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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於唐代明堂禮的一些問題*

        2020-12-06 13:39:47吳麗娛
        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 2020年1期
        關(guān)鍵詞:五帝昊天明堂

        吳麗娛

        古代明堂祭祀是祭天典禮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且明堂從來與郊祀並重,由此成爲經(jīng)學(xué)史上最集中的問題之一,爲歷代禮家和學(xué)者矚目。唐朝明堂由於建成於武則天時,故關(guān)注者尤多。近來讀到呂博討論明堂設(shè)計與武則天借助明堂、利用佛教僞經(jīng)打造帝王形象的文章,使人深受啓發(fā)。(1)呂博: 《唐初明堂設(shè)計理念的變化》,武漢大學(xué)中國三至九世紀研究所編: 《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37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115—130頁;呂博: 《明堂建設(shè)與武周的皇帝像——從“聖母神皇”到“轉(zhuǎn)輪王”》,《世界宗教研究》2015年第1期,第42—58頁。相關(guān)明堂論著並見其文介紹,此不具列。特別是論證唐朝明堂關(guān)於五室、九室設(shè)計理念的爭議與“六天説”、“一天説”及《顯慶禮》編纂之關(guān)係,可以認爲是揭示了唐朝明堂禮爭議的本質(zhì)。但是明堂禮既涉及天帝觀念的統(tǒng)一,就有必要對導(dǎo)致其觀念變革的禮制本身進行深入探討。考慮到明堂祭祀於高、武之際引起矛盾最多,且始終是以五方帝的處置爲根本,但此禮沿革取捨的綫索在前人的研究中卻不夠明晰;故本文即試從這一時期的相關(guān)禮制論爭入手,討論其制度變革之來源、經(jīng)過及與唐現(xiàn)時禮法制作之關(guān)係,由此進一步追溯明堂禮的演變及其對《開元禮》確立郊天原則的意義和影響。

        一、唐朝明堂禮爭議的出現(xiàn)和緣起

        關(guān)於明堂形制問題的討論史料記載最早出現(xiàn)於貞觀中。而高宗永徽二年(651)七月,頒布詔書,用“是知五精降德,爰應(yīng)帝者之尊;九室垂文,用紀配天之業(yè)”的説法暗示了明堂建設(shè)中五室、九室的兩種不同理念,同時宣命所司與禮官學(xué)士等“考覈故事,詳議得失,務(wù)依典禮,造立明堂”,“其明堂制度令諸曹尚書及左右丞、侍郎、太常、國子監(jiān)、秘書官、弘文館學(xué)士同共詳議”。(2)《唐會要》卷一一《明堂制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314—315頁。於是明堂五室、九室的辯論從此開始。五室意味五精帝或曰五方帝各居其一,而九室以像九州,衹能由一帝居中而統(tǒng)。因此誠如呂博所言,五室還是九室的爭議,其實還是根源於對六天説和一天説的抉擇?!杜f唐書·禮儀志》説其時“太常博士依鄭玄義,以爲明堂之制,當爲五室;內(nèi)直丞孔志約據(jù)《大戴禮》及盧植、蔡邕等義,以爲九室”,以至“諸儒紛爭,互有不同”。而高宗雖“初以九室之議爲是”,但到了明年六月,“內(nèi)出九室様,仍更令有司損益之”,而有司再根據(jù)內(nèi)樣提出設(shè)計規(guī)劃時,卻導(dǎo)致了更多的爭論——“此後群儒紛兢,各執(zhí)異議”,於是高宗又“以五室爲便,議又不定,由是且止”。(3)《舊唐書》卷二二《禮儀志》二,北京: 中華書局,1975年,第853—862頁??梢娭辽僭谟阑罩?,皇帝還是比較贊同構(gòu)建祭祀五方帝的五室,而君臣於此亦尚未形成定見。

        1. 明堂配祀問題的起因和理論來源

        五室和九室的爭議既然立場不同,自然意味著對堅持鄭玄理論的懷疑和動搖。而在此之後,我們就看到了《舊唐書·禮儀志》一所載顯慶元年(656)太尉長孫無忌與禮官等的奏議:

        臣等謹尋方冊,歷考前規(guī),宗祀明堂,必配天帝,而伏羲五代,本配五郊,預(yù)入明堂,自緣從祀。今以太宗作配,理有未安。伏見永徽二年七月,詔建明堂,伏惟陛下天縱聖德,追奉太宗,已遵嚴配。時高祖先在明堂,禮司致惑,竟未遷祀,率意定儀,遂便著令。乃以太宗皇帝降配五人帝,雖復(fù)亦在明堂,不得對越天帝,深乖明詔之意,又與先典不同。

        謹案《孝經(jīng)》云:“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昔者周公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狈┰t意,義在於斯。今所司行令,殊爲失旨。又尋漢、魏、晉、宋歷代禮儀,並無父子同配明堂之義。唯《祭法》云:“周人禘嚳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编嵭⒃疲骸岸E、郊、祖、宗,謂祭祀以配食也。禘謂祭昊天於圓丘,郊謂祭上帝於南郊,祖、宗謂祭五帝、五神於明堂也?!睂む嵈俗?,乃以祖、宗合爲一祭,又以文、武共在明堂,連衽配祀,良爲謬矣。故王肅駁曰:“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祖、宗自是不毀之名,非謂配食於明堂者也。審如鄭義,則《孝經(jīng)》當言祖祀文王於明堂,不得言宗祀也。凡宗者,尊也。周人既祖其廟,又尊其祀,孰謂祖於明堂者乎?”鄭引《孝經(jīng)》以解《祭法》,而不曉周公本意,殊非仲尼之義旨也。又解“宗武王”云:“配勾芒之類,是謂五神,位在堂下?!蔽渫踅滴?,失君敍矣。

        又案《六韜》曰:“武王伐紂,雪深丈餘,五車二馬,行無轍跡,詣營求謁。武王怪而問焉,太公對曰:‘此必五方之神,來受事耳?!煲云涿偃?,各以其職命焉。既而克殷,風調(diào)雨順?!必M有生來受職,歿則配之,降尊敵卑,理不然矣。故《春秋外傳》曰:“禘、郊、祖、宗、報五者,國之典祀也。”《傳》言五者,故知各是一事,非謂祖、宗合祀於明堂也。

        臣謹上考殷、周,下洎貞觀,並無一代兩帝同配於明堂。南齊蕭氏以武、明昆季並於明堂配食,事乃不經(jīng),未足援據(jù)。又檢武德時令,以元皇帝配於明堂,兼配感帝。至貞觀初緣情革禮,奉祀高祖配於明堂,奉遷世祖專配感帝。此即聖朝故事已有遞遷之典,取法宗廟,古之制焉。

        伏惟太祖景皇帝構(gòu)室有周,建絶代之丕業(yè);啓祚汾、晉,創(chuàng)歷聖之洪基。德邁發(fā)生,道符立極。又世祖元皇帝潛鱗韞慶,屈道事周,導(dǎo)濬發(fā)之靈源,肇光宅之垂裕。稱祖清廟,萬代不遷。請停配祀,以符古義。伏惟高祖太武皇帝躬受天命,奄有神州,創(chuàng)制改物,體元居正,爲國始祖,抑有舊章。昔者炎漢高帝,當塗太祖,皆以受命,例並配天。請遵故實,奉祀高祖於圓丘,以配昊天上帝。伏惟太宗文皇帝道格上元,功清下瀆,拯率土之塗炭,協(xié)大造於生靈,請準詔書,宗祀於明堂,以配上帝。又請依武德故事,兼配感帝作主。斯乃二祖德隆,永不遷廟;兩聖功大,各得配天。遠協(xié)《孝經(jīng)》,近申詔意。(4)《舊唐書》卷二一《禮儀志》一,第821—823頁。

        這篇奏議也見於《通典》,(5)《通典》卷四四《大享明堂》,1988年,北京: 中華書局,第1222—1223頁。繫年相同,而文字略有簡化??吹贸鍪轻槍γ魈玫呐潇雴栴},請求將原來貞觀所行高祖、太宗並配明堂的制度,改爲以太宗獨配。這一問題雖然不是關(guān)乎五方帝本身,但説明在形制之外,相關(guān)明堂禮法爭議卻是從配帝開始??梢娺@個問題對明堂影響很大,且因涉及祭祀的根本理念而由來深遠,故在討論這篇奏議之前,有必要先解釋一下它的起因和來源。

        據(jù)前人所論,古禮祭天有著王者事天事父的雙重含義,作爲最高統(tǒng)治者的天子不僅代表國民,也代表其自身的家族,故以何祖爲配,始終是漢魏以降祭天禮中根本性的問題。《孝經(jīng)》言:“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則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下略)”(6)《孝經(jīng)注疏》卷五,《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 中華書局,1980年,第2553頁。這裏后稷爲周之始祖,而文王是周受命之祖,也是周公之父,兩者分配郊祀和明堂。兩漢無始祖,漢武帝初於泰山建明堂,元封五年(公元前106)三月增封泰山,“甲子,祠高祖於明堂,以配上帝”。太始四年(公元前93)三月再行幸,壬午,先“祀高祖於明堂”,癸未,復(fù)“祀孝景皇帝於明堂”。(7)《漢書》卷六《武帝紀》,北京: 中華書局,1962年,第196、207頁。後者大約是依《孝經(jīng)》嚴父之説而爲之。但平帝時,依照王莽建議恢復(fù)南北郊,按《孝經(jīng)》原則所定祭天禮便是“郊祀高祖以配天,宗祀孝文以配上帝”。(8)《漢書》卷一二《平帝紀》元始四年春正月,第356頁。自後至東漢光武帝,仍“採元始中故事”以高祖配天。至漢明帝改以光武帝配明堂,基本實現(xiàn)了《孝經(jīng)》以始祖郊祀配天,以受命祖明堂配上帝的宗旨。(9)分見《續(xù)漢書·祭祀志》上、中,《後漢書》,北京: 中華書局,1965年,第3159、3181頁。以上參見陳壁生: 《鄭玄與中國的經(jīng)史傳統(tǒng)——以“圓丘”禮爲例》,清華大學(xué)道德與宗教研究院、清華大學(xué)歷史系舉辦“禮制與漢傳佛教社會生活”會議論文,2019年4月7日。而這裏的上帝,即被鄭玄解作五帝。

