關系證明出現(xiàn)舉證障礙，所以因果關系舉證責任不應分配給被告承擔。[9]

與普通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中的原告人相比，在人民檢察院作為原告提起的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中，檢察機關比普通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中的原告有更強的舉證能力，它有國家做后盾，能夠擁有更多的資源調查收集證據(jù)，這些能力是普通環(huán)境侵權訴訟原告人所不可能具備的能力，因此，檢察機關并不會陷入舉證障礙。若此時仍然適用“舉證責任倒置”的舉證責任分配原則，實際上與普通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中的原被告相比，是減輕了檢察機關舉證責任，而加重了被告舉證負擔，這違背了檢查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的立法初衷，打破了訴訟平等對抗精神。

2.3 損害被告合法權益

從是否有必要“保護被害人的利益”的角度來看，因為在這類案件中，檢察機關是訴訟中的原告一方當事人，它擁有更強的舉證能力，無論是在訴訟過程中還是在訴訟結果上考量，都不會損害被保護人的利益。

在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中，如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五分院訴重慶市永川區(qū)杰順防水材料廠陸支杰環(huán)境污染責任糾紛一案所示，檢察機關實際上具備因果關系舉證的證明能力。事實上，此類案件[10]中檢察機關就因果關系所提供的證據(jù)，遠遠超過了法律所規(guī)定的“初步證明材料”的范圍，這就在制度上加重被告的舉證負擔，致使被告往往處于不利的訴訟地位，最終使被告合法權益受到損害。

2.4 被告處于不利的訴訟地位

從被告“就某種事由的存在與否”有無“具有證明的可能性”來看，被告往往會在檢察機關提起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中處于較為不利的訴訟地位，如果這時再去加重被告一方當事人的舉證責任，無疑會給被告增加訴訟負擔。在這種情況下為了追究真正的環(huán)境侵權人的侵權責任，在檢察機關提起的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類型案件中就不再適宜適用“舉證責任倒置”之舉證責任分配原則，在本質上維護原被告之間平等的訴訟地位，才能實現(xiàn)訴訟活動應有的公平公正價值。

在民事訴訟案件中，訴訟結構采取“武器平等原則”，即“在法官作出裁判之前給予雙方當事人平等的機會和‘武器”。[11]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作為民事訴訟的一種案件類型，其也應當適用該原則。舉證責任倒置設置的本意是：在訴訟雙方當事人之間，因天然原因而導致訴訟地位不平等、舉證能力不平衡的情形下，法律對雙方當事人所擁有的“武器”和機會進行再調整、再平衡，以達到使訴訟架構保持平衡的目的。而在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中，檢察機關所擁有的武器數(shù)量和強度已經(jīng)達到了維護訴訟架構保持平衡的要求，因此，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就不再具備適用舉證責任倒置的條件。

3 應采用“法律要件構成說”分配舉證責任

德國法學家萊奧·羅森貝克提出：訴訟發(fā)生時，法官不可能了解案件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而法官又不能拒絕裁判，在這種境況中該如何適用客觀法對案件進行公證裁判？對此，羅森貝克引入了舉證責任的概念，指出“在重要事實主張的真實性不能被確認的情況下，舉證責任是指引法官做出裁判內(nèi)容的基礎?！盵12]任何訴訟案件都會涉及舉證責任的分配問題，選擇合適的舉證責任原則，對于正確處理案件維護司法權威等有重要意義。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適用法律要件構成說分配舉證責任更具合理性。

3.1 法律要件構成說的原理

“舉證責任分配，實質是對客觀證明責任的預先分配。”[13]舉證責任分配就為這一問題的解決提供了裁判的方法，它預先對當事人雙方的各個要件事實的客觀舉證責任進行分配，當證明活動最終結束時，若某個要件事實仍處于真?zhèn)尾幻鞯臓顟B(tài)，法官就可以依據(jù)法律對舉證責任的預先分配做出判斷，則讓應當對該要件事實承擔舉證責任的當事人承擔相應的不利后果更合理。[14]

法律要件構成說以舉證責任為基礎，明確了當事實處于真?zhèn)尾幻鳡顟B(tài)時，應由哪一方當事人就侵害行為、損害結果、因果關系和過錯之法律要件承擔舉證責任，也能明確當承擔舉證責任的當事人舉證不能或舉證無法達到高度蓋然性的證明標準時，應由哪一方承擔敗訴風險。

