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廣州
(中國社會科學院 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北京 100028)
中國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國,人口總量和結構變化關乎中國發(fā)展。人口問題是具有基礎性、全局性和戰(zhàn)略性的問題。作為人口科學研究的三大基礎研究主題之一,生育問題研究一直是人口學領域的研究重點,生育政策成為中國生育問題研究的核心。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計劃生育上升為基本國策后,獨生子女政策涉及千家萬戶并對中國人口未來發(fā)展產生巨大的影響。隨著社會經濟發(fā)展和生育政策調整,生育狀況及其變化趨勢再次引起全社會高度關注,科學測量生育狀況,準確把握中國低生育問題的實質和客觀規(guī)律成為學術研究的熱點。
雖然生育和死亡、遷移流動一樣是引起人口變動的重要因素,但從本質上來看,與死亡、遷移流動不同,生育的不確定性既不同于死亡的單向不可逆特征,也不同于遷移流動的可重復、多狀態(tài),生育則是具有不可逆和多狀態(tài)的特點。生育是人口變動的基礎條件。雖然中國的人口科學分析方法也是從引進生命表分析技術開始,但伴隨著人口總量過大、人口增速過快和中國人口發(fā)展戰(zhàn)略目標及其定位等重大問題的深入討論,生育狀況和生育政策成為中國人口科學研究的重中之重,甚至成為中國人口科學研究的主要研究領域和研究核心問題,以致于很多人誤以為人口學就是研究計劃生育。
對生育狀況及其變化的深入分析是正確判斷人口形勢和確立科學人口發(fā)展戰(zhàn)略的重要依據之一??陀^上要求生育研究的測量方法和分析技術不斷進步。為了深入研究和準確把握中國育齡婦女生育狀況及其變化規(guī)律,大規(guī)模、全方位和系統(tǒng)的生育狀況基礎數據收集必不可少。根據人口形勢的變化和研究的深入,生育研究方法繼承、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也必不可少。因此,回顧70多年來中國生育問題研究的歷史,深入研究測量方法和分析技術的變化歷程,全面總結以往的研究經驗和教訓,不僅是生育問題研究的歷史責任,也是生育研究進一步提高的基礎,對深刻認識中國人口規(guī)律也同樣具有重要意義。
數據是研究的基礎。人口研究與其他研究最大的不同是分析群體狀況及其變動的規(guī)律。為了把握群體變化的客觀規(guī)律,往往需要對大規(guī)模人群進行科學觀察。然而,如何測量生育狀況,如何理解測量結果以及如何制定相關政策密切相連。測量的系統(tǒng)性和科學性是非常重要的,而對同一測量結果認識的一致性和客觀性也是非常重要的。生育研究的數據收集主要包括生育狀況和生育意愿兩方面內容。
1.生育狀況調查
生育狀況調查的主要目的是判斷生育水平的高低及其變動趨勢。在沒有規(guī)范的人口普查和人口抽樣調查之前,生育狀況最基本的人口統(tǒng)計分析方法是出生規(guī)模和出生率。研究出生率所需數據比較簡單,只需要總人口或時期平均人口數和時期出生人口數,是一個非常粗略和基礎的測量。長期以來,我國對出生人口數據的收集主要是戶籍登記,1982年及以后的人口普查與全國大規(guī)模抽樣調查等才是真正對全國生育水平進行直接測量的開始。
1982年以來全國共進行了四次人口普查(即1982年、1990年、2000年和2010年)和四次1%人口抽樣調查(即1987年、1995年、2005年和2015年)。人口普查和1%人口抽樣調查對生育狀況的測量都是采用四個部分的數據登記方法:第一部分是登記過去一年本戶出生人口數;第二部分是15—64歲或15—50歲婦女曾經活產男孩數、女孩數;第三部分是15—64歲或15—50歲婦女現存活男孩數、女孩數;第四部分是普查時點過去一年或一年半活產男孩和活產女孩數。根據以上調查項目,可以直接推算時期生育水平等相關生育指標,也可以計算一部分隊列的終身生育水平。
