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天嵐
先不說滄桑,這個詞的分量太重,輕易說出會顯得矯情。
我坐在湖邊的石階上,眉頭輕皺(這個世界并沒有虧欠我什么),那輕皺的眉頭里肯定有正在收攏的波紋。我的高鼻梁就快觸到落日的余暉(讓我仿佛看到往昔歲月在勞作中泛動的油光),我的目光則像是剛剛從僵直中醒來(它不忍拋下那些疲憊的身影),唯有緊閉的嘴唇仍然保持著接吻時的溫軟,只是皺紋更多更深了,預想中的老態(tài)已露出端倪。
這真的是我嗎?
能道出這樣的疑問一定是因為還保持著一顆年輕的心,這說明面容并不可靠。
我端詳著自己——這張自畫像。時間是我慣用的筆法(它更像一把雕刀),而這世間與我有過交際的萬事萬物會讓我提煉出足夠的顏料。令我沒想到的是,湖水會成為一張畫布,它自帶顯影液,隨時可以顯現(xiàn),也隨時可以消隱,不著痕跡。
我無意修改自己。
凡與生命有關的涂抹都有其必然性。動蕩的湖水似在訴說,以連綿不絕的波紋。在我看來,它從未真正地平靜過,亦如我的內(nèi)心。當這種訴說浮現(xiàn)在臉上時,又形同沉默。
時間是一座看不見的尖頂檔案館,它無時無刻不在拍照、收集、整理、編號、存檔,一動不動的,地上跑的,天上飛的,這世間萬事萬物的所有影像都標注了它們所屬的日期和地點,時間檔案館戒備森嚴,無從查閱。人類也有檔案館,他們相信文字,以為文字能代替時間。
我的自畫像在顯現(xiàn)的那一刻就已被時間存檔,沒有征得我的同意,湖水就已發(fā)揮照相機的功能。
我只有一次次來到年嘉湖,一次次站在堤岸上看湖水中的自己,每一次都不相同,時間只允許我回憶,我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
我打算在合適的時候,用筆給自己畫一張自畫像,盡管沒什么把握,甚至完全有可能不像我。沒關系,我時常有不像自己的時候。不像的部分,會像很多人。
他們正排著隊走在堤岸上。
樹樁下震裂的泥土顯出新意。我沒有停歇,盡管雙手磨出水泡,我還得繼續(xù)敲打下去,用一柄鐵錘,“梆…梆…梆…”一下一下地敲打。湖岸邊的水因此有了輕微的顫動,示我以持續(xù)不斷的漣漪。
我打下去的樹樁就在年嘉湖畔。沒事干的時候,我就在鳥鳴聲中扛著一把鐵錘到湖邊去。我的樹樁只能一點一點地鉚入泥土,這個過程是那樣緩慢,仿佛泥土中有不可抑止的痛需要忍住。那些在湖邊漫步的游客,以為我要把年嘉湖拴在這棵樹樁上。他們先是懷揣著好奇之心,駐足觀望、搖頭,或者感嘆。然后懷著各自的心思,帶著不可忖度的疑惑離去。
我不是擔心年嘉湖會跑掉,它沒有腿。也不是怕它被風吹走,與它相比,風和綢緞都要輕浮得多。
其實我最真實的想法是,把自己拴在這棵樹樁上,像拴一頭牲口。不管你信不信,我連繩子都準備好了,尼龍的。我要把自己拴在這里,和年嘉湖緊緊地拴在一起,我的樹樁只會越打越深。
之所以鐘情于這樣的假想,或許是因為預感到了什么。就好比相信,終有一天,我必將棄它而去,用這不可托付的肉身屈服于世俗的蠻力。
多年之后,我打下的樹樁自然會無人理會,偶爾會有一只掠過湖面的水鳥停在上面,待它展翅再度飛起時,它會因此背負一個人回眸時的深情。它飛得那樣自在,那樣輕盈,對自己所背負的東西卻一無所知。
這些年我打下的樹樁越來越多,湖邊、河岸上、小區(qū)里、土坡上……它們一根緊挨著一根,放眼望去,就如同一片被砍伐過的樹林。
五月的空氣里有蚯蚓被鋤斷時散發(fā)出來的泥腥味,有薔薇花在墻頭爭吵得不可開交的香味。
我再一次來到湖邊。這種無意識的到來并沒有被湖水所感知,盡管它的敏感超過我的想象。我猜想,它一定是全身心沉浸在這個五月里,不肯分神。跟我一樣,它在尋找五月的詩篇,那屬于它的部分,它怎么能輕易交給一個無名的詩人。
