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新
(臺北“故宮博物院”圖書文獻處,臺北 11143)
清朝中期以前,越南列為藩屬,清廷與越南從未正式劃分邊界或簽訂明確的邊界條約。咸豐八年(1858年),法國趁清廷內(nèi)憂外患之際攻入越南,占領會安。同治元年(1862年),法國與越南簽訂《西貢條約》,越南割予法國南圻三省,并給予法國湄公河航行權(quán)。同治十三年(1874年),法國再迫越南簽訂《第二次西貢條約》,條約規(guī)定法國承認越南主權(quán)獨立,但越南的外交全由法國主導,越南承認南圻六省為法國所有,并開放紅河自由航行。此約訂定后,越南喪失外交自主權(quán),名曰獨立,實際已受法國掌控,清廷對越南的宗主權(quán)亦遭否定。光緒八年(1882年),法國駐西貢總督率軍北上,占領河內(nèi)、南定等地,并攻入順化,逼迫越南朝廷簽訂了《順化條約》。依此約規(guī)定: 越南承認、接受法國的保護;越南的外交關系,包括與清廷的藩屬關系在內(nèi),均由法國掌管;法國可派兵進駐越南各地等。《順化條約》簽訂后,越南成為法國的保護國,清廷與越南的宗藩關系至此斷絕。
法國占領越南后,便擬將其勢力拓展至中國的廣西、云南,清廷與法國關系日益緊張。光緒九年(1883年)十一月十五日中法戰(zhàn)爭爆發(fā),法軍從河內(nèi)進攻由劉永福黑旗軍及唐景崧所率廣西兵隊駐守的山西城,清軍敗退至興化,山西城落入法人之手。法軍繼而又攻占北寧、太原、興化等地,清軍節(jié)節(jié)敗退。光緒十年(1884年)四月,李鴻章與法國總兵福祿諾(F. E. Fournier)在天津協(xié)商并簽訂《中法會議簡明條約》,清廷給予法國諸多利權(quán),也讓法國在越南勢力的擴張更無阻力。五月,法國再與越南朝廷簽訂《第二次順化條約》,越南簽約代表在儀式上當場銷毀清朝給予越南國王的封印(玉璽),至此法國對越南擁有了最高的統(tǒng)治權(quán)。同年閏五月一日,“觀音橋事件”(也稱“北黎事件”)爆發(fā),雙方再起沖突。法國派水師提督孤拔(Courbet)率艦隊攻打臺灣,近迫基隆,并進入閩江,炮轟馬尾,福建水師全軍覆沒,是為“福州馬尾海戰(zhàn)”。七月六日,清廷明發(fā)上諭,對法國宣戰(zhàn)。
隨著法國再派兵攻占諒山,清軍敗退,法軍順勢進攻鎮(zhèn)南關。所幸當時擔任欽差幫辦廣西關外軍務前廣西提督馮子材率軍擊潰來犯法軍,是為鎮(zhèn)南關大捷,馮子材再揮軍南下收復文淵、諒山等地,而劉永福的黑旗軍亦重創(chuàng)法軍,扭轉(zhuǎn)戰(zhàn)爭情勢。
法軍在鎮(zhèn)南關之役失利后,雙方同意簽訂“停戰(zhàn)條件”,清軍從越南撤出,而法軍解除對臺灣的封鎖。光緒十一年(1885年)四月,李鴻章與法國公使巴諾德(Jules Patentre des Noyers)在天津簽訂《中法新約》(即《中法會訂越南條約十款》),其中第三款規(guī)定:“自此次訂約畫押之后起,限六個月期內(nèi),應由中、法兩國各派官員,親赴中國與北圻交界處所,會同勘定界限。倘或于界限難于辨認之處,即于其地設立標記,以明界限之所在。若因立標處所,或因北圻現(xiàn)在之界,稍有改正,以期兩國公同有益,如彼此意見不合,應各請示于本國?!贝四酥蟹p方后來會勘粵越、桂越、滇越邊界之緣由。
同年七月,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奏稱,中法依約應于六個月內(nèi)派員會同勘定界線,現(xiàn)法國方面已告知將派勘界官師克勤(F. Scherzer)等六人前來。對于如何與法國勘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表示:“越南北圻與兩廣云南三省毗連,其間山林川澤,華夷交錯,未易分明,從前屬在荒服,彼此居民久安耕鑿,自無越畔之虞?!?1)郭廷以、王聿均主編: 《中法越南交涉檔》第5冊,文獻編號: 1806,臺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1983年版,第3190頁。但現(xiàn)在要和法國勘定中越邊界,即要分清中外邊界,所以“凡我舊疆固應剖析分明,即約內(nèi)所云或現(xiàn)在之界稍有改正,亦不容稍有遷就”(2)郭廷以、王聿均主編: 《中法越南交涉檔》第5冊,文獻編號: 1806,臺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1983年版,第3190頁。。法國已派員前來會勘,所以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奏請朝廷簡派大員辦理勘界事務。(3)郭廷以、王聿均主編: 《中法越南交涉檔》第5冊,文獻編號: 1806,臺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1983年版,第3190頁。清廷于七月二十日頒布上諭,派內(nèi)閣學士周德潤前往云南,鴻臚寺卿鄧承修前往廣西,會同各該督撫辦理勘界事宜。清廷并命令云貴總督岑毓英率對邊界地勢熟悉干員,“周歷邊境詳加履勘,繪具圖說以備考證”(4)郭廷以、王聿均主編: 《中法越南交涉檔》第5冊,文獻編號: 1809,第3192頁。。
據(jù)臺北故宮博物院典藏史館檔傳包與傳稿中《鄧承修傳包》記載: 鄧承修,字鐵香,廣東歸善人。咸豐十一年舉人,入貲為郎,分刑部。光緒初,與張佩綸等主持清議,多彈擊,號曰“鐵漢”。光緒九年擔任內(nèi)閣侍讀學士,光緒十年七月,派為鴻臚寺卿,同年八月,命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光緒十一年,奉旨赴鎮(zhèn)南關辦理中越分界事宜。(5)《鄧承修傳包》,《清國史館傳包》,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文獻編號: 7020031981。