除了人口普查和1%人口抽樣調查外,為了全面測量育齡婦女的生育水平及其變化趨勢,很多全國性大規(guī)模生育狀況抽樣調查得以展開。從測量方法來看,既包括生育狀況調查,也包括生育史調查。從調查方式來看,從1982年起,為了測量育齡婦女時期生育水平和終身生育水平的變化,補充完善對婦女生育狀況變化歷史的數據,在全國范圍內進行了一系列與生育狀況有關的大規(guī)模抽樣調查。全國大規(guī)模抽樣調查的年份包括1982年、1988年、1992年、1997年、2001年、2006年、2013年和2017年等。根據全國性生育調查的特點可以粗略劃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1982—1990年高數據質量階段。1982年9月1日我國進行了全國第一次大規(guī)模生育狀況抽樣調查——全國千分之一人口生育率抽樣調查(簡稱:1982年1‰調查)[1],調查對象為15—67周歲婦女,調查內容共12項,具體包括姓名、出生時間、民族、文化程度、職業(yè)、婚姻狀況、初婚時間、避孕措施、未避孕原因、1979年以來人工流產史、生育史和領取獨生子女證時間[2],調查樣本總人口1017574人,調查15—67歲婦女人數為310485人[3],這次調查不僅是對1982年人口普查生育部分的補充,也是中國生育調查測量方法基本結構的形成。1988年7月1日進行了全國生育節(jié)育抽樣調查(簡稱:1988年2‰調查)。1988年2‰調查與1982年1‰調查相比,無論是對生育狀況的測量,還是登記人口的構成以及數據采集的范圍等方面都要復雜的多。調查內容主要包括六個方面:第一方面是個人基本情況指標;第二方面是計劃生育工作指標;第三方面是15—57歲婦女懷孕史、避孕史指標;第四方面是人口流動指標;第五方面是1981年以來死亡人口指標;第六方面是與計劃生育有關的指標。1988年2‰調查可以看作是人口普查登記表與1982年1‰調查的完善與結合,在人口普查家庭住戶登記基礎上補充了婦女的懷孕史和生育史等。從當年的一些研究來看,1988年2‰調查數據質量、信息含量都是前所未有的。指標與以往高質量人口調查可比相對照,一致性較高[4]。
第二階段,1990—1992年生育調查數據爭議的轉折。盡管1990年人口普查存在一些爭議,但爭議的焦點是出生性別比是否偏高,出生漏報影響有多大?對整體生育水平測量偏差的認識還是比較一致的,認為1990年人口普查也是一次質量非常高的人口普查。1992年10月原國家計劃生育委員會進行了國家計劃生育管理信息系統(tǒng)首次調查,又稱1992年全國生育節(jié)育抽樣調查,俗稱38萬人調查[5]。調查的主要目的是搞清楚育齡婦女生育水平和計劃生育情況。調查登記內容除了涵蓋以往的生育史、避孕節(jié)育狀況外,家庭戶表是最重要的調查表,調查首次對親生父母與子女進行標識,改進了以往家庭戶表中人與人相互關系登記的缺陷。然而,調查結果當時受到了很大質疑,質疑的關鍵問題是時期生育水平是不是遠低于更替水平?[6-8]。更為重要的是從這次調查開始,全國生育水平調查數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質疑,并拉開了人口學界對生育調查數據質量和“真實”生育水平的爭論。
第三階段,1992—2013年調查內容轉向階段。1995年1%人口抽樣調查得到的總和生育率為1.48,生育水平進一步下降,從而也進一步加深了研究者對調查數據質量的懷疑。和以往的調查有很大不同,從1997年開始,除了對生育狀況的測量外,第一次加入了生育意愿和生殖健康方面的內容,調查項目的設計也從以往的客觀登記為主向包含主觀知識、態(tài)度和行為方面的測量項目轉變。從1997年、2001年開始,不僅調查內容有很大變化,而且樣本量也遠遠小于以往的調查,比如,1997年是有史以來全國性調查樣本量最小的一次,調查育齡婦女1.5萬人,2001年僅為4.5萬人。1997年和2001年這兩次調查的總和生育率分別為1.35和1.45,也同樣受到很多質疑,學者們對出生漏報問題產生很大爭論。2006年原國家人口和計劃生育委員會為了搞清楚育齡婦女的生育水平,首次在全國120個監(jiān)測縣(縣級單位)進行生育狀況調查[9],調查設計了家庭戶問卷和育齡婦女問卷,育齡婦女問卷對育齡婦女生育史進行完整信息登記。對時期總和生育率可以使用家庭戶人口登記信息進行估計,也可以通過育齡婦女問卷的生育史信息直接分析育齡婦女的總和生育率。2006年調查公布的總和生育率為1.87,調查結果不僅否定了2000年人口普查總和生育率為1.22和2005年為1.34的調查結果,而且認為生育水平大幅度反彈,2010年人口普查總和生育率為1.18也受到了相同的質疑。
