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華 周嘉琪 顏萌萌
“國事重農”是中國的傳統(tǒng),農業(yè)一直被視為立國之本;農具作為農耕社會生產生活的物質載體而備受關注。傳統(tǒng)農具作為日常生活中的一種文化事象,是民眾為了適應地方生態(tài)而進行理性選擇和反復調適的結果。在古代,我國就有不少記載農具的論著。最早對農具的記載可追溯到西漢氾勝之所著的《氾勝之書》,該書記錄了黃河中游地區(qū)的農業(yè)生產經驗,詳細記載了當時的農耕、勞作、栽培等技術,對中國農業(yè)發(fā)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與《齊民要術》《王禎農書》《農政全書》并稱為中國古代四大農書。傳統(tǒng)農具在中華農耕文明的歷史進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但隨著時代變遷和科技發(fā)展,傳統(tǒng)農具正逐漸退出歷史舞臺,從而也遺失了寶貴的農業(yè)文化遺產及其所附著的農業(yè)文明與人文精神。
因此,伴隨互聯(lián)網技術、數字圖像、影像技術的迅速發(fā)展,傳統(tǒng)農具的研究范式也應相應地轉變。柏格森認為,記憶的進程就是記憶逐步被物質化的過程。[1]數字化的記錄方式能夠使研究對象作為記憶資源被長久地留存下來。當今,對傳統(tǒng)農具的研究不宜僅停留于文字和圖片記載的層面,而應進行數字化傳承方面的探討。一方面,數字影像化能夠直觀清晰、全方位地展現傳統(tǒng)農具及其制作、使用技藝;另一方面,這種記載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弱或改變,而且便于建立跨區(qū)域的數字資源整合平臺,有利于資源的共享與傳播。
客家人偏居山區(qū),長期的農耕實踐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創(chuàng)制了科學實用的各式農具??图覀鹘y(tǒng)農具是中國傳統(tǒng)農具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是我國農業(yè)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在現代化進程中,客家傳統(tǒng)農具不斷被機械化農具所替代,不可避免地面臨著被邊緣化,甚至被遺棄的境況,大量珍貴的農業(yè)文化遺產正在消失。
為了適應時代變化、搶救和保護珍貴的文化遺產,1992年起,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在世界范圍內開展“世界的記憶”項目,推動文化遺產數字化傳承,以便永久性地保存文化遺產,讓世界共享人類的文明成果。我國文化遺產的數字化保護與傳承同樣始于20世紀90年代,2005年國務院發(fā)布了《關于加強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強調運用數字化、多媒體等各種方式,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建立檔案和數據庫。發(fā)展至今,我國在對以古建筑、古村落等為代表的物質文化遺產和以民俗、地方樂曲等為代表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數字化傳承方面已經取得了一些重要成果;但有關客家傳統(tǒng)文化數字化傳承方面仍探討不多??图覀鹘y(tǒng)農具作為一項寶貴的文化遺產,對其進行數字化傳承,既是當前重要的研究議題,也是保護農業(yè)文化遺產的現實要求。
“數字化傳承”指的是在計算機網絡、虛擬增強現實技術、二維三維圖像等數字技術的支持下,采集和保存文化遺產的文字、圖像、音頻、視頻等數據信息,同時利用圖像修復軟件對損壞、缺失的文化遺產進行修復和再現,然后通過網站、移動終端等數字平臺向受眾展示或傳播。以往文化遺產的記載與傳承方式囿于技術的限制,多數以文字、圖片等形式記錄在傳統(tǒng)媒介上,容易受到環(huán)境的影響,受潮、磨損或遺失;傳統(tǒng)媒介的另一個缺陷是受地域制約,難以實現跨區(qū)域的交流與傳播。利用數字化技術能夠打破時空的局限,對文化遺產進行跨時空、跨媒介的采集、整理和傳播,人們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查看上傳到云端的資料,同時這些資料免于攜帶,有效地彌補了傳統(tǒng)記錄載體的缺陷。