光緒十一年八月一日,慈禧太后召見鄧承修,說道:“此番立約,實系草草了事,朝廷吃虧在無水師……現(xiàn)在委汝去勘,要盡心辦去?!编嚦行藁貞Q,他將盡力不讓他人占據(jù)寸尺土地。但“現(xiàn)越南北圻與廣西聯(lián)界,土瘠民貧;而云南產(chǎn)礦,法國甚為注意。我若多占越南境地,法國必藉口侵占滇境,而法國人作事精密,我必吃虧,不可不防”(6)《鄧承修勘界日記》,蕭德浩、吳國強編: 《鄧承修勘界資料匯編》,廣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17頁。。鄧承修還舉薦廣西提督馮子材加入勘界工作,亦獲得慈禧太后同意。
對于如何與法國勘界,時任兩廣總督張之洞建言:“兩廣與越南交界近兩千余里,自必先從廣西邊界開辦,并應先期查勘清楚,繪具草圖,以備勘界大臣較為省便?!?7)郭廷以、王聿均主編: 《中法越南交涉檔》第5冊,文獻編號: 1593,第2842頁。廣西巡撫李秉衡上奏表示:
云桂廣三省皆與越接壤,云以互市重,廣以海防重,桂以守邊重,桂與越界,自小鎮(zhèn)安、歸順州、下雷、龍英、安平、上下凍、憑祥、思陵、思忠各土州以達龍州、上思,自南賢東綿延一千八百余里,歷鎮(zhèn)安、太平、南寧三府,所轄計大小隘共一百數(shù)十處,犬牙相錯……秉衡博采眾論,擬請在諒山、高平一帶之地,仿古制甌脫,兩國皆不置兵,聽越民雜處,使我與法隔,既免時起釁端,遇事較可措手。(8)郭廷以、王聿均主編: 《中法越南交涉檔》第5冊,文獻編號: 1593,第2842頁。
許景澄也奏稱:“法力不敷,深悔用兵……議院欲棄北圻,宜劃諒山、河北、驅(qū)驢為我界?!?9)《鄧承修傳包》之《鄧承修列傳》,《清國史館傳包》,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文獻編號: 7020031981-4。對于廷臣之建議,清廷表示“中越勘界事關緊要,若能于兩界之間留出隙地,作為甌脫,最為相宜”;且認為分界事宜必應博采眾說,作為與法國勘界辯論之依據(jù),并命鄧承修、周德潤于勘界時設法開導法國使臣,令其退還北圻數(shù)省。因分界一事事關大局,多爭一分多得一分之利益。(10)郭廷以、王聿均主編: 《中法越南交涉檔》第5冊,文獻編號: 1877,第3276頁。清廷所訂勘界策略的核心就是要廣留甌脫地,盡量以高平、諒山以北之地歸中國。
鄧承修接到清廷派令后,即稱他將奉命會同兩廣總督張之洞、廣東巡撫倪文尉、廣西巡撫李秉衡、廣東督糧道王之春、直隸候補道李興銳等辦理桂越段勘界事務。他隨即率員搭船抵廣東,與張之洞、倪文尉商議后又赴廣西,并通知法國官員準備訂期會勘邊界。法國駐北京公使戈可當接到清廷已派勘界官員至廣西、云南的消息后,照覆稱其勘界大員浦里燮(M. Bourcier Saint-Chaffray)將率員和鄧承修等官員會晤,商議勘定邊界應辦之事及勘界之辦法。
鄧承修抵達廣西龍州后即率員查勘太平府所屬邊地隘卡及鎮(zhèn)南關一帶,并繪具草圖。他上奏稱:
太平府屬自東南接壤上思州之遷龍土崗起,至西北鎮(zhèn)安府屬下雷土州交界處止,在在與越界毗連。原以龍州附近三關為扼要,南關緊接由隘……歧路岔出,守御為難,平而關插入南關右脅,水口關界連上龍,實為龍州之脊……往來則四達不悖,控馭則三面孤虛……僉謂非兩界之間廣留隙地,則不足以限彼族而固邊防。(11)《勘界大臣鄧承修奏行抵貴邊日期附陳關隘大略情形折》,《清季外交史料》卷六二,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年版,第41—42頁。
對于鄧承修所奏,清廷再次發(fā)布上諭,命鄧承修等人對于桂越邊界須統(tǒng)籌全局,詳細統(tǒng)籌界務問題,清廷認為“彼族(指法國)所注意者,尤在商務占得便宜,我于寬留甌脫一說,必冀實在可行,于事有濟”(12)《會勘滇桂邊界必須統(tǒng)籌全局諭》,《清季外交史料》卷六二,第42頁。。清廷還特別指示鄧承修,要他能多爭一分即多得一分利益,切勿輕率從事。
交涉之初,中法雙方對于何時何地會晤、如何勘界、誰人與會等就有諸多分歧??苯缯勁袝h延宕甚久,到光緒十一年十一月底鄧承修等人才與法國勘界使臣浦里燮會晤,十二月八日才在文淵進行第一次勘界會議。會上,鄧承修認為應先對《中法會訂越南條約十款》第三款規(guī)定所謂“改正”邊界作討論,因法文約文寫成“細節(jié)更改”,中文是“小修改”,兩者不一致,而條約說為兩國共同利益,可改正目前的邊界,所以雙方應先研究哪些須進行改正。鄧承修的意見是雙方先討論邊界的改正問題,確認后再進行實地勘界。浦里燮則認為雙方應先前往邊界實地勘查,確認后設立界碑,再討論所謂的改正問題。他否認鄧承修的說法,認為條約里沒提到要改正邊界,只說有必要時進行細小更改,所謂細小的更改是指為了兩國共同利益交換幾個村莊或幾塊小地方。雙方往來交鋒各不相讓: 鄧承修說因法國現(xiàn)擁有越南,所以欲確定以諒山為中國的邊界,諒山以南留給法國,即按照條約而言,諒山以北整個區(qū)域也應為中國所有;浦里燮則反對說“諒山以北”是個模糊不清的地理表達,他不同意這個提議。雙方在第一次會議上毫無共識。
兩天后進行第二次會議,雙方仍爭議不斷。浦里燮要求鄧承修劃出想確定的邊界線,鄧承修在圖上點出諒山、高平、艽封、牧馬、保樂等地,連成一線則為他提議的廣西與越南的邊界線(13)《法中邊界定界委員會法國代表團整體的會議記錄(第2號)》,第780—782頁。,即以諒山為界,諒山以北諸地皆歸中國。浦里燮完全否定鄧承修的說法,認為條約是說可以稍有改正,并非必須改正,他不同意將諒山以北劃為中國所屬。第三次會議(十三日)、第四次會議(十四日)雙方仍堅持己見,未有定論,浦里燮表示無法再議,要向上級反映請示后再行處理。
法方對鄧承修所提劃界意見及其談判態(tài)度甚為不滿。法國駐京公使戈可當于當月底發(fā)出照會,斥責鄧承修不依照條約規(guī)定行事,所提劃界意見與條約規(guī)劃不相符合,竟要法國將北圻之諒山省城等處寬闊地境讓與中國,經(jīng)浦里燮迭次反駁仍執(zhí)拗不改,法國方面不得已只好停止會議。光緒十二年(1886年)一月初,戈可當又發(fā)照會給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重申對鄧承修談判時態(tài)度的不滿,說法國政府已發(fā)指示,“凡有法國在北圻全境一切分所應得,永不允許廢棄”(14)郭廷以、王聿均主編: 《中法越南交涉檔》第5冊,文獻編號: 1946,第3325頁。。戈可當指責鄧承修之事亦驚動了清廷,李鴻章出面與戈可當會晤進行調(diào)解,稱相關文件有措辭不當問題是翻譯人員用詞語氣輕重失平所致,不當之處均予修正,并約定兩國勘界應先從北圻現(xiàn)在之界勘起(即先勘原界),并設立標記。
