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年末，按照上海地下黨組織的決定，我和上海泉漳中學的4位同學一起，假裝成回鄉(xiāng)探親的兄弟姐妹，經(jīng)過10天路途輾轉，終于穿過敵占區(qū)，進入根據(jù)地。當時蘇北根據(jù)地已經(jīng)連成一大片，我們經(jīng)過海安、安豐、東臺，到達目的地——蘇北鹽城的中國人民抗日軍事政治大學第五分校。

物質(zhì)匱乏、精神富足的抗大生活

我們抵達第五分校，在招待所住了下來。當時我們是多么興奮??！記得元旦當天，五分校的有關領導給我們介紹了抗大的基本情況，又給我們發(fā)放了軍衣、軍帽、綁帶等，還有一條不足兩斤重的薄棉被。我身材瘦小，穿上那套又長又大的灰粗布棉衣，衣服大得拖到我的腿彎那個地方。當時隊列科的領導看我的表格登記中有“共產(chǎn)黨員”幾個字，就笑著對我說：“你還是個小布爾什維克！”我被分配在二大隊六隊（也就是連），我們大隊三個隊，全部住在鹽城的一個廟里，那廟很大。

抗大五分校那時剛剛建立，坐落在鹽城城內(nèi)靠近城墻的一個大宅院內(nèi)。校部門前有一條小河，通過小橋才能進入大門。大門上端是一塊陳毅校長手書的橫匾——“中國人民抗日軍事政治大學五分?！?。大門兩側是青灰色的圍墻，分別寫著“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八個醒目的白色大字。校門口站著持槍的哨兵，顯得十分莊嚴肅穆。校部院內(nèi)除了校直機關外，還住有女生大隊，近旁就是全校會操用的大操場。

因為處在敵后，物資供應困難，抗大的生活十分艱苦，也很緊張。每天5：40吹起床號，不準點燈，我們把被子疊得方方正正，打好綁帶，著裝整齊，6點鐘準時到達操場。記得那個時候的伙食標準，是三錢鹽，三錢油，飯大體上能吃飽。因為油的標準低，一般都是菜燒熟后才加一點油。一個班12個人，1盆燒青菜，為了使飯量大的同志不致吃到后來沒飯吃，班里約法三章：第一碗飯吃白飯，第二碗飯再吃菜，第三碗飯才準用菜湯泡飯吃。吃飯規(guī)定是吃干飯6分鐘，吃稀飯10分鐘。每月大致能吃上一次紅燒肉。由于平時油水少，猛然油量大增，因而每次吃了紅燒肉后拉肚子的人很多。豬是哪來的呢？是用我們廁所里的大糞和當?shù)厝罕姄Q的。每月一般都能發(fā)上一點津貼費，官兵差距很小，抽煙的同志就買點黃煙絲，不抽煙的如不需修補鞋襪，就買點花生、瓜子吃。睡的是地鋪稻草，用城墻磚圍一下，但是內(nèi)務搞得非常整齊劃一。由于衛(wèi)生條件差，又缺乏替換的內(nèi)衣，幾乎每人都生了虱子，當時還美稱為“革命蟲”。還有不少同志長了疥瘡。

雖然物質(zhì)生活艱苦，我們的精神生活卻是十分豐富充實的，人與人之間有著最真摯的關系，“同志”是崇高的稱呼。每天黎明，城墻上的軍號聲一響，就宣告了一天活動的開始。接著，到處是出操的口令聲、歌唱聲交織在一起。那時，連隊每周至少教唱一支歌，吃飯和上課前都要站隊唱歌。每月都要召開一次文娛晚會，看自編自演的小節(jié)目，表揚好人好事。有時全校或全軍的文娛活動，就在我們抗大的大禮堂舉行。這個所謂的大禮堂，實際上就是一個用當?shù)氐暮芎喡牟牧辖ㄆ饋淼拇笈镒?，墻壁就是用秫秸稈子、毛竹加上泥巴和石灰糊上的。里面的座位都是拿城墻磚砌起來的，是一個草頂泥墻、能容納千把人的大草棚，有一次刮臺風把屋頂都刮掉了。每次開大會都十分熱鬧，隊伍從四面八方涌來，禮堂周圍擺滿了賣花生、雞蛋的小攤子，燈火點點。禮堂內(nèi)汽油燈照得通明，氣氛活躍，啦啦隊的呼叫聲和歌唱聲此起彼伏。那時拉唱歌，上至軍長下至學員、士兵，真是一律平等。陳毅同志就曾多次被拉上臺唱歌，大家特別歡迎他用法語唱的《馬賽曲》。演出的節(jié)目豐富多彩，大都是配合形勢戰(zhàn)斗性較強的小節(jié)目，也有具有相當規(guī)模的大戲，如魯藝演出的《重慶交響樂》《罪與罰》《黃河大合唱》《揚子江暴風雨》《怒吼吧長江》等。