我并沒有因此感到沮喪。五月屬于詩的盛宴,我是那個沒有得到邀請的誤入者。好在沒有人為難我,也沒有人來驗明我的身份。
宴會已經(jīng)開始,年嘉湖早已布置好它的亭臺軒榭。
陽光和風的熱舞似乎從未停過,它們在微波起伏而又光溜如鏡的湖面上滑行,快四,華爾茲,倫巴,那樣密集而優(yōu)雅的舞步?jīng)]有誰能夠模仿;柳樹,香樟樹,苕杉,楓樹,銀杏樹,它們是盛裝的紳士,有的隨意地站在那里,有的列著隊,頻頻點頭,揮手致意或用身上無數(shù)片葉子鼓掌;麻雀、灰喜鵲,栗背伯勞,叼魚郎,八哥,鷓鴣,老鷹,還有穿紫色燕尾服的燕子,它們偶爾從堤岸邊的林子里飛出來,有的在空中盤旋,有的一掠而過,有的發(fā)出鳴叫,它們是記者、轉(zhuǎn)場歌手、調(diào)音師、線路檢修工;想必湖里的魚也不會閑著,各種各樣的魚成群結隊游過來游過去,它們是食客、巡邏隊、游泳健將、闖蕩江湖的浪子。當夜幕快要降臨的時候,還會有各種各樣的昆蟲登上舞臺,它們是鼓手、小提琴演奏家、合唱團、交響樂隊……
沒有詩歌朗誦會。不像人類,它們從來不朗誦詩,它們只呈現(xiàn)詩。詩自帶光環(huán)穿行在它們中間,會引起小小的騷動。在詩出現(xiàn)的地方,它們會禮節(jié)性地退讓,以便讓出最好的位置。但它們從不朗誦,盡管它們有最嘹亮最清澈的嗓音,它們也不。它們只是在一旁看著,感受著,感受著詩帶給它們的種種神奇和美妙。
不要問它們詩是什么。它們不會回答,因為它們正沉浸其間。
它們不僅有辨識詩的眼睛,還有辨識詩的心靈。
它們甚至會自覺地參與到每一首詩里去,成為其中的一個名詞,甚至是一個并不起眼的標點符號。它們很樂意這樣,并引以為傲。
它們的專注讓我感到羞愧。
一首五月之詩,我竟不知從何寫起。
有誰知道,那些鳴叫里有不被穿越的隧道。蟲子們聚集在湖畔的樹林、草叢、石頭縫里,它們采碎石,鋪鐵軌,開著機車,把夏天提前搬運到這個春天。多么繁密,這燃放中的炮仗和星光下的驟雨,讓我看到墻、圓弧棚頂和對一個世界的摯愛。
它們中的低吟淺唱,它們中的歇斯底里,讓各種聲部疊加在一起,沒有一絲令人感到刺耳的雜質(zhì)。它們個個精通音律,是天生的演奏家。
而我的世界清冷、沉寂。無邊月色下,如同馬蹄已逝的曠野,只屬于凝望和等待。我一次次遠離這里,又一次次折返,帶著不可言喻的傷痛,回到內(nèi)心的波瀾。
該用怎樣的洶涌才能應和。G大調(diào)奏鳴曲從未停止,聲浪撲面而來,一層層將我推搡、包裹。當我經(jīng)過,身后的空隙會被迅速填滿。月光以從未有過的皎潔與湖水言歡,無非是讓我更深切地感受自己——
我如此平靜,這多么可恥。
一只鳥飛走了,我認出那是一只白頭翁。
這么冷的天,即便是有翅膀,我也不會飛走。
要不要把年嘉湖也一起帶走?它頻頻回旋,很快,它發(fā)現(xiàn)這個想法是多么不自量力。
它飛起的時候,扇動的翅膀像快要熄滅的火焰。它的鳴叫,徒勞而憂傷,這有點不像它。可以肯定的是,它不是昨晚在寒風中呼號的那一只。相對于呼號,它的鳴叫里缺少的是懊悔和絕望。
我了解它,總是想在紛亂中確定什么??蛇@次它的確定變得有點艱難,一定是有什么讓它難以取舍。而那遠方,一定有它曾經(jīng)錯失過的時光在等著它。我確定它必定會離開這里,離開之后必定不會再飛回來。正是因為這樣,它既懷著一種急迫的心情,又飛得有點緩慢。偌大的天空,它是那樣細小,細小得像凝在針尖上的刺痛。
它終究還是飛走了,不像曾經(jīng)的我,一個羽翼漸豐的人,哪怕是逆著風飛翔,也是快樂的。屬于我的快樂總是如此短暫,而更多的愛是靠不住的,總逃離不了被割舍的命運。每當感到懊悔和絕望的時候,我卻愈加沉默。
天高地遠,它會飛向何處?當我這樣問,是在暗暗慶幸自己留了下來。而對于一只飛走的鳥,我便是它留下的一片空白。不關乎記憶,也不關乎未來。