在鄧承修會后發(fā)給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電文中,他報告過堅拒浦里燮的理由: 法方“不過以咫尺之地餌我,使我沿邊諸隘形格勢禁,恐此后邊事不堪設想”(15)《中越勘界往來電稿》卷一,蕭德浩、吳國強編: 《鄧承修勘界資料匯編》,第22頁。。后來的電文里他又提到了先勘原界、再商改正的難處與害處,難處有三: 一是居住邊界附近百姓不愿改隸為法國屬民,紛紛向他陳述,若先勘原界,百姓必驚疑;二是當?shù)赜斡鹿ハ卤?、牧馬等地,現(xiàn)道路梗阻,“若乘間邀擊,法將咎我,別生枝節(jié)”;三是“原界俱在亂山之中,十不存五,懸崖疊巘,春瘴漸生,加之淋雨,人馬不前”。害處有二: 一是“既勘原界,彼必飏去新界,決無可商,豈驅(qū)驢、即文淵亦不可得,關門失險,戰(zhàn)守俱難”;二是“文淵已失,諒北無寸地屬我,勢必脅我關內(nèi)通商,邊營盡落后著,揖盜入門,已棄越地復失粵地”(16)《中越勘界往來電稿》卷二,蕭德浩、吳國強編: 《鄧承修勘界資料匯編》,第28—29頁。。鄧承修希望清廷考慮這些難處與害處對勘界談判的影響,但清廷并未采納。
清廷認為倘法國借口緩議不再談判,恐再起釁端,若屬越界之地,則不必過于計較,盡快依約了結(jié)即可。所以清廷發(fā)電給鄧承修,要他遵旨“照約速辦,勿滋釁端”,約會浦里燮,按原界詳細勘明后若稍有改正,再行協(xié)商妥善辦理便好,不得違誤。接到清廷的指示后,光緒十二年一月十五日鄧承修與法國所派勘界官員狄隆(Charles Dillon)等人再開會議,法方稱可以將文淵、保樂、海寧三處劃歸中國,并在驅(qū)驢、文淵等地適當之處劃界。十七日,雙方商議牧馬、先安兩處劃界事務。中方提出改以文淵以西照舊展寬三十里,以東展寬十五里的意見,狄隆稱其要與浦里燮商量后再定,但浦里燮佯稱不知,不予承認,并電告戈可當。一月二十三日,浦里燮與狄隆到鎮(zhèn)南關會晤鄧承修,狄隆仍稱此三處地方可商議改正,后浦里燮再次變卦不予承認,狄隆也推翻前言稱未答應可商議此三處。這讓鄧承修甚為氣憤,無法與法方再續(xù)議勘界事宜。
勘界停議,浦里燮也寫了一份報告向其政府說明。他提到,雙方初次會議時鄧承修即說:“以前沒有必要考慮邊界問題,因為安南從屬于中國,兩國間無必要設一道邊界線。實際上東京有許多地方為帝國軍隊所據(jù)。天朝愿與法國和睦相處,永結(jié)友誼。既然條約已將整個安南讓給法國,因此中國要從安南一側(cè)得到幾處領土特權(quán)是必要的。條約第三條規(guī)定的一些更改就是出于這一目的?!?17)《法中東京勘界委員會法國代表團活動報告》,蕭德浩、黃錚主編: 《中越邊界歷史資料選編》,第742頁。浦里燮認為此說法十分荒謬,因條約規(guī)定先勘查,接著劃界,最后有出于兩國共同利益的考慮或才對邊界作部分更改。但鄧承修卻不遵照條約規(guī)定,要求馬上進行邊界更改,從新安至淇江,接著沿此河,包括那陽、諒山,并將云南、廣西分界線的一條連線,即要法國將七溪和高平省讓與中國。他還認為清廷代表團最主要的目的是建立能獨置于其勢力下的中立區(qū)(即所謂甌脫地),這是要避免被視為是神圣中國的領土與保護國接壤的唯一辦法。接下來的談判依然毫無進展,三次會議下來雙方?jīng)Q定停止會議,各向本國政府請示。
為了讓勘界工作不因此停頓,光緒十二年一月二十六日,清廷發(fā)電稱“北圻未靖,春深瘴起,彼必自退,后以秋末續(xù)議為結(jié)束,彼必無從藉口”,要鄧承修“務存遠大之識,切勿見小拘執(zhí),致誤大局”,遵旨履勘原界,新界暫時不論,催促法方人員勘界,不準延宕。(18)《中越勘界往來電稿》卷二,蕭德浩、吳國強編: 《鄧承修勘界資料匯編》,第36頁。次日,李鴻章又約戈可當會晤,希望能化解僵局。最終,戈可當稱他將電告浦里燮,李鴻章則電勸鄧承修通融辦理勘界。李鴻章又轉(zhuǎn)朝廷諭示給鄧承修,諭示稱曾多次告知鄧承修要先勘原界、再商改正,但鄧承修“未能體會此意,數(shù)言爭執(zhí),迄無成說。若造成罷議,彼必以我違約為由,預留后日爭端。辦理殊屬非是”(19)《中越勘界往來電稿》卷二,蕭德浩、吳國強編: 《鄧承修勘界資料匯編》,第36頁。。一月二十八日,鄧承修電告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稱自己染病多時,身體不適,若界務可緩議,他擬回龍州就醫(yī)。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不準鄧承修回龍州,要求他須先辦好勘界事宜。(20)《中越勘界往來電稿》卷二,蕭德浩、吳國強編: 《鄧承修勘界資料匯編》,第36—37頁。
對清廷的命令,鄧承修無奈地表示,他的病情短時間內(nèi)無法痊愈,現(xiàn)在憂心彷徨,雖想竭誠圖報,但力不從心,無法勘界,若朝廷欲治重罪,他也無話可說。對此,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仍命鄧承修稟遵諭示辦事,若實因病重不能親往勘界,即派李秉衡前往與浦里燮會勘,但鄧承修本人無論如何不得擅離南關。(21)《中越勘界往來電稿》卷二,蕭德浩、吳國強編: 《鄧承修勘界資料匯編》,第41頁。清廷對鄧承修“無話可說”的態(tài)度也大為惱火,發(fā)布上諭要將鄧承修等人嚴加議處。至此,鄧承修只得遵照諭示,通知法方進行勘界。雙方在二月十日會面,稱邊地瘴氣日重(22)依據(jù)檔案載錄,當時不只鄧承修等人得病,甚至有中方勘界人員因病死亡,法國勘界人員也是如此,該國領事官師克勤也因病告假回國,法國再派勘界使臣狄隆與鄧承修會合勘界。,不宜拖延,應立即勘辦,所以決定自二月十五日起勘定邊界。
浦里燮寫給法國政府的報告中提到他對鄧承修的評語:“鄧一直到最后一刻都還是一位最堅決的繼續(xù)戰(zhàn)爭的主張者,他渴望以其個人機智來糾正條約中反對法國的一派認為有缺陷的地方。他希望能夠帶著累累的碩果回到北京,在公眾輿論面前提高自己的聲望,以便壓倒他的所有對手,特別是李鴻章本人?!?23)《法中東京勘界委員會法國代表團活動報告》,蕭德浩、黃錚主編: 《中越邊界歷史資料選編》,第742頁。