抗大每期學習時間為半年，除去行軍作戰(zhàn)外，實際學習時間大概4個月。學習的內(nèi)容，有政治常識、中國革命運動史、統(tǒng)一戰(zhàn)線、民運工作、政治工作等。同時還學習條例、條令、游擊戰(zhàn)術，以及制式教練、投彈、劈刺等，因此學習是相當緊張的。每人發(fā)有一個小板凳，捆在背包上，皮帶上掛著一個鉛皮茶杯，吃飯的筷子就插在腿上的綁帶里，這樣隨時都可以行軍，走到哪里就在哪里上課，到處都是課堂。一般上午上幾節(jié)課，下午上幾節(jié)課，晚上大家圍坐在地鋪上，借著一盞小油燈的光，開學習討論會或生活檢討會，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當時黨的組織尚未公開，黨支部大會和黨小組會都是秘密召開的，我在抗大學習期間，黨組織活動都是這樣進行的。一百多人的連隊才十來個黨員，黨的會議內(nèi)容，除總結工作外，主要是布置發(fā)展黨員的工作，研究如何保證完成學習任務、反掃蕩、行軍作戰(zhàn)中的黨員模范作用和防止逃亡等。那時會議很少，每次會議都十分簡明。

我所經(jīng)歷的大轟炸、皖南事變和反掃蕩

我到抗大的第十一天，就遇上了日寇飛機的大轟炸。那一天轟炸時間很長，把我們所住的大廟好多地方都炸盡了，一片瓦礫，但部隊無人傷亡。

就在飛機炸過沒幾天，我們得知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已于1941年1月6日發(fā)生了。我第一次聽到陳毅同志的長篇講話。他慷慨陳詞，歷數(shù)國民黨反動派不抗日打內(nèi)戰(zhàn)的罪行，提出我軍今后的方針和任務。他的講話使大家義憤填膺，情緒非常激動，紛紛摘下軍帽上的青天白日帽徽，摔到地上。我在國統(tǒng)區(qū)時，還有所謂“正統(tǒng)”思想，西安事變和平解決，我參加了游行慶祝。我也參加過慶祝蔣介石50大壽的募捐活動，全國學校為蔣介石募捐了一架飛機。皖南事變血淋淋的現(xiàn)實教育了我，對國民黨排除異己、消極抗戰(zhàn)、積極反共的真面目，有了比較深刻的認識。不久，新的新四軍軍部成立，陳毅同志任代軍長，劉少奇同志任政委，華中抗日根據(jù)地進入了一個新的發(fā)展時期。

第一次反“掃蕩”好像是在1941年的5月?？勾蠖茧x開了鹽城，這是我第一次行軍，大概走了有四五十里路。因為黨員都要起模范帶頭作用，一路上我還作了一些宣傳工作，幫助了一些同志。我那時16歲，體力有限，到了宿營的地方，弄好睡覺的地鋪以后，很快就躺了下來。后來我們的政治教員袁牧華同志來看我，把我背到澡堂里洗了個澡。他告訴我，行軍以后，別的事情可以不做，腳一定要洗，洗過腳可以消除疲勞，第二天就可以急速走動，不然的話，第二天就走不動了。這件事和我學到的關于行軍的知識，更讓我進一步體會到革命隊伍中的相互關心和相互愛護，也幫助我后來能適應經(jīng)常行軍的艱苦生活。

日寇飛機的第二次大轟炸，是在1941年的秋天。在這之前，情報方面已經(jīng)有消息：日寇又一次的“大掃蕩”就要開始了，“掃蕩”的目標就是新四軍軍部，因此軍部已經(jīng)提前離開了鹽城，新四軍軍部的所在地由我們隊進駐。軍部所在地，就在鹽城登灜河大橋的邊上。那一天，我正在登灜河里頭游泳，突然飛機來了。我趴在河灘上，看到飛機投彈，前后大概有半個多小時。當時飛機轟炸肯定是來炸軍部的，因為軍部已經(jīng)離開，我們連進駐了。這次轟炸，除了炸毀一些房屋以外，我們沒有什么人員傷亡。