第四階段,2013年以來生育政策調整階段。雖然對總和生育率到底有多低有很多爭論,但對生育率低于更替水平已經沒有異議。2015年1%人口抽樣調查一如既往,生育水平并沒有由于單獨二孩生育政策調整產生反彈,調查得到的總和生育率為1.05,為歷次人口普查和1%人口抽樣調查中最低。2017年原國家衛(wèi)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為了把握近年生育水平變動趨勢,調查生育、養(yǎng)育相關公共服務落實情況,了解群眾生育意愿,為分析研判人口形勢、完善全面兩孩配套政策措施、深化計劃生育服務管理改革提供依據和支撐再次開展調查(1)參見原國家衛(wèi)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全國生育狀況抽樣調查(2017)技術文件[R],2017。。這次調查是全面兩孩政策實施后,對“單獨”二孩是否遇冷和全面兩孩政策是否符合預期,是否會面臨人口“雪崩”或低生育率陷阱問題爭論激烈背景下展開的,這次調查也被寄予厚望,希望能夠對中國的生育政策調整效果有個正確評價,對人口形勢有個正確的認識。2017年調查除了設計了生育狀況和生育意愿的調查內容,也在全國生育狀況和生育意愿類抽樣調查中首次加入了生育養(yǎng)育服務內容,調查得到的總和生育率為1.77[10]。
回顧過去30多年來生育水平測量的歷史可以看到,測量方法從簡單到復雜,調查數據由可信到備受爭議。1992年可以看做是一個重要的分界點,1992年之前的調查沒有多少爭議,但對1992年以后的測量結果卻眾說紛紜。特別是對1992年中國生育水平是否低于更替水平的爭議都被后來越來越多的調查數據證實。1992年抽樣調查揭示了中國生育水平的重大轉折,并不是當時一些研究者想象的調查數據存在非常大的調查誤差,以至于顛覆了對生育水平重大變化的判斷。后續(xù)研究進一步證實,1992年確實是中國育齡婦女生育水平的轉折點[11-12]。對1992年以后的1%人口抽樣調查和人口普查的生育水平的爭議更是異常激烈[13-16]。2013年提出調整獨生子女生育政策,到2017年全面兩孩政策調整效果如何?中國是否進入低生育率陷阱?由于對調查收集數據過度懷疑,忽視深入的基礎研究,產生了所謂以“假數真算”為借口等不認真研究調查數據現象,形成生育水平研究的不良學風值得反思。例如,2006年計生調查的“生育率反彈”是因為樣本嚴重有偏[17]。2017年調查得到的2006年總和生育率為1.62[18],遠低于當年調查公布的1.87,也沒有出現所謂“生育率反彈”。由此可見,對于調查數據需要深入研究樣本的代表性、選擇性偏差和瞞漏報問題,在此基礎上形成調查的基本結論和對中國生育狀況的方向性認識。
此外需要補充說明的是,為了分析生育政策調整的影響和生育水平變動趨勢以及生育行為的隊列差異,比較重要的生育狀況抽樣調查還有1985年中國第一期深入生育力調查、1987年中國第二期深入生育力調查和1985年八個少數民族婦女婚育情況抽樣調查等。另外,除了原國家衛(wèi)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或國家衛(wèi)生和健康委員會的生育狀況調查外,國家統(tǒng)計局2014年人口變動抽樣調查和2015年1%人口抽樣調查等都設計了類似的內容,但相關數據并沒有及時提供全面的深入開發(fā)和利用。
2.生育意愿與生育計劃