上述浦里燮對鄧承修的看法,透露出鄧承修在勘界交涉時的態(tài)度與做法似與李鴻章不合。報告里還有一段提到,鄧承修與直隸候補道李興銳對于勘界工作似意見不合,兩人關系并不很好,他說“欽差大臣們(指鄧承修)受兩廣總督(張之洞)左右,聽憑廣西巡撫(李秉衡)的唆使,因為后者更直接與總督聯(lián)系,離總督也更近。他們之中的一些人(王之春和李興銳)準備奉旨行事,上諭要求他們履行條約,其他人(指鄧承修、李秉衡)尚未放棄他們原來的幻想。從一些與某位中方大臣按他們內(nèi)部之間意見不合的階段突然離去相吻合的私人情報上,我們得知他們意見有分歧”(24)《法中東京勘界委員會法國代表團活動報告》,蕭德浩、黃錚主編: 《中越邊界歷史資料選編》,第742頁。。
除上述阻力外,鄧承修與大清海關總稅務司赫德(Robert Hart)的關系也不好。赫德曾經(jīng)上奏朝廷,稱鄧承修、張之洞、周得潤均是主張對法國開戰(zhàn)之官員,所以對法國態(tài)度強硬,以致談判陷入僵局。若法國借故再啟戰(zhàn)事,對清廷不利,所以赫德主張應盡速議和:
中法已將越南之事熟商,并將所議立約互為換訂,是大局已訂矣,其余應辦未辦之事,既系國家公務……惟此應辦未辦之事,衡以大局,只不過萬萬中之一毫厘耳……兩國大臣前往會同分界,其應辦之事,自系將現(xiàn)在之界址指認明確為要,而中國大臣分內(nèi)應辦之要事,即系不使法有逾中國省分界地耳,能得如此,則其本分即可謂盡之矣……改正之事系倆國愿商之事,并非在我愿如此,便有一定必得者。其允否則在法國,大局勢面既已如此,勘界時何必若是徒滋饒舌。(25)郭廷以、王聿均主編: 《中法越南交涉檔》第5冊,文獻編號: 1952,第3377—3378頁。
赫德請清廷飭令鄧承修等人必須按照諭示,盡速與法國官員勘界,將此事了結(jié),不要再生其他枝節(jié),影響大局。
鄧承修辦理勘界產(chǎn)生的許多困境是因為朝廷諸多大臣都不支持他辦理勘界的態(tài)度與做法,唯有張之洞支持他,但也獨木難撐大局。最終,鄧承修不得不放棄原本堅持的勘界意見。
鄧承修與李秉衡會同法方勘界使臣狄隆簽訂的勘界節(jié)略和繪制的勘界地圖,其范圍由鎮(zhèn)南關起,東至隘店隘,西至平而關,計三百余里。臺北“故宮博物院”典藏前清外交條約協(xié)議中,有一份《中法桂越界碑記》(文獻編號: 910000050),收錄了27份有關中法兩國對于桂越段邊界劃界所訂的相關文約及地圖,其中即有鄧承修與狄隆從鎮(zhèn)南關至隘店隘勘界后所簽訂此段邊界的勘界節(jié)略(中、法文各4份)及勘界地圖5張。(26)此勘界記錄簽字本(第一至四號)及五幅粵(桂)越東路初次定界草圖原件(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文獻編號: 910000050)可參閱宋兆霖主編: 《翠綠邊地——清季西南邊界條約輿圖特展圖錄》,臺北“故宮博物院”2016年版,第50—69頁。這也是中法雙方對于中越邊界劃分最早簽訂的勘界條約及正式界圖。
1. 第一號勘界記錄及第一、二張圖
第一號勘界記錄:
謹將光緒十二年二、三月,鄧承修等在廣西鎮(zhèn)南關與法使議定關外界址,由隘店隘起至平而關止,先后畫押清約,照繕清單,恭呈御覽:
光緒十二年二月十五六日,中法勘界使臣會集鎮(zhèn)南關,辨認界限,彼此勘得南關前三十余丈外之處有小溝,此處即南關到文淵之途,與溝相連所在實為中越交界處所;同時并辨認得南關東北丘契山之峰,亦為交界處所。峰高百余丈,有華營扎高山之巔者,在其北,介于丘契山峰及關前已定處所之間,中國使臣謂界限實在圖上藍線所在;法使臣則謂紅線為界。既因彼此未能商定一線為界,故僅辨認得丘契山峰及關前已定處為定界。二月十七日,中法勘界使臣由文淵動身,自丘契山起,勘向閘門隘。彼此辨認得自丘契山起,界向東北,經(jīng)那柸山脊,又向東北到納郎高峰,峰之巔有華營,即圖內(nèi)丙字處所,此營實在中國界內(nèi)。再由營址之南繞過,稍向正東,到圖上乙字華營舊址,復折而向甲營,到閘門隘,甲、乙兩營及閘門隘皆在中國界內(nèi)。此項文件,共應兩分,均由各使臣畫押,彼此各執(zhí)一分,附圖一分,以顯明此文之意。光緒十二年二月二十日在羅隘押并書。
第一張圖(文獻編號: 910000454)依據(jù)中法勘界記錄簽字本(第一號)前半段文約繪制,因文約載明中法雙方對南關至丘契山的邊界線劃定看法有異,所以圖上繪有兩條邊界線,即由南關(即鎮(zhèn)南關)向東北方向畫出兩條邊界線至丘契山。其藍線為中國使臣辨認之線,紅線為法國使臣辨認之線注記。依據(jù)文約所載,在南關前三十余丈外有一小溝(即圖上繪有“橋”字處),此處即南關到文淵之途(圖上載有此處往文淵之文字注記)。中法雙方在此段邊界僅辨認南關前之處所及丘契山之定界。
第二張圖(文獻編號: 910000455)依據(jù)中法勘界記錄簽字本(第一號)后半段文約繪制,紅色十字邊界線(辨認之界)由圖上丘契山起,向東北至那柸山脊,再往東北至納郎山高頂,山上有一中國營區(qū)(“丙”字處所),再向東至圖上“乙”字華營,再繪至“甲”字華營,再到閘門隘止。
2. 第二號勘界記錄及第三張圖
第二號勘界記錄:
光緒十貳年貳月拾捌玖日,中法勘界使臣,由閘門隘外柵,勘向東南,到圖上丙字處所,越村名本貝者在其南,甲為板票隘外柵,乙為高峰,界限實經(jīng)此而過,由丙起界向東,經(jīng)丁、戊貳峰,到己字峰頂,介于戊、己之間,則以相聯(lián)屬之各尖峰為界,到己峰后,界復折向東南,循高山之峰,到扣山隘外柵,即圖上庚字處所。此項文件,中、法文字各兩分,蓋照本月十五六日文件之例,彼此分執(zhí)中、法文各一分,附圖一分,以顯明此文之意。光緒十二年二月二十三日在那支隘內(nèi)那峝村押并書。
第三張圖(文獻編號: 910000453)依據(jù)中法勘界記錄簽字本(第二號)文約繪制,紅色十字邊界線從圖中西北邊的閘門隘外柵起,向東南至板票隘外柵(圖上“甲”字地方),再向東南至本貝之北方“丙”字處,邊界線再向東經(jīng)“丁、戊、己”字地方,再向東南至“庚”字處,即扣山隘外柵止。
3. 第三號勘界記錄及第四、五張圖
第三號勘界記錄:
