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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何必重新來過

        2020-12-02 12:52:12
        思維與智慧 2020年22期
        關(guān)鍵詞:冰河阿拉斯加胃痛

        ●劉 墉

        以前辦公室有位女職員,長得很漂亮,但是命很不好。

        “要是當(dāng)年我爸爸不那么早死……”總聽見她對同事說,“我也不會休學(xué),不那么小就去做事,不會碰上那個渾蛋,不會十九歲就帶個孩子,不會又被甩了,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p>

        她很聰明,學(xué)得快,動作快,又有耐性。幾個主管常私下講:“她要不是高中都沒畢業(yè),真可以讓她升上來?!?/p>

        最近又遇到她跟幾位老同事,我就請大家一起去喝杯咖啡。

        算賬的時候,我把賬單搶過來。她在桌子另一頭笑道:“二十三塊,對不對?”

        我嚇一跳,說:“你真厲害!”

        “我很聰明的?!彼嶂^,“你不是早知道嗎?”

        “是??!”我感慨地說,“當(dāng)年要不是你父親死得早,說不定今天當(dāng)教授了。”

        她沒搭話。別的同事卻接過話:“她現(xiàn)在不談以前了?!?/p>

        “對!”她咬著牙說,“我兒子剛考上布朗士科學(xué)高中,你知道嗎?有了他,我很滿足?!毕肓讼耄旨右痪?,“如果重新來過,也不會有這個兒子,不是嗎?”

        有一年暑假,我擱下臺北忙碌的工作,飛到安克拉治,與從紐約飛去的太太、兒子和女兒碰面,再一起游阿拉斯加。

        不知是否在桃園機(jī)場吃壞了,從上飛機(jī)就開始胃痛,而且一路痛下去。

        飯后胃痛特別厲害,天氣愈冷愈糟,仿佛有把尖刀在胃里絞,吃什么藥都不管用。

        夜里,躺下來就更痛了。痛得渾身冒冷汗,濕透了睡衣和床單。但我忍著,不吭氣,聽一雙兒女的鼾聲。

        就這樣,我躲在厚厚的羽絨服里,陪著一家人,從安克拉治坐汽車、坐火車、坐船,游了一個又一個冰河,去了北美最高的麥金利山,再轉(zhuǎn)往北極圈的費(fèi)爾班克斯。

        十幾天的旅行結(jié)束,回紐約看醫(yī)生,才知道是膽囊炎。

        “早不犯晚不犯,”我對醫(yī)生抱怨,“為什么難得一家人旅行的時候犯了?”

        “很危險,當(dāng)時要是破了就麻煩了?!贬t(yī)生笑,“不過,你不是也玩下來了嗎?”

        “玩下來了?!蔽一丶覍ζ拮诱f,“一路痛苦地玩下來,為了補(bǔ)償這次的遺憾,我改天要重走一次?!?/p>

        轉(zhuǎn)眼,兩年過去了。常想到那次“痛苦之旅”,常把當(dāng)時拍的照片拿出來看。

        每一次按快門,記憶中似乎都是在疼痛中按下的,攝下了妻子兒女的笑。

        妙的是,我居然沒有漏過任何精彩的景色,即使在風(fēng)雪中游冰河的那天,仍然站在甲板上拍下許多很好的畫面。

        我開始自問:我漏掉了什么?有什么遺憾?我只是少吃了幾餐美食,少睡了幾個大覺。其實(shí)什么壯闊的風(fēng)景,我都沒錯過。

        甚至可以說,因?yàn)樵谕纯嘀校潜拥睦?、硬、藍(lán),變得更悲壯,更讓我印象深刻。

        也因?yàn)槲胰讨鴦⊥?,做了犧牲,使我對家人更多了一種特殊的愛。

        想起有一次跟朋友打網(wǎng)球,正巧以前的教練經(jīng)過,我就問他:“你覺得如何?”

        “很爛?!彼鐐€鬼臉,“很多該接到的都沒接到,很多該贏的沒贏?!苯又鴮ξ液?,“但是很精彩!”

        “這是什么意思?”我追問。

        “有些人的球打得好,兩邊在底線抽來抽去,好,但是不精彩?!彼Φ?,“你們兩個雖然技術(shù)不好,卻很拼,所以跑來跑去,很精彩?!?/p>

        我常回味他的那句話——

        打一場很爛卻很精彩的球。

        我也常回味那次阿拉斯加之行,覺得那就是一次很爛卻很精彩的旅行。

        人生就像這么一場球、一次旅行。

        我們可以遭遇很壞的情況,命很苦,表現(xiàn)很差,該贏的都沒贏。

        但是,在那苦難中,我們也堅持到底,度過幾十年的歲月??粗髸r代的變遷,看著戀人的來去、子女的成長、世事的繁榮與蕭條。

        無論甜或苦,我們都走過來了。如果有悔,想想,再來一次,只怕還是一樣;如果有恨,想想,那恨的人與事也將隨著我們凋零。

        我們確實(shí)可能打了一場很爛的人生球。

        幸虧它很精彩。

        回憶中一點(diǎn)兒也不比別人遜色。

        而既有的已經(jīng)有了,既失的已經(jīng)失了。在我們的陰錯陽差中誕生的下一代,已經(jīng)成行成蔭了。

        人生啊,就是如此,已經(jīng)完滿!

        何必重新來過?

        (一米陽光摘自《唯奮斗者得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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