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靜
(中共湘潭市委黨校 湖南湘潭 411100)
張申府,早年積極投身于五四運動和新文化運動,參與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立、黃埔軍校的籌建、民盟的成立等重大政治活動,他還曾介紹周恩來、朱德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但他為人所熟知的身份更多的是民主人士、哲學大家,身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始人,卻鮮以黨史人物出現(xiàn)在歷史舞臺。究其原因,觀其一生,可以總結(jié)為五次失策與失意。然而每一次失策與失意都有其復雜的原因與苦衷,任何一次失策或失意都不足以也不應該讓他被黨史所遺忘。
張申府早期與李大釗、陳獨秀一起參與了中國共產(chǎn)主義組織的籌建,是不折不扣的中共早期創(chuàng)始人之一,卻也跟李大釗、陳獨秀一樣未能參加標志中共正式成立的“一大”。
張申府1916年在北大任教期間結(jié)識了李大釗與陳獨秀,他的許多救國救民的新思想、新觀念與陳、李二人不謀而合,在工作上與李大釗在北大圖書館有過交集,還受陳獨秀邀請擔任《新青年》編委,在《新青年》雜志上發(fā)表了多篇理論文章,一度處在新文化運動的中心。在建黨初期,張申府與陳獨秀、李大釗有很多書信往來,包括中國共產(chǎn)黨的名稱問題,張申府明確回復陳獨秀建議就叫“共產(chǎn)黨”。1920年10月,北京共產(chǎn)黨的早期組織成立時,張申府與李大釗、張國燾一起成為北京組織的最早期黨員之一。
1920年11月,離中共“一大”召開還有大半年時間,張申府登上了赴法的征程,他受聘赴法教授邏輯學,同時受李大釗、陳獨秀的委托在巴黎建立共產(chǎn)黨的組織,團結(jié)歐洲的進步留學生,壯大黨的隊伍。這樣,半年后召開的黨的“一大”會議的十三位黨代表名單里,沒有張申府的名字。試想,如果張申府沒有提前離國赴法,參加了“一大”,那么,他的名字就此永遠載入黨史史冊了。
然而,未能參加“一大”并不足以成為張申府被大眾遺忘的理由,未能參加“一大”的同時代黨史人物大有人在,拋開李大釗、陳獨秀、周恩來等不說,蔡和森、趙世炎等同樣到了法國沒能參加“一大”,而他們卻是不折不扣的為黨的創(chuàng)立作出重大貢獻者而被大眾所熟知,張申府同樣不能因為未能參加“一大”而被落下。
張申府到歐洲期間,首先領導成立了旅法共產(chǎn)主義小組,后來隨著國內(nèi)統(tǒng)一的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又在德國柏林成立了中共旅歐總支部,張申府任書記,介紹了周恩來和朱德加入黨組織。然而,張申府在旅歐期間,與革命同志們相處并不愉快,這與他偏執(zhí)的個性有很大關系。特別是在少共這個問題上,張申府認為青年運動和共產(chǎn)黨是兩樁不同的事,前者應該從屬于后者。認為共產(chǎn)主義的精髓是服從黨的紀律,而對于在歐洲的中共黨員來說,黨的紀律就意味著服從他的領導和指揮,也是他這種至高無上的領導者姿態(tài),觸怒到了當時的一些青年學生。當時的少共負責人是任卓宣(即葉青,后為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副部長),是一個比較自負且獨斷的人,認為張申府干涉少共,并建議將他開除。據(jù)記載,“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旅歐總支部”代表大會上改選領導,將張申府開除出團,原因是“張總是以通訊員的身份來干涉我們團組織活動,因為我們沒有執(zhí)行他的訓令,他很腦火”。[1]攻擊張申府最激烈的是陳延年和尹寬,指出張申府利用他作為中共旅歐支部通訊員的身份,干涉少共的工作,其他人則指出如果有人不接受張申府的指示和觀點時,他就威脅退出少共,這種情況不只發(fā)生一次。周恩來說他:“你太過高傲自滿,群眾有意見,給你點打擊。”[2]可見,張申府自我偏執(zhí)的個性在當時是不被身邊人所接受的。
如果張申府在旅歐期間,與同志們的關系更和諧一些,放下身段與旅歐同志們一起投入到共產(chǎn)主義活動的實踐中去,而不是高高在上地偏執(zhí)己見地說教,能夠為所有人尊敬推崇,那么,他一定是中共駐歐實實在在的被公認的領袖人物。
后來,張申府的反對者任卓宣變成了叛徒,而他與周恩來、趙世炎也很快就消除了隔閡。旅歐期間的不愉快,對張申府的人生來說,只是一些小插曲,他在歐洲期間所做的貢獻是不能被否認的,也早已被歷史所證實。個性偏執(zhí),固執(zhí)己見,是他的個性,個性人人皆有,綜觀黨史人物,個性強者大有人在,李立三、陳賡、彭德懷,哪一個不是脾氣剛烈說一不二,雖都受到過挫折,但誰能抹去他們在黨史上的光輝印記。張申府就因為個性被遺忘了嗎?當然不能!
