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流 王 蕊 譯
內(nèi)容提要:本文在漢文史料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穆斯林文獻,厘清了耶律大石早期在遼的仕宦生涯及其率眾一路西遷至可敦城的歷程,同時探析了其在可敦城展開一系列軍事與外交活動的原因,從而認為與其他國祚短促者不同,大石成功地建立起根基穩(wěn)固的哈剌契丹帝國,與其西進可敦城密不可分。
遼朝的殘余勢力由中國北部的一眾逃亡者一躍變?yōu)閺姶蟮闹衼喌蹏慕y(tǒng)治者,這多仰賴于新王朝的建立者耶律大石。本文將從他早期在遼的事跡一直講述至1141年卡特萬(Qatwān)之戰(zhàn),該戰(zhàn)一舉奠定了哈剌契丹在河中地區(qū)的統(tǒng)治地位,因而被視為大石取得的最大成就。在講述之余,本文還分析了其取得成功的原因。
在穆斯林文獻中,被稱作Nūshī Taifū(大石太傅)、Qushqīn Taifū(太師太傅)、Qushqīn(太師)、Baighū(死神)之子的耶律大石可能生于1087年1拉施特(Rashīd)著,阿里扎德(‘Alīzādah)編:《史集》(Jāmi?al-tawārīkh),Moscow,1953年,第236頁;艾哈邁德·賈法里(Amad Ghaffārī):Nusakh jhān arā,Tehran,1963年,第161頁;海答兒(aydarī)著,舍費爾(Schefer)編:《中亞蒙兀兒史——拉失德史》(Ta?rīkh-iaydarī),第242頁。參較阿布·加茲(Abū Ghāzī):《蒙古和韃靼的歷史》(Histoire des Mongols et des Tatars),Rpr.Amsterdam and St.Leonards,1970年,第49頁(Toushi Taifar);皮科夫(G.G.Pikov):《西契丹》(Zapadnye Kidani),Novosibisk,1989年,第56頁(the unattested Taigir Ili)。Taifu(或Taifar)可能即為漢文中的“太傅”,其為契丹軍事將領(lǐng)的頭銜,但(轉(zhuǎn)下頁)(接上頁)漢文史料中并無證據(jù)表明大石被授予或本人采用了這一職銜。伯希和(P.Pelliot):《馬可·波羅寰宇記》(Notes on Marco Polo)卷1,Imprimerie Nationale,1959年,第222頁,認為大石因其貢獻而被冠以“太師”的稱號。關(guān)于大石的出生時間,參見(元)脫脫:《遼史》卷30,中華書局,1974年,第353頁;(清)錢大昕(卒于1804):《十駕齋養(yǎng)新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188~192頁;魏特夫(K.A Wittfogel)、馮家昇:《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History of Chinese Society:Liao 907-1125),Philadelphia,1949年,第627頁,n.1。。在《遼史》中,有關(guān)哈剌契丹建立者背景的記述僅寥寥數(shù)語:他系出契丹皇族耶律氏,為遼太祖阿保機八世孫,但是關(guān)于他與遼末帝天祚(1101~1125年在位)的真實親緣關(guān)系卻語焉不詳2(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98,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頁15a,認為大石是天祚的偽弟,這只能說大石與天祚為平輩。然而,清代文獻卻言大石為天祚親弟[(清)厲鶚:《遼史拾遺》卷11,《四庫全書》本,第932頁;(清)李有棠:《遼史紀(jì)事本末》卷42,中華書局,1983年,第231頁(譯者按,《遼史拾遺》應(yīng)為卷12,《遼史紀(jì)事本末》應(yīng)為卷40,第691頁)]。。在遼朝的文獻中并未述及其父祖,概言之,盡管他后來前程遠大,可他似乎只是皇族中相當(dāng)不起眼的一員。
耶律大石精通漢文和契丹文,并且是一個偉大的騎手和射手,由此可知,他應(yīng)該受過良好的番漢雙重貴族教育3《遼史》卷30,第355頁;《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623頁;紀(jì)宗安:《西遼史論:耶律大石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7、8頁。。1115年,他進士及第,因嘉獎其通過殿試4《遼史》卷30,第355頁。耶律大石是已知唯一獲此漢式官號的契丹人,因為契丹人通常被禁止參加授予這一官職的科舉考試。[《遼史》卷89,第1351頁;《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492頁;杜希德(Twitchett)和蒂茲(Tietze):《遼》(“The Liao”),《劍橋中國遼西夏金元史》(CHC6),Cambridge,1994年,第92頁]?!哆|史》可能將此與契丹官職林牙相混(契丹翰林院,參見下文;《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627頁),或者更有可能的是,這一官職證明在遼朝統(tǒng)治末期,契丹人可以參加科舉考試。[張正明:《契丹史略》,中華書局,1979年,第161頁;轉(zhuǎn)引自魏良弢:《西遼史研究》,寧夏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52頁;魏良弢:《西遼史綱》,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1頁;《西契丹》,第56頁;紀(jì)宗安:《試論耶律大石西遷的原因》,《西北史地》1984年第4期;《西遼史論:耶律大石研究》,第8頁)。關(guān)于大石進士及第的時間,參見魏良弢:《西遼史研究》,第52、53頁;《西遼史綱》,第21頁;以及《試論耶律大石西遷的原因》,第44頁;參較唐長孺:《耶律大石年譜》,《國學(xué)論衡》1936年1卷7期;《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627頁;《西契丹》,第56頁。以精通儒家經(jīng)典為基礎(chǔ)的科舉制度成為漢人入仕的主要途徑,詳情參見艾爾曼(B.A.Elman):《帝制中國晚期的科舉文化史》(A Cultural History of Civil Examinations in Late Imperial Chin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0年。,而被擢升為翰林承旨,此職位在遼代也掌軍。遼以翰林為林牙,因大石與此職密不可分,故被稱為大石林牙5《遼史》卷30,第355頁。耶律大石是首位被任命為應(yīng)奉之人,后被擢升承旨;《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442、467頁;關(guān)于大石林牙,參見《遼史》卷29,第349頁;同書卷30,第355頁;同書卷60,第931頁;(元)脫脫:《宋史》,中華書局,1977年,卷35,第683頁;同書卷391,第11969頁;同書卷486,第14030頁。翰林院是中國創(chuàng)立于8世紀(jì)的一所精英學(xué)術(shù)機構(gòu),參見艾爾曼:《帝制中國晚期的帝國政治和儒家社會:翰林和東林書院》(“Imperial Politics and Confucian Societies in Late Imperial China:The Hanlin and Donglin Academies”),《近代中國》(Modern China)15,1989年,第397~418頁;有關(guān)契丹翰林院,參見何天明:《遼代翰林院探討》,《宋遼金元史》1992年第4期。。
