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瑞明
一
我在家排行老二,有個姐姐嫁到蘇州,而我嫁到青島。我的父母一直居住在老家臨沂。我?guī)状窝埜改竵砬鄭u居住,得到的一句話永遠(yuǎn)就是:“等到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時候再去你那里住?!倍乙彩情_玩笑似的跟母親說:“等你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時候,我可不能把你抬到青島。”然后母親就跟姐姐告狀,說我翅膀硬了,故意氣她。
母親最愛“告狀”。平時我們姐妹倆跟家里的聯(lián)系全靠微信,為了能在微信視頻里看到我們,大字不識一籮筐的母親自學(xué)了微信視頻。而母親在視頻里說得最多的話題就是父親,而且都是跟我們告父親的“狀”,我笑稱她是“告狀專家”——“女狀元”。
而每次母親告狀,我都要像審判官一樣做出宣判,宣判的結(jié)果永遠(yuǎn)都是:“媽,你做得對,這事是我爸做得不對,等我回去好好說說他。”有時即使是我母親做得不對,作為審判官的我還是需要“冤枉”父親,因為只有這樣,我母親才會得意地掛掉電話。如果判母親做錯了,母親就會不依不饒,一直電話轟炸。
二
這天母親在微信視頻里對我說:“你知道嗎,你爸昨天打牌竟然輸了整整一百塊。他這日子是不想過了,如果他再這么輸下去,家底早晚就得被你爸?jǐn)」??!?/p>
父親退休后一直沒事干,平時有打牌的愛好,經(jīng)常幾個鄰居聚在一起玩一會。可是父親的牌技不怎么好,經(jīng)常輸錢,其實就是輸個百八十塊錢??墒歉赣H的退休工資高,作為女兒的我,覺得輸點(diǎn)就輸點(diǎn),只要他開心就可以。畢竟他這個年齡了,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當(dāng)母親來告狀時,我就跟母親說:“咱家又不是窮得揭不開鍋了,不就百八十塊錢嘛,輸了就輸了。反正我爸有工資,輸?shù)腻X也是他自己賺的,隨他吧?!睕]想到這句話在母親眼里簡直是犯了大錯一般,“你這個敗家子,以后你生孩子買房子啥的不需要錢嘛。雖然你們是女孩子,但是我和你爸還是要給你們存點(diǎn)錢的。你就知道哄你爸開心,就看不到我對你的心。”母親生氣地說。
我說不過母親,就只能“批評”我爸,“判罰”他兩個月內(nèi)不準(zhǔn)再打牌了。母親聽到我的“審判結(jié)果”后很開心說:“這才像話,你爸就聽你的,你得站在我這一邊。等你中秋回來,我給你做好吃的?!?/p>
父親有工資卡,但是那張薄薄的卡片永遠(yuǎn)在母親身上。父親只是每個月收一條“工資到賬”的短信,去銀行取錢就跟父親沒啥關(guān)系了。所有開銷都要跟母親報賬。父親除了打打小牌,也沒啥興趣愛好,他被“判罰”兩個月不許打牌,我心里不忍,微信轉(zhuǎn)了父親一千元錢,“老爸,你好好拿著,別讓我媽看見。這兩個月你可就只有這一千元錢,打小一點(diǎn),別全輸光了。”
可是姜永遠(yuǎn)是老的辣,父親永遠(yuǎn)斗不過我母親。父親輸了錢還是被母親發(fā)現(xiàn)了。父親受不了母親連環(huán)“逼供”,供出了我這個合伙人。而且連我給的錢也被母親沒收了,捅了馬蜂窩的我那段時間都不敢接母親的電話。
這次連著我也成為母親告狀的目標(biāo),母親打了七八個電話給姐姐,說我“偏心”,偷偷給我爸錢打牌,也不曉得關(guān)心她一下。
母親一邊跟姐姐“告狀”我不孝順、瞞著她,一邊又哭訴平時最疼我,但沒想到我竟然跟父親合伙欺騙她,傷了她的心……姐姐本想幫我說兩句話,結(jié)果剛起了個頭,母親就警惕地反問:“你不會跟你妹妹一樣,小沒良心吧?”姐姐哭笑不得地住了口。后來微信里開了“家庭會議”,由姐姐“主審”,判罰我買條項鏈給母親賠禮道歉,才把母親這個“女狀元”安撫下來。
三
前段時間母親又打電話跟我告狀,說父親不聽她的話,非在門口空曠的地方蓋個小棚子裝亂七八糟的雜物。誰知剛蓋好,第二天就被村里的干部推倒了。說占用了村里的公共位置。母親打通微信視頻時,我正好在家做飯,她一邊說,我一邊做飯。母親為了顯得父親的“案件”夠級別,從花了幾個人工錢到買了幾塊磚都反反復(fù)復(fù)地說了十八遍,就為了顯得父親的“案情”十分嚴(yán)重。最后還不忘給自己戴一頂高帽子:“如果你爸早早聽我的,肯定就不會浪費(fèi)掉那么多的錢。你說他怎么就不聽我的呢?”