幾天以后，我們也離開了鹽城。記得在鹽城的海邊，我們還遭受了一次襲擊，打了一仗。那一次，幸好我已經(jīng)學會了游泳，敵人襲擊的時候，我們連隊都撤到了一條河的對面。把敵人的情況搞清楚以后，我們迂回包圍了敵人，抓了幾個偽軍俘虜。這次“大掃蕩”以后，我們抗大就進駐到當時的東坎鎮(zhèn)，就是現(xiàn)在的江蘇省濱?？h所在地，在那里住了兩三個月時間。

日寇對蘇北的最大一次“掃蕩”，是在1942年的12月。當時日本軍隊就出動了一萬多人。為了粉碎這一次“大掃蕩”，新四軍軍部決定離開鹽阜區(qū)，轉移到了津浦路東淮南地區(qū)的盱眙縣境內(nèi)。那個地方在蘇皖交界的盱眙和天長之間，是比較貧瘠的地區(qū)，用水也很困難。抗戰(zhàn)爆發(fā)以后，日寇還沒有到過那個地區(qū)，但盱眙縣城駐有日本軍隊。因為是在淮河以南，大家稱之為淮南。我們到達淮南的時候，正值當?shù)卮鬄幕?，糧食歉收，老百姓就是靠豆餅及野生的薺菜、蓋菜（大葉子芥菜）煮一煮，糊在一起充饑。我們在淮南前后大概有三年的時間，我在那里經(jīng)歷了整風運動、生產(chǎn)運動和日本投降。

聽陳毅同志作自我批評

敵后的整風運動，比延安的整風運動要晚一點，是在1943年新四軍軍部到淮南以后才開始的，所以像延安那樣的“搶救（失足者）運動”在敵后的整風運動中間就沒有發(fā)生。而淮南比較穩(wěn)定的敵后環(huán)境，也保證了整風運動的順利開展。

1942年是敵后抗戰(zhàn)最為艱苦的一年，日寇對我新四軍敵后各根據(jù)地實施了殘酷的“三光”政策，更加頻繁地封鎖“掃蕩”，使根據(jù)地的面積日益縮小。新四軍軍部和華中局，為徹底粉碎日寇的封鎖“掃蕩”，切實地貫徹黨中央關于整風、精兵簡政和生產(chǎn)運動的三項指示，作出具體部署。

在抗大兩年后，1942年12月，我被調(diào)到設在軍部的胡立教辦公室，學習破譯截獲的密碼，獲取敵方情報。這個工作在戰(zhàn)爭年代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那是我一生從事黨的技偵工作的開始，我是在那里參加整風運動的。

當時整風的學習文件少而精，有毛主席針對黨內(nèi)的主觀主義、宗派主義、教條主義的整頓“三風”（黨風、文風、學風）的報告，劉少奇同志的《論共產(chǎn)黨員的修養(yǎng)》和陳云同志的《怎樣做一個共產(chǎn)黨員》等。

軍部的整風運動一開始，陳毅同志作動員報告，以毛澤東同志《改造我們的學習》這篇文章作為動員的主題。對毛主席的這篇重要論著，一開始我們的理解都很膚淺，經(jīng)陳毅同志一講，才懂得了它極其豐富的內(nèi)涵。僅是對文中“災難深重的中華民族，一百年來其優(yōu)秀人物奮斗犧牲，前仆后繼，摸索救國救民的真理，是可歌可泣的”這一段，陳毅同志就做了近兩個小時的講解，以他的親身經(jīng)歷，講述了黨在極其困難復雜的斗爭中成長壯大，既有成功的經(jīng)驗，也有錯誤和失敗的教訓。就在這時，他聯(lián)系實際，非常坦率地講了自己犯過的大錯誤，那就是反對過毛主席。他說，南昌起義的隊伍堅持要南下，而毛主席認為南下不妥，敵人力量太強，我們的隊伍會遭受很大損失。陳毅說自己當時是支持南下的。結果正如毛澤東所說的，南昌起義的隊伍真的遭受了巨大損失，而歷史證明毛澤東同志是正確的，自己是錯誤的。他的這種自覺的、無保留的自我剖析，使廣大干部受到了極大的震撼，這樣一位全新四軍職務最高的、有崇高威望的領導，能做如此深刻的自我解剖、自我批評，我們還有什么可保留的呢？陳毅同志說，學習毛主席的文章，一定要懂得文章深刻的歷史背景，這樣才能理解這篇文章。動員報告極大推動了新四軍軍部的整風運動。事隔幾十年，他當時的講話精神，仍然深刻地印在我腦海中。

