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振杰 馬凌
“(我)沒有很多的旅行體驗,但好歹每次的旅行記憶都可以刻在自己的腦海里。旅行體驗也沒有辦法說好不好,再不好的記憶在多年后回想起來,都會是美好的?!?/p>
——難忘的旅行記憶,幕喏,2019,簡書
當前,旅游體驗是國內外旅游研究的核心主題之一。體驗(experience)作為旅游者與旅游地交互過程中最直接的具身性過程和結果,構成了理解旅游人地關系、地方場域和旅游認同的關鍵要素12。沿此線索,越來越多學者從行為和情感等理論視角,運用時空軌跡、流動大數據以及心理學模型等工具對旅游者的吃、住、行、游、娛、購等全方位旅游活動和體驗展開豐富的研究3。在旅游體驗的眾多構成中,旅游記憶是獨特、重要但尚未被國內旅游文獻充分挖掘的要素。
“記憶”一詞源自心理學,是人類感知、認知和解釋世界的方式。其作為構成和催生人類情感的關鍵要素,貫穿了塑造人的主體性(subjectivity)和社會生活的基本過程4。由于記憶活動的復雜性、動態(tài)性和個體差異性,記憶受到了來自心理學之外的多學科關注和研究。不少地理和旅游學者開始積極推介西方記憶研究和記憶地理的理論和實證經驗。記憶,尤其是帶有強烈集體特性的社會文化記憶已成為學者研究的重要對象。地理學認為記憶是構成人們日常生活實踐的核心,同時它具有明顯的社會和空間屬性,與歷史和地方相連接。學者提出“記憶場域”(lieux de mémoire)的概念,關注記憶如何成為塑造生活、空間與地方的強大力量5。學者意識到記憶不僅是一個“穩(wěn)態(tài)”的產物,也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記憶活動的發(fā)生串聯了事件、物質、身體和符號意義的生產,建構并賦予了記憶場域豐富的象征意涵。同時,記憶可能是一個大規(guī)模集體共享的現象,同時也可能是基于個人、家庭以及其他小規(guī)模群體的心理產物和過程。因此,記憶場域不僅僅是承載“大事件”的街道和廣場等公共空間(如柏林墻、越戰(zhàn)紀念碑和時代廣場等承載宏大敘事的旅游地),還包括人們微觀日常實踐中的個人記憶與情感展演(如街心公園、茶室和咖啡館等)。記憶之于體驗的重要性,肯定了旅游記憶在理解旅游體驗和旅游人地關系中的關鍵地位。我們認為,記憶既塑造了旅游景觀,又是行動者旅游體驗的一部分,直接參與和串聯了旅游地與旅游參與者之間的互動,在構建旅游認同上有獨特的作用。
首先,旅游記憶是塑造和解讀旅游景觀符號意義的關鍵。無論是集體記憶,還是個人記憶,記憶之所以重要,在于它與時間、空間的密不可分,并直接作用于人們對于景觀、空間、場所以及地方意義的感知和認同。景觀作為旅游吸引物,一般來說具有兩種屬性,一種是它的客觀物理屬性;另一種則是它的符號和文化屬性。作為符號的景觀,有著被社會建構的過程和特征。而對于景觀意義的解讀則往往來源于景觀作為一個文本被社會文化記憶所塑造的過程。文本意義的解讀取決于其社會文化語境,因此產生了“記憶政治”的問題。在解釋學的方法中,這個語境既包括當下的語境,也包括歷史的語境。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語境在改變,文本的意義也在改變。景觀作為文本的載體,本質上也體現了社會變遷之下的地方景觀意義的動態(tài)變化。其中最為突出的案例之一是博物館6,比如新加坡牛車水唐人街原貌館,生動地再現了當年下南洋的華人如何在一個陌生的新世界生存和艱難生活的過程。通過景觀和解說呈現出來的記憶給予了游客對于一個地方及其曾經和現在生活在這片地方上的人的深刻理解和文化交流。但博物館對于“記憶”的選擇性使用和再現,也會觸發(fā)不同行動者之間的文化政治和協商問題。比如澳大利亞社會曾對澳大利亞人博物館(Australian Museum)所展示的土著人的生活情境以及其所經歷的殖民歷史有較大的爭議,土著社會、土著文化精英以及白人社會之間對于殖民歷史的記憶和再現存在分歧。