3.2 證明對象的確立

3.2.1 無須證明的對象

過錯法律要件在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中為無須證明的對象。當今環(huán)境污染所造成的損害巨大，然而，由于一些具有污染性質的企業(yè)本身具有一定的社會有用性和價值正當性，很多時候，企業(yè)的所有人或管理人員對于企業(yè)所造成的環(huán)境污染并無有過錯，或雖有過錯但受害人難以舉證。在這種客觀現(xiàn)實情況下，如果仍然要求檢察機關對于侵權人的環(huán)境侵權行為存在過錯進行舉證，則很可能造成檢察機關因對過錯要件舉證不能而承擔敗訴風險。然而，此時損害結果已經(jīng)發(fā)生，無論侵權人在此環(huán)境污染結果上是否存在過錯，其給環(huán)境造成的損害已成定局，若不對其加以規(guī)制，必然會對社會的健康發(fā)展甚至是人類的生存產(chǎn)生威脅。[15]故而，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不以過錯為要件。

3.2.2 需要證明的對象

侵害行為、損害結果和因果關系法律要件是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需要被證明的對象。在法律要件構成說理論下，無論適用的是過錯責任原則還是無過錯責任原則，侵害行為、損害結果和因果關系都是當事人在案件中必須加以舉證證明的法律要件，其正當性、必要性不言自明，缺少其中任何一項法律要件，都無法真正查清案件事實，進而導致案件無法得到及時、公正的審判。

該類案件中必須被討論的核心問題是：對于需要證明的對象應由哪一方當事人承擔舉證責任？最核心的問題是：到底應當由哪方當事人對因果關系這一法律構成要件承擔舉證責任？

3.3 檢察機關就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承擔舉證責任的合理性

3.3.1 法律依據(jù)

《民事訴訟法》第六十四條明確規(guī)定，當事人有責任對自己提出的主張?zhí)峁┳C據(jù)。10《民事訴訟法》是調整民事訴訟行為的基本法，任何民事訴訟行為不得與其相抵觸。為保證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目的的實現(xiàn)，檢察機關必得對侵害行為11與損害結果以及兩者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加以舉證證明。[16]在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無論是在提起訴訟時，還是在案件審理過程中，主張積極事實的一方應當就自己的主張?zhí)峁┫鄳淖C據(jù)。在起訴時，檢察機關應向有管轄權的法院說明訴訟的事實和理由，12其中與侵害行為、損害結果相關的證據(jù)，正是能夠說明訴訟事實與理由必不可少的因素，同時亦是法院受理案件的必要條件;在案件審理過程中，就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一旦出現(xiàn)舉證不足或舉證不能的情況，其敗訴風險是由檢察機關承擔，這也反過來說明檢察機關應當對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承擔舉證責任。

3.3.2 理論依據(jù)

羅森貝克堅持“法律規(guī)范要件說”，13[17]此學說主張，一方面，要求提出權利存在請求的一方當事人必須要對其權利發(fā)生的法律要件事實承擔起相應的舉證責任; 另一方面，對于權利妨礙、權利消滅以及權利排除舉證責任則要求由那些對權利存在進行否定的一方當事人來承擔。從理論上來說，檢察機關必然是提出侵害發(fā)生的一方當事人，按照“法律依據(jù)規(guī)范說”檢察機關必須就侵害發(fā)生的法律要件事實承擔起相應的舉證責任，而此時檢察機關需要舉證的要件除下文要論述的“因果關系”外，還應對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承擔舉證責任。

3.3.3 實踐依據(jù)

近年來，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數(shù)量不斷增多，各案件中有關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上的舉證責任均是由檢察機關承擔的。比如在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典型案例“江蘇省徐州市人民檢察院訴徐州市鴻順造紙有限公司水污染民事公益訴訟案”中，14檢察機關就被告的侵權行為向法院提交的“環(huán)境監(jiān)察建議書”“行政拘留決定書”等，就被告的損害結果向法院提交的環(huán)保專家對生態(tài)環(huán)境損害數(shù)額所做的“評估認定報告”等，都能夠說明在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與侵害行為和損害結果有關的舉證責任是由檢察機關承擔的。該案是全國人大常委會授權檢察機關試點提起公益訴訟以來，人民法院依法受理的首批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其指導意義可見一斑。