        兩漢制度形成後,對後世仍深有影響。如曹魏文帝黃初二年(221)正月,郊祀天帝明堂。明帝太和元年(227)正月丁未,“郊祀武皇帝(曹操)以配天,宗祀文皇帝(曹丕)於明堂以配上帝”。史稱“是時二漢郊禋之制具存,魏所損益可知也”。(10)《宋書》卷一六《禮志》三,北京: 中華書局,修訂本,2018年,第458頁。不過,之後的明堂配祀也往往依違於受命帝或在位帝父二者之間。如晉武帝泰始二年(266)正月因有司議奏,“明堂南郊,宜除五帝之坐。五郊改五精之號,皆同稱昊天上帝,各設(shè)一坐而已”而“帝悉從之”;故二月丁丑,“郊祀宣皇帝以配天,宗祀文皇帝於明堂,以配上帝”。此“文皇帝”司馬昭乃武帝父而並非受命帝。太康十年(289)十月下詔,以爲“往者衆(zhòng)議除明堂五帝位,考之禮文正經(jīng)不通”。且由於“宣帝以神武創(chuàng)業(yè),既已配天,復(fù)以文皇帝配天,於義亦不安”,故詔令“其復(fù)明堂及南郊五帝位”,可想而知,配祀明堂者仍是武帝之父司馬昭。宋武帝永初三年(422)九月定以高祖武皇帝配天郊,但孝武帝大明五年(461)四月庚子,下詔“依漢汶上圖儀,設(shè)五帝位,太祖、文皇帝對饗”。次年正月,“世祖親奉明堂,祠祭五時之帝,以文皇帝配,是用鄭玄議也?!?11)分見《宋書》卷一六《禮志》三,第461—462、471—472頁。是從開國受命帝的獨配,變爲與在位皇帝父並配,最終改以在位皇帝父獨配。

        馬端臨關(guān)於郊、丘和明堂有“此三祭者,必皆有祖考可配,而後可以舉事”,“是以配天之祀,必俟奕世之後,又復(fù)上取之遙遙華胄以足之,然後可以行禮耳”的評議。(12)《文獻通考》卷七○《郊社考》三,北京: 中華書局,1986年,第631頁。因此歷代明堂配祀固亦受帝王家族根基和祖宗條件的影響。又東晉孫耆之解釋《孝經(jīng)》説:“郊以配天,故配之以后稷;明堂祀帝,故配之以文王。由斯言之,郊爲皇天之位,明堂爲上帝之廟。故徐邈以配之爲言必有神主,郊爲天壇,則明堂非文廟矣。”(13)《通典》卷四四《大享明堂》,第1218頁。意謂郊祀、明堂分祭皇天和上帝,文王僅是作配而非主祭對象。但按照這樣的邏輯,則明堂爲五帝主場的原則是基本不變的,此即所謂“用鄭玄議也”。而事實上北朝明堂禮雖未建成,但南朝宋孝武帝創(chuàng)建後,齊、梁、陳都接受了專祀上帝——五帝的通規(guī),梁武帝並建立了五帝(五天帝、五精帝)——五人帝——五官的祭祀系統(tǒng)。(14)《隋書·禮儀志》一言陳明堂安六座,“四方帝各依其方,黃帝居坤維,而配享坐依梁法”(北京: 中華書局,修訂本,2019年,第136頁);《通典》卷四四《大享明堂》言“陳祀昊天上帝、五帝於明堂”(第1220頁),但又言堂制中央六間,依前代安六座,則無昊天之座,疑《通典》有誤。按關(guān)於南朝明堂,參見牛敬飛: 《經(jīng)學(xué)與禮制的互動: 論五精帝在魏晉南朝郊祀、明堂的發(fā)展》,《文史》2017年第4輯,第132—136頁。

        不過對配帝如何取則的認識卻始終不一致。這是因爲“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衹是《孝經(jīng)》的説法,若按《禮記·祭法》言禘、郊、祖、宗,則有“祖文王而宗武王”之説,其言在鄭玄即解釋爲“禘、郊、祖、宗,謂祭祀以配食也?!牢宓畚迳耢睹魈迷蛔?、宗,祖、宗通言爾”;並有“郊祭一帝,而明堂祭五帝,小德配寡,大德配衆(zhòng)”的區(qū)別。(15)《禮記正義》卷四六《祭法》,《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 中華書局,1980年,第1587—1588頁。這樣就提供了明堂祭五帝以祖、宗並配的依據(jù)。所以杜佑也在“周制,季秋大享於明堂,宗祀文王以配上帝”之下加注釋説:

        謂祀昊天上帝。先儒所釋不同。若以祭五帝,則以天帝皆坐明堂之中,以五人帝及文王配之,五官之神坐於庭中,以武王配之,通名曰祖宗,故云“祖文王而宗武王”。文王爲父,配祭於上;武王爲子,配祭於下。如其所論,非爲通理。但五神皆生爲上公,死爲貴神,生存之日,帝王饗會,皆須升堂。今死爲貴神,獨配於下,屈武王之尊,同下坐之義,爲不便。意爲合祭五帝於明堂,唯有一祭,《月令》所謂九月大饗帝於明堂也。五帝及神俱坐於上,以文武二祖,汎配五帝及五神而祭之。以文王配祭五帝,則謂之祖,以武王配祭五神,則謂之宗。明二君同配,故《祭法》云“祖文王而宗武王”。夫祖者始也,宗者尊也,所以名祭爲始尊者,明祭之中有此二義。(16)《通典》卷四四《大享明堂》,第1215頁。

        這裏杜佑解釋《孝經(jīng)》所説季秋大享,有祭昊天上帝和五方帝的不同。其中對五方帝的祭祀,就全然用了鄭玄釋《祭法》,以文、武二祖“汎配五帝及五神而祭之”的説法。這一點,顯然與貞觀曾採用高祖、太宗並配明堂之制有關(guān)。

        而在宋孝武帝之後,再次採用過這一並配之法的是南齊。史載隆昌元年(494),“有司奏,參議明堂,咸以世祖(武帝)配”。但國子助教謝曇濟即據(jù)《祭法》和鄭注提出“宜祖宗兩配,文、武雙祀”。當時還有助教徐景嵩、光祿大夫王逡之等提出宜以世宗文皇帝(即文惠太子)配。祇是祠部侍郎何佟之認爲“周之文、武,尚推后稷以配天,謂文皇宜推世祖以配帝。雖事施於尊祖,亦義章於嚴父焉”,即應(yīng)以世祖配明堂。左仆射王晏議,也以爲若按照鄭玄的祖、宗之義,則有功德而獲尊稱的歷代配帝,何止於二?所以“今殷薦上帝,允屬世祖,百代不毀,其文廟乎”!即認爲世祖相當周文王,故詔可其奏而以世祖定讞。(17)《南齊書》卷九《禮志》上,北京: 中華書局,修訂本,2017年,第138—139頁;下同,引文並見第140頁。

        但何佟之上述意見恐怕是出自齊初在位祇有二帝,世宗文皇帝僅從文惠太子追尊,未實際在位的現(xiàn)實考慮。所以至永元二年(500),其本人就一改先前之見。他以鄭玄解《祭法》爲言,贊同並配,批評漢明帝以來明堂無兼配之祀的不合理。提出:“竊謂先皇宜列二帝於文祖,尊新廟爲高宗,並世祖而泛配,以申聖主嚴父之義。先皇於武皇,倫則第爲季,義則經(jīng)爲臣,設(shè)配饗之坐,應(yīng)在世祖之下,並列,俱西向?!彼h先皇、高宗均指新去世的明帝,其意乃是主張將高宗與世祖並配明堂。而針對他人關(guān)於《孝經(jīng)》明堂配祀不言武王的質(zhì)疑,他的回答是“《孝經(jīng)》是周公居攝時禮,《祭法》是成王反位後所行,故《孝經(jīng)》以文王爲宗,《祭法》以文王爲祖”,認爲《孝經(jīng)》所説“孝莫大於嚴父配天”也是從周公而言,若從成王則爲嚴祖,何得云嚴父?並引《詩》和《國語》之語及韋昭論證明其觀點,解釋鄭注《祭法》的“祖、宗通言耳”,以及鄭注《詩經(jīng)》“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的“二后”乃“文、武也”的看法。他提出:

        且明堂之祀,有單有合。故鄭云“四時迎氣於郊,祭一帝,還於明堂,因祭一帝,則以文王配”。明一賓不容兩主也?!跋砦宓垤睹魈?,則泛配文武?!狈褐疇懷?,無的之辭。其禮既盛,故祖、宗並配。

        意思是將四時迎氣與明堂祭五帝分爲單、合兩種,前者迎氣衹祭一帝,故僅配以文王;後者因饗五帝,所以便“泛配文武”而行祖、宗並配。於是朝廷“參議以佟之爲允,詔‘可’”,而果然實行了明堂的並配,這可以説是唐永徽明堂行並配之制的先行。

        另外,前述諸朝無論行獨配抑或兼配,在定配帝之後,其變化不甚明顯。但由於何佟之發(fā)揮《孝經(jīng)》的嚴父之説,肯定嚴父一稱是從在位帝王出發(fā)的意義,所以南齊的並配,已採用了“先皇”的配祀。而到了陳朝明堂,就有“武帝時,以德帝配;文帝時,以武帝配;廢帝已後(《通典》卷四四無“已後”二字),以文帝配”的變化,(18)《隋書》卷六《禮儀志》一,第136頁;《通典》卷四四《大享明堂》,第1220頁。即配帝隨皇帝更替而變。這一做法,同樣可視作後來唐制之濫觴。

        但弄清唐朝明堂的配祀,還要從隋制出發(fā)。《隋書·禮儀志》一載隋文帝祀昊天上帝於圓丘、祀感帝於南郊以及祀皇地祇、神州皆以太祖武元皇帝配。至大業(yè)元年(605),孟春祀感帝、孟冬祀神州,改以高祖文帝配。(19)《隋書》卷六《禮儀志》一,第131、133頁。另自開皇十三年(593)議建明堂,大業(yè)中又因宇文愷造《明堂議》及樣而煬帝下詔再議,但均無結(jié)果?!敖K隋代,祀五方上帝,止於明堂,恒以季秋在雩壇上而祀。”“人帝各在天帝之左。太祖武元皇帝在太昊南,西向。五官在庭,亦各依其方?!?20)《隋書》卷六《禮儀志》一,第136頁。這樣隋代郊祀雖從一祖增爲二祖,但明堂配祀以祖不以父,且與圓丘不分。這可能是因爲北朝明堂祭祀未曾實行,故理論上尚未能打通漢魏,更未能吸收南朝之故。

