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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蛾之死

        2020-12-04 08:14:52伍爾芙
        意林 2020年22期
        關(guān)鍵詞:伍爾蛾子徒勞

        [英]伍爾芙

        這只蛾子在它所占領(lǐng)的一個小小窗格上撲來撲去,讓人忍不住去看它,雖然這讓人有一種不舒服的、憐憫的感覺。

        在這樣一個似乎充滿無限歡樂的早晨,命運(yùn)卻只讓它扮演一只蛾子,這多少有些殘忍,而這只蛾子努力地享受著這少得可憐的快樂,又顯得多么可悲。它活潑地從窗格的一個角跳到另一個角,停一秒鐘,又飛快地跳到第二個角。

        它還能做什么呢?除了跳到第三個角,再跳到第四個角。這就是它所能做的。遠(yuǎn)處的高地綿延不絕,天空廣闊,炊煙隨風(fēng)飄蕩,海上不時傳來輪船的汽笛聲,引人遐想。而它已經(jīng)做了它所能做的一切。仿佛有一條線,雖然細(xì)如毫發(fā),卻承載著全世界的力量,注入它小小的身體。

        每當(dāng)它跳躍窗格,那條線仿佛都清晰可見。它雖渺小,卻也是活生生的生命。

        然而,如此渺小的它,如此簡單的一種生命形式,卻從敞開的窗戶飛進(jìn)來,努力引起人類的注意和思索,這就顯得有點可貴了,同時也愈發(fā)可悲。仿佛有人取來一口生命的元氣,小心翼翼地用絨毛和羽毛裝飾起來,再讓這作品翩翩起舞,來展示生命的本質(zhì)。這樣的展示卻不能不讓人覺得怪異。

        一段時間后,顯然它跳舞跳得有些累了,于是停在了窗框上,沐浴在陽光下。它這場奇怪的表演一結(jié)束,我也就暫時忘記了它。

        過了一會兒,我一抬頭又注意到了它。它想繼續(xù)跳舞,但是它的動作不是太僵硬就是太笨拙,只能撲到窗格的底部,當(dāng)它想盡力飛躍的時候,它失敗了。

        大約試到第七次,它扇著翅膀從窗框上滑了下來,仰面跌在窗臺上。它的無助震動了我。我突然想到,它遇到麻煩了。它的腿徒勞地掙扎著,再也站不起來了。

        當(dāng)我拿起一支筆準(zhǔn)備去幫它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些失敗和笨拙都代表著死之將至。于是我放下了筆。

        它的腿又晃動了一會兒。我望向窗外,似乎是想尋找它正在奮力對抗的敵人。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呢?天色已到正午,田地里的勞作已經(jīng)告一段落。安靜取代了喧鬧。

        白嘴鴉們也飛到小溪里覓食。馬靜靜地站著。然而那股力量仍在,它彌散在空中,虛靜無為。

        不知何故,它看上了這只小小的顏色像枯草的蛾子,于是一切都成了徒勞。我只能眼睜睜看著蛾子細(xì)小的腿如此奮力地掙扎著,想對抗即將到來的命運(yùn)。然而只要是命運(yùn)選中的,哪怕是一座城市也要被整個摧毀,連同里面的所有人類,據(jù)我所知,還沒有什么可以對抗死神。

        這時,蛾子筋疲力盡地停歇一下后,又開始晃動著腿。這最后的抗議簡直讓人動容,而它竟成功地翻轉(zhuǎn)了身子。

        我的同情,自然是全然向著生者一邊的。沒有人在意,甚至沒有人知道這只渺小的蛾子為了對抗命運(yùn)而付出的不可思議的努力,而它所取得的成功也再沒其它人看重,這讓我莫名其妙地感動。突然間,我仿佛再次看見了生命的元氣。

        我又一次拿起了筆,盡管知道是徒勞的。

        然而,死神還是如期而至了。蛾子的身體軟了下來,然后立刻就僵硬了。掙扎結(jié)束了。這微不足道的渺小的生物終于知道什么是死亡了。

        幾分鐘之前,生命還顯得很怪異,現(xiàn)在死亡也顯得如此怪異。

        不管怎樣,飛蛾總算在死前翻轉(zhuǎn)了身子,現(xiàn)在很體面地躺在那里,幾乎算是死得其所了。

        它好像在說,好吧,死亡確實比我強(qiáng)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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