3.4 檢察機關就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的合理性

3.4.1 舉證能力更強

在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中，作為一方當事人的檢察機關擁有更加強大的舉證能力。與普通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中的原告一方相比，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類型的案件中，其原告是檢察機關，它擁有比較強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這些物質條件能夠強有力地支持和保障其機構正常運行，這樣一來，檢察機關就能夠充分地運用其所擁有的物質條件來辦理案件，這是普通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中的原告所無法企及的。另外，檢察機關的工作人員具有較高的法律知識水平，這些工作人員在處理具體案件時知道該搜集哪些方面的證據(jù)，知道應該通過哪些正當途徑去搜集這些證據(jù)，也知道搜集的證據(jù)應當達到什么樣證明標準。

3.4.2 維護訴訟公正價值

如上所述，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中的被告一般是社會公益團體或個人，無論是從法律背景還是從物質保障條件上看，被告相對于檢察機關而言都處于不利地位。立法者關于法律要件在舉證責任中進行分配的立法初衷，是要平衡訴訟雙方的訴訟地位和舉證負擔，若此時仍要求處于不利地位的被告就損害結果與危害行為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則會大大加重被告的舉證負擔，這就從根本上打破了訴訟當事人平等的訴訟地位，對于被告來說是極不公平的，也不利于彰顯司法公正性。

3.4.3 實踐中被廣泛應用

如上文所提到的“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五分院訴重慶市永川區(qū)杰順防水材料廠陸支杰環(huán)境污染責任糾紛一案”，另外通過對裁判文書網(wǎng)的裁判進行查閱，不難發(fā)現(xiàn)在大多數(shù)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檢察機關都會提供因果關系證據(jù)，實際上檢察機關本身也具有就因果關系進行舉證的能力，這也就使“舉證責任倒置”失去了實踐基礎。而檢察機關就因果關系進行舉證的法律效果指向的正是“誰主張，誰舉證”的舉證責任分配原則。

所以在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適用“法律要件構成說”分配舉證責任并不會損害到被害人的利益（即在公益訴訟中，不會損害到社會公共利益），不會對查清案件證據(jù)產(chǎn)生不利影響，也不會損害裁判案件過程與結果的公平正義;而適用“舉證責任倒置”原則會打破訴訟平等對抗精神、損害被告合法權益、使被告處于不利的訴訟地位。因此，在此類案件中適用“法律要件構成說”分配舉證責任更具合理性。

4 結論

綜上所述，在檢察機關提起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一味地引用一般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中的舉證責任倒置原則并非良策。我國在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舉證責任分配方面的法律理論研究相對薄弱，立法制度也相對闕如。我們應當在對該制度進行法律理論研究的基礎上，推動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舉證責任分配制度的相關理論與立法的完善。而當前一些檢察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不分皂白地適用舉證責任倒置原則，也有違法律的公平正義價值。[18]在檢查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適用“法律要件構成說”分配舉證責任，就是通過維護原被告平等的訴訟地位，實現(xiàn)維護社會公共利益和國家利益的目標;[19]也是通過保障原被告在訴訟中擁有平等數(shù)量的“武器”，彰顯司法權威;更是通過保障訴訟程序公正、實體公正和訴訟效益。

參考文獻

[1]李昱.新《環(huán)境保護法》中生態(tài)破壞責任歸責原則的困境及出路[J].東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17（02）：187-192.

[2]王社坤.環(huán)境侵權因果關系舉證責任分配研究——兼論《侵權責任法》第66條的理解與適用[J].河北法學，2011，29（02）：2-9.

[3]最高人民檢察院指導性案例第28號——許建惠、許玉仙民事公益訴訟案[Z].2017.

[4]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2019）渝05民初3866號民事判決書[Z].

[5]柯陽友，孔春潮.論民事訴訟中的攻擊防御方法——以日本普通訴訟程序為視角[J].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25（04）：52-59+70.

[6]張挺.環(huán)境污染侵權因果關系證明責任之再構成——基于619份相關民事判決書的實證分析[J].法學，2016（07）：102-111.

[7]王利明.論舉證責任倒置的若干問題[J].廣東社會科學，2003（01）：150-158.

[8]肖建華，周偉.民事證明責任分配體系芻論[J].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25（04）：46-51.

[9]季慶，蘇建芳.淺析民事公益訴訟中的舉證責任[J].法制與社會，2019（29）：91-92.

[10]張衛(wèi)平.民事公益訴訟原則的制度化及實施研究[J].清華法學，2013，7（04）：6-23.

[11][日]兼子一，竹下守夫.民事訴訟法（新版）[M].白綠鉉，譯.北京：北京法律出版社，1995.