        而《舊唐書·禮儀志》一記載的武德初定令,冬至及孟夏雩祀昊天上帝於圓(圜)丘、夏至祀皇地祇於方丘、孟冬祭神州於北郊都由景帝(太祖)配,孟春祈穀祀感帝於南郊和季秋祀五方上帝於明堂則是由元帝(世祖)配,基本依從隋代。但以世祖而非太祖配明堂,已經(jīng)開始接近《孝經(jīng)》與“元始故事”。貞觀初,“詔奉高祖配圓丘及明堂北郊之祀,元帝專配感帝,自餘悉依武德”。(21)《舊唐書》卷二一《禮儀志》一,第819—821頁。由於將開國受命帝高祖加入配圓丘及明堂北郊,故減少了景帝的配祀,並使元帝專配感帝。儘管如此,明堂以高祖配仍是按《孝經(jīng)》的以父獨配之則。至永徽二年,明堂纔改成上述以高祖和太宗——即以祖、父分配五天帝和五人帝的做法,由於這一做法是吸收了鄭玄按《祭法》的並配原則,所以仍可以認爲是並不違背武德、貞觀以來的北朝理念。

        但這樣做的結(jié)果,是太宗的權(quán)威和重要性得不到突出,加之這時唐配祀之祖已增爲四人,人數(shù)過多,且既有遠祖,又有近祖,性質(zhì)、理念不一。而明堂的獨配、兼配涉及經(jīng)學(xué)理念的分歧,意味著唐朝廷必須就郊祀的配帝問題作出選擇,顯慶元年長孫無忌的奏文正是針對這一點提出解決的方案。

        而按長孫無忌等的提議,一是完全取消唐初以來景帝和元帝爲主的配祀,以高祖配祀昊天、太宗配祀明堂取而代之,從而以王朝創(chuàng)建爲基準,建立了以受命之祖取代始封之祖配天,以有功業(yè)之父配祀明堂的唐朝新規(guī)。其二者地位,實即相當於周之文、武,雖然奏議説明對景帝、元帝的安排是“稱祖清廟,萬代不遷”,但按宗廟組成而言,太祖之外,真正因“殊功異德”而可當不毀之廟的衹能是高祖和太宗,故高祖、太宗分工主配不僅是結(jié)合漢魏經(jīng)學(xué)傳統(tǒng)打造了配天格局,也等於爲有唐一代的太廟定下基調(diào)。

        二是從明堂的角度講,太宗以“嚴父”專配,更符合《孝經(jīng)》的基本精神。故以獨配而放棄和否定永徽初以父祖並配,等於在理論上服膺《孝經(jīng)》而摒棄《祭法》和鄭注,這是對經(jīng)學(xué)理論的新抉擇,也是顯慶定禮的一個明確認識。不僅如此,因“嚴父”概念的深入,故從貞觀到顯慶,明堂以當朝皇帝之父配祀已漸成定格。雖然高宗乾封至武則天,明堂又行並配之法(詳下),但中宗以高宗、玄宗以睿宗配明堂均可説明。玄宗以睿宗配明堂也寫入《大唐開元禮》,成爲永久的指南。而唐後期也有代宗以肅宗、憲宗以順宗、穆宗以憲宗配明堂之記載,可見以皇父配明堂始終未變。(22)《唐會要》卷一二《饗明堂議》,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335頁;並參《大唐開元禮》卷一○《皇帝季秋大享於明堂·進熟》,北京: 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77頁。

        因此總的來看,明堂配帝雖由太宗的去世行並配之制,但於顯慶初改行獨配之法。這之中,已經(jīng)開始了對鄭玄用《禮記·祭法》行並配原則的批判,並引用了王肅關(guān)於祖宗配祭明堂的駁論。雖然,經(jīng)長孫無忌等所定基本依從《孝經(jīng)》原理,但也非絶對,如皇父配明堂就是接受了南朝制度,而顯慶的定制也可以説是對漢魏至南朝以來制度的吸收和總結(jié)。由此開始,唐朝的明堂祭祀改革纔可謂是真正拉開帷幕。

        2. 明堂五方帝的取締及其時間辨析

        對於明堂制度的進一步改革就是直接針對祭祀的主神——五方帝。此事被《舊唐書·禮儀志》一記在上條奏議之後:

        (顯慶)二年七月,禮部尚書許敬宗與禮官等又奏議:“據(jù)《祠令》及《新禮》,並用鄭玄六天之義,圜丘祀昊天上帝,南郊祭太微感帝,明堂祭太微五帝。謹按鄭玄此義,唯據(jù)緯書,所説六天,皆謂星象,而昊天上帝,不屬穹蒼。故注《月令》及《周官》,皆謂圜丘所祭昊天上帝爲北辰星曜魄寶。又説《孝經(jīng)》‘郊祀后稷以配天’及明堂嚴父配天,皆爲太微五帝??计渌h,舛謬特深。按《周易》云:‘日月麗於天,百穀草木麗於地?!衷疲骸谔斐上?,在地成形?!阋悦鞒较蠓翘?,草木非地?!睹妭鳌吩疲骸獨怅淮?,則稱昊天。遠視蒼蒼,則稱蒼天?!藙t天以蒼昊爲體,不入星辰之例。且天地各一,是曰兩儀。天尚無二,焉得有六?是以王肅群儒,咸駁此義。又檢太史《圓丘圖》,昊天上帝座外,別有北辰座,與鄭義不同。得太史令李淳風等狀,昊天上帝圖位自在壇上,北辰自在第二等,與北斗並列,爲星官內(nèi)座之首,不同鄭玄據(jù)緯書所説。此乃羲和所掌,觀象制圖,推步有徵,相沿不謬。

        “又按《史記·天官書》等,太微宮有五帝者,自是五精之神,五星所奉。以其是人主之象,故況之曰帝,亦如房心爲天王之象,豈是天乎!《周禮》云:‘兆五帝於四郊?!衷疲骸胛宓蹌t掌百官之誓戒?!ǚQ五帝,皆不言天。此自太微之神,本非穹昊之祭。又《孝經(jīng)》唯云‘郊祀后稷’,無別祀圓丘之文,王肅等以爲郊即圓丘,圓丘即郊,猶王城、京師,異名同實。符合經(jīng)典,其義甚明。而今從鄭説,分爲兩祭,圓丘之外,別有南郊,違棄正經(jīng),理深未允。且檢《吏部式》,唯有南郊陪位,更不別載圓丘。式文既遵王肅,祠令仍行鄭義,令、式相乖,理宜改革。

        “又《孝經(jīng)》云‘嚴父莫大於配天’,下文即云:‘周公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瘎t是明堂所祀,正在配天,而以爲但祭星官,反違明義。又按《月令》:‘孟春之月,祈穀於上帝?!蹲髠鳌芬嘣疲骸察?,啓蟄而郊,郊而後耕。故郊祀后稷,以祈農(nóng)事?!粍t啓蟄郊天,自以祈穀,謂爲感帝之祭,事甚不經(jīng)。今請憲章姬、孔,考取王、鄭,四郊迎氣,存太微五帝之祀;南郊明堂,廢緯書六天之義。其方丘祭地之外,別有神州,謂之北郊。分地爲二,既無典據(jù),理又不通,亦請合爲一祀,以符古義。仍並條附式令,永垂後則?!?23)《舊唐書》卷二一《禮儀志》一,第823—825頁。

        據(jù)此是顯慶二年高宗由許敬宗直接展開了對鄭玄六天説的批判。涉及者既含圜丘南郊,又有明堂。目標直指鄭玄的郊、丘分祭,申明五帝爲星象而非天,贊同王肅“郊即圜丘,圜丘即郊”的郊丘合祭與一天之説。而結(jié)果是其建議完全被接受,“詔並可之,遂附於禮令”。由此《顯慶禮》的郊天原則完全取代了《貞觀禮》,不僅南郊感生帝被昊天上帝所取代,明堂的五方帝也被取締而專祀昊天。

        以上奏議,也見於《通典》和《冊府元龜》,衹是上奏時間有不同?!锻ǖ洹そ继臁废螺d爲永徽二年七月,且上奏者被改爲長孫無忌。最後一段文字被大大化簡,變成:

        “又《孝經(jīng)》云‘嚴父莫大於配天’,下文即云‘周公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則是明堂所祀,正在配天,而以爲但祭星官,反違明義。”詔從無忌等議,存祀太微五帝,於南郊廢鄭玄六天之義。(24)《通典》卷四三《郊天》下,北京: 中華書局,1988年,第1193—1194頁。

        如按其説法,是長孫無忌等於高宗下令討論明堂建制之際,已經(jīng)展開了對鄭玄六天説的批判。但由於“存祀太微五帝”並沒有指明是何種禮儀,所以給人的印象是雖然南郊取消了感生帝,包括明堂、迎氣在內(nèi),五方帝祭祀?yún)s都予以保留?!秲愿敗穭t雖然內(nèi)容文字與《舊志》基本一致,繫年卻更寫作“龍朔二年(662)”。

        在以上永徽、顯慶和龍朔的三個年份中,哪一年份更合理可靠呢?由於《大唐開元禮》明言祈穀和明堂改祀昊天上帝爲“大唐後禮”的基本特徵,所以其規(guī)定的産生不應(yīng)晚於顯慶三年《顯慶禮》成書,如到龍朔二年纔提出取消六天是不可能的,故龍朔二年的年份肯定是錯的,這一點呂博文也已指出。

        那麼會不會是永徽二年呢?上面已舉《舊唐書》説明彼時高宗朝對明堂按九室抑或五室建制一直在猶豫??梢娫诟咦诩次怀跗?,尚沒有決心打破舊的體制?!锻ǖ洹肪硭乃年P(guān)於明堂也有曰:

