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斌
七月之夜,在山水間,借幾碗青稞燒酒,從紙上出發(fā),讓孤寂喚起溫暖。
霧中花,自在開放和凋謝,是自我況味。
高山濺下來的流水,在低洼蓄積,動靜之間,自在生長和消散。
看遠處山巒,距離似遠卻近。
聽清露落花間,卡步蟲行走緩慢。
細品時間沉寂的況味。
月下花,上眉梢,往事如夜鶯,輾轉(zhuǎn)月下。
遠近間,以相對位置,標示花落流水方位。仰天一笑,不避嫌疑,也有謠曲,氣如長虹。
作為一介書生,也是市井中的靜觀者,愿立以下言詞:一生,不臥軌,不投江,不搬唇弄舌,不重色輕友,常關(guān)注父母、兄妹、妻兒,及菜市。
晚照下,明代老屋拉長影子,烏鴉停在古樹上,顫動的羽毛,修剪夕光。
石巷里,歸巢的螞蟻,是低于塵埃的動詞。
這里,曾出走過將軍,住過被貶的狀元,書生的風流債,落魄商賈的殘夢,不是浮云,就是敗草。還有搖晃的人間,以及驟雨落城,在斷墻上排序,填新詞,與當今的農(nóng)耕和牧歌,相互點綴。
此景下,要覓尋頹廢書生,被貶狀元,和他們在歇官亭同飲,琵琶伴奏,游古道山水。
天明前出關(guān),驚醒城門口的說書老藝人,手提馬燈和醒木,追至可渡河口。
遙看一葉扁舟,問卜前程或退路。
太多的謎底,被茫茫的蘆葦掩藏,回旋的水灣,淹沒的是寂靜。意外的是,我們相遇在兩條河流的相交處,如在時間里,我們同時存在于路的某段。
只是相遇前,像互不存在,落日下,影子越拉越長,伸出的手未能握在一起,以相對的位置,演示流水逝去的方向,如交匯的兩條河流,只是還有一段路要走。
在大岔河分岔處,千山馳遠,白云靜臥,打開的寬闊里,浪花從不在礁石上停歇。
而暫停,在哲學的命題里,瞬間就可停駐為永恒。此刻的平等相處,不去辨認前世和今生的身份,只有流動,才能認清自己,生命千姿百態(tài),萬物終會歸一。
葆圓洞天的經(jīng)幡下,蛛網(wǎng)破敗,掛著昨夜的寒雨。
一只白鶴,走出晚潮欲來前動蕩的江水,收攏翅膀,單腳矗立在“飛虹竚鶴”那塊石刻上,魚仍忘于水,蘆葦白頭飄絮,煙深水闊。
雨又淅淅瀝瀝,敲打古道邊的黃菊,像舉著雨傘的小女子,默念 “見田山人”的石刻,風撲打著野地的衰草,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居住在翠屏崖上的飛狐,拖著長長的尾巴,趁著夜色潛入,暫歇亭還未亮起燈火,點燈的人尚在趕往山頂?shù)穆吠旧稀?/p>
老虎山,獅子山嶺,半山以上積雪,從北盤江升起的霧氣,橫跨滇黔兩省。天生橋壩上,枯草連天,每一粒草籽都在閃光,它們在風中的每一次傾斜,都在回歸黃土,都在把春天藏下。
黃昏中的豁嘎村,高出屋頂?shù)氖磷訕?,一枚枚果實正在霜雪里熟透,那些高枝上的,注定留給了飛鳥。
一棵閱盡滄桑的烏木,站在天生洞入口處,除了遮風擋雨,似乎一無用處。北盤江水,流得一往無前,從不為它慢下來。
山窮水盡,已無法找到可行之路,只有那只青羊,站在水草岸邊,披幾縷清風染歲月的白須,要把暮色啃到天明。
蘆葦各自白頭,石頭露出頭顱,水在它們的腳下,流向河床的腹地。
風驅(qū)動白云,反復擦拭天空,沉潛在泥潭的魚類,用退隱順從于黑暗的疆域。遷徙的水鳥,順從于消逝的光芒,如果要在這時遠行,荒草中的路徑,爭搶著來到眼前,又交錯著各自走向遠方。
總有匆匆行走的鞋子,賦予它們存在的真實,被牽引著,制造出屬于自己的光的消失。
幾只烏鴉落在飛來神樹上,暮色便沉甸甸落下來,銀杏葉托不住,掉滿一地。如果暮色再深一些,臥在屋檐下的黑狗突然發(fā)出吠聲,那是明月掛上了樹枝。
炕茶的老看守起身,消失在下山的路徑,一片樹葉,在這時落在了我頭上,仿佛一只手摩頂,但僅僅是片刻之后,它便決絕地滑落塵土。
深陷其中的我們,是抽身而退的時候了,反身合上山門時,莽莽群山有它們的沉默。
山下的可渡河流水,自有它的方向,在這樣的時刻,我愿做一個放下欲念的人,認領(lǐng)下這一片山水的孤獨和自由。
白頭的蘆葦,挾著晚風,零落在夕照光影退去的悲涼中。
一浪一浪涌向岸邊的水,吞吐著消瘦的蟲鳴。
圍著拴馬樁打轉(zhuǎn)的馬匹,靜止下來,它身上的毛色,一邊光亮,一邊黝暗。
從遠山回來的黑狗,前腳矗立,護衛(wèi)著隱逸的草色,面對盛大的飄零,我只期待著,有一片蘆花飄落在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