從此,耶律大石在遼廷步入仕途。但是他被賜予進士及第的那一年,恰是遼朝歷史上最為關(guān)鍵的一年:1115年,女真人首領(lǐng)阿骨打自立為大金皇帝,開始在先前遼轄域內(nèi)的東北(Manchuria)地區(qū)建立自己的政權(quán)6關(guān)于阿骨打稱帝和進攻遼之事,參見杜希德和蒂茲:《遼》,第140~153頁;傅海波(H.Franke):《金》(“The Chin Dynasty”),《劍橋中國遼西夏金元史》(CHC6),Cambridge,1994年,第220~225頁;何俊哲等:《金朝史》,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2年,第53~76頁;劉浦江著:《關(guān)于金朝開國史的真實性質(zhì)疑》,《遼金史論》,遼寧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第1~22頁。。不久,大石被任命為靠近金朝邊界的泰、祥二州刺史。1117年,泰州為金人攻克,雖然我們無從知曉耶律大石對祥州的經(jīng)略,但想必他一定極為出色,因為他很快即被擢升為遼興軍節(jié)度使,此為靠近遼宋邊界的河北地區(qū)的重要之職7《遼史》卷30,第355頁。。在那里,大石也一定極為卓越,因為早在1122年,他就被譽為肱骨“大臣”之一8《遼史》卷29,第343頁。。
但是隨著大石在帝國政壇平步青云,遼朝卻在女真人面前節(jié)節(jié)敗退、疆域淪陷越來越多。1117年,金朝從東北進襲,1120年便攻占了遼上京。1122年初占領(lǐng)了遼中京,隨即向西京道、南京道進擊9關(guān)于金進攻直至征服遼,參見上文注釋6。。遼天祚帝無力招架女真的進犯。他的行為致使契丹和奚10奚(Qay)是突厥化的蒙古人,與契丹人關(guān)系密切。更多信息,參見鄧廣銘等:《遼宋西夏金史》,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8年,第325、326頁及其注釋;高登(Golden):《突厥史入門》(An Introduction to the History of the Turkic People),Wiesbaden,1992年,第164、165頁的貴族要罷黜他,以便將一位更有能力的領(lǐng)袖推上王位。天祚帝能在1115年挫敗了一次由遼將組織的推舉其叔父耶律淳(1063~1122)為帝的預(yù)謀,顯然是因為耶律淳并不支持這場政變。1121年,天祚揭穿了由晉王生母與國舅耶律余睹發(fā)動的旨在立其子晉王為帝的陰謀。因此,作為最有力的皇位繼承人,晉王被處決,并且大多數(shù)政變的謀劃者紛紛叛遼投金。這些突變不僅不利于遼朝遏制金人的進攻,而且使其損失了大部分的精英,當(dāng)然這也促進了相對名不見經(jīng)傳的人物,如耶律大石的崛起。
大石于1122年聲名鵲起,此年三月他與其他遼朝貴族在燕京擁立北遼的首位皇帝秦晉王耶律淳登基,降天祚為湘陰王11此事參見杜希德、蒂茲:《遼》,第143~148頁;姚從吾:《遼朝史》,《姚從吾先生全集》第2集,正中書局,1972年,第305頁。晉王不應(yīng)與女真金混淆。參見本書《英漢對照表》(the glossary of Chinese characters)。。此事發(fā)生在天祚決意從南京出逃,繼續(xù)躲避女真兵鋒,且令耶律淳留守燕京之后。耶律淳得立應(yīng)歸功于耶律大石與奚王蕭干,而他即位的合法性則是源于中國歷史上唐肅宗在安祿山叛亂之際奪位的先例。唐玄宗逃離都城奔赴川西避亂,唐肅宗趁機逼迫其父玄宗退位后登基12《遼史》卷29,第343頁;同書卷30,第352、355頁;杜希德和蒂茲:《遼》,第147頁。有關(guān)耶律淳,參見《遼史》卷30,第352頁;(宋)葉隆禮:《契丹國志》卷11,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徐松:《宋會要輯稿》,中華書局,1957年,第175/ 8冊,第6843、6844頁(*譯者按,應(yīng)作第196/8冊,第7708、7709頁);(宋)宇文懋昭:《大金國志》卷2,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10頁。關(guān)于安祿山之亂以及之后的繼位危機,參見杜希德:《玄宗》(“Hsuan Tsung”),《劍橋中國隋唐史》(CHC3),Cambridge,1979年,第453~463頁。。耶律淳的轄地,雖被稱為北遼,其實僅為遼朝南部的定居地區(qū),而天祚帝依然控制著西部廣袤的游牧地區(qū)13《遼史》卷30,第352頁;《契丹國志》卷2,第24頁。。
耶律淳悉將軍旅之事委命于耶律大石14《遼史》卷30,第353頁。,但是隨后來自宋朝的威脅日增,大石對遼宋邊境情況的熟悉則顯得至關(guān)重要。1117年開始,宋朝欲聯(lián)金抗遼,以期收復(fù)937年失陷于契丹的燕云十六州。雖然宋金雙方達成聯(lián)合對遼的意向,但終未正式立約。而且,直至1119年宋朝一直陷于與西夏的戰(zhàn)爭,此后1120~1121年又忙于平定浙江的方臘之亂,因此未能積極參與對遼之戰(zhàn)。1122年,阿骨打開始進攻遼西京道,其中就包括燕云十六州的某些州,他明確表示不會將十六州全境歸還于宋,除非宋方親自攻城略地,才考慮歸還部分領(lǐng)土。宋朝意識到,他們需要在金朝攻占全境前有所斬獲,遂匆忙調(diào)集大軍攻打遼南京道,并希望絕大多數(shù)燕京漢兒與之共擊契丹。宋遣使勸降耶律淳。耶律淳拒絕并派耶律大石率騎兵1500~2000人進駐趙州(今河北石家莊趙縣,原文寫作“河北新城縣東南”),備御宋人進攻15《三朝北盟會編》卷7,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b頁;關(guān)于遼金戰(zhàn)爭中宋的角色,參見陶晉生:《天有二日:兩個天子》(Two Sons of Heaven:Studies in Sung-Liao Relations),Tucson,1988年,第87~97頁;杜希德和蒂茲:《遼》,第148、149頁;《金朝史》,第80~83頁;科扎諾夫(S.T.Kozhanov):《宋金帝國之間的戰(zhàn)爭》(“Nachal’nyj etap voiny mezhdu imperiiami Sun i Tszin”),《東亞歷史文化》(Istoriia i kul'tura Vostoka Azii),Novosibirsk,1980年,第39~42頁;姚從吾:《遼朝史》,第311~313頁。。之后,耶律大石被擢升為西南路都統(tǒng),其職階與王同16《三朝北盟會編》卷7,第2b頁。