        永徽二年,又奉太宗配祠明堂,有司遂以高祖配五天帝,太宗配五人帝。下詔造明堂,內(nèi)出九室樣。(下略)(25)《通典》卷四四《大享明堂》,第1221頁。

        表明永徽二年甚至次年出九室樣時,還是實行太祖、太宗並配的?!顿Y治通鑑》更將“詔諸禮官學(xué)士議明堂制度,以高祖配天帝,太宗配五人帝”置於其年七月癸巳條,(26)《資治通鑑》卷一九九高宗永徽二年,北京: 中華書局,1956年,第6275頁。説明彼時形成決議的只是二祖並配問題,不包括其他。而正因如此,明堂所祭還是五天帝和五人帝。這一點,上述顯慶元年奏議其實也已給予證明。因爲當時還在糾結(jié)太宗配五人帝,不得對越“天帝”的問題,五人帝與五天帝的祭祀有連帶關(guān)係,所以這個天帝也衹能是五方帝而不會是昊天上帝??梢娒魈酶膿Q天帝的問題在顯慶元年尚未提上日程,之前的永徽二年七月就更不可能了。

        但是否會如上面對《通典·郊天》下的理解,是永徽二年已下敕取締感生帝廢六天,而明堂五方帝卻仍予保留呢?這一點,顯慶元年奏議其實也已給予回答。其最後的提案是以高祖配圜丘,太宗則不僅“宗祀於明堂,以配上帝”,而且還“請依武德故事,兼配感帝作主”,是感帝當時也在祭祀之中。這可以證明,無論是南郊感生帝抑或是明堂五方帝的問題,在顯慶元年以前都沒有解決。所以可以肯定,《通典·郊天》下記載的年代有誤,敍事也有混亂,而《舊唐書·禮儀志》的述事和繫年纔是更合理而可予採信的。也即南郊感帝和明堂五方帝的廢除,都是要到顯慶二年纔由許敬宗一并提出。

        二、高宗時代的明堂禮爭議及與禮法關(guān)係

        筆者在以往的文章中,曾指出高宗修禮雖然始自永徽二年,但真正有別《貞觀禮》的內(nèi)容,都是在顯慶以後,前揭顯慶元年、二年的奏議即證明了這一點。而如果説,顯慶元年針對明堂和郊祀配帝的奏議,還不過是打破鄭玄體系的開始,那麼顯慶二年奏議宣告的天帝之變,卻是觸及了郊天禮的根本,也是使《顯慶禮》與《貞觀禮》對立的關(guān)鍵所在。所以《顯慶禮》的制定可以認爲是揭開了唐代禮制史新的一頁。

        但這一變化的産生涉及南北郊祀理念中長期存在的矛盾和衝突,其分歧並非容易解決。所以《顯慶禮》明堂五方帝祭祀的停廢不斷遭致攻訐,成爲不同派別爭議的導(dǎo)火索和焦點。乾封以後,復(fù)舊的呼聲占了上風,甚至儀鳳修格也以《貞觀禮》的恢復(fù)作爲主張。但爲了解決兩派的尖鋭衝突,對五方帝問題採取調(diào)和與折中的實用做法漸成方向。這一做法,深刻地影響了高宗後期乃至武則天時代的禮法與政治。

        1. 《顯慶禮》的經(jīng)學(xué)立場及時代劃分

        理解《顯慶禮》的經(jīng)學(xué)立場,或許還要舊話重提。如前所述,在《舊唐書》標爲許敬宗顯慶二年的奏議中,明確地指斥作爲國家禮法的“祠令和新禮”,應(yīng)用鄭玄“六天”説,使“圓丘祀昊天上帝,南郊祭太微感帝,明堂祭太微五帝”。這裏他是將南郊感帝和明堂五(方)帝的祭祀作爲一個問題來討論的。認爲將圓丘所祭昊天上帝當作北辰曜魄寶,是“考其所説,舛謬特深”。而他的主要論辯依據(jù)就是經(jīng)典、《圓丘圖》等關(guān)於昊天與作爲星辰的太微五帝等有別,以及《史記·天官書》關(guān)於五帝“自是五精之神,五星所奉”的説法。由此第一次直接、徹底地批判了鄭玄依據(jù)緯書所建立的郊祀理論,接受了王肅“郊即圓丘,圓丘即郊,猶王城、京師,異名同實”之説,推翻了武德、貞觀以來繼承北朝和隋的郊丘分立之制。其最終結(jié)果,便是南郊祭感生帝和明堂的五帝祭祀被同時取締,而由於實行郊丘合一,並將南郊改稱祈穀,與虞祀、明堂均改祭昊天上帝。另外將北郊、方丘的神州、地祇之祭也合而爲一,是充分吸收了南朝制度而又有改革。

        關(guān)於《顯慶禮》的內(nèi)容指向及其與《貞觀禮》、《開元禮》的關(guān)係,以往研究者如金子修一先生已有過很清晰的論述,(27)金子修一: 《關(guān)於魏晉到隋唐的郊祀、宗廟制度》,原載《史學(xué)雜誌》88編10號,1979年;譯文見《日本中青年學(xué)者論隋唐史·六朝隋唐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337—386頁,説見第337—362頁。並見氏著: 《中國古代皇帝祭祀の研究》第二章,(東京) 巖波書店,2006年,第70—91頁。本文沒有必要作過多重複。但有一點很清楚,即關(guān)於郊丘問題的爭議早在南北朝之際已經(jīng)發(fā)生。故魏徵領(lǐng)銜的《隋書·禮儀志》在敍述南北郊祀之前提綱攜領(lǐng)地區(qū)分了“祭天之數(shù),終歳有九,祭地之數(shù),一歲有二”的“鄭學(xué)之所宗”,和“唯有昊天,無五精之帝。而一天歲二祭,壇位唯一”的“王學(xué)之所宗”。並指明“梁、陳以降,以迄於隋,議者各宗所師,故郊丘互有變易”,(28)《隋書》卷六《禮儀志》一,第121頁。可見對此理論歧異所導(dǎo)致的南北郊祀之爭貞觀史家已深有所悉。

        而貞觀十四年成書的孔穎達《五經(jīng)正義》,更是在涉及郊天之處引述諸家義疏以及鄭、王對立之論。例如在鄭注《禮記·祭法》“禘、郊、祖、宗”之義下,《五經(jīng)正義》即先述鄭玄郊、丘分離的觀點;繼而便引用王肅《聖證論》關(guān)於“郊與圜丘是一郊,即圜丘”、“所郊則圜丘,圜丘則郊,猶王城之內(nèi),與京師異名而同處”的質(zhì)疑和論難,以及馬昭、張融在五帝問題上申鄭、反鄭之義,並説明張融之論引用董仲舒、劉向、馬融諸家“皆以爲《周禮》圜丘則《孝經(jīng)》云南郊,與王肅同非鄭義”之來源,(29)《禮記正義》卷四六《祭法》,《十三經(jīng)注疏》,第1587—1588頁。但並不就雙方觀點加以批駁。

        《五經(jīng)正義》這種無偏無黨、不唯一家門戶之見的客觀介紹有異於之前以家學(xué)爲標榜的義疏學(xué),實對當時影響甚大,也成爲其書被指“繁雜”,遭致批駁、“掎摭”的一個主因。(30)見《舊唐書》卷七三《馬嘉運傳》,第2603—2604頁。但孔穎達本人所持立場並不激進。《冊府元龜》關(guān)於孔穎達生平,言其貞觀中任太子右庶子兼國子司業(yè),“與諸儒議曆及明堂,皆從穎達之説”。(31)《冊府元龜》卷五九七《學(xué)校部·選任》,北京: 中華書局,1960年,第7167頁?!杜f唐書·禮儀志》也載他親身參加了太宗時的明堂論證活動。稱明堂,“高祖受禪,不遑創(chuàng)儀。太宗平定天下,命儒官議其制。貞觀五年,太子中允孔穎達以諸儒立議違古,上言曰”云云,內(nèi)中他以《孝經(jīng)》“宗祀文王於明堂”並無明樓、明觀之説,而反對劉伯莊等於重樓上建堂的提議。認爲帝王示儉,今若“飛樓架道,綺閣淩雲(yún)”則與古制不合。且反對所謂“上層祭天,下層布政”的提法,請求將己言下群臣詳議。(32)《舊唐書》卷二二《禮儀志》二,第849—850頁。可見他在明堂建置上,以經(jīng)典爲據(jù),不贊成創(chuàng)新,引領(lǐng)了其時朝廷關(guān)於明堂的討論,所謂“皆從穎達之説”並非虛言。

        另外,《正義》表明孔穎達在《祭法》“五帝五神於明堂曰祖宗,祖宗通言爾”問題上,也基本從鄭説,如從《明堂月令》的“五時皆有帝及神”和《月令》的“季秋大享帝”出發(fā),證明“明堂之祭有五人神及五天帝也”;又如結(jié)合《孝經(jīng)》、《雑問志》和《祭法》,證明堂祭五帝而使“文、武之配皆於明堂上”;至如對鄭注“郊祭一帝而明堂祭五帝,小德配寡,大德配眾,亦禮之殺也”之論,則解作:“郊祭雖尊,但祭一帝以嚳,與鯀及冥、后稷之等配之,皆不如所祖宗之人,是小德配寡。明堂雖卑於郊,總祭五帝而以顓頊、契、湯、文、武配之,皆優(yōu)之於所配郊之人,是大德配衆(zhòng),禮之殺也”。其説雖與南齊何佟之不盡相同,但進一步化解《孝經(jīng)》和《祭法》在説法和理解上的矛盾,而爲明堂的“並配”提供解釋。所以,雖然高宗即位時孔穎達已去世,但永徽以高祖、太宗參配,很可能取自《五經(jīng)正義》。而這也説明,在貞觀至永徽的天帝、明堂問題上,從理論到實踐,於舊禮和鄭説尚改變不大。

        不過,孔穎達《五經(jīng)正義》畢竟打破舊義疏學(xué)窠臼,將南北學(xué)術(shù)流派和不同觀點引入經(jīng)疏,展現(xiàn)了國家統(tǒng)一之後的學(xué)術(shù)大觀,同時也適應(yīng)了經(jīng)學(xué)舍北從南的趨勢。皮錫瑞説:“學(xué)術(shù)隨世運爲轉(zhuǎn)移,亦不盡隨世運爲轉(zhuǎn)移。隋平陳而天下統(tǒng)一,南北之學(xué)亦歸統(tǒng)一,此隨世運爲轉(zhuǎn)移者也;天下統(tǒng)一,南並於北,而經(jīng)學(xué)統(tǒng)一,北學(xué)反並於南,此不隨世運爲轉(zhuǎn)移者也?!?33)(清) 皮錫瑞: 《經(jīng)學(xué)歷史》七《經(jīng)學(xué)統(tǒng)一時代》,北京: 中華書局,2004年(新一版),第135頁。顯慶之變就是這一潮流之變的現(xiàn)實反映,而《顯慶禮》的實際主持者許敬宗正是這一大勢的推動者和得益者。