我們學習的劉少奇同志的《論共產(chǎn)黨員的修養(yǎng)》，是1939年他在新四軍華中黨校作報告時的記錄，發(fā)給我們的那份印出來的報告上面，哪里出現(xiàn)掌聲都非常仔細地標了出來，在當時那個條件下，很不容易的?！墩摴伯a(chǎn)黨員的修養(yǎng)》針對性強，比較口語化，緊密聯(lián)系實際，生動易懂，特別是他講到作為共產(chǎn)黨員，個人利益必須無條件地服從黨的利益，必須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必須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不斷地改造自己的主觀世界。他還特別提到了共產(chǎn)黨員要“慎獨”，加強思想意識方面的修養(yǎng)，提倡正氣，反對邪氣?！墩摴伯a(chǎn)黨員的修養(yǎng)》是我黨建黨20余年來的黨內(nèi)準則，也是我長期以來所忠實遵循的準則。

除了陳毅同志以外，當時還有為我黨秘密工作做出杰出貢獻的潘漢年講了《關于糾正黨內(nèi)的錯誤思想》一文中的“關于絕對平均主義”的一課，張云逸副軍長和賴傳珠參謀長等也都講了課。張云逸副軍長是一位德高望重、備受尊敬的老人，他講到了自己當過軍閥，當過國民黨，最后選擇了共產(chǎn)黨，用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講述了自己的思想改造和變化過程。賴傳珠參謀長著重講了游擊戰(zhàn)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這次整風，時間持續(xù)將近一年。在個人寫完自傳，整風將要結束時，華中局組織部長曾山同志和我們逐個談了話。記得談話的中心是兩點，一是要我們安心于技術工作，甘當無名英雄，指出名位思想是錯誤的、不光榮的；二是要在思想覺悟提高的基礎上，努力提高技術，用自己的智慧和手中的筆，去做好黨的密碼破譯工作，這是黨交給的一項十分重要、十分光榮的工作。首長們的這些教育，雖已時隔數(shù)十年，但仍深深地留在我的記憶中。

在開展整風運動的同時，敵后的精兵簡政和生產(chǎn)運動也開始了。為了減輕淮南當?shù)厝罕姷呢摀?，組織上要求軍隊糧食部分自給，蔬菜全部自給，所以這個任務還是相當繁重的。我們自己動手種糧、種菜、種瓜，還養(yǎng)豬、養(yǎng)羊、養(yǎng)鵝、養(yǎng)雞。所以當時有人說：“你們穿上軍裝是軍人，挑起糞桶像農(nóng)民，坐下看書變學生?！?/p>

回顧那時，一般都是早上5點到7點搞生產(chǎn)勞動，早飯后至11點是工作，午飯后至17點繼續(xù)工作，晚飯后又是1至2小時的勞動，19點至21點整風小組會，21點以后再工作，直至當天工作搞完。這樣緊張的安排，沒有互爭時間的矛盾，更無任何怨言、牢騷。晚上的整風小組會，大家一邊品嘗自己種植的瓜果，一邊學習文件，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會議開上一兩個小時，然后又一起去突擊工作，處理完當天的所有密報，常常都要搞到凌晨。

那個時候，整個單位相當精干，立教辦公室（調(diào)研室）從主任到下面的三個科，加上運輸班、通訊班、炊事班，全都算上就是五十多人。我所在的二科，不到十個人，工作任務很繁重。胡立教同志要求各科的業(yè)務領導，一定要做到政治和業(yè)務的結合，學會做政治思想工作，在業(yè)務和生活方面起模范帶頭作用。大家都提高了事業(yè)精神，精神狀態(tài)就好。另一方面，領導同志和老同志以身作則，對我們有榜樣力量。