張申府一生經(jīng)常處在浪頭的頂尖而不自知,故而很快又被卷入浪底。說張申府是中共黃埔軍校第一人,初聽者定會大吃一驚,事實確實如此。1924年2月,張申府回國經(jīng)李大釗介紹到廣州,參與國共合作活動,黃埔軍校作為國共合作的第一個結(jié)晶,張申府到達廣州后,馬上參加了黃埔軍校的籌備工作,擔任黃埔軍校政治部副部長。
張申府雖然是黃埔軍校第一個紅色教官,但他在黃埔時間并不長,于1924年6月19 日倉促離校。原因僅僅是因為與蔣介石難于長期共事,便倉促決定與戴季陶一起離職。關于這個情節(jié),張申府作過一段回憶:“等到開學后不久,一因黃埔不在廣州城里,由黃埔到廣州坐小汽艇也要一兩個小時。我在廣東大學教課,本已很忙,這樣兩邊來回跑,實在來不及。再則蔣介石表現(xiàn)出來的剛愎自用的作風,我更看不慣。當時學校本規(guī)定,凡有布告都要黨代表與校長聯(lián)名才能發(fā)表,可是蔣介石卻常常不待廖仲愷來校便發(fā)布了。還有那種習慣了的反動軍人氣焰也更使我難耐,另外這時國民黨的右派又漸漸抬頭了,戴季陶已經(jīng)不辭而去,我當然更不能干了。”[3]
在今天看來,張申府當年草率離開黃埔軍校是任性,也是失策。但是看問題應該用發(fā)展的眼光來看,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任何人都不能打包票留在黃埔軍校就一定是正確的選擇,張申府不是先知,自然不能預知去留會影響到他的政治生涯。就像當時的周恩來也并不知道,他在黃埔軍校的功績,會永載史冊。
在張申府的一生中,早年任性退出中共黨組織,應該算是其最大的失策,也是他晚年最后悔的一件事,連一名共產(chǎn)黨員的身份都放棄了,實屬遺憾。
1925年1月,中國共產(chǎn)黨四大在上海召開,周恩來是大會五人主席團成員之一,參加會議的還有陳獨秀、彭述之、張?zhí)缀亡那锇椎?,與會代表有八十余人,維經(jīng)斯基也參加了此次會議。參加會議時,張申府仍然住在上海老朋友陳獨秀家里。在這次會議上,關于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問題,引起了激烈的爭論,當時大部分人建議是放棄無產(chǎn)階級革命路線,以便和國民黨結(jié)成聯(lián)盟。張申府當場發(fā)言表示反對,認為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未來政策上,他認為黨可以單獨完成使命,他認為我們不能忘記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最終目標,聯(lián)合戰(zhàn)線只是一種暫時的手段。當時一些青年黨員認為他幼稚可笑,張申府一氣之下中途離場,并表示退黨。“我對會上一些人的說法深感不能同意當即就說了出來。結(jié)果招致冷笑,認為幼稚幻想。當時那種輕蔑的態(tài)度,使我感到極端難堪?!盵4]周恩來作為張申府在歐洲的盟友,也隨之離場,并表示支持他的看法,但周恩來也勸他千萬不可因一時沖動脫離黨組織,必須要堅決遵從黨的紀律,要求他返回會場,繼續(xù)商討出更為可行的辦法。但張申府還是執(zhí)意離開了,從此再也沒有回到黨內(nèi)。
不管出于何種原因,理由再過充分,不聽勸阻執(zhí)意退黨,都是不可取的,也變成了他的終身遺憾。他意氣用事,沒能遵守黨的紀律,相反卻表現(xiàn)出一種“合則即,不合則離”的精神特性?!拔移鈮模艺f,贊成我多的,我就干,贊成我的是少數(shù),我就滾蛋?!盵5]細想之下,張申府退黨的原因一是因為與眾人意見不合,二是因為在會上當眾受到嘲諷,丟了顏面,一氣之下便釀成遺憾。早年的草率退黨對張申府的政治地位影響極大,這也是為什么張申府一直不為大眾所熟知的重要原因。
但張申府離開黨組織后,一直沒有放棄信仰,沒有走向組織的反面,而是一直堅持在黨外幫助黨。張申府作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在北京、在上海、在歐洲、在廣州為黨奔走呼號,即便失去了中共黨員的身份,仍然不屈不撓為黨為革命奮斗,將功補過,這樣的張申府沒有理由被大眾遺忘!