        史載許敬宗乃“杭州新城人,隋禮部侍郎善心子也。其先自高陽南渡,世仕江左”,(34)《舊唐書》卷八二《許敬宗傳》,第2761頁。其家爲江東士族而有南學(xué)根底的背景。太宗去世的貞觀二十三年五月,許敬宗已被命爲太子左庶子兼禮部尚書。不過他之能提出與貞觀相悖之論,而使南朝制度反客爲主,乃是借助武則天冊后的契機。因爲此前修禮的主持者是長孫無忌,而就在立后不久的永徽六年十二月,便有“遣禮部尚書、高陽縣男許敬宗,每日待詔於武德殿西門”的記載。(35)《舊唐書》卷四《高宗紀》上,第66、75頁。許敬宗貞觀中已爲東宮臣僚,冊后一事支持高宗立場鮮明。故以禮部尚書日日“待詔”者不應(yīng)有他故,衹能是秉承高宗、武后之意,爲之打造足以顯示皇權(quán)震懾力,和能夠標新立異、代表朝廷改換格局和政治氣象的新禮。故顯慶以後,新建禮法的實際主持者即許敬宗,這是我在舊文中已討論過的。(36)吳麗娛: 《〈顯慶禮〉與武則天》,《唐史論叢》第10輯,西安: 三秦出版社,2008年,第1—16頁。而最能體現(xiàn)帝王權(quán)威的明堂、封禪諸禮尤獲武則天支持。(37)關(guān)於封禪,見《舊唐書》卷二三《禮儀志》三言:“高宗即位,公卿數(shù)請封禪,則天既立爲皇后,又密贊之?!?第884頁)而武則天對明堂的支持則可從她在位對明堂的建置以推知。由此可以理解這些貞觀、永徽齟齬頗甚的禮制大事爲何能在顯慶初獲得解決,而最中心的南郊、明堂之理論都發(fā)生了根本性的扭轉(zhuǎn)。對照《五經(jīng)正義》,可以知道許敬宗之論奏相當成分是取自王肅《聖政論》及各家批鄭之説,這也與其本人之家世學(xué)問相合,可以認爲是借權(quán)力而推行自身的學(xué)術(shù)理念;但由新、舊《唐書》本傳所言其人品德,更恰當?shù)慕忉屵€是深諳學(xué)術(shù)爲政治服務(wù)之道。

        但既然如此,爲何《通典》會誤將取締感生帝和五方帝置於永徽二年,且又將許敬宗張冠李代爲長孫無忌呢?我認爲這裏存在兩方面的原因。

        一是從長孫無忌任職經(jīng)歷看,他貞觀初已與房玄齡、魏徵等同修《貞觀禮》。永徽二年,作爲顧命大臣,更是開始領(lǐng)銜禮的修撰,上文所言明堂形制的討論,正是這一階段的産物。不過由於爭議尖鋭,未能取得統(tǒng)一認識,也無法打破貞觀格局,故禮制的修撰始終不能完成。永徽六年以後,因反對武則天立后長孫無忌已經(jīng)逐漸失勢,顯慶四年被許敬宗誣告謀反。衹是得罪之前,作爲皇帝的舅舅,尚沒有被解除職務(wù),史料中也有顯慶元年他與史官令狐德棻綴集武德、貞觀二朝史爲八十卷表上之的記載。(38)《舊唐書》卷六五《長孫無忌傳》,第2455頁。甚至顯慶四年二月,還有他領(lǐng)銜上《進五經(jīng)正義表》,(39)長孫無忌: 《進五經(jīng)正義表》,《全唐文》卷一三六,北京: 中華書局,1983年,第1374—1375頁。下引文同。説明當時他個人的政治生活還在繼續(xù)。而由於他從永徽直至顯慶三年,始終是禮書修撰領(lǐng)銜人而未聞裁撤,(40)見《新唐書》卷五八《藝文志》二,北京: 中華書局,1975年,第1491頁。所以一些奏議上會有他和許敬宗等修禮官共同的署名。這樣就會看到同一件奏議,或從領(lǐng)銜人出發(fā)、或從實際主持者出發(fā)而寄名不一樣的情況。

        二是從長孫無忌個人的思想觀和立場看。如上所述貞觀之際是南北交流、思想交鋒十分激烈、活躍的時期。參加《貞觀禮》制作的孔穎達、魏徵、顔師古都非保守之人,許敬宗也是修撰者之一。魏徵有《類禮》一書針對《禮記》,其中有不少反傳統(tǒng)、反潮流的言論思想,故玄宗時元行沖有爲其作注的《類禮義疏》,成爲提倡“改撰《禮記》”的實踐和先導(dǎo)。(41)吳麗娛: 《從王通〈續(xù)六經(jīng)〉到貞觀、開元的改撰〈禮記〉——隋唐之際經(jīng)典意識的變化》,《中華文史論叢》2017年第3期,第1—40頁,説見第29—40頁。長孫無忌作爲刊定《正義》的主持人之一,對於其中的思想交鋒應(yīng)當有一定的了解。而從長孫無忌所上《進五經(jīng)正義表》所言高宗“而垂拱無爲,遊心經(jīng)典,以爲聖教幽賾,妙理深元,訓(xùn)詁紛綸,文疏蹖駁;先儒競生別見,後進爭出異端,未辨三豕之疑,莫祛五日之惑”,對孔疏“雖加討核,尚有未周,爰降絲綸,更令刊定”的意圖十分清楚。就表而言,他對高宗辨析孔疏,以求統(tǒng)一和落實於當時禮制的思想還是理解和積極支持的。

        當然長孫無忌並非經(jīng)生出身而有許敬宗那樣的學(xué)問背景,刊定《正義》和修禮本身衹是因其身份而有的職務(wù)行爲。作爲關(guān)隴貴族,他與許敬宗、李義府等新興集團政治上無疑完全對立,但學(xué)術(shù)上的界限卻不是十分清楚,我們很難了解其個人關(guān)於郊天改制的真實看法。以唐初學(xué)術(shù)大勢而言,推測他最初對於南學(xué)興盛,以及顯慶的禮制改革未必就是極端反對的,亦未必採取完全敵對的立場。例如就明堂永徽初以太宗與高祖並配,到改以太宗獨配,若從長孫無忌與太宗關(guān)係的立場判斷,無疑應(yīng)該是支持的,何況他與許敬宗的職務(wù)並未作明確的交接。所以顯慶元年那則奏議,史料無一例外均繫於長孫無忌。而當時或之後的一些改革,也需要具體分析,限於本文主旨,這裏不一一討論。但《顯慶禮》的突破畢竟是以許敬宗的上位爲標誌的,顯慶二年觸及南北郊祀的理論焦點問題,恐怕還是出自許敬宗。這類問題,由許敬宗策劃,借用長孫無忌威望,而打著他旗號的可能性很大。因爲無論是從自身學(xué)術(shù)條件還是處境、權(quán)勢而言,他本人都無力予以反擊。贊成與否,都衹能接受許敬宗之提議而“署位”,(42)即於官文末簽署官職位號及姓名。如《舊唐書》卷一八八《崔沔?zhèn)鳌?第4928頁)載崔沔曰:“今之中書皆是宰相承宣制命。侍郎雖是副貳,但署位而已,甚無事也?!边@也就是史料中常常見到二者稱名混亂以導(dǎo)致《通典》發(fā)生錯誤的原因了。

        總之,筆者認爲明堂禮法的變化,由永徽二年七月將太宗加入配帝行列,與高祖分配五天帝、五人帝開始,到顯慶元年實行太宗在明堂的單獨配祭,不單單是關(guān)係配帝的取則,也是自遵從到否定鄭玄並配理念的轉(zhuǎn)變。在此之後的顯慶二年,由許敬宗進一步提出對鄭玄“六天”説的批判,從而在取消南郊感帝的同時,也使昊天上帝的祭祀完全取代了明堂的五方帝。這是顯慶和貞觀、永徽之際的分水嶺,也是唐初國家禮制變革的標誌,而從永徽—顯慶禮的修訂開始,可以認爲是進入了唐明堂禮建制的第一個階段。

        2. 乾封以降的禮儀反覆與儀鳳修格

        《顯慶禮》修成後,史家評價不高?!杜f唐書》説《顯慶禮》“增損舊禮,并與令式參會改定,高宗自爲之序。時許敬宗、李義府用事,其所損益,多涉希旨,行用已後,學(xué)者紛議,以爲不及貞觀”。《新唐書》也説:“其文雜以式令,而義府、敬宗方得幸,多希旨傅會。事既施行,議者皆以爲非?!?43)《舊唐書》卷二一《禮儀志》,第818頁;《新唐書》卷一一《禮樂志》一,第308頁。意思差不多,都是指許、李二人修禮,完全投高宗、武則天所好,所謂“與令式參會”或“雜以式令”者,無非是指將唐朝新制直接塞入,完全取代古禮和貞觀制度。這裏的“令式”恐怕衹是一種籠統(tǒng)的説法,按“希旨”論則新改郊天和明堂制度都在內(nèi)。因爲郊祀是大禮,天帝問題是二禮最本質(zhì)的不同,先已由制敕頒下,並修改令、式而落實於禮制。前揭《舊志》“詔並可之,遂附於禮令”,即是此意。所謂“學(xué)者紛議”者,自然包括這些與《貞觀禮》最相齟齬的內(nèi)容。

