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爺爺給奶奶種了一棵桂花樹，在她墳前。

我的家鄉(xiāng)在一座小縣城，江邊窄窄的街道兩旁種滿了桂花樹。人們還沒感受到秋天到來的時候就先聞到了桂花香。

我聞到桂花香的時候奶奶已經(jīng)走了很多年。那時候，爺爺經(jīng)常坐在屋門口望遠(yuǎn)方的天空，還有一片片曲折的山峰。我不懂，天空和山峰有什么好眺望的。我的喜悅是在街道里，感受絲絲香甜的桂花香后馬上想要與喜歡的人分享。

桂花的花期較長，小小的黃色花瓣剛開始是零星地掛著，后來感受到小城里的煙火氣，便不管不顧地?fù)Q了性情，爭先地開著。我一個星期前聞到桂花香迫切想要分享的喜悅心情，可能一個星期后就變了。爺爺卻不變，還是不斷地望著遠(yuǎn)方的山和頭頂?shù)奶炜铡９鸹ㄒ膊蛔?，依然飄香十里，依然金燦燦，倔脾氣地綻放到最后。

爺爺也有不望山的時候。我突發(fā)奇想，要做桂花茶，他便陪我去采桂花。桂花花瓣太小，我摘了一會兒就沒耐心了，給我拿著袋子裝花兒的爺爺卻笑瞇瞇地給我指哪兒的最茂盛。當(dāng)我用盡最后一絲耐心，他依然掛著笑，半哄著給我多摘一些。曬干后的桂花最后沒有做成桂花茶，因?yàn)槲液蜖敔敹疾粫?，可是那些干桂花卻被他保存了很久。

爺爺其實(shí)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幫家里干活。對自摳摳搜搜，對我卻十分大方。我上大學(xué)前幾天，他問我要不要給我買電腦，問我爸爸給的錢夠不夠，要不要再給我一點(diǎn)兒。給自己買個一塊錢的打火機(jī)都要憋好久的他給我?guī)装賶K卻從不曾皺眉，而他，是一個沒有收入的老人。

我從武漢換工作回家鄉(xiāng)，他特別開心，告訴我只要想家就回來，而他一定會坐家門口等我。

爺爺沒能一直等我，他在初秋的一個早晨突然離世，我那時剛回家鄉(xiāng)工作兩個月，奶奶墳前的桂花還沒來得及盛開。

他走得太急，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的樣子都有點(diǎn)兒變了，蒼老的不是我記憶中的爺爺。老人說，人走后，樣子是會變的。

又過了這么久，為什么我記憶里的爺爺卻還是那個矯健的給我摘桂花的樣子呢？

年年桂花開，我卻再也找不到爺爺了。他一生勞碌，沒能好好安享晚年，就突然離開，是我一輩子的遺憾。這種遺憾成了心里的褶皺，褶皺多了，我就自然添了歲月的痕跡。

也是在很久之后，我才慢慢明白爺爺永遠(yuǎn)安靜地望著遠(yuǎn)方山峰的原因，有時候或許是在孤單地思念，有時候或許在回憶往事，我猜這些往事一定遙遠(yuǎn)得讓他愣了神。

爺爺走后，我和爸媽一起給他種了一棵桂花樹。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