光緒十二年二月二十、二十一、二十二等日,中、法勘界使臣,由扣山隘外柵起,即第一圖甲字處所??毕蛘?,到乙字處所,界之形如鉤,復向正南,到乙字處所,遂折向正東,到柏境村外柵,村名柏境者在柵之北,屬中國,名枯秧者屬越,在柵之南。自柏境村外柵起,界向東北,到丙字峰頂,折向東南,過丙一字處所,阮利村實在其北,由丙一起,界復向北,到板宙隘外柵,經(jīng)丁字峰,丁界迤南,形亦如鉤,自丁字起,界向東北,經(jīng)那雷洞戶外柵后稍向正東,到馗夏外柵,折向東南,到那支隘外柵,即圖內(nèi)戊字處所。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等日,由那支隘外柵起,即第二圖戊字處所,勘向南,到己字峰頂,折向西南,到庚字處所,介于己、庚之間有瀑泉,界在瀑泉之高峰。自庚字起,界向東南,到隘店隘,界實經(jīng)庚一峰。而過庚一峰,蓋在辛營之西。自辛起界循排柵及紅線,即圖上壬字處所,繞癸營舊址之南而過,復向子峰,到丑峰。此項文件照前例,彼此各執(zhí)中、法文一分,附圖一分。光緒十二年二月二十六日在隘店隘押并書。
第四張圖(文獻編號: 910000452)依據(jù)中法勘界記錄簽字本(第三號)前段文約繪制,紅色十字邊界線從本圖西北邊“甲”字地方即扣山隘外柵向南“乙”字地方,再向南經(jīng)另一“乙”字地方,再向東至柏境村,此村屬清廷,在柏境村南邊的枯秧村屬越南,邊界線向東經(jīng)兩處“丙”字地方,向北至板宙隘外柵,經(jīng)“丁”字地方再向北至那雷外柵,邊界線經(jīng)馗夏外柵后再向南至那支隘外柵止(即圖上“戊”字地方)。
第五張圖(文獻編號: 910000451)依據(jù)中法勘界記錄簽字本(第三號)后段文約繪制,紅色十字邊界線從圖上東北邊的那支隘外柵向南經(jīng)“己”字地方,邊界線再向西經(jīng)瀑泉上方,轉(zhuǎn)往西南經(jīng)兩處“庚”字至隘店隘,再繞至“辛、壬、癸、子、丑”地方。
4. 第四號勘界記錄及第六張圖
第四號勘界記錄:
光緒十二年三月初四日,中法勘界使臣,由南關前三十余丈已定之小橋(橋即溝與南關到文淵之途相連所在),勘向西路,現(xiàn)界實由橋起,西上到石壁之巔,巔有華營,即附圖上甲字處所,到甲營后,以石壁壁頂外邊為界,界只一線,線之西盡屬中國。循界南到乙字處所,由甲到乙之界,蓋實在南關到文淵之途,西傍石壁之上乙字處所,為由南關到文淵途內(nèi)向石壁進弄窯村小徑,所經(jīng)之處,自乙字起,現(xiàn)界即由石壁山坳,循此徑到弄窯村外柵,到柵后,現(xiàn)界復循回繞弄窯村外之石山峰巔,到丙字處所,由丙起,界向西,到幾打隘外柵。
初五日,由幾打隘外柵,勘向西北,界由丁字峰巔晡介外柵、紅門隘外柵,轉(zhuǎn)向北,循高山之峰,經(jīng)戊字處所己、庚華營,營址之外而將那樓、那軒、那臥、那瓦四村歸越。由庚起,界折向西北,經(jīng)辛字華營舊址山子心村外柵,北到岜口隘華營,即壬字處所,營歸中國,岜口隘即越語呌祖也。
初六、初七、初八等日,由岜口隘會勘向北,經(jīng)楊村隘外柵,復向西北,到癸字處所,經(jīng)板絹隘外柵,由癸字起界,折東北,經(jīng)子字華營舊址,外向淇江至丑字華營處所,到丑后,界向淇江之流,經(jīng)寅字處所,到寅以后,即以淇江之流為界,到卯字處所,卯字處所左近界形如曲肘也。此項文件,中、法文字各兩分,彼此分執(zhí)一分,附圖一分。光緒十二年三月初十日在平而關押并書。
第六張圖(文獻編號: 910000227)為鎮(zhèn)南關至隘店隘段界務勘畢,鄧承修再與浦里燮率隊辦理由南關至平而關的邊界會勘工作完成后,雙方簽訂第四號勘界記錄文約并繪制而成。圖中所繪紅色十字邊界線,依據(jù)文約所述,是從南關(位于本圖下方文淵之北)前方小橋起向西,經(jīng)“甲、乙、丙、丁”處至弄窯村外柵,再至幾打隘外柵,邊界線再向北經(jīng)晡介外柵,再往北經(jīng)“戊、己、庚、辛”處至山子心村,邊界線再往北至岜口隘,再往北至楊村外柵、板埍外柵,再往北經(jīng)“癸、子、丑、寅、卯”字等處,平而關位于“卯”字地方東側(cè)。
隘店隘至平而關段邊界勘地后,因法方浦里燮患病而停止勘查,雙方立約約定了下次會勘行程。
(光緒十二年)三月初十日,中法勘界使臣既將鎮(zhèn)南關、平而關一帶現(xiàn)界勘明,立約附圖,畫押完竣,因春瘴大起,山水陡發(fā),雨多路滑,兵役多病,雖欲照約勘往水口關,實屬萬難,故彼此意見相合,且愿離開,待至秋末西歷本年十月十五以外,十一月初一以內(nèi),彼此會集海寧,再行起勘,于西歷十月初彼此先由總理衙門及法國駐京公使互相知會,以便彼此于本年西歷十月、十一月之間,均到海寧,不致先到者或候過久。至此次所勘之界,如有華人田園、廬舍之在界外附近地方,自應仍歸華人管業(yè)。越人之田園、廬舍之在界內(nèi)附近地方,亦一律辦理。(27)《第五號勘界記錄》,《中法桂越界碑記》,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文獻編號: 910000050。此勘界記錄原件可參閱宋兆霖主編: 《翠綠邊地——清季西南邊界條約輿圖特展圖錄》,第72—75頁。
立下文約后,鄧承修上奏稱他及李秉衡與法使議定由南關勘起,分東西兩路: 東路勘至隘店隘(洗馬關)、那支隘,逐款辨志繪圖,并訂約畫押,唯南關左側(cè)之丘契山界未議定詳明圖約;又會勘西路,至平而關。此段邊界勘畢后,鄧承修即赴水口關等待法使,準備下一段勘界。但因瘴氣過重、法國勘界使臣患病,故雙方協(xié)議勘界至平而關暫告停止,約定于明年秋末再行勘界。
筆者發(fā)現(xiàn)此段已勘邊界東段由鎮(zhèn)南關至隘店隘,但隘店隘位置離廣西與廣東交界處尚有一大段距離,所以中法雙方勘查此段邊界并未完全。為何只勘查到隘店隘,未再往東續(xù)行勘界?這可能是氣候問題。當時瘴氣大發(fā),中法勘界人員患病無法續(xù)行勘界,所以勘查至隘店隘后就不得不停止勘界工作。包含此段在內(nèi)的廣西全段及廣東陸段的中越邊界劃分是后來完成的。
光緒十二年九月,法國駐北京公使戈可當照會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稱浦里燮因患病回國,現(xiàn)由狄隆負責勘界事務。因狄隆需于云南勘界事務完成后再轉(zhuǎn)往廣西勘界,先由另一位勘界官員海士(Hass)赴海寧迎接鄧承修,但海士與其隨從人員又遭賊匪殺害,會勘邊界的事就又延宕下來。到了十二月,鄧承修才與狄隆會晤商討勘界節(jié)略,雙方?jīng)Q定就圖辨認定界。
