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嵐
2020年6月5日,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發(fā)布公告,將穿山甲屬所有種由國家二級保護野生動物調整為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這標志著在我國自然分布的中華穿山甲以及據(jù)文獻記載我國曾有分布的馬來穿山甲和印度穿山甲都將受到嚴格保護。而在最新版《中國藥典》(2020年版)中,穿山甲沒再被繼續(xù)收載。所有這些,對于穿山甲這種瀕危的古老物種的保護而言,都是令人欣慰的好消息。
——編者
怪異的“狗豬魚”
16世紀后期,當荷蘭探險家林斯霍滕在印度旅行過程中第一次撞見一種神話般的怪獸時,他認為自己遇到了世界上最奇特且最怪異的“魚”。這種大小與中型犬相仿的“魚”不一會兒便隱入果阿邦的河流中不見了。
在林斯霍滕的記述里,這種動物會“像豬一樣到處嗅”,而且“渾身被拇指寬的鱗甲所覆蓋”。不僅如此,這種被“比鋼鐵還硬的鱗甲”覆身的動物,在遇到攻擊時還會滾成球狀,極難被撬開。作為探險家的林斯霍滕即便已經看過這世上許多的奇觀,可眼前的怪獸仍然讓他感到困惑。當看到這種模樣怪異的生物打開自己縮成一團的身體并爬到安全處時,他忍不住感嘆:這東西到底是什么?
400年后的今天,我們可以推斷這種“魚”就是穿山甲。因為在印度,沒有其他覆滿鱗甲還體形類狗的生物,當然更沒有可以在地面上突然沖刺、逃竄的“魚:。在亞洲與非洲生活著8種穿山甲,只有一個種類——長尾穿山甲生活在印度南部。所以,我們又可以確定林斯霍滕所看到的這種“狗豬魚”,就是長尾穿山甲。
數(shù)百年來,穿山甲使得歐洲人既著迷又困惑。它們身上那些混雜的特征,讓它們明顯不是人們眼中“熟悉的”生物。比起大家熟知的獅子和大象,穿山甲一直是神秘而又具備許多偽裝的動物。
狡猾的生靈
當早期的歐洲探險家在亞洲、非洲遇上穿山甲時,它們便有了許多不同的稱呼。當然,在物種的分類上數(shù)百年前的自然主義者們采用的方法與根據(jù)物種的進化關系來給物種分門別類的現(xiàn)代方法并不相符。16世紀的歐洲自然主義者會按照自己的道德標準,將野獸分為“好的”或是“壞的”。但穿山甲似乎正處于這自然區(qū)分的裂縫之間,是一種“好壞難辨,充滿矛盾”的生物。
大部分的穿山甲就像是習慣夜行的“隱士”,渾身充滿了謎題:沒人知道它們的數(shù)量有多少,也沒有人知道它們的壽命有多長。穿山甲的舌頭相對其體長,算是哺乳動物中最長的了,在體形較大的穿山甲物種中,其舌頭甚至可長達40厘米。這樣長長的舌頭對于從蟻巢中卷走螞蟻可是十分有用的。當穿山甲伸出自己黏稠的粉紅色舌頭將螞蟻舔出來時,遠遠看去這舌頭就像是一條細長的蠕蟲。
穿山甲的最大特點就在于它們那一身鋒利的棕色鱗甲,看上去就像是平展的扇貝貝殼重疊在身上,這也使其尾巴異常強壯。穿山甲渾身上下只有肚子、臉部以及腿的內側沒有鱗片,這些地方會被細小的毛發(fā)所遮覆。剛剛出生的穿山甲渾身呈粉紅色,鱗甲像魚鱗一樣軟,這些鱗甲會隨著它們一天天長大而逐漸變硬。
穿山甲常常后腿蹬地,將自己的前爪收到胸前,整個身體與地面幾乎保持水平,尾巴也抬離地面以幫助保持平衡。如果穿山甲撒了一泡尿,它常常會在自己的尿液里打滾兒,就像在擦沐浴露似的。這是穿山甲的習性之一,因為外表長滿鱗甲,它不易清潔自己,而尿液中的氨正好可以幫助它殺死身上的小蟲。
也許正是這種難以捉摸的習性,讓今天的人們對于穿山甲的認知依舊有些模糊:它們是否是某種史前生物?它們有點像食蟻獸,但怎么渾身長有鱗甲?它們不是犰狳,但怎么可以像犰狳那樣將身體蜷曲成球狀?