,他斥責(zé)宋軍,并引儒家經(jīng)典規(guī)勸他們不應(yīng)破壞與遼長久的睦鄰之誼。宋軍未予理睬,但未曾想1122年五月宋將楊可世即被耶律大石所部(或即)在蘭溝甸擒獲17《三朝北盟會編》卷7,第4a-b頁;《宋會要輯稿》,第175/ 8冊;(宋)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中華書局,1988年,第6頁。。耶律淳遣蕭干率軍兩三萬至邊境馳援,很顯然大石需隸于他麾下。同樣稱奇的是,同月末,耶律大石與蕭干二人聯(lián)手橫渡(宋遼邊界的)白溝河,又俘獲種師道麾下的大部分宋軍18《三朝北盟會編》卷7,第5b頁;《宋會要輯稿》,第175/ 8冊;《宋史》卷22,第410頁;同書卷335,第10751頁;《契丹國志》卷11,第123頁。。翌月初,大石再度挫敗宋方進攻19《三朝北盟會編》卷7,第2b、4a-b、5a頁。。此時,大石再次致函宋將,叱責(zé)他們?yōu)榕c金盟一再褻瀆遼宋百年的睦鄰之誼,并且強調(diào)遼人從未受黨項人(Tangut)類似的蠱惑,與之一同攻宋。大石也明確表示,他為和而來的同時,也可以毫不留情地與宋血戰(zhàn)。宋軍認真考量后,遂南撤20《三朝北盟會編》卷8,第7a-b頁;參較《大金國志》卷2,第10頁;《契丹國志》卷11,第123頁,二書所記大石的措辭有所不同。,但是耶律淳登基僅三月便去世,則又一次打破了這一平衡。
耶律淳于1122年六月末去世,且無嗣。耶律淳逝世后,耶律大石在處理北遼政務(wù)中的領(lǐng)導(dǎo)地位,無疑反映了隨著他軍功卓著,其地位也隨之攀升。耶律大石和蕭干奔赴燕京,遙立避難在外的天祚之子秦王為嗣,并以耶律淳遺孀蕭德妃攝政稱制。并非所有契丹人均對這一新的安排滿意,一些耶律淳先前的追隨者便叛遼投宋21《三朝北盟會編》卷9,第4b頁;《遼史》卷29,第343頁;《大金國志》卷2,第10、11頁;《契丹國志》卷11,第123、124頁。同時參見杜希德和蒂茲:《遼》,第149頁。。宋軍很快就利用了這一混亂局面。他們躍過白溝河,俘虜契丹人甚眾,但是大石與蕭干所部迅疾馳還邊界,一舉將之擊潰22《三朝北盟會編》卷9,第4b頁;《契丹國志》卷11,第124頁。。盡管蕭后愿意向宋稱臣,但雙方仍在1122年十月爆發(fā)了一場大戰(zhàn),其時,宋軍規(guī)模龐大,約50萬眾在離盧溝河(今北京附近的永定河)不遠處向不足2萬人的契丹邊防軍發(fā)動進攻。經(jīng)過數(shù)日拉鋸戰(zhàn)后,契丹人于河邊夜半舉火為應(yīng);宋軍以為契丹應(yīng)援之軍已經(jīng)在途,遂逃遁。幾周后,宋軍攻占燕京的企圖也被大石和蕭干挫敗23《三朝北盟會編》卷10,第11a~12a頁;同書卷11,第1a~3a頁;《契丹國志》卷11,第124~126頁。。
但是當(dāng)契丹人奮力阻擊宋人時,金軍卻繼續(xù)勇往直前,于 1122年末占據(jù)要隘居庸關(guān)(Juyong pass),直逼燕京。此時,燕京城內(nèi)愿降者甚眾,且蕭德妃在得知稱臣求和之議被阿骨打拒絕后,在耶律大石和蕭干軍隊的護衛(wèi)下連夜出奔。一眾人尚未行五十里,燕京就拱手于金人24《三朝北盟會編》卷12,第3b~4a、6b頁;《遼史》卷29,第345頁;《契丹國志》卷11,第126、127頁。里是長度單位,大致相當(dāng)于0.5千米。。逃亡者的族屬決定了他們現(xiàn)在的去就:蕭干隨奚和渤海軍隊,前往奚人故地(遼中京附近),于此短暫地建立起大奚國。這個政權(quán)僅存在了5個月,蕭干便被其部曲所殺25《三朝北盟會編》卷12,第4a頁;《遼史》卷29,第345~347頁;《契丹國志》卷12,第129、131頁。更多有關(guān)蕭干命運的記述,參見《三朝北盟會編》。。耶律大石選擇再度歸附天祚。他將反對歸附的契丹將領(lǐng)革職問斬,宣稱他們在擁立耶律淳登基后無顏面對天祚,追隨大石的契丹軍隊近7000人;他還強迫無助的蕭德妃一同奔赴天祚26《三朝北盟會編》卷12,第4a頁;《遼史》卷29,第345~347頁;《契丹國志》卷12,第129、130頁。關(guān)于大石與蕭德妃之間的關(guān)系,參見《西遼史論:耶律大石研究》,第22、23頁,n.77。。
正是在這一時期,大石首次成為契丹人真正的領(lǐng)袖。然而,與蕭干(或耶律淳)不同的是,此時,他并不愿自立為王,而是選擇重新投奔天祚。他的選擇亦在情理之中:天祚帝仍具有將契丹人凝聚在其周圍的巨大威望。此外,天祚帝仍駐蹕在地處要沖的陰山地區(qū)。該地區(qū)四面沙漠環(huán)繞,處在黃河轉(zhuǎn)彎處以北,毗鄰遼夏邊界。在此地,他還可以聯(lián)絡(luò)遼境西部諸蕃的勇士27《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第10頁;《試論耶律大石西遷的原因》,第46頁;《西遼史論:耶律大石研究》,第14頁。。盡管大石也參與了擁立耶律淳一事,但他相信,皇帝不會自傲到拒絕他的軍事才能以及其軍隊的效忠。
的確,天祚看到援軍甚為欣喜,唯誅蕭德妃及其同黨一人。盡管他指責(zé)大石擁立耶律淳,但大石的回答卻讓其啞口無言:
陛下以全國之勢,不能一拒敵,棄國遠遁,使黎庶涂炭。即立十淳,皆太祖子孫,豈不勝乞命它人邪?28《遼史》卷30,第355頁;布萊資須納德(Bretschneider):《中世紀(jì)研究》(Mediaeval Researches from Eastern Asiatic Sources),London,1888年,第212頁。這段話可以看作大石隨后行動的正當(dāng)理由。值得注意的是,這次他并未援引中國歷史上的先例為自己辯護,而是以內(nèi)亞國家的概念,將契丹一國視為一族的共同財產(chǎn)。
大石在天祚手下繼續(xù)任都統(tǒng)一職。他在奉圣州(河北西北部)兵犯金人,期望奪回對居庸關(guān)的控制權(quán)。但是,1123年四月,當(dāng)他駐扎在龍門以東附近時,卻為金軍擒獲,所部也棄城逃遁29《遼史》卷29,第346頁;(元)脫脫:《金史》卷2,中華書局,1975年,第41頁;同書卷72,第1650頁;同書卷121,第2636頁。。金將以繩系大石,迫使其為向?qū)?,直搗天祚的青冢大營(今呼和浩特以南)。天祚時在陰山,但其輜重、從臣以及皇室成員大都被俘。唯有梁王一子逃出30《金史》卷121,中華書局,1975年,第2636頁;同書卷74,第1702頁。。大石為金人入侵做向?qū)В谶|代史料中沒有記載,僅見于宋、金文獻中,他的這次變節(jié)引起了女真皇帝的注意,隨即對之宣諭表彰。不久,金朝皇帝被大石的才俊雄辯所折服,甚至將宗室之女賜予其為妻31《金史》卷121,中華書局,1975年,第2636頁;劉郁:《北使記》,收入王國維編《古行紀(jì)四種校錄》,《王國維遺書》,上海書店出版社,1983年,第5691、5692頁;《中世紀(jì)研究》,第28頁。。