會后,鄧承修向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報告與狄隆會商并簽下勘界節(jié)略情形,說他在光緒十二年十二月初與狄隆在硭(芒)街興會晤商議勘界辦法,雙方討論后訂出勘界節(jié)略三款: 一、 兩廣(指廣東與廣西)未經(jīng)辨認定妥之界,此次就圖辨認,系彼此互對所繪之圖是否相對;二、 如圖式相對,彼此意見相合,即將圖說畫押,如同在界上辨認;三、 如照此辦法,而圖式有意見不合之處,兩邊使臣即親到界上履勘定界,如因邊界梗阻,當時不能履勘,應各請示本國,將來如何勘定,應由兩國商訂。(28)郭廷以、王聿均主編: 《中法越南交涉檔》第5冊,文獻編號: 2126,第3709—3710頁。
清廷對鄧承修與法國所定上述三點勘界節(jié)略并不滿意,是要鄧承修盡速勘界,盡速了結(jié),不宜再拖延。清廷發(fā)布上諭稱:
自上年(光緒十二年)正月以后,屢次嚴電該大臣,先勘舊界,再商改正……然所謂舊界者,指中越現(xiàn)界而言,并非舉歷代越地曾入中國版圖者,一概闌入其內(nèi)。乃張之洞因鄧承修有先勘老界之說,遂博考載籍,繪圖貼說,凡前史舊聞一二可作證據(jù)者,無不搜集,實亦煞費苦心,但查圖中指出地段,大率越南現(xiàn)界,以二百余年未經(jīng)辨認之地,今欲于歸法保護后,悉數(shù)劃還于我,法之狡執(zhí)不允,朝廷早經(jīng)逆料。(29)《電諭鄧承修等宜速勘速了,免生枝節(jié)》,蕭德浩、黃錚主編: 《中越歷史資料選編》,第759頁。
清廷認為現(xiàn)與法國勘界,是“拓地之無益,后患之宜防”,但鄧承修對朝廷之深意并未細心仰體,仍然狡執(zhí)成見。和法國所議三點勘界節(jié)略中第三條稱“凡有意見不合處所,聲明請示本國”。此雖謹慎勘界之辦法,但現(xiàn)在須勘之地甚廣,地段繁雜,若任何問題都要向朝廷請示,則“該大臣等現(xiàn)在履勘所不能了者,悉諉之朝廷,需諸異日,又何賴此疆臣專使為耶?”所以清廷在此諭旨最后提到分界大要:
除中國現(xiàn)界不得絲毫假藉外,其向在越界華離交錯處所,或歸于我,或歸于彼,均與和平商酌,即時定議,不必歸入請示。凡越界無益于我者,與間有前代證據(jù),而今已久淪越地者,均不必強爭。無論新、舊各界,一經(jīng)分定一律校圖畫線……總期速勘速了,免致別生枝節(jié)。(30)《電諭鄧承修等宜速勘速了,免生枝節(jié)》,蕭德浩、黃錚主編: 《中越歷史資料選編》,第759頁。
由此段上諭可知,清廷責怪鄧承修等人辦理勘界事務一直無法了結(jié),還與法國產(chǎn)生紛爭與糾葛,若因此戰(zhàn)事再啟,對清廷甚為不利,所以清廷要鄧承修等人對中國無益或現(xiàn)為越地者均不與爭,避免再生糾葛。光緒十三年(1887年)三月五日,鄧承修與狄隆在東興議定由廣東竹山起至廣西云南交界處各達村之邊界,即桂粵東段陸界部分以及廣西段邊界。
中法雙方訂立界約并繪制了四張界圖,其中勘界記錄漢、法文本現(xiàn)存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的《中法桂越界碑記》盒子里,而當時所繪的正式界圖并未與這批勘界記錄文約存放一起。經(jīng)細查比對,發(fā)現(xiàn)法文本的勘界記錄簽字本第一份文約,即雙方從竹山起至隘店隘劃界文約在《中法桂越界碑記》盒中,而漢文勘界記錄簽字本第一份文約不在。該法文本勘界記錄簽字本的第一頁左側(cè)有中文注記,寫有“光緒十三年三月五日、一千八百八七年三月二十九日、勘界記事錄漢文三件,法文四件”,但放在《中法桂越界碑記》盒中的勘界記錄簽字本實有漢文四份、法文五份。所以在此份勘界記錄簽字本末頁左下側(cè)黏有一張簽條寫有:“按光緒十三年勘界記錄當日經(jīng)辦人于竹山至板派、派站段記錄紙僅注記‘漢文三件,法文四件’字樣。事實上其后該年記錄歸總后,為漢文四件,法文五件?!贝硕挝淖钟?958年12月18日寫下,應是當時整理條約檔案人員所寫。
《中法桂越界碑記》盒中確實存有五件法文、四件漢文勘界記錄簽字本(31)此九件中法文勘界記錄簽字本原件(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文獻編號: 910000050)可參閱宋兆霖主編: 《翠綠邊地——清季西南邊界條約輿圖特展圖錄》,第76—85頁。,其中漢文的第一件勘界記錄簽字本是從平而關至越南那爛村的第二段勘界記錄,而第一段從竹山至隘店隘的漢文勘界記錄簽字本卻未見。筆者認為光緒十三年簽約后第一件勘界記錄簽字本就沒有與其他勘界記錄一同存放,直到1958年整理條約的人員發(fā)現(xiàn)第一件勘界記錄簽字本缺失并留下記錄。后來筆者查閱此段邊界所繪的四張正式界圖,發(fā)現(xiàn)第一張地圖(即竹山至隘店隘)背面夾有一張折疊文件,此文約上有中法雙方勘界人員簽字畫押及用印,經(jīng)查閱后證實此即第一件漢文勘界記錄簽字本。所以鄧承修與狄隆對竹山至各達村段勘界的記錄簽字本是漢、法文均為五份無誤。
1. 總勘界記錄(32)《光緒十三年三月初五在芒街押》,《中法桂越界碑記》,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文獻編號: 910000221-1。此勘界記錄原件可參閱宋兆霖主編: 《翠綠邊地——清季西南邊界條約輿圖特展圖錄》,第87頁。(910000221-1)
謹將光緒十三年三月,臣承修在廣東欽州東興與法使議定界址,由竹山起至廣西各達村云南交界止,畫押清約,照繕清單呈覽:
中、法勘界使臣,辨認得自竹山起(竹山系中國地),界系循河自東向西,到東興、硭街,此段河中作為界限,分別中國之羅浮峝、東興等等處,越南之伍仕、硭街等等處。自東興、硭街起,到北市、加隆(即嘉隆),界形稍曲,系由東向西北稍偏北,蓋界限自東興、硭街起,循河中到北市、加隆(即嘉隆),分別中國之那芝、加隆等等處,越南之托嶺、南里、北市等等處。
自北市、加隆起,界循加隆河之中,此河系北市江西邊之枝河,其河流約長三十里(每里合法國五百六十一密達,即五百六十一法尺),而自此三十里之外起,界線系直向峝中村舊圩起之正北三里(即第一圖甲字處所),而將嶺懷、披勞、板興,板興之東南有一山,靠邊界,名分茅嶺者等等處歸中國,而將那陽、峝中等等處歸越南。
自甲字處所起,界向派遷山北崗隘,此地離越南之平寮村,扯直線約長三十里,分別中國之那光卡、板吞卡等等處,越南之那陽、呈祥社等等處。