作為關鍵物種,穿山甲可以通過控制螞蟻和白蟻種群來維持自然環(huán)境的生態(tài)平衡。它們的身體簡直就是專為捕捉螞蟻和白蟻而設計的。它們強壯的前爪可以撕裂蟻巢和白蟻丘,它們的舌頭同軀干一樣長,并從骨盆處固定,很容易就伸進蟻穴深處。它們沒有牙齒,但它們可以讓小石頭進到胃里幫助磨碎食物,就像鳥類的砂囊一般。為了保護自己免受螞蟻的攻擊,當探進巢穴時,穿山甲會將眼皮緊閉,屏住呼吸,專注吸食獵物。
這種生物還有著非常高超的偽裝——偽裝成樹枝、巖石、樹葉或枯死的棕櫚樹皮,甚至大象糞便。
長有鱗片的“刺猬”
在16世紀的歐洲人眼中,穿山甲是種奇怪而滑稽的生物——它們有點像魚,又有些哺乳動物的特征,但更像爬行動物。在17世紀80年代的泰國,一位法國傳教士便對這種披著鱗片的“刺猾”著了迷。他認為這似乎是一種爬行動物,但奇怪的是這種“刺猬”的幼年卻是騎在其母親的身上度過的。雌性穿山甲一次只能生一個幼崽,這種將孩子背在身上的撫養(yǎng)方式似乎只在迪士尼電影中的動物身上才會出現(xiàn)。
對于那時的人們來說,這些來自異域的小生靈一方面可能造成很大的麻煩,另一方面也會提供給人類一些意想不到的幫助。在東印度群島(現(xiàn)為東南亞地區(qū))的荷蘭殖民地,穿山甲被視為害獸。它們會破壞當?shù)亟ㄖ氖^地板,還會在地基下挖洞,實在是可惡至極,以至于被稱為“惡魔”。1700年,荷蘭阿姆斯特丹的一家動物園用一只穿山甲為自己的園展做廣告。但這只穿山甲也因為挖洞的天性而招致厭惡,最終被殺死并制成了標本。
但在幾內亞,一位地圖制圖師發(fā)現(xiàn),穿山甲能幫助他清除家中泛濫的螞蟻,因此,他甚至都想養(yǎng)一只穿山甲當寵物。他曾寫道:“人們在樹林中發(fā)現(xiàn)了一只四腳動物,它的鱗片就像朝鮮薊上的苞片。它會通過將自己蜷成球狀來保護自己,看著真是又調皮又有些邪惡?!碑敻杏X到危險時,穿山甲就會蜷縮成一個幾乎無法穿透的球,只有鬣狗或是蜜獾之類的天敵可以穿透它。
長期以來,穿山甲的價值主要是它的肉,以及鱗甲在傳統(tǒng)醫(yī)學中的藥用。其實,它們的鱗片不過是一種角蛋白,這與我們的頭發(fā)、指甲以及犀牛角的材質相同。然而,在亞洲的傳統(tǒng)醫(yī)學中,穿山甲被認為具有各種特殊功效,因此頻招殺身之禍。
一身鱗甲惹大禍
在整個17世紀,比起完整的活物,穿山甲那身覆滿鱗甲的皮更為人們追逐。穿山甲皮的收藏一度十分流行,這一點可以在當時大多數(shù)收藏目錄中得到印證。近代早期的歐洲人認為:穿山甲皮是一種時尚物品,所有想要裝醋的收藏家都得來上一套,雖然沒人知道到底該如何處理它們。通常,這些穿山甲會被貼上“有鱗印度蜥蜴”的標簽并被掛到墻上。
也許在那個時代背景下,歐洲的力量正在全球迅速擴張,對于這種生物不尋常的外皮及鱗甲的模糊描述也充斥在各種旅行日志及博物志中。并導致了極大的混亂。實際上,在當時還有另一種“甲殼獸”——來自西印度群島(現(xiàn)為加勒比海)的犰狳也很受歡迎,且易于收藏。
17世紀雖然還沒有出現(xiàn)烹飪穿山甲胚胎的高檔餐廳,也沒有人在大型派對上對著穿山甲的鱗甲進行射擊游戲,但當時人們對于穿山甲也有著多種利用及需求。
在17世紀30年代左右的爪哇,一位荷蘭醫(yī)生遇到了一種會挖洞的動物,這種動物被認為是“冷性的”,全身被“鯉魚鱗片”所覆蓋,被當?shù)厝朔Q之為“挖土機”。
在18世紀20年代,另一位荷蘭人在安汶遇到了一種神奇的動物,并稱“當?shù)厝擞盟菢O其堅硬且呈鱗片狀的皮來制造盔甲”,而且“當?shù)厝诉€會吃掉它的肉”。
如今,穿山甲已經遭到濫捕濫殺,以至于其全部8個物種都受到威脅,距離永遠消失不過一步之遙。2016年,《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開始全面禁止穿山甲貿易,但這并沒有減緩非法殺戮以及具備高度組織性的國際非法穿山甲貿易的增長。
穿山甲這個稱呼來自于馬來語,意為“會卷起的東西”。但是把身體滾成一個球并不能保護它們免遭偷獵者(實際上是最危險的掠食者)的侵害,這只會使它們更容易被撿起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穿山甲之所以被非法野生動植物貿易者們如此看中,也是因為它們身上那一身鱗甲。穿山甲被認為是地球上非法販運量最大的哺乳動物。
穿山甲還是犰狳?
