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偉華
朋友離開我們,去往大海,尋找失散多年的蔚藍和遼闊。
送別他之后,那些從不曾存在的雨水,從天而降。
我邁出的每一步,都是迷途。
直到走投無路。
直到躲進學(xué)??帐幨幍淖呃取3苏翗渖⒙涞募t葉,除了往事,順著風(fēng),直來直往。足球場空無一人,球門張開嘴巴,卻喊不出加油或喝彩聲。
教室里的中學(xué)生,聲音嘹亮,回答稀奇古怪的提問。我也試著應(yīng)答,卻沒有一個答案是對的。是的,后來,我們再也找不回正確答案。
或許,生命本來就沒有正確答案。
曾經(jīng),朋友們靠著柱子吸煙,荒唐的青春陷入長久的沉默。
曾經(jīng),我們年輕的身體都藏著一堆黑色的火藥,不懼潮濕,不畏哀傷,飄蕩著利刃的光芒。
現(xiàn)在,我也想點燃一支煙,像是點燃身體的引線。
再走向操場,等待大雨熄滅它們。
大雨因何而降落?
少年因何在大雨中劈柴?
少年抿緊雙唇,扎穩(wěn)馬步,高舉斧頭,仿佛要劈開雨水布下的密陣,仿佛要扯下天空的所有力量,交還給大地。
他一定是快樂的,短發(fā)豎立,臉龐被雙眼點亮——不會熄滅的焰火。
雨滴剛靠近赤裸的、褐色的上半身,又立即被驅(qū)離。他一次次撲下身子,一次次甩出成群結(jié)隊的水花。
他從未失手。
不管多老、多硬的木頭,瞬間被楔入,時間之謎的裂紋,一一散開。
身后的柴越堆越高,仿佛一堵正在生長的墻。
我在屋檐下注視著他,一直這樣劈下去。
后來,我也試著舉起了雙手,用力往下砍。看不見的木柴應(yīng)聲而開,一股木頭的清香撲面而來。
他建造迷宮,永遠出不來。
他飼養(yǎng)甜蜜,帶著刺。
他不停地飛,背著烏云,背著花朵上的紅、倒影中搖晃的山水。
后來,他背起一座大海奮力飛翔,直到大雪封山。
如今,他所熱愛的,是生病的樹長出新葉子,荷花探出水面;是醉酒的人說出了心里話,旁觀者淚流滿面。
他重新背誦一些成語的釋義,比如前赴后繼,比如視死如歸、死而后生。
慢慢地,他成了它們發(fā)出回聲的一部分。
像風(fēng)中奔跑的河流,懷揣密令,向著未知的前方。
看著遠處??粗粗炀秃诹?。
他就想起了某個人。
做夢的人紛紛醒來。
暴雨如注。但暴雨有時又是緩慢的,像一場深入骨髓的不知名的病。
仿佛一千條、一萬條路散開,又奔向你。
仿佛不需要越過山岡、河流、村莊、集市,不需要經(jīng)過果園,就可以淋濕你。
它們正努力洗干凈天空中的藍。那鹽一般的藍,越洗越小,小到你一雙手就可以捧起,永不放下。
草木的枝葉上掛滿了濕漉漉的影子。風(fēng)吹,它們搖晃;風(fēng)不吹,它們還在搖晃。
臺風(fēng)就要從人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頭頂經(jīng)過,喘息未定的萬物都是神靈。
仿佛這是從未到來的愛。
仿佛這就是一生。
沒在過去和未來,彩虹只有現(xiàn)在。
它在黑暗的泥潭獨自生長,從未被這個世界注意,越長越高,將河流兩岸連接。
天空中,更加明亮的部分,是一個人的臉龐,每一種顏色,都溫暖而美好。
年少時,我也曾知道——
自己可以造出彩虹,雖然短暫得轉(zhuǎn)瞬即逝,卻同樣充滿善良的力量。
無數(shù)次,我站在河畔,背向太陽,向天空潑水,直至彩虹降臨。
無數(shù)次,我一個人在奔跑,追逐快要消失的彩虹,我相信,它一定是升向天空,而不是落到地面。
只是今天,回家路上,有人手指前方:看,有彩虹。大家紛紛停下腳步。
只是我看見人群中一個孩子,舉起她的右手,對著彩虹敬禮。
我頓時淚流滿面。
我以為,那個天使般的孩子,就是少年時的我。
月亮是大魚的女兒。
月亮從大海中升起,濕淋淋的衣裳,掛滿潮汐的鈴鐺。她踩著海水的臺階上升,掙脫水面的瞬間,海平面微微顫抖,直至她像海鷗一樣飛翔,翅膀挑著漆黑的風(fēng)。
她出嫁時佩戴的花環(huán),來自天空的召喚,是白云的白、晚霞的紅,是藍天的一個角落。
來自我的眺望。
月亮將月光送回大海,跟隨洋流起伏,仿佛全世界都在蕩漾。大海上航行的每一個人,都得到了她的照耀。
明月朗朗。
一勺月光,可治相思,亦可成詩。
月亮,是醒來之后再不能被憶起的夢;而我,是等待被它覆蓋的一粒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