自派遷山北崗隘至板邦隘口,界向西北,稍偏西,由對念隘、邱歌隘、葵麻隘及埇岜山、叫號山、枯華山各山巔經(jīng)過,分別中國九特卡、叫荒隘、弄叮卡等等處,越南之同心社地坤仲笘堅木社板梏等等處,自板邦隘口至隘店隘口(即峙馬隘),界線稍向西北,由那馬隘口、那河隘口、尋崩隘口、那窩隘口經(jīng)過,分別中國之那馬卡、派衣卡、磌溪卡等等處,越南之板龍地、林歌地、橘溪社地、板陽地、板欲地、板派地、派站地等等處。此項文約經(jīng)中、法使臣畫押,計中法文各兩分、彼此各執(zhí)中、法文各一分,并各附辨認界線圖一分。
2. 第一張勘界記錄簽字本及第一段圖
中、法勘界使臣辨認得,介于平而關(此關在淇江之上)及越南那爛村之東北(即第二圖甲字處所越南高平江流于中國之處也),界由平而關口到咘隘口,系向西北,稍偏北,而將咘卡等等處歸中國。由咘隘口至第二圖丙字處所,界由東向西,而將歌良社地等等處歸越南。由第二圖丙字起,界復自東向西北,而將在北之扣胃卡等等處歸中國,而將南之板枯村等等處歸越南。由敢門隘口起,界向南作肘形,后復向西北,稍偏北,到第二圖乙字處所,界由谷南隘經(jīng)過,而將本探地等等處歸越南,枯城卡等等處歸中國。由乙字起到越南那女相近之花隘口,界線由東向西(形式如圖),復上向北,而將東邊允懷卡、荷亮卡等等處歸中國。西邊那憑婆羅總盈布象等等處歸越南。自花隘口起,界線稍向西,于中國之隴魔卡、越南之北口布村相對之間,復由南向北,至第二圖甲字處所,即越南那爛村之東北界,蓋由邱常隘、那亂隘經(jīng)過,那亂隘即在越南那爛村相對所在。此項文約,經(jīng)中、法使臣畫押,計中、法文各兩份,彼此各執(zhí)中、法文各一份,并各附辨認界線圖一份。
第一段圖(文獻編號: 910000221-221-2)依據(jù)鄧承修與狄隆所簽第一號勘界記錄內(nèi)容(由竹山至隘店隘邊界劃定)繪制,綠色十字邊界線從圖上東南邊的竹山向西經(jīng)東興與芒街中間處向北至北市嘉隆(加隆),沿嘉隆河至峝中墟北邊的“甲”字處所,邊界線右方有一山嶺(分茅嶺),原先此嶺所標記位置有誤,所以雙方代表在圖上畫“×”,并蓋章簽字表示更正,將正確的分茅嶺位置寫在畫“×”的南方。邊界線從“甲”字處所往西經(jīng)派遷山、板邦隘口再至隘店隘口(峙馬隘)止。圖上邊界線南北所標示的關卡、隘口與村落,如勘界記錄簽字本所述,分屬清廷與越南。鄧承修等清廷勘界代表在圖上畫押、用印,法方代表簽字。本界圖另附一張本段勘界文約,文約最后有“光緒十叁年叁月初五日在硭街押”,以及清廷及法方代表畫押、蓋章及簽字。
3. 第二張勘界記錄簽字本及第二段圖
中、法勘界使臣辨認得,第一段界由第二圖甲字處所起,此甲字離水口關八里,在瀗江之上,水口關系在博望江、瀗江合流之處,瀗江即由高平流入中國之江也。界由甲字起,向東北,而將俸村隘等等處歸中國,而將那通村、弄芘寨、弗迷社等等處歸越南。第二段由此弗迷社相對所在起,界形向北稍曲,界系循博望江中到斗奧隘口,而將叫欽卡、斗奧隘等等處歸中國,而將弄凌賁河堡等等處歸越南。第三段由斗奧隘口起,界離博望江向東北,至第三圖甲字處所,即界線與坦蕩江相遇之處,而將合石隘、平俸隘(此隘即在界上)、痛村隘、閉村淰、多隴芘隘、下俱隘(此隘即在界上)等等處歸中國,而將杏壇社、玉山社、揮兒社等等處歸越南。第四段由第三圖甲字處所起,至與越南弄花寨相近之第三圖乙字處所,界線系在坦蕩江中。第五段由第三圖乙字處所起,到越南泡溪社相近之第三圖丙字處所,界作弧形,其凸處向東,而將咘透卡歸中國。界由枯架卡隘口經(jīng)過,又將枯架卡、峺漢卡等等處歸中國,而將坦蕩江之介于乙、丙處所者及弄花寨、龍樓社、范溪社等等處歸越南。第六段由第三圖丙字起,即坦蕩江入越南之處也,界向西北至庚貴隘,而將打凌隘、壬莊卡、打邏卡、龍邦隘等等處歸中國,而將知村、靈貼社、隴札村地、岜米村等等處歸越南。第七段由庚貴隘起,界線直向西南,至第三圖丁字處所,后復折向北,至戊字處所。第八段由第三圖戊字處所起,到己字,即第三圖上橋隘,界形稍曲,先向西北稍偏西,后向西北稍偏北,其凸處在越南,而將四邦隘、那嶺卡、岜賴卡等等處歸中國,而將博邊社、弄村、六渠村地等等處歸越南。此項文約,經(jīng)中、法使臣畫押,計中、法文各兩分,彼此各執(zhí)中、法文各一分,并各附辨認界線圖一分。
第二段圖(文獻編號: 910000222)依據(jù)鄧承修與狄隆所簽第二號勘界記錄內(nèi)容(由平而關至那爛村東北界邊界劃定)繪制,綠色邊界線應是從第一段圖的隘店隘延伸至本地圖東南邊的平而關。初看此張地圖,發(fā)現(xiàn)所繪邊界線似與第一張地圖連接不上,因為從隘店隘到南關,南關再到平而關的邊界線并未畫出。從隘店隘到平而關的這段邊界線并不算短,為何當時鄧承修與法方代表狄隆未將從隘店隘到平而關此段邊界線繪入圖內(nèi)?原因是鄧承修與狄隆在光緒十二年二月已會勘從南關至隘店隘,再從南關勘界至平而關(詳見本文第三節(jié)),并簽訂勘界記錄及繪制地圖,所以在此次會勘所繪地圖就沒將隘店隘至平而關的邊界線繪于圖上。第二段地圖是直接由平而關經(jīng)咟咘隘口至“丙”字處所,向西北至“乙”字處所,邊界線通過峺花隘口,再向北至“甲”字處所(位于高平江上),此地位于越南那爛村東北邊,水口關在“甲”字處所東邊。如勘界記錄簽字本文約所述,邊界線北邊各卡及隘口屬清廷,邊界線南邊所標示的地方屬越南。本圖亦有清廷及法方代表畫押、蓋章及簽字。
4. 第三張勘界記錄簽字本及第三、四段圖
中法勘界使臣辨認得,第三圖己字處所起,即上橋隘到龍鳳隘(此隘在界上,即第四圖乙字所在),界線向西北稍偏西,而將凌望卡、榮勞隘等等處歸中國,由浪曠隘經(jīng)過,到龍鳳隘(即第四圖甲字處所),而將淰生村地中安總春農(nóng)社等等處歸越南。由龍鳳隘(即第四圖甲字所在)到平孟隘口,界線作弧形,其凸處向越南,其最凸處適與中國出來之河流相切,而此河流即在平孟隘隘口山道之東,界由平孟隘隘口山道(如圖所繪)經(jīng)過,而將弄逢卡等等處歸中國,而將朔紅圩、安龍社等等處歸越南。由平孟隘口起到枯支隘(即第四圖乙字處所),界線向西,而將波利卡、魁來卡等等處歸中國,而將安陽社、通農(nóng)社等等處歸越南。由枯支隘起(即第四圖乙字處所)到布山隘(即第四圖丙字處所),界向西北稍偏西,而將峒隆隘、波腳卡等等處歸中國,而將安廣村、巴根村等等處所歸越南。由布山隘起(即第四圖丙字處所)到巴須隘(即第四圖丁字處所)界向北,而將上隆卡等等處歸中國,而將干隘、恩光社等等處歸越南。由巴須隘起(即第四圖丁字處所),界立折而向西,至第四圖戊字處所,即廣西、云南交界之處,而將上下蓋隘,剝堪隘等等處歸中國。界由供隘經(jīng)過(此隘在界上),又將百懷大隘及百懷子隘西之那波卡等等處歸中國,而將安郎社、魔邦寨、東光社等等處歸越南。戊字處所,即中國各達村、越南龍?zhí)m街相對之間也。此項文約,經(jīng)中、法使臣畫押,計中、法文各兩分,彼此各執(zhí)中、法文各一分,并各附辨認界線圖一分。