1948年10月23日,正值共產(chǎn)黨在解放戰(zhàn)爭的遼沈戰(zhàn)役中勝利在望,淮海戰(zhàn)役也即將進行的時候,張申府在儲安平主編的《觀察》雜志第5卷第9期發(fā)表《呼吁和平》一文,文章不合時宜的指出:“我們現(xiàn)在最要緊的事,消極的說,就是打破現(xiàn)狀;積極的說,就是恢復和平。假使戰(zhàn)事還不設法結(jié)束,和平還不謀取恢復,必致全國人,至少東北人與華北人,或至少在東北華北大城市住的人,都不得活;國家更將喪盡了元氣,丟盡了臉?!薄耙苍S有人認為,現(xiàn)在有一方正打得順手,正打得起勁,正要一勞永逸,一舉而成功,在此時呼吁和平,也許會轉(zhuǎn)移他們的戰(zhàn)志,必為他們所不快,必為他們所不睬,這絕非看到一般人民生活實現(xiàn)的說話!”[6]要求雙方停戰(zhàn)。這篇文章遭到了共產(chǎn)黨及民盟左派領導人的強烈批判,被認為“偽裝民主,壞人,賣身投靠,軍統(tǒng)走狗,特務小卒,偽自由主義分子等”,[7]并被開除出民盟,從而被徹底地趕下中國的政治舞臺。
在關鍵時刻“呼吁和平”,只能說明張申府“不識時務”。張申府后來回憶起這段歷史時說:“每個人對戰(zhàn)爭都厭煩了,但對我來說,情況更為不妙,因為我被困在北平。于是我寫了《呼吁和平》。幾個月之前中共自己也曾作出同樣的呼吁,但我不知道戰(zhàn)局在農(nóng)村中已經(jīng)扭轉(zhuǎn)了,中共已取得上風,他們要打下去直至勝利為止。幾個星期的時間,幾百里路的距離,使我的文章落后于中共的觀點。”[8]
自身和平主義傾向、戰(zhàn)爭形勢的瞬息萬變、通訊信息的遲緩、撰文與發(fā)表之間的時差,這些都是造成張申府錯誤產(chǎn)生的原因,然而,縱有千萬種理由,張申府也是百口莫辯,這一遭遇也不能不說是命運捉弄。如果沒有這一次陰差陽錯的“呼吁和平”,張申府也不會在晚年變?yōu)槟瑹o聞的“大右派”,徹底的告別了中國政治舞臺。
張申府曾自我評價:“我不是機會主義者,我從18歲參加革命起,就忠實于我的信仰?!痹谶@個追求實事求是、堅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年代,我們不能再揪住張申府當年不合時宜“呼吁和平”不放,他有苦衷,并非罪不可赦。實際上,張申府《呼吁和平》確實是希望國內(nèi)和平無戰(zhàn)事,對他來說,與這篇《呼吁和平》文章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還有一件事情,就是張申府在促進北平和平解放中也做出了貢獻。1949年初,張申府與張東蓀等一大批民主人士,以第三方的立場與傅作義談判,在中共與傅作義之間努力搭建一座了和平之橋。
歷史不能假設,人生也沒有如果,幸或不幸,功過對錯,固然由人評說,但再矛盾的人生履歷都不能抹殺他作為政治家的貢獻。當前學術界對張申府的研究越來越重視,相信在學者們的呼吁下,張申府對于中共創(chuàng)立所做的貢獻一定會為大眾所認知并稱道。張申府不僅是哲學大家、著名民主人士、中國共產(chǎn)黨的老朋友,他更是一個了不起的不應該被遺忘的重要黨史人物、黨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