就像當(dāng)時許多契丹人選擇的那樣,大石本可以輕松地留在女真軍營。但很難確定他滯留在金5個月后又離去是否如《北使記》所暗示的那樣,為長期“陰蓄其志”的結(jié)果32《北使記》,第5692頁。,又或像《松漠記聞》所述,是臨危而懼的自然反應(yīng)。據(jù)后者記載,大石是在與金將粘罕進行了一場戲劇性的“雙陸”游戲33“雙陸”游戲,是一種西洋雙陸棋,可能源于近東,在7至12世紀(jì)的契丹人和漢人間流行。該游戲也被認為是一種展示威望和預(yù)測對弈雙方政治前景的一種方式;《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259頁,n.77;斯坦因(R.A.Stein):《遼代》(“Leao-Tche”),《通報》(T’oung Pao)1940年第35期,第105~108頁。后出逃的。由于對弈獲勝,大石擔(dān)心因冒犯金將粘罕而被置于死地,于是攜其五子連夜逃遁,而棄其妻于身后。翌日,太陽高升,大石未現(xiàn)身,金將粘罕使人召喚其妻34譯者按,《松漠紀(jì)聞》載:“(大石)與粘罕、雙陸爭道,罕心欲殺之,而口不言。大實(大石)懼,及既歸帳,即棄其妻,攜五子宵遁。詰旦,粘罕怪其日高不來,使召之?!睋?jù)此可知,粘罕翌日使人召喚的是大石,而非其妻,此系作者誤解原文也。。她解釋說因昨夜酒醉時侮辱將軍,大石已出逃,但她拒不告之逃向何處。粘罕怒不可遏,逼迫其嫁于部落中最賤低者以示懲罰。她斷然拒絕并當(dāng)眾叱罵,粘罕勃然大怒以箭射殺之35(宋)洪皓:《松漠紀(jì)聞》卷1,《遼海叢書》本,第7a頁;《契丹國志》卷19,第184、185頁。。
然而,大石卻已成功脫身。據(jù)《遼史·天祚紀(jì)三》記載,他于1124年七月重新歸附天祚,其中并未述及1123年九月他逃離女真至1124年七月間共計10個月的行事。但《遼史·天祚紀(jì)四·西遼本末》卻聲稱大石在離開天祚后于1124年甲辰年二月稱帝36《遼史》卷30,第356頁。,這又使大石的行跡更為撲朔迷離。另據(jù)《契丹國志》所載,大石率領(lǐng)為數(shù)不少的軍隊歸附天祚,天祚將大石的出現(xiàn)比作“天助中興”37《契丹國志》卷12,第133頁;《遼史》卷29,第349頁。就如柴平所言,文獻所記很有可能將大石第二次歸附天祚與1122年第一次歸附相混淆了[柴平:《耶律大石北奔年代考》,《歷史研究》1995年第6期(*譯者按,實為1994年第6期),第171~175頁]。。這與大石從金朝落荒而逃的印象并不相符,究其原因可能與大石被俘期間遼朝跌宕直下的國勢有關(guān)。1123年中,青冢慘敗后不久,天祚決意避難于西夏。梁王不肯相隨,便與隨從前往戈壁(Gobi)以北的烏古部和迭烈部,并獲其支持,被擁立為北遼的又一任皇帝。他在1123年五月舉行柴冊儀,當(dāng)時大石正深陷金營囹圄38《遼史》卷29,第347頁?!端赡o(jì)聞》和一些宋方文獻皆引用了大石在逃離粘罕之后“深入沙子,立梁王為帝而相之”這句話,從而將梁王稱帝歸因于大石[《松漠紀(jì)聞》卷1,第7a頁;《契丹國志》卷19,第184、185頁;《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第12頁;參較李心傳:《舊聞證誤》卷4,叢書集成本,第614頁中提出的質(zhì)疑]。這條記載可能是將耶律大石與另一位契丹貴族耶律敵烈混為一人,據(jù)遼朝史料記載,耶律敵烈才是擁立梁王者(《遼史》卷29,第347頁;同書卷30,第353頁;同書卷114,第1517頁)。。然而,大石離開金人的時間恰與梁王去世(1123年十月)及其子耶律術(shù)烈繼位相合,次月,術(shù)烈即為部下所殺39《遼史》卷29,第347頁。。由于西夏與金約定驅(qū)逐天祚,天祚于1124年初已返回蒙古高原中部(Inner Mongolia),大石歸附天祚必定途經(jīng)梁王領(lǐng)地。梁王的一些隨從決定跟隨大石投奔天祚40紀(jì)宗安:《耶律大石西行紀(jì)略》,《新疆大學(xué)學(xué)報》1987年第2期;參較《西遼史論:耶律大石研究》,第27頁;《西契丹》,第63頁。,由此組成的這支軍隊讓天祚將大石來歸稱為“天助中興”。
既得到了大石增援,又得到了韃靼人的聯(lián)合支援41《契丹國志》卷12,第133頁。,天祚決定進攻金朝。然而,大石深知此舉不切實際。他斥責(zé)天祚:當(dāng)女真進攻契丹時,只一味逃跑,避而不戰(zhàn)。他說,由于這種怯懦行為,舉國疆土已陷落金人之手。在國勢衰微至此的情況下,方求全力抗金,必將是糟糕透頂之策;最好厲兵秣馬,伺機而戰(zhàn)42《遼史》卷29,第349頁;《契丹國志》卷12,第133頁;《三朝北盟會編》卷21,第5a-b頁。。
另一個反對進攻的理由可能是國家間的局勢變化:1124年初,金與宋、夏結(jié)盟,而遼已孤立無援43《耶律大石北奔年代考》,第172頁。。當(dāng)天祚不聽勸諫時,大石托病拒不出征。除了與天祚產(chǎn)生戰(zhàn)略分歧外,他可能也擔(dān)心自身安危,因為他變節(jié)之事可能會成為天祚宣泄憤怒的靶子。1124年二月或七月,大石殺天祚手下二將后,自立為王,置南北官屬。是夜,率80或200鐵騎,離開天祚行營,至此開始了創(chuàng)業(yè)之君的歷程44《遼史》卷30,第355頁,卷29,第349頁;志費尼(Juwaynī):《世界征服者史》(Ta'rīkh-i Jahān-Gushā),London,1912~1937年,第2冊,第86、87頁;波義耳(Boyle)譯:《世界征服者史》(History of a World Conqueror),Manchester,1997年,第354頁;參較《試論耶律大石西遷的原因》,第47頁;《耶律大石北奔年代考》,第171~175頁。。
大石早期的追隨者包括耶律氏和蕭氏兩大家族的一些成員,后來他們在西遼政權(quán)中擔(dān)任要職。置南北官屬可能意味著,某些漢人(隸于遼南面官)也第一時間成為追隨大石的盟友45《遼史》卷30,第356~358頁;《西遼史綱》,第28頁。。
大石離開天祚時,在天祚統(tǒng)治期間短暫自立的幾位遼朝(奚和渤海)的皇帝,已讓建立另一個政權(quán)接替遼的觀念獲得部分認同。盡管大石聲稱阿保機后代均有繼承大統(tǒng)的權(quán)力,可他卻并不急于稱帝。然而,與其他短祚的建國者不同,大石成功地建立了一個根基穩(wěn)固的帝國。他選擇西向進駐西北要塞可敦城無疑造就了他的成功。
《遼史》卷30記載大石離開天祚后的路線如下:“北行三日,過黑水,見白達達(White Tatars)46白達達被稱作汪古(?nggüd),是一群操突厥語的沙陀突厥人(Shatou Turks)。遼金時期,他們位于今內(nèi)蒙古境內(nèi),北依陰山,靠近綏遠,鄰近金與西夏邊界之地[《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631頁;舒焚:《遼史稿》,湖北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523頁]。詳穩(wěn)47詳穩(wěn)是部落貴族的職銜,賀凱(C.O.Hucker)譯為“將軍”[賀凱:《中國古代官名辭典》(A Dictionary of Official Titles in Imperial Chin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5年,第234頁],其職能為主管軍事[《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129(n.42)、518頁]。床古兒。床古兒獻馬四百匹,駝二十,羊若干。西至可敦城,駐北庭都護府?!?8《遼史》卷30,第355頁。《遼史》卷29,第349頁僅言大石西行。