雖然生育水平、生育狀況調查的同時往往也調查生育意愿、生育計劃,但直接調查育齡婦女的懷孕史和生育史僅僅反映婦女的生育水平和生育行為變化的歷史趨勢。為了分析未來生育行為的變化趨勢,特別是對未來生育水平變化方向和變動趨勢進行判斷,生育意愿與生育計劃測量是必不可少的。隨著對生育政策、生育意愿和生育水平的相互聯系研究的深入和研究需要,比較全面、完善的生育意愿和生育計劃調查通常采用四層含義的測量方法: 第一層是“如果沒有計劃生育政策你是否打算要孩子?”第二層是 “還打算要幾個孩子?”第三層是 “您打算什么時候要下一個孩子?”第四層是“您認為一個家庭通常有幾個孩子最理想?”[18]。第一個層次的測量是考慮到個人的具體狀況,不考慮計劃生育政策條件下的生育意愿和生育計劃;第二個層次測量的是在目前的孩子數量和結構條件下的生育計劃;第三個層次測量的是生育計劃的具體實施;第四個層次測量的其實是與個人具體情況無關情況下,認為理想情況下一個家庭生育孩子的數量,既不受個人具體社會經濟和健康等狀況,也不受生育政策影響條件下的理想子女數量。
回顧中國生育意愿與生育計劃研究方法的歷史,盡管生育意愿和生育計劃是對未來生育水平變動趨勢測量的重要方法,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并沒有得到相應的重視或深入的研究。雖然早在1979 年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就組織過北京、四川兩地城鄉(xiāng)青年生育意愿調查[19],但要么樣本規(guī)模較小,要么是沒有全國代表性的調查。1992年及以前的全國大規(guī)模抽樣調查主要是調查婦女的生育狀況和生育史,很少有調查涉及生育意愿和生育計劃方面。1992年開始,國家統(tǒng)計局、原國家計劃生育委員會和全國婦聯等政府部門或組織機構做過多次全國性生育狀況與生育意愿抽樣調查,比較有影響的全國性生育意愿與生育計劃調查包括1997年、2001年、2002年、2006年、2007年、2013年和2017年調查。根據調查內容的特點,可以粗略劃分為三個主要階段。
第一階段,調查起步階段。1985年國家統(tǒng)計局在陜西、河北和上海進行第一期深入生育力調查和1987年第二期深入生育力調查,生育意愿是重要的調查內容之一。1997年原國家計劃生育委員會全國人口與生殖健康調查(DRHS)中第一次加入了生育意愿和生殖健康方面的內容,但對生育意愿的測量方法只問了一個具有復合問項的問題,即“您認為一個家庭最理想的子女數是多少?性別如何?”給出的選擇答案多達15項,除了說不清和其他,還有13個選項。這次調查的測量方法與很多調查不同,很難進行橫向或縱向比較[18]。2001年原國家計劃生育委員會全國計劃生育/生殖健康調查在個人問卷中也設計了生育意愿的調查內容,與1997年一樣,也只問了一個問題,但問法和答案填寫做了很大改進,加入了理想子女的數量和性別構成。
第二階段,調查內容豐富探索階段。在2002年原國家計劃生育委員會宣傳司與北京零點公司合作進行生育意愿調查中,提出居民的意愿生育子女數量的測量方法。為研究意愿生育水平的隊列差異,分析意愿生育水平的變化趨勢奠定基礎[20]。2006年原國家人口和計劃生育委員會全國人口和計劃生育調查中,生育意愿調查增加到14個問題。調查內容既包含了打算生幾個孩子,也包含了在生育孩子方面是否與丈夫的想法一致,還包含了調查對象本人是否獨生子女等內容?[9]253-254。這也是歷史上全國性生育調查第一次測量夫婦之間的生育意愿狀況和生育意愿差異,以及調查對象本人是否獨生子女。2007年7月全國政協(xié)人口資源環(huán)境委員會進行社情民意調查,該調查除了與2002年原國家計劃生育委員會宣傳司與北京零點公司合作的調查有許多相似之處,不同之處是大大增加了生育意愿方面的調查內容,2007年調查關于生育意愿的內容有9個問題。除了測量了有無生育政策理想生育子女數等傳統(tǒng)內容外,還測量了“按照你的家庭情況,生育幾個孩子你能負擔的起?性別如何?”這個調查是全國性調查中第一次測量孩子養(yǎng)育負擔問題。
第三階段,測量方法相對穩(wěn)定階段。中國的人口和計劃生育政策已經實施了30多年,為了了解和反映生育意愿以及生育行為的變化,2013年原國家衛(wèi)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進行了全國生育意愿調查。調查內容共計19項,測量主要指標包括育齡婦女的獨生屬性、子女構成、生育意愿和生育計劃。其實,調查的另外一個重要目的是為了研究“單獨”二孩生育政策目標人群和政策調整可能產生的出生規(guī)模變動。這次調查是1982年以來第一次對15—44歲育齡婦女及其配偶是否獨生子女進行登記,同時對生育意愿和生育計劃進行調查。這也是中國首次進行明確的生育計劃調查,目的是分析、推斷“單獨”二孩婦女在新政策條件下的生育計劃和出生規(guī)模。2017年原國家衛(wèi)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為了評價生育政策調整,特別是全面兩孩政策的實施效果和生育意愿的變化趨勢,對生育意愿測量時的5個問題,采用了比較成熟的四個層次的測量方法。