        此段話,坐實了《顯慶禮》的策劃出自許敬宗、李義府的看法。但在顯慶以後的一段時間,反對或質(zhì)疑的批評卻似乎並不多見。而這一點與彼時的立法似乎也是相配合的。筆者曾經(jīng)討論過高宗時代的三次修格:(44)吳麗娛: 《試析唐高宗朝的禮法編纂與武周革命》,《文史》2016年第1輯,第83—115頁。分別於永徽二年、龍朔二年(662)和儀鳳二年(676),發(fā)現(xiàn)後二次,也就是被稱爲“格中本”、“格後本”的兩次修格在政治取向上針鋒相對。龍朔在顯慶之後,始於龍朔二年二月,截止於麟德二年,由司刑太常伯源直心主持。(45)《唐會要》卷三九《定格令》,第820頁,下引《唐會要》文不另?!顿Y治通鑑》載顯慶五年“冬,十月,上初苦風眩頭重,目不能視,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后決之。后性明敏,涉獵文史,處事皆稱旨。由是始委以政事,權(quán)與人主侔矣”。(46)《資治通鑑》卷二○○,北京: 中華書局,1956年,第6322頁。這使武則天的干政由幕後走向前臺。此是龍朔改元的前一年,説明其時武則天已參決百司奏事,故龍朔修格實在武則天的掌控之下。

        據(jù)《唐會要》所説此次修格“重定格式,唯改曹局之名,而不易篇第”,即不但推翻了永徽二年初定之格,重加修訂,而且秉承武則天意志,以《周禮》改官名。除此之外,我們還發(fā)現(xiàn)有改革朝服品級衣色,以及龍朔二年八月討論和訂立嫡繼母、庶母服制等問題,(47)見《唐會要》卷三一《輿服》上龍朔二年九月孫道茂奏,卷三七《服紀上》龍朔二年八月條,第664、788頁。作爲武則天打造新政的標誌,也都在第二次修格期間發(fā)生。這些筆者已另文探討,不擬多贅。但可以肯定的是,《顯慶禮》已定禮法不會再重加討論,而是會將相關(guān)制敕作爲既定禮法直接收入新格。所以在這個階段,反對的聲音即使出現(xiàn)也會遭到打壓,不可能有伸張的機會。

        這樣做的結(jié)果是大大提升了武后的權(quán)力,但矛盾也因此而生?!顿Y治通鑑》載由於武后“專作威福,上欲有所爲,動爲后所制,上不勝其忿”,結(jié)果麟德元年十二月發(fā)生了上官儀爲高宗草詔廢后被殺事件。(48)以上參見《資治通鑑》卷二○一麟德元年十一月條,第6342頁。這之後便是封禪禮的準備和進行。就在武則天終於達到以皇后身份擔任“亞獻”,參與封禪地祇大典的目的達到後,圍繞郊祀天地的爭議也正式開始。《舊唐書·禮儀志》一稱“乾封初,高宗東封回,又詔依舊祀感帝及神州。司禮少常伯郝處俊等奏”,其言曰:

        顯慶新禮,廢感帝之祀,改爲祈穀。昊天上帝,以高祖太武皇帝配。檢舊禮,感帝以世祖元皇帝配。今既奉敕依舊復(fù)祈穀爲感帝,以高祖太武皇帝配神州,又高祖依新禮見配圓丘昊天上帝及方丘皇地祇,若更配感帝神州,便恐有乖古禮。按《禮記·祭法》云:“有虞氏禘黃帝而郊嚳,夏后氏亦禘黃帝而郊鯀,殷人禘嚳而郊冥,周人禘嚳而郊稷?!编嵭⒃疲骸岸E謂祭昊天於圜丘也。祭上帝於南郊曰郊?!庇职础度Y義宗》云,“夏正郊天者,王者各祭所出帝於南郊”,即《大傳》所謂“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是也。此則禘須遠祖,郊須始祖。今若禘、郊同用一祖,恐於典禮無所據(jù)。其神州十月祭者,十月以陰用事,故以此時祭之,依檢更無故實。按《春秋》“啓蟄而郊”,鄭玄注禮云:“三王之郊,一用夏正?!庇帧度Y義宗》云“祭神州法,正月祀於北郊。”請依典禮,以正月祭者。請集奉常博士及司成博士等總議定奏聞。其靈臺、明堂,檢舊禮用鄭玄義,仍祭五方帝,新禮用王肅義。(49)《舊唐書》卷一《禮儀志》一,第255—256頁,下引文同。

        這裏,郝處俊再次提出貞觀、顯慶二禮因各自採用鄭、王之學(xué),而導(dǎo)致的郊天理論的對立。從所説“今既奉敕依舊復(fù)祈穀爲感帝,以高祖太武皇帝配神州”,知當時已按《貞觀禮》恢復(fù)郊祀感帝和神州。雖然是請求解決因此而造成的高祖已配昊天和方丘,卻又要配感帝、神州的矛盾,但明顯是站在擁護鄭學(xué)的立場上,試圖用《禮記》鄭注及《三禮義宗》,證明禘、郊配祀不用一祖的問題。

        不過,關(guān)於郊祀、明堂的五方帝問題以及神州祭祀用時如何處置,看起來尚無定論。所以“又下詔依鄭玄義,祭五天帝,其雩及明堂並準勅祭祀”。雩及明堂《顯慶禮》改爲專祭昊天上帝,這裏似乎是以“依鄭玄義”完全取代。兼有奉常博士陸遵楷、許子儒等議,以爲北郊之月,古無明文,東晉咸和中用正月無所指據(jù),故請北郊神州祭祀仍按武德以來禮令以十月祭,則是在方向上全面恢復(fù)《貞觀禮》。

        史料對爲何乾封初郊祀、明堂重回《貞觀禮》並沒有解釋。但在禮制上否定郊丘合一而行郊丘分離,不僅意味著與《顯慶禮》原則的對立,也是對之前政治取向的一種批判和背離。那麼何以如此呢?一方面固因北朝以來“鄭學(xué)”體制的影響很難消除,另一方面武則天因封禪而造成的權(quán)力膨脹,以及許、李行事遭致朝野和高宗個人反感,而宰相人事上的變更則也導(dǎo)致了某些方向性的扭轉(zhuǎn)。龍朔三年李義府得罪,下獄除名,配流巂州。許敬宗雖一直任用,並於麟德二年(665)五月與李勣等同被任命爲檢校封禪使,但年老體衰,“乾封初,以敬宗年老,不能行步,特令與司空李勣每朝日各乘小馬入禁門至內(nèi)省”,(50)參見《舊唐書》卷四《高宗上》、卷五《高宗下》,第83、87頁。顯然已不是主持政事的首相。史載麟德元年八月丁亥,劉祥道和竇德玄分任右相和左相,(51)《舊唐書》卷四《高宗紀》上,第85—86頁。實際已取代許、李。其中劉祥道曾在封禪亞獻的問題上,與武后針鋒相對。雖然乾封元年二人皆致仕及卒,但其時已改劉仁軌任右相,繼續(xù)和支持了這一立場。(52)按關(guān)於宰相更換見《新唐書》卷六一《宰相表上》,第1643頁。按劉祥道及劉仁軌事並參見吳麗娛: 《試析唐高宗朝的禮法編纂與武周革命》,第94—96、103—104頁。乾封元年司禮少常伯郝處俊的奏議正當其時,説明重臣中否定《顯慶禮》的一派開始占了上風。

        另外,顯慶中定禮,以高祖配南郊(圓丘)而太宗配明堂。但史載高宗封禪郊天,有司所定儀注是“封祀以高祖、太宗同配”。這可能也是高宗下敕重定郊祀配帝的起因之一。所以繼乾封元年郝處俊提出配帝問題後,乾封二年十二月下詔,再次以“夫受命承天,崇至敬於明祀;膺圖纂籙,昭大孝於嚴配”爲名,專門作出指示。詔書從漢晉以來“或同昊天於五帝,分感帝於五行,自茲以降,遞相祖述,異論紛紜,是非莫定”出發(fā),最終落實於高祖、太宗的並配問題:“自今以後,祭圓丘、五方、明堂、感帝、神州等祠,高祖太武皇帝、太宗文皇帝崇配,仍總祭昊天上帝及五帝於明堂。庶因心致敬,獲展虔誠,宗祀配天,永光鴻烈?!?53)《舊唐書》卷二二《禮儀二》,第855—856頁;並參《唐大詔令集》卷六七《祭圓丘明堂並以高祖太宗配詔》。這個並配已從明堂推廣於以上五大祠祀之中。從後來武則天垂拱元年(685)鳳閣舍人元萬頃、范履冰奏議所説“謹案見行禮,昊天上帝等祠五所,咸奉高祖神堯皇帝、太宗文武皇帝兼配”,知乾封中所建的這個祖宗並配之制一直持續(xù)到武則天之初。此外還可以明確兩點,即一是已經(jīng)取消的感帝、神州和五方帝的祭祀仍予保留,另一則是明堂同時祭祀昊天和五方帝,這基本成爲乾封以後的制度。

        不久便是經(jīng)“詳宜略定”後所下詔書,也即《舊紀》所云乾封三年二月丙寅(十二日),“以明堂制度歷代不同,漢魏以還,彌更訛舛,遂增古今,新制其圖。下詔大赦,改元爲總章元年”。(54)參見《舊唐書》卷二一《禮儀一》,卷五《高宗紀》下,第827、91頁。所説“下詔大赦”即見於《唐大詔令集》的《改元總章詔》,衹是年代在《集》和《舊志》、《唐會要》中均被誤作乾封二年二月。(55)《唐大詔令集》卷三《改元總章詔》,北京: 商務(wù)印書館,1959年,第14—15頁。並參《唐會要》卷一一《明堂制度》,第317頁。此詔顯然是上年十二月詔書頒下後討論的結(jié)果。值得注意的是,詔書下令“采三代之精微,探九皇之至賾;斟酌前載,製造明堂”,並未提五室、九室問題,卻要求“宜命有司,及時起作,務(wù)從折中,稱朕意焉”。這是第一次提出“折中”二字??梢岳斫?,所謂折中就是要合乎上年詔所説“總祭昊天上帝及五帝於明堂”的原則。

        此次下詔改元不久,高宗復(fù)下令“分長安、萬年置乾封、明堂二縣,分理於京城之中”??梢娛菍⒚魈门c封禪對等看待。而在總章改元之後,我們就看到總章二年三月“又具規(guī)制廣狹”設(shè)計明堂的詔書。內(nèi)中提到“當中置堂,處二儀之中,定三才之本”;“自降院每面三門,同爲一宇,徘徊五間”;“又《周易》三爲陽數(shù),二爲陰數(shù),合而爲五。所以每門舍五間。院四隅各置重樓,其四墉各依本方色。按《淮南子》地有四維,故四樓又按《月令》,水、火、金、木、土五方各異色。故其墉各依本方之色”。按所説其建置應(yīng)該是中間爲一,四方爲五,以象徵五行,則五方圍繞中間之堂,不知是不是昊天與五帝同祭在建筑格局的安排。