也即說,從夾山49夾山位于金云內(nèi)州以北60里(約30千米)處,離遼夏邊境的天德軍不遠,地處今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北部武川縣境內(nèi)。陳得芝:《耶律大石北行史地雜考》,《歷史地理》1982年第2期;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年,第6冊,第10、11頁。離開天祚后,大石向西北行進大約150千米,到達愛畢哈河(Aibi river,黑水),該河流經(jīng)白達達領(lǐng)地的中心50《耶律大石北行史地雜考》,第53~55頁;亦可參見一些早期有關(guān)其地理位置的充分討論,例如,《中世紀(jì)研究》,第1冊,第212頁;《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631頁;羽田亨(Haneda Toru):《西遼建國始末及其紀(jì)年》,《遼史匯編》第9冊,鼎文書局,第76-155~76-157頁。白達達中心位于元代德寧路(Dening circuit)。參見《中國歷史地圖集》,第7冊,第7、8頁。。他從那一直行至位于蒙古高原鄂爾渾河(Orkhon river)邊遼朝西北最重要的邊防城——可敦城51關(guān)于可敦及其可能的位置,參見箭內(nèi)亙(Yanai Wataru):《契丹可敦城考》,《遼史匯編》,第9冊,鼎文書局,第76-185~76-198頁;梁園東:《西遼史》,中華書局,1955年,第17~20頁。。北庭都護府在可敦城附近,可能是遼招討司在可敦地區(qū)的治所所在52《耶律大石北行史地雜考》,第55~57頁;《西遼史綱》,第31頁;較早考證北庭都護府位置的,參見(清)丁謙:《西遼立國本末考》,《古學(xué)匯刊》(第1輯),上海國粹學(xué)報印本,第1頁;《中世紀(jì)研究》,第1冊,第212頁;羽田亨:《西遼建國始末及其紀(jì)年》,第160頁;《西遼史》,第21-4頁;伯希和:《馬可·波羅寰宇記》卷1,第223頁;《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634頁,n.10;《耶律大石年譜》,第16頁;安倍健夫(Abe Takeo):《西回鶻國史的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359~361頁;周良霄:《關(guān)于西遼的幾個問題》,《中華文史論叢》1981年第3輯,第246~248頁。。
1004年,遼圣宗姨母皇太妃蕭氏成功征討了阻卜——盤踞在遼西北境一線上最重要的部族,即后來的韃靼(Tatars)之后,建立了可敦城。當(dāng)時有兩萬多名部族騎兵屯駐于此,后又增加700余戶渤海、女真、漢人流配之家??啥爻且啾环Q為鎮(zhèn)州,流配之家也被送至其他兩州:衛(wèi)州和豐州53《遼史》卷37,第451頁;同書卷14,第158、159頁;《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557頁;《契丹可敦城考》,第185頁及以后諸處;羽田亨:《西遼建國始末及其紀(jì)年》,第157~161頁;《耶律大石北行史地雜考》,第55~57頁。。1949年鎮(zhèn)州被確認為蒙古高原北部(northern Mongolia)布爾干?。˙ulgan aymag)青陶勒蓋古城(Chin Tolgoyn Balgas)遺址中三個不同時期的聚落之一。出土的這座城址讓人一下就想到中國北方的城市布局,在那發(fā)現(xiàn)的遺物中,包括一些年代最早的石制赑屃,這在蒙古高原、華北和阿穆爾(Amur)地區(qū)各處多有發(fā)現(xiàn)54斯科特(K.Scott):《蒙古高原北部的契丹聚落:前成吉思汗時代社會文化史新解》(“Khitan Settlements in Northern Mongolia:New Light on the Social and Cultural History of the Pre-Chingisid Era”),《加拿大蒙古評論》(Canada Mongolia Review)1975年第1輯,第11、12頁。這些赑屃為石碑的基座,碑上刻有中央政令。。除了軍事作用外,可敦城也是中國北部(如遼)與中亞之間南部貿(mào)易路線的重要驛點55張郁:《草原絲綢之路——契丹與西域》,《內(nèi)蒙古東部區(qū)考古學(xué)文化研究集》,海洋出版社,1991年,第114頁。。
盡管有充足的證據(jù)表明11世紀(jì)上半葉遼與阻卜之間存有紛爭,直至11世紀(jì)末西部諸番仍叛服不常,但似乎在1102年阻卜叛亂最終被鎮(zhèn)壓后,遼與金的戰(zhàn)爭并未嚴(yán)重傷及遼對西北疆域的控制56有關(guān)11世紀(jì)初遼與阻卜之間的摩擦,參見《遼史》卷85,第1315頁;同書卷87,第1331頁;同書卷93,第1373頁;同書卷103,第1447、1448頁;《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557頁。關(guān)于阻卜叛亂(1092~1102),參見《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593、594頁;杜希德和蒂茲:《遼》,第138、139頁。。可敦地處偏遠(離遼上京3000里),沙漠四圍,致使該地幾乎無法被金軍攻克。擁有龐大的駐軍以及供遼帝國御馬的優(yōu)渥牧場,可敦城是一個大石實現(xiàn)天祚未竟事業(yè)的完美之地,即厲兵秣馬,伺機而攻金57《西遼史綱》,第29頁;紀(jì)宗安:《關(guān)于耶律大石和西遼建國時期的幾個問題》,《西域研究》1994年第4期(譯者按,實為1993),第31頁。。
厘清大石在可敦城的活動很難,而將之置于一個嚴(yán)格的時序框架內(nèi)則更難。然而,早在1124年十月,大石首次行動就被呈報于金,即他掌獲遼所有松漠以北之馬。此舉為其軍隊補充戰(zhàn)馬萬余匹,這些馬很可能是隨牧馬者一起納入大石帳下的58《遼史》卷60,第932頁;《金史》卷3,中華書局,1975年,第51頁;同書卷121,第2636頁;《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128、632頁。這些州也可能在大石到來之前就已是頭下私城。。所獲戰(zhàn)馬可能是大石在可敦城最重要的成果之一。這也是他對此地“七州十八部”演說的一個成果。大石在北庭都護府向蕃部發(fā)表演說這一舉動確立了他的政治藍圖,并為其贏得了援軍萬余眾。
這里提到的七個州(威武、崇德、會蕃、新、大林、紫河與駝)在此之前并未作為遼朝的州縣出現(xiàn)于《遼史》中。據(jù)后來梁園東的研究認為,這些州是由大石為其部下及可敦城民眾所建。這一舉動與大石之前的行政構(gòu)想是一致的,他在離開天祚時置南北官屬就已證明了這一點59《遼史》卷3 0,第355頁;《西遼史》,第27頁。遼朝諸王、重臣和貴胄建立頭下軍州是相當(dāng)普遍的現(xiàn)象,用以安置其部曲(《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45、65、634頁)?!哆|史稿》認為這些頭下州包括部族的牧場,因此并不是一個固定的行政區(qū)域,而是一個更寬松的地域(舒焚:《遼史稿》,湖北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527、528頁)。這些州也可能在大石到來之前就已是頭下私城。。