目前,各國在文化遺產的數字化復原、影像記錄、現實增強等方面已積累了一些實踐;如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大英博物館、北京故宮博物院均推出了app形式的數字博物館,我國的數字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運用了虛擬現實和全景攝影等手段為人們提供數字信息,便于人們游覽和進行相關的學術研究;數字化保護已成為文化遺產傳承領域的共識[2]。這些文化遺產的數字化傳承經驗為客家傳統(tǒng)農具的數字化保護提供了借鑒??梢?,數字化技術為客家傳統(tǒng)農具的保護與傳承提供了一種新路徑,運用數字技術進行采集、展示與幫助修復客家傳統(tǒng)農具資料,也是客家傳統(tǒng)農具保護與傳承的新面向;通過數字技術進行跨媒介、跨時空整合數據,還可為各地客家傳統(tǒng)農具的資源交流提供互動平臺。
作為根植于農耕時代的文化遺產,傳統(tǒng)農具的制作和使用技藝今已近失傳??图覀鹘y(tǒng)農具大都純手工制作,有的工序較為復雜而精細,僅憑文字和圖片難以全面、完整、形象地再現。隨著媒介技術的發(fā)展、5G時代的到來,影像拍攝工具更加多元,畫面質感不斷提升,內容傳輸也更加暢通高效;這些數字攝影、虛擬現實等數字化技術為真實再現客家傳統(tǒng)農具及其技藝提供了現實支撐。數字影像在完整真實地記錄瀕臨失傳的、不可再生的文化遺產方面發(fā)揮極其重要的作用。
而且,伴隨工業(yè)化的不斷推進,主體性的擴張和膨脹造成人與自然的隔離和對立,對理性的極致追求沖淡了人們對日常生活的體驗與情感需求;后工業(yè)化社會,個體的壓力與焦慮與日俱增,人們對天然純樸的文化生態(tài)重生向往[3]?,F代城市中存在對鄉(xiāng)村生活較為陌生的群體,雖然對傳統(tǒng)農耕生活知之甚少,但身處快節(jié)奏的都市環(huán)境同樣需要情感的依憑,利用VR/AR技術打造場景化的沉浸式體驗,能夠使人們宛如置身于農具的制作和使用現場,親眼觀看、甚至“參與”客家傳統(tǒng)農具的制作和使用過程,符合人們追憶原生態(tài)田園生活的補償性心理,從而利于促進客家傳統(tǒng)農具及其技藝的保護與傳承。
世界是一個不同文化格局共存的空間;相對于主流空間而言,不同于主流的空間就是異質空間;而相對于一種文化主體而言,他者的文化就是異質空間文化[4]。我國疆域遼闊,不同地域之間的文化具有一定的差異性。數字化記錄使儲存對象直觀可視,存留為一種文化記憶資源;一方面可以對文化事象進行真實的記錄與再現,另一方面也可為文化他者呈現獨特的民間技藝和自然景象。客家文化與客家傳統(tǒng)農具是母體與子體的關系,是燦若繁星的中華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支,對其進行數字化傳承,有利于保護民族文化的豐富性與多樣性。
客家傳統(tǒng)農具凝聚著客家人的智慧,承載著獨特的客家人文精神。但如今,這些與客家人生活最為貼近的民俗物品正在逐漸消失;它們不會再生,一旦遺失,必將是民族歷史和文化的缺憾。數字化傳承即通過全方位記錄客家傳統(tǒng)農具及其所處的自然與社會環(huán)境、持有者的日常生活等,構建一種視覺符號,并將有關的符號相關聯(lián),在影像之外透視更深層的精神內核。從而,擴大客家文化的生存空間,保護族群文化的多樣性,傳揚客家人文精神,召喚客家人的集體記憶,讓客家文化再次煥發(fā)生機。
進入21世紀,網絡數字、多媒體等現代科技把人類社會推進了視覺傳播新時代。以視覺符號、視覺影像為主要媒介的現代傳播,對文化遺產的保護和傳承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而文化遺產,也為視覺文化的傳播提供了豐富的素材[5]。
對客家傳統(tǒng)農具進行數字化傳承,首先要深入客家農業(yè)活動場域;在全面考察的基礎上,利用數字化技術對傳統(tǒng)農具的外形、制作流程和使用方式進行影像記錄。其次,在記錄的過程中,不僅要考證每一件農具的歷史淵源,還要記錄其因時代和技術的發(fā)展而產生的變革,并挖掘其歷史價值。同時,為了更全面地探究附著于客家傳統(tǒng)農具的人文意涵,還須觀照農具傳承人及其相關歷史事件。為了獲取這方面的資料,可以調查目前仍在使用傳統(tǒng)農具的客家人群,采集圖片、口述歷史的音頻和視頻等。最后整理材料,形成人類學紀錄片,以深入挖掘客家傳統(tǒng)農具與其地理、文化環(huán)境之間的內在關聯(lián),留存一份寶貴的客家農耕歷史記憶。
在文化遺產的數字化傳承中,建設相關的數據庫是整個系統(tǒng)工程的基礎。在完成客家傳統(tǒng)農具及其技藝的記錄之后,就要著手創(chuàng)建專題性的數據庫,將收集的文字、圖片、影像等資料進行分類整理,建立類目,完成資料的數字化儲存與管理。通過數據庫平臺的搭建,可以方便后續(xù)數據的查找和利用。
