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春奐

記憶里，外公的腰間一直別著一根錚亮的煙斗，這根煙斗陪伴他走過村里的溝溝壑壑、田埂原野。每每閑暇時他便會拿出煙斗吸上一口，緩緩吐出煙霧，任煙霧在眼前消散。這縷縷煙霧織出了起伏的歲月，帶著外公的喜樂憂愁，最終沒了蹤影。煙散了，外公深沉的愛卻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小時候，我總是纏著外公給我講三國的故事，覺得外公的煙斗仿佛有法力，跟諸葛亮的羽扇一樣。在兒時的我看來，諸葛亮只要搖搖扇子就會想出新計謀，而外公只要吸幾口煙草，吐幾口煙霧，就能講出精彩的故事。在煙斗一閃一閃的火光中，我童年的城堡里便有了“草船借箭”“火燒赤壁”“三顧茅廬”等精彩故事。煙霧散去，“三國”落幕，外公又會把其中的一個個道理慢慢道來。我從小沒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但在外公吐出的煙霧中，我聽到了層出不窮的故事，“煙火論英雄”同樣給了我溫馨、充實的童年。

外公最大的樂趣就是把煙葉裁得細細的。他笑瞇瞇地盯著手中的活兒，不忘和旁人搭訕幾句。他會選幾片寬大完整的葉子，疊好，一刀一刀慢慢地切，切得越細越好，煙絲一點點堆起來，輕盈柔軟。他的動作很輕盈，仿佛時光的弦隨之松弛，歲月似乎變得柔和又緩慢。他耐心地切著煙葉，緩緩地對我說：“心急成不了事。人活在世上幾十年，得遇上多少事啊，數(shù)也數(shù)不清，但總得耐心地一件件解決不是？就像現(xiàn)在切煙葉，如果心浮氣躁，肯定切得亂七八糟的，最后連過嘴癮的機會都沒了。只有耐心、細心地慢慢切，才有機會享受到最后的樂趣?！焙髞砦译x開鄉(xiāng)下，來到大城市讀書，接觸了更多的人和事，慢慢懂得了耐心的重要：多點耐心，少點躁動不安，才易成事。外公早已借助這件小事把這個道理告訴了我，而我在接觸更廣闊的世界后，才漸漸懂得其中的深意。

把煙葉裁好，外公就拿出他那根寶貝煙斗，捏一團剛切好的煙絲放入煙斗頭中，拇指壓兩下填實，拍拍手，再掏出打火機點火。外公坐在藤椅上，叼著煙斗，問我在外面的生活和學習情況，叮囑我定下心好好學，遇上新知識要細細地研磨。“就像新曬的煙葉一樣，要細細切才能切出好煙絲，是吧？拿著一根老煙斗也能講出一大堆道理?！泵慨斶@個時候外婆就愛擠對他，外公也不惱，樂呵呵地用力吧嗒吧嗒吸幾口，依然執(zhí)著地給我傳授他的道理，想讓我少走一些彎路。

外公到田間干活，腰間依然別著他的煙斗，忙完農(nóng)活，他便坐在田埂上，掏出煙斗，塞好煙絲點上，看著風吹過稻苗、青菜，舒心地吐出幾個煙圈。這時，他總會說：“只要風調(diào)雨順，莊稼就會長得好?！蔽彝@片春天才播下粒粒種子，如今已蒼翠欲滴的農(nóng)田，欣賞著外公打下的江山。外公悠閑地抽著煙斗，眼睛瞇成一條線，吐出的煙霧也調(diào)皮地往四周竄，似乎在陪著外公巡視他的領地。

傍晚，我們沐浴著晚霞走在回家的路上，外公仍舊叼著那根煙斗，他拍著我的肩膀說：“你啊，趕上了好時代，菜管夠飯管飽。我年輕時給大戶人家種田、收谷子，看著其他工人借著吸口煙的空兒休息一會兒，可羨慕了。我不會吸煙，連休息都找不到借口。你外婆就勒緊褲腰帶給我買了這根煙斗，我就這樣有了煙癮。現(xiàn)在你明白為什么你外婆老拿吸煙擠對我，我也不惱了吧。那個時候，拿著煙斗找一個歇口氣的機會，休息好了，才能干更多的體力活，掙點口糧，你媽媽舅舅們幾個都等著填肚子呢?！边@根煙斗在外婆外公心里有著不一樣的意義，它雖小，卻是兩個老人相互扶持，一起走過艱苦歲月的一個支點，有了這個支點，他們才能撐起一個家。如今生活好了，煙斗還在，閑下來時外公都會在煙斗里填上自己切的煙絲，再美滋滋地吸上幾口?？|縷煙霧中，兩個老人在悠悠歲月里一起白了頭。

煙斗里的縷縷煙霧，彌漫著外公的歡欣和惆悵。小姨遠嫁那天，外公把她送到村口，看著載著小姨的婚車越走越遠，直至消失，他依然站在原地，拿出煙斗默默點火，靜靜地抽著。最小的女兒終于找到了幸福，老父親高興，但女兒遠嫁，心中又有萬般不舍，這就是一個老父親的愛，如煙斗般沉靜而久遠。

有段時間，外婆生了急病住院。安頓好外婆后，外公默默地走出病房，找到一個角落，緩緩蹲下，駝著背，左右上下摸索了半天衣服褲兜，才摸到那根煙斗。點煙的時候，他的手微微顫抖，點了幾次才把煙給點著。他默默吸著，吐出的煙圈也淡了許多，有氣無力的。誰都期盼能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當一路相伴的人染上重病時，誰都無力阻止，只能接受。他默默地拿出煙斗，抽著旱煙，無聲地傾吐自己內(nèi)心的無奈與傷悲。

歲月的流逝就如同煙斗里飄散的縷縷青煙，輕易便消失了，但外公的那根煙斗一直未熄，它承載著外公的所有情感，寄托著他默默的愛。外公的一生就和這煙斗一般，錚亮、厚實。

（指導老師 李碧瑩）

簡 評

作者以一根煙斗串起了外公的故事，雖然描寫的是日常生活、凡人小事，卻充滿溫馨，一個個生動的畫面，一段段美好的回憶，觸動讀者的心。作者把煙斗、外公、生活、感情，自然地融為一體。一根煙斗，見證了外公走過的歲月，承載著濃濃的親情：有與外婆多年的相濡以沫，有對“我”成長的殷殷期盼，有對小姨遠嫁的依依不舍；同時，外公對新時代新生活的到來充滿欣喜，對歲月流逝也有著無奈，外公的喜樂哀愁全都散在了縷縷煙霧中。這種寫法值得借鑒。

（李碧瑩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