抗大生活和敵后整風重塑我的人生

我16歲離開上海到蘇北根據(jù)地，在蘇北抗大生活和敵后整風的經(jīng)歷，對我一生都產(chǎn)生極大影響。78年過去了，當年敵后整風在我的思想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我始終把那次整風看作一次最成功的自我思想教育，通過學習文件，提高認識，相互幫助，批評與自我批評，達到了新的認識高度。我的革命人生觀、榮辱觀、價值觀，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建立起來的。

陳毅元帥在我們新四軍老戰(zhàn)士心中，永遠是一座革命的歷史豐碑。當時胡立教辦公室（調(diào)研室）就設在軍部，有一次他在胡立教陪同下到我們破譯室，看我年紀小，就笑著說：“你是一個學徒吧？”他還親切地說：“你們的工作，都要得到客觀的驗證，不能想當然，這就是科學?！蔽衣犨^幾次陳毅同志的報告，他的堅定豪邁、風趣幽默，令我永遠難忘。1946年，在隨軍長行動中，我們又目睹了陳軍長在山野兵力不足，難以形成優(yōu)勢兵力作戰(zhàn)的情況下，縝密掌握敵情，從容不迫，指揮若定的氣概。在我得知他1972年1月6日逝世的消息時，十分悲痛，1月11日我流著眼淚保存了刊載他逝世追悼會消息的《解放軍報》，作永久的紀念。直到現(xiàn)在，陳軍長的音容笑貌在我記憶中依然如昨。

那時，革命隊伍官兵一致，互相關心，互相愛護的集體氛圍，使我很快融入其中，把革命隊伍當做自己的家。

我剛從抗大到軍部時，一開始很不習慣。我在抗大的每天晚上，九點鐘就要熄燈睡覺了，但在這里，九點鐘工作才剛剛開始，我就覺得非常疲倦。而且開始交來的那些密報，內(nèi)容都比較枯燥，比如說，敵人的口令信號、電臺通訊聯(lián)絡這類的報，一般都很長，一份有三四百字，我要翻半天。有的時候到下半夜一點了，還有一大摞電報沒有譯掉，這個時候，我們的科長顧雪卿同志就來幫我，一份一份地處理好，一般都要搞到一點鐘、兩點鐘，他陪著我一起，把當天的密報全部處理完畢，我們才去休息。顧雪卿幾乎任何時候都是吃苦在前，事事處處都是模范帶頭的。有的時候，我們?nèi)ヌ艄Z，他挑的要比人家都多得多，挑草或挑別的什么也都是這個樣子。生活方面，當你生病了，他都把自己的津貼拿出來幫你買一點白糖豬肝等補充營養(yǎng)。行軍的時候，他的馬從來自己不騎的，都是讓給病號，或者把一些行李放在他的牲口上面。當你思想上有什問題的時候，他都會耐心地關心你、幫助你，跟你談心、交心，就是一種無形的力量。

承擔新四軍調(diào)研室的整風組織領導工作的石昂同志，原先是抗大華中總分校的總支書記，雖然很年輕，但已經(jīng)歷了白區(qū)學生運動和部隊領導工作的鍛煉。為了更進一步培養(yǎng)大家的學習熱情，他從華中黨校借來了兩本聽課筆記，一本是毛主席講解《矛盾論》《實踐論》的筆記，另一本是《論布爾什維克12條》的筆記，大家連夜分別傳抄。我們還在業(yè)余時間傳看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傳到后來書頁都掉了好多。石昂同志有很好的自我修養(yǎng)和工作作風，在他的領導下，你有一種安全感。當某種莫須有的罪名落到你頭上的時候，他會用自己的政治勇氣為你遮擋。

老首長、老戰(zhàn)友的故事是說不完的。我后來幾十年在為黨工作中，經(jīng)歷過很多困難坎坷，有時甚至是十分嚴峻的考驗。那時，我就會想起當年向黨旗宣誓時的情景，這些熟悉親切的身影，也會在眼前浮現(xiàn)。

軍隊生活，特別是連隊的鍛煉，也培養(yǎng)了一個軍人的軍容、儀表。軍隊的生活也培養(yǎng)了語言、思維的簡單、明確，特別是組織性、紀律性、準確性。我在還很年輕的時候就經(jīng)歷了這些訓練，也是受益終身的。完稿于2020年6月28日

（口述者為原南京軍區(qū)三局副政委，撰稿者曾任《現(xiàn)代家庭》雜志社社長、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