回顧生育意愿與生育計劃的調查研究的歷史,由于對生育意愿和生育計劃測量目的、測量結果、測量結果的應用與現有生育指標的相互脫離,在調查指標的測量上經常出現很多隨意性。早期的生育意愿測量的主要目的是分析對比如果沒有計劃生育政策育齡人群打算生幾個孩子,目的是分析超出計劃生育政策以外打算生育人群的狀況和特征,采用兩個層次測量方法,比如,“如果沒有計劃生育政策會要幾個孩子?”和“剛結婚時希望要幾個孩子?”。有些調查對四個層次的測量方法進行一些簡化或修改,對生育意愿的測量方法也是逐漸完善和穩(wěn)定,改進和完善測量方法主要體現在理想子女數、孩子性別偏好和生育計劃等方面。隨著對生育問題的關注點和研究主題的變化,生育意愿調查方法也在不斷變化之中,比如互聯網和智能終端設備調查逐漸興起??傊?,生育水平、生育意愿和生育計劃測量的目的一方面是把生育水平與生育意愿、生育計劃聯系在一起,另一方面是對未來生育水平的變動趨勢進行分析,特別是作為生育水平估計模型的參數,對未來生育水平的變化趨勢或生育意愿、生育計劃等對實際生育狀況的影響是判斷未來人口走勢的重要依據。
生育狀況指標構建的目的是測量或反映人口的再生產能力,并用于人口模型分析。通過生育史、懷孕史調查,可以收集育齡婦女個人或夫婦的生育狀況數據,然而,僅有個人生育的歷史和目前狀況數據是遠遠不夠的,無法形成總體特征和變化趨勢的判斷。
如前所述,對人口群體生育狀況比較粗略的測量方法是出生率。出生率指標是將出生人口的規(guī)模與總人口的規(guī)模聯系起來,這是中國計劃生育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采用的主要統(tǒng)計指標之一。然而,出生率測量方法的最大缺陷是分母包含了男性和非育齡婦女人口,并由此帶來測量的結構性偏差。為了反映人口群體的時期生育水平或終身生育水平以及生育進度的完成情況,需要構建統(tǒng)計指標進行統(tǒng)計綜合。
1.年齡別生育率與總和生育率
隨著對人口規(guī)律認識和人口再生產研究的深入,總和生育率成為重要的生育狀況測量方法,同時也成為國際上生育狀況測量的標準化方法之一。由于生育能力和生育的可能性與育齡婦女的年齡關系密切,相同年齡育齡婦女生育的同質性更強,為了消除年齡結構差異造成的影響,計算年齡別生育率是一個重要的方法。由于年齡別生育率很難形成一個對生育水平高低的綜合判斷,因此,為了進一步測量育齡婦女一生平均可以生育多少孩子,就需要簡單、易于理解的統(tǒng)計指標??偤蜕释ㄟ^對不同隊列育齡婦女同一時期生育狀況的觀察,想象為是對一個隊列如果按當前年齡別生育率度過一生,是對隊列終身生育率的近似,是一個非常簡潔、明了的統(tǒng)計綜合方法。
總和生育率的基本理論和思想來源可以追溯到1760年歐拉(Euler)的研究。歐拉首次提出穩(wěn)定人口的“定常概念”或稱常數概念。1907年美國人口學者洛特卡(Lotka)闡述了在封閉人口與性別結構為一常量的條件下,一個定常的分年齡別生育率與分年齡的死亡率將導致一個穩(wěn)定人口,而其分年齡生育率加總之和表征了育齡婦女終身生育子女數,這就是總和生育率指標的來源[21-22]。與總和生育率相對應的人口預測模型是隊列要素人口預測模型,是基于年齡別時期觀察指標應用于未來發(fā)展預測模型的經典方法。