數據庫的搭建分為前臺資料展示和后臺信息管理兩個部分。數據庫前臺允許多人在線搜索、瀏覽站內信息,滿足用戶賬號注冊與登錄、論壇討論等需求,以實現信息共享。數據庫后臺的管理員則可以進行用戶管理、站內資源管理、站內交流管理和網站系統(tǒng)維護等工作。隨著信息技術的發(fā)展,如今的數據庫可以實現更多更高級的功能,如實時數據庫即通過采集、管理實時數據,實現更大規(guī)模的數據關聯(lián)計算,擴大數據的使用范圍。這類大數據的計算分析功能,將在傳統(tǒng)文化的研究中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數字博物館是以藏品信息庫為核心,以“通訊傳輸網絡化、文物藏品數值化、專業(yè)研究科學化、展覽陳列科技化、社會服務個性化、管理業(yè)務自動化、知識信息共享化”為總體目標,為文物收藏、專業(yè)研究、修復保護、陳列展示、館際交流等構筑的信息管理平臺。[6]它打破了時空局限,是信息時代下一種新型的文化遺產管理模式。
建設數字博物館,一方面是把實體博物館的藏品展示在網絡上,對實體藏品進行數字網絡空間的再現與延伸;另一方面,數字技術可以提供脫離本體的虛擬文物,即利用各種材質、工藝等原始數據,以三維模型技術構建數字文物。目前,雖然沒有專門的大型客家農具博物館,但大部分客家博物館都收藏了客家傳統(tǒng)農具,如中國客家博物館、廣東東源客家民俗博物館和江西贛州東生圍客家博物館。對這些客家博物館中的傳統(tǒng)農具進行影像化、視覺化、數字化處理,不僅讓觀眾隨時隨地可查詢、觀看客家傳統(tǒng)農具,還能在農具意外損毀的情況下,為研究工作提供精準的原型和數據,這也是客家農具所凝結的人文精神薪火相傳的路徑之一。
如今,在媒介場域受眾不再滿足于“眼球刺激”,還想追求全方位的“感官刺激”。增強現實、三維建模等數字技術可突破現實時空壁壘,滿足人們視覺、聽覺、觸覺等多重感官體驗。增強現實技術目前廣泛應用于博物館、知識科普、大眾傳播等領域,如在美國史密森尼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觀眾通過移動設備掃描恐龍骨架,就可以看到AR修復的恐龍復原圖像;而在“英格蘭歷史城市”應用上,游客使用移動設備掃描景點,游覽信息就會直接投影在墻上和文物上,還有百人隊隊長、莎士比亞等著名歷史人物擔任虛擬導游講解歷史故事。AR技術擺脫了靜態(tài)展示,互動性強;若運用于傳統(tǒng)農具,不僅實現可視化展示,而且能調動美妙的心理體驗。
此外,通過數字建模、制作立體三維動畫等,還可將客家傳統(tǒng)農具的組成部件進行分解,講述各種農具的工作原理,并將使用技藝融入現實場景中;如傳統(tǒng)打谷機,光憑靜態(tài)實物難以了解其內部構造和工作流程,通過三維動畫,就能形象地揭示其部件構成和工作原理。數字技術給人們帶來了場景化的體驗,也重塑著人們對世界認知的維度。
為適應傳播環(huán)境的變化,需要構建多層次的配方式平臺,以突破圈層傳播,助力客家傳統(tǒng)農具從“記錄”走向“傳承”,從學術走向大眾。比如,可以進行影像開發(fā),實現非虛構影像創(chuàng)作與傳播,制作“客家農民的一天”“客家農具制作”等主題紀錄片,借助新媒體的優(yōu)勢,在社交媒體、短視頻等各類平臺投放相關的內容,形成傳播矩陣,以拓寬客家傳統(tǒng)農具的傳播渠道,擴大傳播范圍,鼓勵用戶參與數字化傳承。此外,也可借力抖音的“非遺合伙人計劃”、快手的“非遺帶頭人計劃”等,實現與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合作,提升客家傳統(tǒng)農具的傳播影響力。
新媒介視域下,還需要以“客家傳統(tǒng)農具及相關文化”為核心,組合不同的傳播媒體,實現不同平臺的差異化傳播,如“客家傳統(tǒng)農具+旅游”“客家傳統(tǒng)農具+直播”“客家傳統(tǒng)農具+電商”“客家傳統(tǒng)農具+游戲”等形式,實現農具文化與媒介產業(yè)的融合發(fā)展。總的說來,就是利用媒體優(yōu)勢,推動客家傳統(tǒng)農具的配方式大眾傳播,編織巨型傳播網絡,實現聯(lián)動傳播效應。
在新媒體時代,數字化技術為文化遺產的傳承提供了更加多元的路徑。但“作為文化遺產記錄者,即使高揚客觀理念,即使時刻提醒自己不是為了創(chuàng)作,也不可能做到絕對客觀,在本質上仍是一種創(chuàng)作”。[7]因此,在運用數字化技術對傳統(tǒng)農具進行保護、傳承時,需要審視資料的完整性、真實性,保證應用新技術的同時也能兼顧記錄和闡釋的準確性。而且,記錄是為了更好地保護和傳承,而不是固化記錄對象;因而,在客家傳統(tǒng)農具的傳承中要有宏觀視野,將其納入社會技術進化和中華農業(yè)文明發(fā)展的視域中考量。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農耕文化是我國農業(yè)的寶貴財富,是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不能丟,而且要不斷發(fā)揚光大。可見,在社會變遷、傳統(tǒng)農具走向瀕危的現實背景下,如何利用影像、數字技術搶救和保護客家傳統(tǒng)農具,以現代化的方式記錄和傳承客家農業(yè)文明顯得異常緊迫而意義重大,這也是當前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重要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