十八部60《遼史》卷30,第355頁;《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634頁。也存在著問題:它們是大黃室韋61大黃室韋是室韋部落聯(lián)盟的一支,后來蒙古人從該部落崛起。雖然其最初居住在東北地區(qū),但到了遼代,他們已遷至遼的西北路。1123年,天祚在此避難,那時該部已遷至西夏以東,今綏遠地區(qū)(《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88、42、552頁;《西遼史》,第28頁)。、敵剌(敵烈)62敵烈是一個重要的部族,位于蒙古高原東部,西接阻卜,東接烏古,經(jīng)常襲擾遼的西部邊境。1120年代,該部是天祚與后來的梁王前往避難的部落之一。敵烈部可能就是拉施特所記的Tereit部[(伯希和、韓百詩(Hambis):《成吉思汗進軍史——圣武親征錄》(Histoire des campagnes de Genghis Khan),Moscow,1953年,第8頁;《西遼史》,第28、29頁;《遼宋西夏金史》,第170頁]。皮科夫可能承襲了布萊資須納德的觀點,將敵烈部認定為拉施特所記的Telengut部。(《西契丹》,第68頁;《中世紀(jì)研究》,第1冊,第213頁)。、王紀(jì)剌(甕吉剌,Onggirad)63這一重要的部族生活在蒙古高原北部(伯希和、韓百詩:《成吉思汗進軍史——圣武親征錄》,Moscow,1953年,第402~406、408頁;《西遼史》,第29頁)。雖然在成吉思汗(Chinggis Khan)崛起前王紀(jì)剌部所居之地已久負盛名,但《遼史》僅在記述到大石時才提到該部。、茶赤剌(札達蘭,Jajirad)64該蒙古部落以札木合(Jamugha)[成吉思汗的俺答(anda)和死敵]而聞名,他們生活在克魯倫河(Kerulen river)以北以及斡難河(Onon)與克魯倫河上游[伯希和、韓百詩《成吉思汗進軍史——圣武親征錄》Moscow,1953年,第28、29頁;《西遼史》,第29頁;《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95頁]。、也喜65《遼史》僅在記述到大石時才提及該部,因而該部位置不詳。皮科夫認為該部是拉施特所記的Yesüt部,即成吉思汗的名將哲別(Jebe)的部落。(《西契丹》,第68頁;拉施特著、阿里扎德編:《史集》,第550頁;并見《西遼史》,第29頁)。、鼻骨德66這是遼外圍的一個部族,與遼朝貢關(guān)系相當(dāng)密切。其位置不詳,但梁園東認為該部靠近烏古、敵剌和五國三部??赡茉谂驷绕鸷笪鬟w至蒙古國(《西遼史》,第29頁;魏特夫、馮家昇:《中國遼史:遼(907~1125)》,Philadephia,1949年,第98、第109頁)。、尼剌67這是另一個僅在此處提到的部族。參見《西遼史》,第30頁。、達剌乖68該部可能即《遼史》卷40(譯者按,卷數(shù)有誤,實為同書卷14)的達盧古部,其位于東北松花江(Sungari river)以北,但它可能有一個西部分支,又或許在女真崛起后已西遷(《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111頁;《西遼史》,第30頁)。皮科夫認為該部即拉施特所記Tārqudāi(《西契丹》,第68頁;拉施特著,阿里扎德編:《史集》,第220頁)。、達密里69該部可能即《遼史》中提到的達麻里,地處克魯倫河,在敵烈附近(《西遼史》,第30頁)。皮科夫認為此即拉施特所記Tamghālīq部,但拉施特也只說該部屬于蒙古諸部[皮科夫:《西契丹》,第68頁;拉施特著、卡利米(Karīmī)編:《史集》(Jāmi‘a(chǎn)l-tawārīkh),Tehran,1338/1959年,第1冊,第26頁]。、密爾紀(jì)(蔑兒乞,Merkid)70密爾紀(jì)位于克列亦惕部(Kereyids)北部,蒙古高原的色楞格河(Selenge river)下游(《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100頁;《西遼史》,第31頁)。、合主71不詳。參見《西遼史》,第31頁。、烏古里72該部即為蒙古高原東部的烏古人,與敵烈聯(lián)系密切。最初,建立可敦城的目的之一即為保護遼朝不受其侵襲。(《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92頁;《西遼史》,第31~34頁。、阻卜73遼西北境最大的部族,位于可敦城西部,常與契丹生事。(《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101、102頁;《西遼史》,第34頁)。、普速完74不詳。、唐古75該部與黨項(Tanguts)不同,黨項被視為一個國家而非一個部族。該部其實是《遼史》卷33,第388頁中所載(分隸南、北府)的黨項諸部的一個分支。該部除了有生活在東北吉林的北部分支外,還有生活在西夏北部的分支。、忽母思76該部位于鄂爾渾河南部和西南部,以及阻卜以西。(《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99頁;《西遼史》,第35頁)。、奚的和乣而畢77最后兩個部族也不詳。。其中一些部族較為有名,如阻卜、密爾紀(jì)和敵剌,其他則被一帶而過。他們大多生活在蒙古高原(Mongolia),但也有一些源出東北地區(qū),而其他一些部族的位置則不詳。其實,很難確定有多少部眾是在大石演說后追隨他的(比如,大多數(shù)烏古和敵烈部眾是向金投降的)。
《遼史》記述大石的演說如下78《遼史》卷30,第355、356頁;《中世紀(jì)研究》,第1冊,第213、214頁。我對其譯文略作了調(diào)整。:
我祖宗艱難創(chuàng)業(yè),歷世九主,歷年百年。金以臣屬,逼我國家,殘我黎庶,屠翦我州邑,使我天祚皇帝蒙塵于外,日夜痛心疾首。我今仗義而西79漢文“我今仗義而西”也可理解為:“現(xiàn)在,我憑借著正義,將向西而行?!?,欲借力諸蕃80“蕃”字漢語應(yīng)讀為“fan”。該詞通常被譯為“夷狄”(因此該句可以譯為“我將向夷狄求援”,此處“蕃”即指中亞政權(quán))。但是在遼,“蕃”并無貶義。它通常用來指稱部族民眾,尤其是指契丹部眾,有時也指其他部眾,因此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大石在召喚他的聽眾,即如上文所譯。(《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54頁,但可參校同書,第635頁;還可參見鄧如萍(R.W.Dunnell),《白高大夏國:11世紀(jì)西夏之佛教與立國》(The Creat State of White and High:Buddhism and State Formation in Eleventh Century Xia),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1996年,第26、41、43、69、96、98、99頁,其認為“蕃”為黨項和女真人的自稱,是與“漢”相對的概念)。,翦我仇敵,復(fù)我疆宇。惟爾眾亦有殄我國家,憂我社稷81即王朝。,思共救君父,濟生民與難乎?