        由於明堂的建制畢竟是與天帝理念密切結(jié)合的,所以“詔下之後,猶群議未決。終高宗之世,未能創(chuàng)立”。因明堂引起的郊天爭議仍糾紛不斷,並以此爲政爭焦點而引起激烈衝突,以至於到儀鳳中仍有反覆?!杜f唐書·禮儀志》一曰:

        儀鳳二年(677,《冊府元龜》卷五八五《掌禮部·奏議》一三作“三年”)七月,太常少卿韋萬石奏曰:“明堂大享,準古禮鄭玄義,祀五天帝,王肅義,祀五行帝。《貞觀禮》依鄭玄義祀五天帝,顯慶已來新修禮祀昊天上帝。奉乾封二年敕祀五帝,又奉制兼祀昊天上帝。伏奉上元三年三月敕,五禮並依貞觀年禮爲定。又奉去年敕,並依《周禮》行事。今用樂須定所祀之神,未審依古禮及《貞觀禮》,爲復(fù)依見行之禮?”時高宗及宰臣並不能斷,依違久而不決。尋又詔尚書省及學(xué)者詳議,事仍不定。自此明堂大享,兼用《貞觀》、《顯慶》二禮。(56)《舊唐書》卷二一《禮儀志》一,第827頁。

        此外《唐會要·五禮篇目》也在《顯慶禮》“詔中外頒行”和評論下有曰:

        至上元三年二月(676,《舊唐書·禮儀志》一作“三月”,其年十一月改元儀鳳)敕:“五禮行用已久,並依貞觀年禮爲定?!敝羶x鳳二年(677)八月,又詔:“顯慶已來新修禮多不師古,其五禮悉宜依《周禮》行事?!?自是禮司益無慿〔準?〕,每有大事,皆參會古今禮文,臨時撰定。)(57)《唐會要》卷三七《五禮篇目》,第782—783頁。

        此兩條言事其實相互呼應(yīng),前條韋萬石所説“又奉去年敕,並依周禮行事”應(yīng)當就是《唐會要》所説儀鳳二年八月詔,所以韋萬石上奏的時間應(yīng)當依《冊府元龜》作儀鳳三年是。高宗朝第三次修格約始於儀鳳元年前後,儀鳳二年三月格修成。(58)按: 儀鳳修格的開始時間見《冊府元龜》卷六一二《刑法部·定律令四》(第7345頁);修成時間見《唐會要》卷三九《定格令》,第820頁。上元三年二月即在修格之前。

        筆者在前揭文中已分析過其時用事宰相劉仁軌、郝處俊、來恒、李義琰等對武則天的態(tài)度,(59)吳麗娛: 《試析唐高宗朝的禮法編纂與武周革命》,第103—106頁。而儀鳳所修格後本正是在他們的主持下修成。按照時間,上元三年敕所謂“依《貞觀禮》行事”就表明了他們的立場,而高宗當時也是贊同的,否則不會下敕。而這恐怕也是被修進《儀鳳格》的。並且儀鳳二年八月的敕文,也是強調(diào)顯慶以來的新修禮“多不師古”而要求按照《周禮》精神行事的。

        不過,這樣氛圍下修成的新格既然針對《顯慶禮》,也必然會遭致武則天一派的不滿。以至儀鳳三年爭議仍沒有解決,所以韋萬石纔有此問。而從韋萬石將古禮和《貞觀禮》與“見行之禮”的《顯慶禮》對舉,説明是將《周禮》與按“古禮鄭玄義”祭“六天”的《貞觀禮》視作一體。不過《周禮》與《貞觀禮》畢竟還是有一些差別??紤]到對《周禮》的解釋既有關(guān)於天、帝並列的説法,(60)按: 清人金榜解釋《周禮·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司服“祀昊天、上帝則服大裘而冕,祀五帝亦如之”和《典瑞》“四圭有邸,以祀天、旅上帝”,認爲是“明昊天與上帝殊”。孫詒讓也同意金榜的解釋,認爲鄭玄和賈公彥將昊天上帝並合爲一,以爲專指圜丘之天帝是錯誤的。這雖然是後人的看法,但或者可作昊天、五帝並祭的依據(jù)。見(清) 孫詒讓正義、汪少華點校: 《周禮正義》卷三三《春官·大宗伯》,北京: 中華書局,第1565頁。乾封二年敕又有明堂“兼祀”五方帝和昊天上帝之説,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將“依《周禮》行事”,理解爲將昊天與五方帝並祭的中間立場?無論如何,高宗朝後來的明堂禮,是依違於《周禮》、《貞觀禮》和《顯慶禮》之間的。從上述《舊唐書》、《唐會要》記事的落腳點來看,高宗爲了調(diào)和矛盾,“自此明堂大享,兼用《貞觀》、《顯慶》二禮”,已經(jīng)開始成爲一種方式和原則,落實於實際執(zhí)行中。

        所以如果説永徽、顯慶是高宗朝討論明堂形制的第一個階段,那麼乾封、總章以後就進入了明堂禮改革的第二個階段。這個階段是反《顯慶禮》之道而行之,以恢復(fù)《貞觀禮》感帝、神州和明堂五方帝祭祀爲宗旨,同時按鄭玄理論全面實行高祖、太宗的並配之制。儀鳳修格重復(fù)五禮“依貞觀年禮爲定”的精神,可以看到與前一階段相反的立場。但兩種互相針對的立場,最終還是被高宗提出的“總祭昊天上帝及五帝於明堂”、“兼用《貞觀》、《顯慶》二禮”所取代。由此促使這一階段《貞觀禮》回歸的努力,向著與《顯慶禮》協(xié)調(diào)和統(tǒng)一的方向轉(zhuǎn)化。而昊天和五方帝的同祭於明堂,開始成爲明堂禮發(fā)展的一個方向。

        儘管如此,在祭祀神位的序次安排上,仍然是有問題的。明堂歷來是五方帝的主場,但如採取“總祭”的方式,恐怕便要排在昊天上帝之後,或者是圍繞昊天爲中心,無論如何,都是堅持《貞觀禮》和《顯慶禮》的兩方不願意接受的。加上這一辦法,從無經(jīng)學(xué)和歷史依據(jù)可以支持,所以一直到高宗晚期,這個矛盾都難於解決,纔會出現(xiàn)《唐會要》所説,“自是禮司益無慿準,每有大事,皆參會古今禮文,臨時撰定”的糾結(jié)情狀。

        三、武則天時代明堂禮的“折中”與《大唐開元禮》的繼承

        武則天在位之初,並未親行郊祀。而明堂卻成爲武則天成功打造、展示其權(quán)威的祭天之所?!杜f唐書·禮儀志》一“則天臨朝,儒者屢上言請創(chuàng)明堂。則天以高宗遺意,乃與北門學(xué)士議其制,不聽群言”。(61)以上見《舊唐書》卷二二《禮儀志》二,第853—862頁。從最後型制是以上、中、下三層分象四時,法十二辰和二十四氣的建築格局來看,其實仍本著高宗基本理念而加以變通。衹是由於“不聽群言”,故可置原來五室、九室的爭議於不顧。加之佛教的影響,可以使得所建明堂在一定程度上打破儒家規(guī)範,成就別開生面的樣式和規(guī)模?!吨尽芳啊秲愿敗费晕鋭t天垂拱四年十二月頒詔,説明建明堂的由來,及“上堂爲嚴配之所,下堂爲布政之居”的安排,而這一安排與貞觀孔穎達的主張顯然已經(jīng)背道而馳。

        在明堂建成的同時,武則天宣布“來年正月一日,可於明堂宗祀三聖,以配上帝”,並下令禮官、學(xué)士、內(nèi)外明禮者、詳定禮儀奏聞。(62)同上並見《冊府元龜》卷五六四《掌禮部·制禮》二,第6773—6774頁。而其建政和在位時期的明堂禮,大致體現(xiàn)在配祀、五方帝和告朔三個問題上。以下,我們僅就與本文關(guān)係較大的配祀和五方帝兩個問題進行探討。

        1. 武周時期關(guān)於明堂的配祀與天地合祭

        郊祀和明堂的配帝問題,《顯慶禮》已分別確定爲高祖和太宗,但分行獨配之制。乾封中因恢復(fù)南北郊,又重行五祠(圓丘、方丘、南郊、北郊和明堂)的二帝並配之制,此後相因不改。但由於高宗去世,涉及對他的定位,故《舊志》言“垂拱元年(685)七月,有司議圓丘、方丘及南郊、明堂嚴配之禮”,使配祀問題重又提上日程。時孔玄義提出依《孝經(jīng)》嚴父配天和《易》“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之説,昊天上帝之祭,合祖考並配。所以“請奉太宗文武聖皇帝,高宗天皇大帝配昊天上帝於圓丘”;並請奉二者“配祭於明堂”。而神堯皇帝則“請配感帝於南郊,義符《大傳》之文”。沈伯儀又請按《祭法》、《孝經(jīng)》及《孝經(jīng)緯》,以高祖配圓丘方澤,太宗配南郊北郊,而高宗皇帝“德邁九皇,功開萬宇,制禮作樂,告禪升中”故理應(yīng)總配五天。但最終的結(jié)果是制從元萬頃、范履冰等提議,在原有高祖、太宗並配五祠的情況下增加高宗,“自是郊丘諸祠皆以三祖配”。(63)以上見《舊唐書》卷二二《禮儀志》二,第821—823、828—830頁。從而將高宗增入本朝的“祖宗”之位。

        從配祀的情況可以知道,武則天登朝以後,並不再針對高宗時的既定政策加以批判或者進行原則性變更,而是在此之上略加增補。不僅“革命”前如此,奪位之後,也蕭規(guī)曹隨,因襲了前轍?!顿Y治通鑑》載永昌元年(689)“春,正月,乙卯朔,大饗萬象神宮,太后服袞冕,搢大圭,執(zhí)鎮(zhèn)圭,爲初獻,皇帝爲亞獻,太子爲終獻。先詣昊天上帝座,次高祖、太宗、高宗,次魏國先王,次五方帝座”。這實際上是武則天以帝禮規(guī)格第一次祭祀明堂。由於尚未登基,故配帝中唐三帝排在武氏先王(武士彠)之前。但天授二年正式稱帝後大饗明堂,便主從顛倒,成了“武氏祖宗配饗,唐三帝亦同配”。是武氏祖宗置於李唐三祖之前。享祀亞獻、終獻甚至也以武氏諸王行之,此爲稱帝前後之變,但仍沒有改易並配原則。