第三段圖(文獻編號: 910000431)依據(jù)鄧承修與狄隆所簽第三號勘界記錄內(nèi)容(地圖上“甲”字處所至上橋隘“己”字處所邊界劃定)繪制,綠色邊界線從第二段圖的那爛村東北界延伸至本圖瀗江上的“甲”字處所(那通村),水口關即在瀗江和博望江匯流之處,邊界線由此處向東北沿博望江至斗奧隘,往北至下俱隘上方的“甲”字處所,邊界線由此地再往北至“丙”字處所(位于泡溪社右側(cè)),再由此處往西北至庚貴隘,往南經(jīng)至“丁”字處所后,往北至“戊”字處所(四邦隘),再往西至上橋隘(“己”字處所)。如第三號勘界記錄文約所述,邊界線北邊的各卡、隘口屬清廷,邊界南邊之各村社歸越南。本圖亦有清廷及法方代表畫押、蓋章及簽字。
第四段圖(文獻編號: 910000428)依據(jù)鄧承修與狄隆所簽第四號勘界記錄內(nèi)容(地圖上的“己”字處所的上橋隘至各達村邊界劃定)繪制。綠色邊界線從本圖東南方的上橋隘起,向西至“甲”字處所的龍鳳隘,再向西至平孟隘口,界線作弧形,此處有一條河流(即圖上兩條紅線間有一條紅點線)和邊界線相切,再由此地至“乙”字處所枯支隘,向西至“丙”字處所布山隘,邊界線由此地向北至“丁”字處所巴須隘,再向西至“戊”字處所,各達村位于此地北邊,南邊為越南的龍?zhí)m村,再往西則為云南界。如第四號勘界記錄簽字本文約所述邊界線北邊的各卡、隘口及各達村屬清廷,邊界南邊之各村、社、寨歸越南。
鄧承修在桂越段勘界結(jié)束后,上奏稱他與法國勘界使臣共計會議十七次。至光緒十三年三月,法國使臣才允將位于廣東廣西及越南交界處的十萬山以及分茅嶺等處劃歸中國。分茅嶺距欽州三百六十余里,和輿圖志乘所載道里吻合。此嶺高而多茅,嶺北有南碑村,據(jù)傳漢唐時期曾設碑于此(應是銅柱)。鄧承修稱若分茅嶺不劃入境內(nèi),“將來屯聚勾結(jié),無論擾華、擾越、皆為邊患”。分茅嶺頂有諸水分流,東北方有歷儀水,經(jīng)八莊、北市、嘉隆、那良流二百七十余里為古森河,出東興入海,西南一河流出板興、經(jīng)峒中、平寮流百余里入越南新安州之新安江。就此嶺之西分界,明顯清晰。此界既定,即是將鞏東界東起竹山西至板興至峒中之北三里,廣西界東起派遷山西訖各達村街云南邊界劃分完成。(33)郭廷以、王聿均主編: 《中法越南交涉檔》第5冊,文獻編號: 2169,第3752—3753頁。
鄧承修將勘界約文及劃界輿圖送交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并稱經(jīng)他力爭后,廣東欽州界西境之分茅嶺、嘉隆八莊一帶至嘉隆河,西南境江平、黃竹一帶、鎮(zhèn)南關等地均有展拓,東界原由米強山拓展至派遷山,所展拓之地皆對邊防形勢甚為重要。但實際上中法雙方勘界人員并未到實地做勘界工作,鄧承修與狄隆簽訂的勘界紀錄與所繪四張正式的分界地圖,均為紙上作業(yè),就圖定界,所繪地圖內(nèi)容是否和真正邊界地形、地勢環(huán)境相符,是否有差異情形,當時均未加以查證核對。另外從地圖的繪制方式來看,此四張地圖應是法國方面繪制,鄧承修等清廷勘界官員,僅就圖確認所繪內(nèi)容與勘界記錄簽字本所寫內(nèi)容相符后,即在圖上簽字畫押用印后完成勘界工作。
鄧承修與法國勘界使臣在中越邊界桂越段勘界的談判交涉中,由于對《中法會訂越南條款》中的第三款中對邊界“稍加改正”字義的認定解釋不同而產(chǎn)生了諸多糾葛。如前所述,因為清廷認為《中法會訂越南條約十款》有“稍有改正”的規(guī)定,又給鄧承修等人與法國談判“多爭一分即多得一分利益”的諭示,所以鄧承修在談判一開始即要求先對邊界作改正,并要將諒山迤西自艽封、高平至保樂,東自祿平、那陽、先安至海寧府劃歸中國。但法方要求先勘邊界設立標記后再商改正問題。雙方均不同意,爭執(zhí)不下。
鄧承修堅持要先改正、再行勘界的態(tài)度使得勘界談判停頓,讓法國甚為惱怒,于是轉(zhuǎn)而向清廷施加壓力,通過該國駐京公使不斷向李鴻章提出抗議。清廷隨即改變原先支持鄧承修的態(tài)度,命令鄧承修須按照條約辦理,即按照法國的要求,先勘原界后再商改正,所有現(xiàn)議多劃之界均作罷論,并數(shù)度發(fā)布上諭要鄧承修遵旨辦理。鄧承修原擬以生病及瘴氣甚重為由,建請勘界談判緩議,但在清廷嚴厲斥責并予懲處的警告下,最終只能遵旨,抱病通知浦里燮等人進行勘界。
清代中國越南邊界的形成,自有一段漫長的歷史過程。在這段歷史時期里,邊界的變遷受到自然環(huán)境、政治、外交、經(jīng)濟、民族、軍事等各方面因素影響,尤其是人為的因素,例如邊境部落與土司的變動、外敵強權(quán)為爭奪當?shù)厣搅滞恋刭Y源及商業(yè)利益而引起的戰(zhàn)爭,從而使中越邊境產(chǎn)生重大的改變。清代中國與越南為宗藩關系,清廷并不干涉越南內(nèi)政,而越南對清廷所履行的義務僅是遣使入貢,新王繼位時請清廷冊封而已。清廷在越南遭受法國侵占,面臨危急存亡之際,受其請求,與法國交涉談判,也因而和法國開戰(zhàn)。但是光緒時期中國國勢衰頹,舉凡內(nèi)政、軍事均遜于西歐列強。當藩屬受到外力侵入,清廷雖力爭宗主權(quán),但因力量薄弱,無法以武力維護宗藩關系,戰(zhàn)爭既興,清廷則失地以和,面對法國侵入越南、并將其勢力往北推進至中國西南邊地的舉動無力制止。清廷與法國談判中越邊界中,鄧承修等外交大臣,在強勢壓力下,仍能據(jù)理力爭,殊屬難得。但清廷當時因內(nèi)憂外患,無力也無暇兼顧西南邊疆問題,拱手讓越南成為法國殖民地,也喪失部分原屬中國之土地。
臺北“故宮博物院”所典藏的鄧承修與法國狄隆所簽訂的從隘店隘至平而關的勘界記錄和繪制的六張勘界地圖,以及從竹山到各達村段所簽定的五份勘界記錄簽字本、四張《粵越初次訂界圖》等,對當時越南與中國廣西段邊界的記錄甚為詳細,從中可以了解光緒時期中法兩國對桂越段邊界形成過程的博弈。這些檔案及地圖是研究光緒時期中法對桂越段界務問題不可或缺的重要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