這一演說既可以被理解為大石抵達可敦后為贏得當(dāng)?shù)夭勘娭С侄鞯淖允?,也可以被解釋為大石離開可敦西行的告別演說。第二種解釋是據(jù)《遼史》記述大石在演說之后第二年便西行一事推知的82《遼史》卷30,第356頁。魏特夫、馮家昇以及皮科夫皆認同這種解釋。。然而,《遼史》“西遼始末”的記述相當(dāng)不準(zhǔn)確,關(guān)于該演說有兩點值得我們注意:第一,大石演說之際,天祚仍在世,且仍行統(tǒng)治之實,其實1125年天祚才被金人所俘,或者說至少到1128年才去世。第二,大石的話語平易近人而非以君王對臣子宣諭的口氣83《關(guān)于耶律大石和西遼建國時期的幾個問題》,第31頁;參較《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635頁。。而且,大石在可敦城所做的大多數(shù)努力都是為實現(xiàn)他在演說中表達的愿景:“翦我仇敵,復(fù)我疆域。”這一點在可敦時期表現(xiàn)得比西進后更為明顯?;谏鲜龇N種,我將這次演說的時間定于1124年,是對其目標(biāo)的陳述84關(guān)于將演說系于1124年也可參見魏良弢:《西遼史綱》,第31頁;《耶律大石北奔年代考》,第173頁;《關(guān)于耶律大石和西遼建國時期的幾個問題》,第31頁;《西遼史論:耶律大石研究》,第27、28頁。。但很難說,這演說是指其意欲西進中亞(Central Asia),還是僅指他“向西”遷徙至可敦城。
大石通過外交與軍事兩種手段,以期實現(xiàn)他的政治宏圖。
大石首先尋求與西夏結(jié)盟。西夏曾助遼抗金,為天祚提供避難之所和軍事援助,直至迫不得已才向金妥協(xié)。1124年初,西夏與金締結(jié)和約,成為金的藩屬,并承諾不再援遼。作為回報,他們將獲得之前遼朝的部分領(lǐng)地,特別是山西一地。然而,金朝并未履行他們的領(lǐng)土承諾,這也是釀就雙方?jīng)_突不斷的根源,并由此導(dǎo)致了1120~1130年雙方數(shù)次沿邊軍事沖突。盡管黨項人在1125年與金人立約,承諾幫助金對抗宋朝,但這種情況也使黨項人得以在長期的宋金戰(zhàn)爭(1126~1141)中坐收漁利85關(guān)于這一時期西夏與遼、金的關(guān)系,參見戴錫章:《西夏紀(jì)》,寧夏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530~560頁;鄧如萍(Dunnell):《西夏》(“The Hsi Hsia”),《劍橋中國遼西夏金元史》(CHC6),Cambridge,1994年,第197頁;吳天墀:《西夏史稿》,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12~114頁。。
1125年,金將完顏希尹奏稱:天祚被擒后,西夏遣使與大石結(jié)盟,雙方欲聯(lián)兵攻取山西諸部。金帝認為此事極為危險86《金史》卷121,中華書局,1975年,第2637頁;同書卷73,第1684頁(譯者按,應(yīng)為第1864、1865頁)。。金軍進駐山西,擄掠西夏境內(nèi)民眾牲畜,此讓西夏憤怒不已87《西夏紀(jì)》,第536頁。。對于西夏與大石欲結(jié)盟一事的恐懼也阻止了金將粘罕從山西撤軍,去平定1127年間河北的叛亂88《金史》卷74,中華書局,1975年,第1698頁;《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633頁。。盡管金朝對契丹—黨項欲結(jié)盟一事確為警覺,但尚無跡象表明大石與西夏之間的聯(lián)盟真實存在,果若確實存在,也無以得證。雖然1126年,確有一名來自宋夏金沿邊地區(qū)麟府路的宋朝官員獻言:大石在“夏國之北”統(tǒng)軍10萬之眾,但這只能說明黨項并不反對大石在其北境募兵89《三朝北盟會編》卷58,第7a頁;《西契丹》,第67頁。該史料應(yīng)是將“耶律大石”誤作“林牙蕭太石”。。然而,唯一有關(guān)大石與西夏關(guān)系的直接證據(jù)給出的結(jié)論卻正相反。1129年,大石派往宋廷的使臣被黨項人扣留,這多為1129年下半年宋夏局勢緊張所致90張浚:《張魏公奏議》,《永樂大典》卷10876,中華書局,1959年,第17頁;《西遼史綱》,第35頁。關(guān)于1129年宋夏沖突,參見《西夏紀(jì)》,第548、589頁。。1130年,一位金將再次奏言,大石和西夏似已結(jié)盟。黨項人堅決否認結(jié)盟一說,次年,金朝不得不為這種無端猜疑向西夏致歉91《金史》卷121,中華書局,1975年,第2637頁;《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636頁;《西夏紀(jì)》,第550頁。。
關(guān)于大石試圖與宋通好的證據(jù)更為確鑿。遼朝甫亡,女真人就轉(zhuǎn)而進攻先前的盟友,迅速占據(jù)華北大部地區(qū)。宋金之戰(zhàn)一直持續(xù)至1141年,在此期間,許多宋廷官員后悔當(dāng)初決意與女真聯(lián)手攻遼92關(guān)于宋金之戰(zhàn),參見傅海波:《金》(“The Chin Dynasty”),《劍橋中國遼西夏金元史》,Cambridge,1994年,第226~234頁;《金朝史》,第93~194頁。。在此情況下,遼宋重新通好的意愿似乎近在咫尺。1126年,宋徽宗93宋徽宗(1100~1125在位)是遼亡前夕的宋帝,為聯(lián)金攻遼戰(zhàn)略的主導(dǎo)者,也是丟失華北的主要責(zé)任人。參見《遼宋西夏金史》,第284、285頁。退位后,宋金夏邊境麟府路都統(tǒng)制折可求上奏,大石及下屬出榜諷刺“金人不道”,建言宋朝新嗣之君合力攻金,復(fù)遼宗社,以此重續(xù)遼宋舊好。宋將吳敏收到呈報,認為可行,上奏于帝,并派手下復(fù)信一封以應(yīng)其請94《三朝北盟會編》卷58,第6b~7a頁;《大金國志》卷4,第34頁;《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633頁。。實際上,同年(1126),宋廷似乎已致書大石,同時也遣人致信原為契丹叛將的耶律余睹,余睹在金軍中領(lǐng)挈契丹精銳之師95《三朝北盟會編》卷58,第6b~7a頁;《大金國志》卷4,第33頁;《金史》卷60,中華書局,1975年,第1394頁;《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第16頁,可以看出李心傳對于給大石這封信的真實性持保留意見;《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633頁。。然而,這兩封信都被宋遼信使獻予金軍,并未送抵二人手中96同上;《金史》卷74,中華書局,1975年,第1696、1698、1704頁。。宋朝臣僚在隨后幾年中(1128、1129、1131~1132)動議:宋朝應(yīng)聯(lián)絡(luò)耶律大石,與契丹人重新結(jié)盟,因為他們將其視為遼朝合法的繼任者97《三朝北盟會編》卷98,第15a頁(趙子砥,1128);《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28,第561頁(汪藻,1129);《三朝北盟會編》卷148,第9a頁及此后諸處。(同汪藻,1131/2)。,然而這些動議似乎并無實質(zhì)進展。1129年,大石極力與宋通好,隨即從招州(今烏蘭巴托南部,south of modern Ulaan Baatar)向宋廷遣使。信使被黨項人扣留,但所幸其中一人設(shè)法逃脫,并將其使命報告給了宋川陜宣撫使張浚98《張魏公奏議》,《永樂大典》卷10876,第17頁;《西遼史綱》,第35頁。關(guān)于張浚,參見傅海波著:《宋人名人傳記辭典》(Sung Biographies),F(xiàn)ranz Steiner,1976~1978年,第1冊,第13~15頁中其本傳。。但仍無證據(jù)表明這次遣使產(chǎn)生了實際效用。