        不過武則天的明堂,也有唐朝沒有的特色?!顿Y治通鑑》卷二○四載永昌元年(689)十月“己卯,詔太穆神皇后、文德聖皇后宜配皇地祇,忠孝太后從配”,對於地祇配祀也別作安排。時在建周之前,故可以肯定在次年即天授元年(690)“始用周正”的明堂大饗即實現(xiàn)了天地合祭。(64)《資治通鑑》卷二○四,第6461—6462頁。而如同配天以唐帝爲主,武氏魏國先王(載初應(yīng)改爲忠孝皇帝)爲從,配地也以唐皇后爲主,武氏母爲從。這其實是相當於唐高宗封禪以“后”配地祇的做法,衹是亞獻、終獻並不再以當朝后妃充當。在明堂祭祀問題上,只有天帝合祭與配祀問題尚能體現(xiàn)出武則天曾作爲皇后和女性主祭的特徵和痕跡。

        天地合祭作爲武周一朝的定制,後來也照搬於天冊萬歲(695)和長安二年(702)兩次南郊?!杜f志》稱天冊萬歲元年“親享南郊,合祭天地”,而以周文王爲始祖文皇帝,與武則天父“無上孝明高皇帝”同配,“如乾封之禮”。所謂“乾封之禮”應(yīng)指泰山封祀以高祖、太宗同配,此處即以周文王與武士彠比仿之。但《新唐書·后妃傳》卻言“太后祀天南郊,以文王、武王、士彠與唐高祖並配”,(65)《舊唐書》卷二一《禮儀志》一,第830頁;《新唐書》卷七六《后妃傳》,第3483頁。則雖以周祖爲配,卻仍未完全取消唐帝的配祀,頗疑明堂其實也如此。

        由於武后天授二年不僅在明堂行天地合祭,“以周文王及武氏先考、先妣配”,且以“百神從祀,並於壇位布席次第以祀之”;(66)《舊唐書》卷二二《禮儀志》二,第864頁,下引韋叔夏言同?!杜f志》文見第864—873頁。故春官侍郎韋叔夏上言,反對這種將所有天地神祇集合於明堂的做法。認爲據(jù)《月令》和《曲禮》、《祭法》以及鄭玄注,“明堂正禮,唯祀五帝,配以祖宗及五帝、五官神等,自外餘神,並不合預(yù)”。如果“加昊天上帝、皇地祇,重之以先帝、先后配享”還可算是“補前王之闕典,弘嚴配之虔誠”,但“於明堂之下,廣祭衆(zhòng)神,蓋義出權(quán)時,非不刊之禮也”。他提出所祭內(nèi)官、中官、五嶽、四瀆諸神,均應(yīng)取消?!巴埫繗q元日,惟祀天地大神,配以帝、后。其五嶽以下請依禮於冬夏二至,從祀方丘,圓丘庶不煩黷?!钡梦鋭t天敕旨“從之”。從後來的情況看,“百神從祀”很可能不再進行,但明堂中五方帝的祭祀仍應(yīng)如韋叔夏所言予以保留。

        武周時代曾定廟樂、明堂樂和樂舞?!秲愿敗份d:“則天光宅元年(684)九月,制高宗廟樂以《鈞天》爲名。天授中制天授樂舞,四人畫五彩鳳。長壽二年(693)正月,親享萬象神宮。先是自製神宮大樂舞,用九百人。至是,舞於神宮之庭。是時又制長壽樂武(舞),十有二人畫衣冠。延載元年(694)正月,制《越古長年樂》一曲。又有《鳥歌萬歲樂》。時宮中養(yǎng)鳥,能人言,嘗稱萬歲,爲樂以象之。舞三人,緋大兝%,並畫鸜鵒,冠作鳥像?!?67)《冊府元龜》卷五六九《掌禮部·作樂》五,第6840頁。內(nèi)除爲高宗制廟樂在即位前,明堂樂舞、長壽樂舞等均爲天授以後武則天所制,可見武則天除了興建明堂,以明堂爲中心的禮樂制度也是在逐步完善的。

        2. 五方帝的折中

        高宗中、後期,已經(jīng)逐漸明確了明堂禮中昊天與五方帝的合祭。這一點顯然也影響到武則天明堂建成之後。從上面引用《通鑑》文可知,永昌元年(689)正月明堂的奠獻次序是昊天上帝居於首位,然後是配帝,最後纔是五方帝。這裏以五方帝叨陪末座,證明武則天還是接受了高宗後期所定的昊天與五方帝共祭、“兼用”的原則。但這裏還是有變化的。即五方帝並不是與昊天列在一起,而是排在配帝之後。這説明配帝之配只有昊天,不包括五方帝?;蛘邠Q言之,五方帝已經(jīng)被排除出了主祭神位的範圍,而衹能忝居其末。何以如此?《通典·郊天下》所記永昌元年九月勅可予解釋:

        天無二稱,帝是通名。從前諸儒,互生同異,乃以五方之帝,亦謂爲天。假有經(jīng)傳互文,終是名實未當。稱號不別,尊卑相混。自今郊祀之禮,惟昊天上帝稱天,自餘五帝皆稱帝。(68)《通典》卷四三《郊天下》,北京: 中華書局,1988年,第1197頁。

        敕文顯然是重申了《顯慶禮》的“一天”原則,五方帝既非“天”,則主祀之位即被取締,這正是爲載初元年(天授元年)正月享明堂所定,也是對昊天上帝和五方帝地位的劃分,是在高宗以後,對於五方帝的進一步明確定位。如果説高宗制敕的“總祭”和“兼用”對二者的先後尚有猶疑和含糊之處,那麼武則天敕文卻是一錘定音,昊天與五方帝的明堂位次在此之後不會或不允再有爭執(zhí)。

        從敕文可以看出武則天與高宗有所不同。高宗對五方帝的定位仍有對學(xué)術(shù)理念和朝廷論爭的考慮,但武則天此敕衹是對將五方帝作爲天而“互生同異”的現(xiàn)象直接進行批判,而完全不再引經(jīng)據(jù)典,也不再對不同意見有所糾纏,則顯然已不以學(xué)術(shù)觀點或者理論爲是非,可以説是以皇帝意旨強加於朝廷禮制。此後《開元禮》之所謂“折中”,也是在昊天唯一的前提之下考慮五方帝的存留問題,所以武則天所定軌則,實開後來《開元禮》之先河。

        筆者曾撰文討論《開元禮》五方帝問題,注意到明堂卷不同版本奠獻物品中,所出現(xiàn)的五方帝與配帝序位先後不同的矛盾。(69)吳麗娛: 《從經(jīng)學(xué)的折衷到禮制的折衷——由〈開元禮〉五方帝問題所想到的》,《文史》2017年第4期,第139—169頁,説見第153—155頁。例如在此卷的《陳設(shè)》一節(jié)中,安排尊罍明明是按照先昊天,再配帝,再五方帝和五人帝的次序,但在《奠玉帛》一節(jié)中,就出現(xiàn)了五方帝尊罍排列在配帝前的問題。另外,在《進熟》一節(jié)中,皇帝也是先跪奠昊天上帝,然後等太祝等進獻五方帝完畢,才再奠獻於睿宗神座。筆者認爲,這一問題如作爲原書抄寫過程中發(fā)生的錯誤,可能性極??;而涉及觀念和意識的可能性較大。它證明儘管從《顯慶禮》到《開元禮》五方帝作爲天帝的地位被逐步取消,但由於高、武以來的明堂祭祀實際上仍不能被完全無視,且在主祭和配祀之間的地位仍有猶疑,所以即使《開元禮》在總體上宣明了昊天上帝的獨尊及“折中”的規(guī)則,但在具體禮儀的安排上,仍會出現(xiàn)劃分不清的錯誤??傊堕_元禮》五方帝的陪祀,武則天之明堂可謂先導(dǎo),而禮中出現(xiàn)的疑問,也完全可以從高宗、武則天制度中找到淵源。

        總括言之,明堂禮作爲祭天禮的一部分有著豐富的內(nèi)容,唐代郊祀和明堂都有著與隋以前不同的演變過程及發(fā)展特色。本文追尋和梳理了高宗、武則天時期明堂禮的發(fā)展綫索與軌跡,認爲高宗時期的明堂禮可以分爲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自永徽二年建立高祖與太宗並配明堂開始,到顯慶元年實行太宗獨配和顯慶二年許敬宗批判鄭玄“六天”、取消明堂五帝以昊天上帝取而代之爲止,建立了與武德貞觀完全對立的禮儀規(guī)範。這個時段一直延續(xù)到乾封封禪之前。第二個階段以封禪的乾封元年敕令恢復(fù)感帝、五方帝、神州祭祀,並實行全面的並配制度始,到儀鳳修格都將《貞觀禮》的回歸作爲主要的宗旨。但爲了調(diào)和矛盾,此後高宗又不得不提出二禮“兼用”的方式和主張,作爲實際的執(zhí)行辦法。因此兩階段可以認爲分別是以《顯慶禮》和《儀鳳格》爲宗旨的,而有對立的特色,但最終建立在二者之上的折中意向,形成禮法實際運行中的主流。

        武則天登朝後,不再以擇從鄭、王作爲禮制取捨的基礎(chǔ)和方向,而是以皇權(quán)直接爲天、帝進行劃分和等級定位,從而以帝王權(quán)威建立了以昊天爲中心的祭祀準則。表現(xiàn)在明堂禮的具體實施上,是雖對五方帝予以保留,卻突出了昊天上帝的唯一性。而無論是明堂建築,抑或是祭祀大典,武則天也都有繼承高宗朝制度的成分,是在已有基礎(chǔ)上的變革。唐朝前期的明堂禮就是在這樣的破立和妥協(xié)交互的矛盾下前行,而由此,我們也可以找到《開元禮》成立的綫索和根源??傊?,禮制的變化是不同理論和意識形態(tài)長期鬥爭與相互混融的結(jié)果,也是高宗、武則天時代皇權(quán)不斷加強的體現(xiàn)。唐朝前期“結(jié)束”南北朝,明堂禮也許就是一個最好的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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