再之,旅游記憶是建構旅游認同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旅游認同本質上是游客對“自我與地方”關系的認同和連接。認同一詞在英文中對應identity,也對應identify。前者指的是同一和歸屬,后者指的是認同的過程。記憶對人與地方關系的建立起到了重要的聯結作用。而承載著集體或個人記憶的景觀會直接促進人與地方關系的建立,進而建立人對地方的認同。景觀作為一種文本或文脈,往往可以幫助游客進入一個地方的歷史演進過程,突破當下時間和空間的局限進入更廣的對于地方的文化和發(fā)展過程的理解之中。比如,近年來基于老街區(qū)更新的文旅融合綜合體建設項目中,不少都被冠予“城市記憶工程”的名稱,并以“恢復城市記憶”“再現城市生活”“打造城市靈魂”和“傳承地方文化”作為主要的理念。因此,地方或城市記憶在當今往往被視作為一種集體的文化資本,通過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的城市改造和更新,重新被解譯和空間化,并在新的空間中獲得了展現。值得注意的是,盡管表現記憶的形式會隨著時代變化而不同,但其核心的記憶符號往往可以得以保留,也成為建構地方認同的重要途徑。比如北京798實現從舊有的生產景觀向藝術景觀轉變,在新的藝術景觀中,關于工業(yè)生產和集體生活的記憶通過建筑和器物的保留和翻新得以延續(xù),造就對城市歷史記憶的保育。
此外,旅游記憶是理解不同旅游行動者角色、參與和自我反思的重要文本。對于旅游者而言,旅游記憶源自旅游活動的全過程:從萌意、旅游信息收集和處理、旅游決策到旅游實踐。在不同環(huán)節(jié)的經歷都會產生不同的記憶,因此,旅游記憶覆蓋時間長、信息量大,同時也是旅游者對于旅游全過程的一次自我回顧與“反思”。旅游記憶本身是旅游者的旅游行為和體驗在經過大腦信息處理后的“再現”,經歷復雜、模糊和感性信息自動篩選、過濾和關鍵信息點再確認的步驟,是一個旅游全要素的個體化提取和強化過程,構成了旅游認同的具體內涵。因此,針對旅游記憶的研究有助于快速且準確提取旅游者作為第一人稱的體驗變化,也有利于認識旅游認同建構的過程和本質。當前學者對于游客日記(游記)、微博文本、照片、視頻以及第三方平臺評價等關注,本質上是通過對于旅游者記憶的提取和解讀,來重現和描繪其與旅游地之間的互動。此外,記憶對于理解旅游行動者旅游認同在時間軸線上的動態(tài)變化有重要的指示意義。雖然旅游記憶在內容上更多呈現的是“過去”,然而記憶作為旅游活動的衍生和延續(xù),溝通了過去、現在和未來:旅游記憶一方面是對于已有旅游行為和體驗的自我總結,另一方面影響未來的旅游決策和實踐。并且,不同的旅游者面向同一個旅游目的地會有差異化的旅游記憶。如家庭度假旅游中,成年人與兒童由于旅游需求和興趣的差異,其旅游記憶往往會有偏差。因此,開展旅游記憶的研究,強化對于旅游者旅游記憶大數據的收集和分析能力,是提升旅游管理和服務質量的重要基礎,也是旅游管理者推動旅游產品的供給側改革的突破口。面向未來,旅游學者和管理者如何在大旅游系統(tǒng)中,面向不同類型的旅游者,引導其形成和強化相關旅游記憶,由此賦予其正向的體驗和積極旅游認同,需要得到更多的研究重視和應用探索。
(第一作者系該中心副教授,第二作者系該中心副主任、副教授;收稿日期:2020-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