雖然在穩(wěn)定人口假設條件下,總和生育率是對終身生育水平的近似,但由于生育的年齡分布差異或變化會造成時期測量指標對終身生育率測量“失真”的問題,也就是所謂的進度效應問題。進度效應通常可以在通過分孩次的總和生育率大于1或遠遠小于1時表現得更充分,特別是一孩總和生育率大于1的情況更加直觀地反映出生育的進度效應。其基本原理是,任何育齡婦女群體平均終身生育一孩數不可能大于1,因此,若計算的一孩總和生育率大于1,那么,一定是平均生育年齡顯著下降,反之,如果平均生育年齡顯著提高,那么,測量得到的生育率下降的原因可能僅僅是時期進度的一個反映,不一定是終身生育率的顯著下降,這也就是所謂生育模式的變化。中國對總和生育率指標在實際應用過程中的缺陷的討論的并不多,關于生育的進度效應問題和測量方法以及對進度效應的調整可以參考邦戈茨(Bongaarts)和菲尼(Feeney)的研究[23]。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時期觀察指標轉換為估計隊列終身水平是有前提條件的,如果脫離了穩(wěn)定人口這一假設條件,人們經常會錯誤地理解或使用總和生育率指標。比如,生育政策突然進行重大調整,由于生育目標人群的劇烈變化,測量的時期總和生育率的進度效應可能特別大,出現對終身生育率觀察“失真”的問題。衡量生育政策調整對生育狀況變化的影響,反而出生規(guī)模更有意義。
除了根據育齡婦女生育直接調查數據分析生育水平的變化外,在生育水平測量過程中,如果處于數據缺乏條件下或需要對數據進行邏輯校驗,還可以根據特定的假設條件,利用人口結構的內在比例關系,采用間接觀察數據進行生育水平的間接估計[24-26]。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間接估計是輔助手段,如果脫離了方法應用的前提條件,間接估計的結果將面臨許多風險,甚至產生方法誤用或濫用的問題[27]??傊g接估計是在特定假設條件下,解決基礎數據缺乏的問題,為了防止誤判,需要進行區(qū)間估計而不是點估計。
2.遞進生育率與總和遞進生育率
1953年法國人口學家亨利(Henry)提出孩次遞進的概念[28]。在此基礎上,孩次遞進的概念和測量方法得到了空前的發(fā)展,并且產生了兩個主要分支。一支是美國學者菲尼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的孩次遞進比方法[29-30];另一支是中國學者馬瀛通、王彥祖和楊書章創(chuàng)建了孩次遞進率方法,并建立了相應的孩次遞進(率)人口發(fā)展模型及其指標體系[21-22,31-32]。分孩次遞進生育率、總和遞進生育率方法是對育齡婦女生育的年齡結構和孩次結構進行標準化,與總和生育率相比,對孩次結構也進行了標準化,測量結果更具有科學性和穩(wěn)定性。雖然測量育齡婦女時期生育水平可以采用總和生育率方法,也可以采用總和遞進生育率方法,但總和遞進生育率概念、原理和指標計算要比總和生育率指標復雜的多。如果沒有時期、隊列和生命表等人口統(tǒng)計學基本概念,深刻理解從人口觀察數據到總和遞進生育率指標構造方法還是有些困難的。
分孩次遞進生育率、總和遞進生育率的概念以及測量方法克服了總和生育率的缺陷。正確理解和構造總和遞進生育率需要解決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基礎數據的數據結構問題。通過人口普查或抽樣調查可以收集育齡婦女年齡別、孩次別曾生子女數據或活產子女數據,同時,收集特定時期,比如某年與育齡婦女年齡別、孩次別相對應的生育數據,這些基礎數據與分孩次總和生育率指標計算所需基礎數據是完全相同的,這里并沒有增加額外的負擔,只是對數據質量和樣本量要求更高一些。第二個問題是計算年齡別、孩次別時期孩次遞進比。時期孩次遞進比與時期孩次遞進生育率的概念是非常容易混淆的。時期育齡婦女孩次遞進比是計算假想隊列育齡婦女時期終身孩次遞進率的基礎。第三個問題是計算分孩次時期總和遞進生育率以及總和遞進生育率。通過各個隊列時期觀察的年齡—孩次遞進比轉化為假想隊列分孩次終身遞進生育率,其實質與生命表構建原理和方法是相同的,不同之處在于生命表是計算假想隊列按同一時期不同隊列的時期死亡概率轉化為假想隊列存活到不同年齡的概率,而年齡—孩次遞進生育率是計算假想育齡婦女隊列同一時期按不同隊列的時期孩次遞進比例來構造假想隊列孩次遞進生育概率,即假想隊列終身孩次遞進生育概率[21-22,33]。與總和遞進生育率相對應的人口預測模型是遞進人口預測模型,該模型的結構和參數更符合育齡婦女的實際生育過程和生育政策規(guī)定,是分析生育政策和生育計劃的經典方法[33]。
3.孩次性別遞進生育率