穿山甲和犰狳都來自相對于歐洲十分遙遠的地方,但它們在當時都被稱作“源自印度”的生物(盡管穿山甲和犰狳各自的分布地相距遙遠)。這兩種動物都裝備有鎧甲,并且身上都具有難以捉摸的混合特征。
那時候的人們認為,這兩種動物都有著“混血兒”特質,甚至有學者認為,犰狳是烏龜和剌猬在諾亞方舟中共同生活時期的雜交后代。當時許多博物學家也認為,犰狳和穿山甲似乎是一個自然鏈中的某個環(huán)節(jié),即毛茸茸的野獸與滿身鱗片的爬行動物和魚類之間的過渡性物種。這些生物在自然界中與蜥蜴和哺乳動物類似,扮演著彌合自然順序間巨大鴻溝的角色。
17世紀初,在印度及果阿地區(qū)都出現(xiàn)了“有鱗蜥蜴”的明確記載。在西印度、巴西以及當時所稱的美洲地區(qū),也有關于犰狳的記載。但到了17世紀末,一些收藏目錄與百科全書將這些早期的書籍收編了進去,試圖涵蓋當時所有的生物記述。就這樣,這兩種分別來自東印度與西印度,皆身覆鱗甲又可蜷成球狀的爬行類哺乳動物開始被人們所混淆。
例如,當時荷蘭的大收藏家阿爾伯特·瑟巴就錯誤地使用了“非洲犰狳”和“東方犰狳”來標注他收藏的穿山甲標本。另外,他還拍攝了來自巴西、印尼及中國的穿山甲皮,并也將之標注為犰狳。
不管怎樣,起碼作為鱗狀哺乳動物,犰狳和穿山甲已在全球范圍內被大家所認識。雖然它們身上那些奇特的混合特征使得當時的人們將其看作來源不明的生物,但也正是由于這種異國生物分類學上的不清楚,才讓它們免受當時的殖民貿易影響。直到18世紀末,這兩種動物之間的關系才被人們梳理清楚。
瀕危物種亟待保護
直到今天,還有很多人依舊分不清穿山甲和犰狳。也許人們對于自然的直覺理解并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改變,畢竟不容易歸類的物種總會讓我們感到困惑。我們可以看到,對一些實用價值更高的動物如鯨魚,或者對某些在人們心目中將其放置很高地位的動物如獅子和大熊貓等,人們越來越熟悉它們,就會使它們在保護列表中位居前列。但不幸的是,萌萌可愛的動物似乎更能贏得現(xiàn)代人的心,而鱗甲類與爬行類動物在這方面可謂占盡劣勢。
不過,誰又能說怪異就不是一種優(yōu)勢呢?除了對萌化人心的動物,我們對奇異的事物亦是著迷的,畢竟正是這些千奇百怪的生物在向我們展示這多彩又神妙的自然。也許我們應該向那些17世紀的旅行家與博物學家們學習了,像他們那樣保持住對自身棲居的這個世界最純粹與持續(xù)的好奇心。而穿山甲這種如同從神話中走出來的生物,也許正導引我們去保護這個世界的多樣性。
今天,穿山甲一直面臨著被走私的風險。近年來,穿山甲在黑市中的身價不斷躥升:1千克穿山甲肉價值數(shù)百美元,1千克鱗片則價值數(shù)千美元。
據(jù)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規(guī)劃署估計,在過去的十年中,有超過100萬只穿山甲被非法販運。在亞洲的傳統(tǒng)醫(yī)學里,穿山甲的鱗被用于治療一些疾病,穿山甲肉也被認為是美味佳肴。自從亞洲穿山甲難覓蹤影之后,盜獵者們的目光開始轉向了非洲穿山甲。近年來,非洲地區(qū)的穿山甲非法交易數(shù)量及規(guī)模都在急劇增加。糟糕的是,西非和中非地區(qū)野味貿易的開展進一步加劇了穿山甲的困境,再加上這些野味交易商迎合亞洲地區(qū)對于鱗甲的需求,使得整個穿山甲非法貿易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