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曾 樸
雯青忙走上幾步,伏在簾縫邊一張,只見莊、魚兩人盤腿對坐在炕上,當中擺著個炕幾,幾上堆滿了無數(shù)的真珠盤金表、鉆石鑲嵌小八音琴,還有各種西洋精巧玩意兒,映著炕上兩枝紅色宮燭,越顯得五色迷離,寶光閃爍。幾盡頭卻橫著一只香楠雕花畫匣,匣旁卷著一個玉潭錦簽的大手卷。稚燕說道:“近來小主人很愿意維新,極喜歡西法,所以連這些新樣的小東西,都愛得了不得。不過這個意思外人還沒有知道,我們老人家給總管連公公是拜把子,是他通的信。每回上里頭去,總帶一兩樣在袖子里,奏對得高興,就進呈了。陽伯,你別當它是玩意!我們老人家的苦心,要借這種小東西,引起上頭推行新政的心思。”陽伯點頭領(lǐng)會,順手又把那手卷慢慢攤出來,一面看,一面說道:“就是這一樣東西送給尊大人,不太菲嗎!”稚燕哈哈笑道:“你真不知道我們老爺子的脾氣了。他一生飽學,卻沒有巴結(jié)上一個正途功名,心里常常不平,只要碰著正途上的名公巨卿,他事事偏要爭勝。這會兒,他見潘八瀛搜羅商彝周鼎,龔和甫收藏宋槧元鈔,他就立了一個愿,專收王石谷的畫,先把書齋的名兒叫做了‘百石齋’,見得不到百幅不歇手,如今已有了九十九幅了,只少一幅。老爺子說,這一幅必要巨軸精品,好做個壓卷。”說著,手指那畫卷道:“你看這幅《長江萬里圖》,又濃厚,又超脫,真是石谷四十歲后得意之作,老爺子見了,必然喜出望外。你求的事情不要說個把海關(guān)道,只怕再大一點也行?!闭f到這里,又拍著陽伯的肩道:“老陽,你可要好好謝我!剛才從上海趕來的那個畫主兒,一個是寡婦,一個是小孩子,要不是我用絕情手段,硬把他們關(guān)到河西務巡檢司的衙門里,你哪里能安穩(wěn)得這幅畫呢!”陽伯道:“我倒想不到這個婦人跟那孩子這么潑賴,為了這畫兒,不怕老遠的趕來,看剛才那樣兒,真要給兄弟拼命了?!敝裳嗟溃骸澳阋矂e怪她。據(jù)你說,這婦人的丈夫也是個名秀才,叫做張古董,為了這幅畫,把家產(chǎn)都給了人,因此貧病死了,臨死叮囑子孫窮死不準賣。如今你騙了她來,只說看看就還,誰知你給她一卷走了,怎么叫她不給你拼命呢!”陽伯聽了,笑了一笑。
此時簾內(nèi)的人,一遞一句說得高興。誰知簾外的人,一言半語也聽得清楚。雯青心里暗道:“原來他們在那里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怪道不肯留我同住。”想想有些不耐煩,正想回身,忽見西面壁上一片雪白的燈光影里,歘的現(xiàn)出一個黑人影子,仿佛手里還拿把刀,一閃就閃上梁去了。雯青倒嚇一跳,恰要抬頭細看,只見窗外圍場中飛快的跑進幾個人來,嘴里嚷道:“好奇怪,巡檢衙門里關(guān)的一男一女都跑掉了?!宾┣嘁娪腥藖恚洼p輕溜回東屋,忙叫小童點起蠟來,攤著書看,耳朵卻聽外面。只聽許多人直嚷到中堂。
……
一語提醒兩人,魚陽伯拔腳就走,才打起簾兒,就忘命的喊道:“炕幾上的畫兒,連匣子都哪里去了!”稚燕、雯青也跟著進來,幫他四面搜尋,哪有一點影兒。忽聽稚燕指著墻上叫道:“這幾行字兒是誰寫的?剛剛還是雪白的墻。”雯青就踱過來仰頭一看,見幾筆歪歪斜斜的行書,雖然粗率,倒有點倔強之態(tài)。雯青就一句一句的照讀道:
王二王二,殺人如兒戲;空際縱橫一把刀,專削人間不平氣!有圖曰《長江》,王二挾之飛出窗;還之孤兒寡婦手,看彼笑臉開雙雙!笑臉雙開,王二快哉,回鞭直指長安道,半壁街上秋風哀!
被魯迅贊為“結(jié)構(gòu)工巧,文采斐然”的《孽海花》,生動刻畫了當時京城內(nèi)外官僚名士、封建文人的腐朽沒落形象。不同于《水滸傳》單線發(fā)展的鏈條式結(jié)構(gòu),《孽海花》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網(wǎng)狀的“珠花式結(jié)構(gòu)”。就單篇而言,《智取生辰綱》以“楊志押送金銀擔”和“吳用智取生辰綱”明暗兩條線索交織展開故事情節(jié),環(huán)環(huán)相扣,引人入勝,凸顯人物性格;本文以雯青為主要視角敘事,同樣“有擒縱,有順逆”,前后勾連,波瀾起伏。
1.選文情節(jié)中有哪些地方前后勾連?你能否根據(jù)情節(jié),用對聯(lián)形式為它換一個標題?
2.根據(jù)選文的情節(jié),你覺得魚陽伯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三個人都看呆了,門口許多人也探頭探腦的詫異。陽伯拍著腿道:“這強盜好大膽!他放了人,搶了東西,還敢稱名道姓的嚇唬我!我今夜拿不住他算孱頭!”稚燕道:“不但說姓名,連面貌都給你認清了?!标柌暗溃骸罢l見狗面?”稚燕道:“你不記得給金老伯搶東廂房那個騎黑騾兒的老頭兒嗎?今兒的事,不是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