1984年計劃生育政策“開小口”,城鎮(zhèn)人口(非農業(yè)人口)實行獨生子女政策,農村人口(農業(yè)人口)實行“一孩半”政策,即第一個孩子是女孩的可以再生育一個孩子,孩次的數量和性別也成為影響是否生育的重要條件,由此改變了傳統(tǒng)的僅以孩子數量作為遞進生育的條件,產生了對生育孩次性別遞進的研究問題。除了生育政策變化引起的生育測量問題外,1990年全國第四次人口普查發(fā)現,中國出生嬰兒性別比為110.6。出生性別比的變化引起了國內外學者的關注,對中國出生性別比是否升高問題引起了激烈的爭論。2000年人口普查結束后出生性別比是否升高問題再次發(fā)生爭論,由此引發(fā)了出生性別比升高與生育水平之間關系的研究課題。從生育研究方法來看,僅僅測量總和生育率和孩次遞進生育率是遠遠不夠的,馬瀛通等提出了出生性別比研究的新方法,為觀察出生性別比升高的孩次結構和孩次遞進的性別差異提供了新思路[34]。
為了把孩次性別和遞進生育結合起來,楊書章、王廣州提出孩次性別遞進生育率測量方法,構建測量孩次性別遞進生育水平和人口發(fā)展指標體系[31-32]。該方法是孩次遞進生育率和總和遞進生育率方法的拓展,是在不分性別孩次遞進生育率基礎上,考慮不同年齡、孩次和性別條件下的遞進生育概率,由此可見,孩次性別遞進生育率比孩次遞進生育率測量要復雜的多。
孩次遞進方法是將育齡婦女按照年齡和孩次結構重新分類,既可測量并消除育齡婦女生育的年齡異質性對測量穩(wěn)定性和可比性的影響,也可消除育齡婦女生育孩次異質性對測量穩(wěn)定性和可比性的影響,使研究視角和觀察的科學性增強[33]。盡管隨著生育政策調整,出生性別比逐漸回歸正常,分孩次性別遞進生育率的測量方法和針對迫切需要解決的現實問題的應用價值有所下降,但孩次性別遞進測量方法的基本原理卻為觀察類似多狀態(tài)遞進問題提供了新的、重要的思路。
總之,生育狀況測量的目標是通過時期指標估計終身指標,通過模型研究時期變動趨勢,從而實現分析終身變動趨勢和隊列差異。生育調查和測量的目的是分析生育狀況和判斷人口發(fā)展趨勢。生育水平的測量主要采用總和生育率法和總和遞進生育率法,與此相對應的人口發(fā)展模型為隊列要素人口預測和遞進人口預測模型。
人口統(tǒng)計指標和人口數學模型相結合是對人口狀況和變動趨勢判斷的基本方法。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生育水平、生育意愿和生育計劃數據收集和分析技術不斷完善,但仍面臨一些新的實際問題和需要改進的空間。
1.調查方法
隨著大數據時代到來,現代科技日新月異,基礎數據收集與整合能力經歷了從分散的數據庫管理向互聯網與網絡大數據平臺的跨越。數據采集也從入戶抽樣調查發(fā)展到智能終端設備實時采集。面對新形勢、新技術和新問題,需要采取哪些新舉措?對于生育問題的研究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
第一方面,基于人口大數據技術的統(tǒng)計推斷方法。我國人口信息化建設走過了從育齡婦女信息系統(tǒng)(WIS)到全員人口信息系統(tǒng)(PIS)的發(fā)展道路,不同行政管理部門之間的數據比對、校驗和融合是大勢所趨。如何充分利用現有行政登記數據為人口管理和監(jiān)測服務是擺在科研機構和相關部門面前的重要課題。從統(tǒng)計推斷的角度看,基于住院分娩、出生登記和全員人口信息系統(tǒng)數據推斷生育率指標的最大的數據質量問題是其處于實時更新或時點問題。雖然住院分娩、出生登記都有很高的數據可靠性,但對生育狀況的測量指標不僅僅需要生育婦女的基礎信息,同時還需要其他育齡婦女的基礎信息,因此,確切時點的實時同步更新數據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此外,為了深入研究基礎數據,如何在不同信息系統(tǒng)之間進行數據共享和隱私保護,直接提供原始樣本數據供研究者深入研究同樣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現實問題。