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父親喜歡動手搭棚子,就搭唄;棚子被拆了,就拆了唄!母親還是老樣子,得了理就不饒人。但是我吸取了上次的經(jīng)驗,首先把我父親批評了一頓,板著臉問他為什么要占用公共空間蓋棚子。父親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一句話不說。母親添油加醋,“為了蓋這個棚子。你爸等工人下班后他自己又折騰到半夜,差點(diǎn)把腿磕傷了。你說都快六十歲的人了,還想爬墻抹灰。”
“爸,以后你別干這種活了。閑著沒事就打牌玩玩,不比那抹灰強(qiáng),干嗎出力氣去抹灰啊?!?/p>
“這次買磚以及人工費(fèi)總共花了兩千塊錢,這錢從你爸打牌的費(fèi)用里扣。這次你們?nèi)绻l敢偷偷給你爸錢,我就跟誰急?!蹦赣H說。
母親不停地“告狀”,直到我做完飯都還沒有想結(jié)束的意思,直到我老公下班到家了,她又逮著女婿,把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硬要讓女婿發(fā)表意見。發(fā)表啥意見???能發(fā)表不同意見嗎?不就是想大家都站在她那邊嗎?
我老公顯然知道怎么安撫這個丈母娘,“媽,你做得對,是我爸做得不對。你也別生氣,等過幾天我跟你閨女回家看你們。”看到她的愛婿也把天平傾向了她,母親十分滿意,掛掉了電話。這時我給姐姐發(fā)過去一信息:“敵人還有五秒鐘到達(dá)戰(zhàn)場?!币驗楦鶕?jù)我多年的經(jīng)驗,母親在我這告完狀后,很快就會轉(zhuǎn)移戰(zhàn)場,去我姐姐那繼續(xù)告狀。因為她就是想讓我們所有人都向著她。
一個多小時后,姐姐發(fā)過來一個截屏。跟母親的通話時間一小時零八分。后來我干脆給母親在微信上備注“女狀元”?,F(xiàn)在只要看到“女狀元”來電,我就知道又到判案的時間了。
四
上周日晚上,母親有一個多禮拜沒來告狀,我覺得這不符合母親的脾氣。按平時,母親每周至少告狀兩次。我給母親打微信視頻過去,可是接視頻的卻是我父親。我問他我媽呢?他說我媽出去了??墒俏覌屢话阃砩虾苌俪鋈ァkm然她也是快六十的人了,但是一直膽小怕黑。后來我反復(fù)問我爸,我媽到底干嘛去了。這時我父親說:“你媽最近感冒了,一直發(fā)燒,怕你們擔(dān)心。她不讓我告訴你們,我們剛從診所打完點(diǎn)滴,她剛睡下。我就沒叫醒她了?!边€沒等我說話,我聽到母親在那邊說:“閨女的電話,怎么不叫我?我醒了,快把電話給我。我要跟閨女說話?!?/p>
我很擔(dān)心母親的身體,母親卻說:“我沒什么大事,都快好了。你今天怎么主動給我打電話了?”
“一周多沒接到你的電話了,按平時,一般一周至少兩個電話。所以打電話問問你。要不我明天請假回去帶你去醫(yī)院再檢查一下?”
“不用不用,我在診所打針了。我快被你爸氣死了,我都不舒服了,你爸還是懶得不收拾家。家里亂得厲害,你快說說他?!蹦赣H在關(guān)鍵時刻還是沒有忘記告狀。
然后我就跟我父親說:“我媽現(xiàn)在身體不舒服,你要幫著我媽收拾收拾家,別再惹她生氣了”。
母親聽到我把父親“批評”了一頓,開心地掛掉了電話。
雖然母親看起來經(jīng)常無理取鬧“告刁狀”,但是我知道,她只是想找個借口跟我和姐姐多聊一聊。我們姐妹倆都很寬容她的各種“告狀”,我們把這看成是母親的“撒嬌”。就像我小時向她告姐姐的狀,想多得到母親一些關(guān)注一樣;母親也在用這種別扭又可愛的方式來向我和姐姐“求關(guān)注”。父親心里也是有數(shù)的,所以從來不跟母親計較。
而且只要母親有力氣來我這“告狀”,我就知道她最近的身體狀況一定不錯。這似乎也在用另一種方式跟我們報平安了。如果她一周多不來告狀,我?guī)缀蹩梢耘卸ㄋ隣顟B(tài)不佳了。母親年紀(jì)大了,也沒有住在女兒身邊。我開始把她告狀的頻率,當(dāng)成她身體狀況好壞的晴雨表。而我,衷心希望我家的“女狀元”永遠(yuǎn)中氣十足,有“狀”可告。
責(zé)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