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力
黃昏時分剛下班,天色突變起來。只見大塊烏云像得到指令般地聚集,晚霞的光芒被壓下去,看來一場大雨迫在眉睫。我早上出門沒有帶傘,于是更加急切地盼望來一輛車將自己帶回家。車站里頭還有幾個人,此時他們臉上都掛著同我一樣的焦急,大概昨晚都忘了看一眼天氣預(yù)報。
好在雨還未落下來,等待的49路車就已經(jīng)駛進車站。我趕緊跳上車,心里慶幸總算在大雨來臨前找到了庇護。雨點就在車子重新發(fā)動的那一刻落下來,被車窗阻擋后向四周狠狠濺去。
車廂里頭很安靜,也有些沉悶。我將臉朝向車窗,欣賞起外面濕漉漉的雨景。天色正在不斷暗去,道路兩側(cè)路燈的光在雨中顯現(xiàn)出更加清晰的深黃,也讓這場夜晚飄落的雨顯得有些溫馨。
冷不丁有細微的水珠飄來,打濕了我另一側(cè)的臉頰,我受驚地扭過頭,只見原本緊閉的車門居然打開了半扇,隨著車身移動而窘迫地晃蕩著,就如那些冬天樹枝上被風戲弄的葉子。這半扇車門為何突然打開了?莫非是發(fā)生了故障?眼下沒了遮擋,寒風和冷雨都趁機長驅(qū)直入了。
我連忙站起身,走過去一把將車門關(guān)上,寒風和冷雨重新被隔在了外頭。然而到了下一站,那半扇車門打開后便沒能再關(guān)閉,寒風和冷雨又趁機闖進了車廂。這半扇車門果真是壞了,前頭的司機還渾然未覺,也沒有人去提醒他。此時人們臉上都寫滿了倦意,散發(fā)著夕陽那種有氣無力的光芒。他們大抵只想坐在座位上,就算雨點飄進來將身上打濕也不為所動。
我很想再次走過去將車門關(guān)閉,然而一想到它還會再次打開,走過去的動力便消減了大半。加上還得冒著迎面撲來的寒風和冷雨,我亦坐在位置上沒有動。
眼見眾人都是無動于衷,那半扇車門好似揚揚得意起來,更加用力地晃蕩著,制造出的聲音在雨中漸漸變得刺耳,一下下撞擊著人們的耳膜。
前頭的司機這時候似有察覺,他向后微微轉(zhuǎn)過頭來,卻馬上又轉(zhuǎn)了回去。無奈他必須一直正視前方,容不得半點開小差。事實上,此時需要有個人代替司機來監(jiān)視車門的一舉一動??墒钦l會愿意放棄座位選擇站到車門邊呢?誰又會不介意被風吹亂頭發(fā),被雨打濕臉頰呢?司機還沒有說什么,有個人已經(jīng)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車門邊。那是個青年人,約莫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頭頂有些蓬亂的頭發(fā)、下巴處沒刮干凈的胡茬顯示出他不修邊幅的性格。像他這個年紀的大多講究穿著打扮,眼前這個青年人,大抵內(nèi)心要比其他人更為沉穩(wěn)吧。
在我的注視下,青年人伸出手去將車門重新關(guān)上了。剛才他走到車門邊,風就將他的頭發(fā)吹得更亂了,前端的頭發(fā)也被雨水打濕。關(guān)好車門后,他并沒有返回到座位上,依然站在車門邊。下一站車門又重新打開,等到站的人都已走下車,他便又伸出手去將車門關(guān)上。
刺耳的搖晃聲之后就沒有再響起過了,車門關(guān)閉發(fā)出的聲音,每一下聽起來都顯得鏗鏘有力。車子在雨幕中穿行,砸在車上的雨珠統(tǒng)統(tǒng)都被阻擋在了外頭,我被打濕的那一側(cè)臉頰此時也已經(jīng)干了,剛才的事情就好像不曾發(fā)生過一樣。
還有三四站就到終點了。隨著乘客不斷下車,原先略顯擁擠的車廂此時空蕩起來,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個座位上還坐著人,而且也都位于車后。即便寒風和冷雨闖進來,那邊也是安全區(qū)。某種意義上,青年人此時已經(jīng)可以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然而他依然站在車門邊,當車門打開后,他默默地伸出手去將那半扇門關(guān)上。我看了看青年人,此時他的目光注視著手機,顯得有些懶散以及漫不經(jīng)心,雙腳卻堅定地立在車門邊。我忽然意識到,原來車廂內(nèi)的這一小塊溫暖也是需要靠守護而來的。
公交車抵達終點站時,車上就剩下我們兩個人。雨在這時候總算歇場了。走出車站,我看見他朝著前一站的方向走去。他難道是一不留神坐過了站?內(nèi)心的詫異讓我忍不住跟了上去。
青年人告訴我,自己本應(yīng)該是在前一站就下車的,是他故意多坐了一站。當我問及這樣做的原因時,青年人露出一個淳樸的笑容。他表示,要是自己下了車,就沒人負責關(guān)車門了,索性就坐到終點。反正也不差這一站路,路也不遠,再走回去就是了。
青年人說完,剛好正前方的綠燈亮了,他繼續(xù)向前走去。等我想起要追上去對他說一聲“謝謝”時,綠燈很快又變成了紅燈,硬生生將我的腳步阻擋下來。此時他已穿過斑馬線走到馬路對面,身影在我眼前不斷模糊,緊接著就完全消融在迷蒙的夜色中了。
我抬起頭,月亮恰好這時候在天幕中亮起來。視線中,月亮表面原先有的大塊陰影此時像是融化般地不見了,整個月亮散發(fā)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澄澈光芒,像極了一張無比干凈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