第二方面,基于互聯網或智能終端技術的調查方法。互聯網和智能終端技術為信息收集和傳播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在此基礎上的實時信息交流和采集方法應運而生,傳統(tǒng)的調查技術面臨前所未有的機遇和挑戰(zhàn)。如何充分、科學利用現代信息采集技術服務于全國性大規(guī)模調查也是需要深入研究的重大課題。從調查實施的角度看,借助互聯網等現代信息收集技術為輔助的有抽樣框的信息采集,極大地提高了調查的效率,降低了調查的成本。從統(tǒng)計推斷的角度看,由于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互聯網或智能終端調查抽樣方案的設計和樣本偏差大小經常無法確定,因此,面臨研究目標總體界定和抽樣框建立的實際困難或現實問題。此外,自填式調查還面臨應答的真實性、可靠性和樣本的選擇性問題。為了提高應答響應比例和廣泛參與,互聯網調查往往對熱點問題和有激勵調查的參與率會大大提升,使樣本加權和實時趨勢判斷成為可能,但樣本的選擇性問題仍然是一個需要解決的難題。
綜上所述,現代科學技術條件下,基礎數據收集和測量方法需要與時俱進,不斷創(chuàng)新,如此才能把現代科學技術手段與傳統(tǒng)生育研究問題有機地結合起來,使研究的科學性、可靠性和效率不斷提高。
2.分析技術
總和生育率是建立在假想隊列基礎上的測量方法,克服了不同育齡婦女群體年齡結構異質性問題,是標準化的測量方法之一。早期生育水平數據收集和測量主要采用總和生育率測量方法,對育齡婦女孩次結構的異質性生育行為測量有很大缺陷,與實際的生育過程或多或少有一些差距,即便是分孩次的總和生育率,分母也沒有區(qū)分育齡婦女的孩次結構,因此,測量方法相對來說還是粗糙的。
總和遞進生育率也是建立在假想隊列基礎上,對育齡婦女的年齡結構和孩次結構都進行了標準化,是假想隊列終身遞進概率和平均生育子女數的標準化測量。即便如此,生育行為測量和生育意愿測量往往還是相互脫節(jié)或分離的,對生育意愿、生育計劃的測量方法和指標構建和使用卻存在一些問題,需要改進問題主要有以下四個方面。
第一方面是,時期總和生育率、時期總和遞進生育率都是隊列終身生育水平的估計,這是基于時期指標轉換為假想隊列的測量方法,在以往的應用過程中,也是假定時期生育水平是隊列終身生育水平的近似,然而,與之相對應的生育意愿、生育計劃測量卻沒有對應的時期生育意愿與終身生育意愿的概念[18],也沒有構建意愿終身生育率指標。由此帶來的問題是對意愿生育數量、結構沒有標準化的測量或標準化的指標,生育意愿或生育計劃調查數據的運用與生育率測量不對應,這使得在實際應用過程中兩者是相互脫節(jié)的。因此,需要對生育意愿與生育計劃進行標準化。
第二方面是,從生育意愿或生育計劃到實際生育之間到底有多大差距并不清楚,以往也沒有全國樣本的調查來分析二者的差距,經常會簡單地認為現代社會育齡婦女的生育意愿是實際生育的上限,其實中間到底有多大偏差是不清楚的,也就是,對育齡婦女生育行為的隊列的變化趨勢與模型參數的一致性研究還比較欠缺。
第三方面是,生育水平的測量是實際生育過程和結果的反映,而生育意愿和生育計劃是一個虛擬場景的調查問題,并非真實的歷史發(fā)生,如何判斷不同年齡、孩次狀態(tài)條件下育齡婦女意愿的不確定性或穩(wěn)定性還是一個非常困難的研究問題。
第四方面是,隨著現代化的推進,以往的研究經驗、測量方法和研究模型面臨新的挑戰(zhàn),比如,傳統(tǒng)社會婚姻是生育的必要條件,以往忽視婚姻對生育的影響,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未來需要密切關注初婚、再婚的變動趨勢對生育的影響,同時非婚、不婚等婚姻家庭新形態(tài)越來越普遍,對生育狀況的影響也需要引起高度的警惕和重視。
總之,從數據到指標,從指標到模型是人口科學研究的路徑。隨著遞進生育指標的構建和人口發(fā)展模型的建立,生育水平測量有了很大的進步,但由于生育調查與模型應用之間僅限于遞進生育率與遞進生育模型的應用,對生育行為前瞻性分析及其調查結果應用還是比較模糊的。模型的建立方法、參數的估計方法以及最本質的研究思路還存在一些問題。在生育問題研究的過程中,需要認真考慮基礎數據的可靠性,測量方法的科學性和模型構建的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