可能在聯(lián)宋失敗后,大石和韃靼人隨即于1127年建立了一個雖短暫但更富有成效的聯(lián)盟。大石說服韃靼人拒不向金售馬,從而切斷了女真人戰(zhàn)馬的一個主要來源。金朝迅速做出回應(yīng):他們在云中扣留了韃靼人的太子,不久,大約在1128年,馬匹禁鬻即被廢止。之后,為換取金朝釋放人質(zhì),韃靼人甚至同意帶領(lǐng)金軍進攻大石領(lǐng)地。此后再無大石與韃靼人相關(guān)的消息99《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81,第3017頁;《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633頁。這些韃靼人可能并不等同于大石北庭演說后與之結(jié)盟的阻卜人,而這些韃靼人可能是大石—阻卜這個聯(lián)盟內(nèi)阻卜人中較為東部的一個分支。。
大石在可敦城的外交努力收效甚微,但在招兵買馬擴充軍力方面似乎更為成功。其中就包括最初支持他的人;以及規(guī)模龐大的可敦城駐軍,約計2萬人,即使在遼最鼎盛時期也未及此;還有在其演講后歸附的萬余名十八部部眾。之后,他繼續(xù)招兵,但是宋人在1126年估計其部達10萬之眾100《三朝北盟會編》卷58,第7a頁。似有夸張,這可能是宋朝官員力圖說服君主與大石聯(lián)盟的托詞。1128年,從金歸來的宋朝使臣就言:大石集結(jié)兵馬已至數(shù)十萬,正待時舉兵101《三朝北盟會編》卷98,第15a頁。。
勢力大增使大石邁開伐金的第一步:1129年,他獲取了金朝北部二營。雖然很難從地理或戰(zhàn)略角度來評估此次行動的真正規(guī)模102婆盧火駐扎在東北地區(qū)松花江與嫩江河交匯處以西的泰州,然而大石不大可能行至那么遠。在遼,營約指200至3500人的一個建制(《遼史》卷36,第434頁;同書卷28,第336頁;《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555、569、570頁)。在金的軍制中,尚未發(fā)現(xiàn)對該詞的具體表述。,但是,奏報此事的金將婆盧火對此卻是嚴(yán)陣以待。婆盧火擔(dān)心以后大石會極為難制,尤其是他還靠近金人的馬群,因而建言派軍屯守邊境。然而,金朝的皇帝認為只需小心偵查即可,不必為此二營擾煩諸部興師動眾103《金史》卷121,中華書局,1975年,第2637頁;《中國社會史:遼(907~1125)》,第634頁;《西遼史綱》,第35頁;《耶律大石西行紀(jì)略》,第49頁。。直至第二年,當(dāng)大石開疆拓土之心意欲明顯時,女真人才認真嚴(yán)肅地應(yīng)對契丹人的威脅。
事實上,盡管大石在可敦城取得了一些成就,但是到1129~1130年時,金人要比1124年時更為強大。女真人不僅一舉滅遼,還從宋朝奪取了華北大部分地區(qū),并使西夏淪為其藩屬。盡管宋、金、夏三邊局勢持續(xù)緊張,甚至戰(zhàn)爭頻仍,但沒有一個東亞政權(quán)表現(xiàn)出與大石聯(lián)合抗金的興趣,足證其外交活動的失敗。大石在可敦城所獲的資源肯定不足以與金對決,并且他很容易就可以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繼續(xù)挑釁,比如攻取北部二營,遲早會招致金國的軍事報復(fù)。為了與金抗?fàn)?,大石不得不拓寬自己的?jīng)濟和軍事基盤。同樣重要的是,為了維護他在新的歸附者中的威望,大石必須給予支持者以回報。出于這兩點,選擇向西遷徙似乎更為前程似錦。
中亞的魅力不僅在于其物產(chǎn)比蒙古高原豐富,而且在于其對商路的控制,更重要的在于,和金人相比中亞政權(quán)更為弱小。中亞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大帝國。除了各色部族外,主要的政權(quán)有高昌回鶻(在今新疆吐魯番附近),民眾并不以善戰(zhàn)而是以商貿(mào)和文化傳播著稱;還有喀喇汗王朝(Qarakhanids),其在1041年分裂為東部汗國[喀什噶爾(Kashgar)、八剌沙袞(Balāsāghūn)]和西部汗國[以河中地區(qū)(Transoxania)為中心]。11世紀(jì)末以降,東、西汗國便向以伊拉克(Iraq)與伊朗(Iran)為基盤104關(guān)于契丹人到來前夜的中亞情況,參見本書“導(dǎo)言”及其參考文獻。的塞爾柱蘇丹(Saljūq sultans)稱臣。高昌回鶻和喀喇汗王朝都與遼帝國保持著密切的商業(yè)與使節(jié)往來,喀喇汗王朝甚至與之建立了聯(lián)姻關(guān)系105關(guān)于遼與高昌回鶻、喀喇汗王朝的關(guān)系,參見魏良弢:《哈喇汗王朝與宋遼及高昌回鶻的關(guān)系》,《中亞學(xué)刊》1983年第1輯,第212~223頁;張郁:《草原絲綢之路——契丹與西域》,《內(nèi)蒙古東部區(qū)考古學(xué)文化研究集》,海洋出版社,1991年,第110~118頁;錢伯泉:《大石與遼朝的交往和耶律大石的西征》,《中國古代史(二)》1995年第6期,第24~31頁;塞諾(Sinor):《契丹與哈剌契丹》(“The Khitanand the Kara Kitay”),《中亞文明史4》(HCCA4),Unesco Publishing,1998年,第227~242頁。。通過這些渠道,大石可以獲知他們相對的實力水平。此外,11世紀(jì)末至12世紀(jì)初,從遼朝邊境侵入喀喇汗的劫掠鮮有發(fā)生,反之亦然106伊本·阿西兒(Ibn al-Athīr)、伊茲丁·阿里(‘Izz al-Dīn ‘Alī):《全史》(al-Kāmil fī alta?rīkh)13vols,Beirut,1966年,第11冊,第84頁;馬衛(wèi)集(Marwazī āhir Sharaf al-Zamān)著、米諾斯基(Minorsky)編譯:《動物之自然屬性(馬衛(wèi)集論中國、突厥與印度)》[abā'i'al-ayawān(Sharaf al-Zamān āhir Marvazī on China,Turks and India)](以下簡稱《馬衛(wèi)集書》),London,1942年,第19頁,英譯本第29頁。。這樣的侵襲很可能并非遼朝戍軍(《遼史》從未提及)所為,而是由沿邊部族所為,顯然其中包括一些歸附大石的部族。這些部族可以作為大石獲取西方信息的另一種途徑。他們可能還向大石報告了在那里有潛在的盟友,因為一些契丹人在大石之前已經(jīng)向西進發(f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