[12][德]萊奧·羅森貝克.證明責任論[M].莊敬華，譯.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18.

[13]韓象乾.民事證據(jù)理論新探[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6.

[14]柳宸光.論民事訴訟的證明責任[J].湖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04（04）：121-123.

[15]黃霞、常紀文.環(huán)境法學[M].北京：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03.

[16]郭頌彬，劉顯鵬.證明責任減輕：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證明責任分配之應然路徑[J].學習與實踐，2017（08）：73-81.

[17][德]萊奧·羅森貝克.證明責任論[M].莊敬華，譯.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18.

[18]徐淑琳，冷羅生.反思環(huán)境公益訴訟中的舉證責任倒置——以法定原告資格為視角[J].中國地質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15（01）：11-20.

[19]顏運秋.公益訴訟法律制度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8.

注釋

1此處的“舉證責任”與學理上通常使用的“證明責任”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所使用的“舉證證明責任”同義。

2《環(huán)境保護法》（2014年修訂）第五十八條：“對污染環(huán)境、破壞生態(tài)，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符合下列條件的社會組織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一）依法在設區(qū)的市級以上人民政府民政部門登記;（二）專門從事環(huán)境保護公益活動連續(xù)五年以上且無違法記錄。符合前款規(guī)定的社會組織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人民法院應當依法受理。提起訴訟的社會組織不得通過訴訟牟取經(jīng)濟利益?！?/p>

3《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改革試點方案》（最高人民檢察院2015年制定）：“二、主要內(nèi)容（一）提起民事公益訴訟2.訴訟參加人。檢察機關以公益訴訟人身份提起民事公益訴訟。民事公益訴訟的被告是實施損害社會公共利益行為的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檢察機關提起民事公益訴訟，被告沒有反訴權?！?/p>

4《民事訴訟法》（2017年修訂）第五十五條第二款：“人民檢察院在履行職責中發(fā)現(xiàn)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和資源保護、食品藥品安全領域侵害眾多消費者合法權益等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在沒有前款規(guī)定的機關和組織或者前款規(guī)定的機關和組織不提起訴訟的情況下，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前款規(guī)定的機關或者組織提起訴訟的，人民檢察院可以支持起訴?！?/p>

5《侵權責任法》（2009年修訂）第六十六條：“因果關系的推定 因污染環(huán)境發(fā)生糾紛，污染者應當就法律規(guī)定的不承擔責任或者減輕責任的情形及其行為與損害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

6《關于檢察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2018年制定）第十四條：“人民檢察院提起民事公益訴訟應當提交下列材料：……（二）被告的行為已經(jīng)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初步證明材料;……”

7武器平等原則是指在法院對具體案件作出裁判之前給予雙方當事人平等的“武器”和機會。

8《侵權責任法》第二條第二款規(guī)定：“本法所稱民事權益，包括生命權、健康權、姓名權、名譽權、榮譽權、肖像權、隱私權、婚姻自主權、監(jiān)護權、所有權、用益物權、擔保物權、著作權、專利權、商 標專用權、發(fā)現(xiàn)權、股權、繼承權等人身、財產(chǎn)權益?！?/p>

9危險領域是指能由被害人所掌控的空間性、物體性的領域，即其所直接占有的動產(chǎn)與不動產(chǎn)的全部。

10《民事訴訟法》（2017年修訂）第六十四條：“……當事人對自己提出的主張，有責任提供證據(jù)。……”

11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可分為侵害型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與危害型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因果關系這一表述作為行為與損害結果間的關系，應為侵害型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的要件，而危害型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中并未有損害結果發(fā)生，與因果關系相稱的要件為危害性。

12《民事訴訟法》（2017年修訂）第一百一十九條：“起訴必須符合下列條件：（一）原告是與本案有直接利害關系的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二）有明確的被告;（三）有具體的訴訟請求和事實、理由;（四）屬于人民法院受理民事訴訟的范圍和受訴人民法院管轄。

13法律規(guī)范要件說主張，民事實體法律規(guī)范可以分為四個具體規(guī)范：第一權利發(fā)生規(guī)范;第二權利消滅規(guī)范;第三權利妨礙規(guī)范;第四權利排除規(guī)范。

14參見江蘇省徐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徐環(huán)公民初字第6號民事判決書、中國法院網(wǎng)https：//www.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17/03/id/2574749.shtml，最后訪問時間：2020年3月16日。

收稿日期：2020-08-02

作者簡介：趙旭（1992-），女，遼寧大學法學院，訴訟法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