立冬之后,有幾棵香樟樹因為傾斜,一些枝葉已伸進湖里。它們在水里觸摸著什么?那天空的倒影多么虛幻,一觸即碎,而湖水又那般冰冷。
所有能說出的語言都清瘦了許多,它們聚在一起,參與到香樟樹的交談之中。當它們說到風,風就大了些;當它們說到雨,雨就下得有點急;當它們終于說到那只飛走的鳥,天空就變得更灰了,仿佛天空只是用灰遮住了它。
我有點失望,它們沒有說到更遠的地方,一場可能的大雪在我的想象中已出現(xiàn)過多次。
我最終還是理解了它們,就如同它們理解我的沉默。
有時我把手伸向它們,它們會有莫名的感動,仿佛我伸向它們的手不太自然,有時甚至有點猜疑,或者充滿不知來由的羞澀。它們則會借助風,稍加掩飾,我恰巧會看到湖水激蕩的樣子,看到它們正試圖把手從湖水里抽回來。
那該有多么艱難,當時光呈現(xiàn)出一定的弧度,并定格在那里。
我有時夾雜在他們中間,那些漫步者,總是能讓生活在傍晚時分保持它應有的常態(tài)。沿著湖岸的曲線,他們不疾不徐地走著,這是屬于他們的閑適時光,是另一種流動。我有時也會抽身出來,一個人坐在湖邊的石椅上吸煙,看著他們一個接著一個,走過來或者走過去。若是走上一個整圈,原本擦肩而過的人很快就會重逢,但他們不會在意。
我倒更像是一個局外人。天色越來越暗,湖邊亮起的燈光照不見我,我是一團黑影,有著極其模糊的輪廓。我看著那些漫步者,他們在燈光下閃爍著沒有表情的臉。我只好看著自己又加入到他們的行列,一副忘我的樣子,在他們之間疾走,像是在奮力追趕什么,哦,不,我走得太快,更像是要奮力甩掉什么。
此時的年嘉湖是比我更深的黑影,它輕輕地拍打著湖岸,在燈光能夠照見的一小片地方涌動,仿佛黑需要連續(xù)不斷地傳遞。
如果我是一滴水,年嘉湖則是一個轉(zhuǎn)盤,我可能是它最先濺出來的那一滴。這讓我既感到興奮,也感到害怕。我迫使自己放緩腳步。跟他們一樣,仿佛我的身后有一根繩子在牽著,而繩子越拉越長,有被拉斷的危險。
我們在湖岸上漫步,從此岸到彼岸,浩浩蕩蕩。
清晨,年嘉湖上的霧氣還未完全散去。它是天空迫不及待要找到的一面鏡子。
當天空終于照見自己,它的面容渾濁不堪,想到近在咫尺的藍,不禁黯然神傷。
那個向湖里哈氣的人,也不能將這面鏡子擦得更亮。在錯過秋天之后,他臉上的冬天是灰色的,或許比灰色更灰。
還有那個望著天空發(fā)呆的人,他想到了什么,縱有明眸清澈如許,那渾濁又該當如何交還?
誰又在輕嘆?湖水不能抹平的皺紋,料想時間更不能。
在湖岸劃出的邊界里,天空陷入無邊無際的沉思。
那曾經(jīng)被嫩綠所托付的枝頭已空空如也。
一片樹葉在湖底沉睡。
它生命中的春天好像又回來了,排著隊的還有燠熱難當?shù)南奶?,而對于秋天它最刻骨銘心。它還夢見自己從樹枝上掉落的那個下午。風并不大,卻讓它感受到一種震懾人心的蕭條。
至此,秋風不能言說的它終于明白——“凜冬將至”,不僅僅是一個古老的預言。
終于可以在一片枯黃中攤開自己,它的水面脈絡清晰。它的湖很小,它是湖中之湖;它的湖又很大,是可穿越四季的湖上之湖。
可現(xiàn)在,它像是年嘉湖的一只眼睛,于那幽深之處,它試著睜開自己。
忍著饑餓的魚群曾追逐過它,翻滾的淤泥也試圖將它覆蓋。它在湖中越陷越深,它能看見的也越來越少,甚至開始一點點腐爛。
是啊,凜冬將至。一片樹葉卻找到了一個溫暖的所在,在湖底,它將邂逅它的親人,一些散落的種子,幾根殘缺的樹枝,或者數(shù)枚有著堅硬外殼的果核……它若回憶,一只被遺棄的陶罐會成為它的近鄰。
年嘉湖從此有了一張屬于自己的藏寶圖。耽于心跳的頻率,就算是沒有風,它也不再平靜。
在面對年嘉湖時,我有意避免用一個量詞去表達它的存在。以前只是一種無意識的行為,這樣的次數(shù)一多,就難免會認真地思考其中的緣由。
一個,一片,一灣,一泓……
放在湖的前面,好像都不夠準確。
個,過于隨意,當人們不知道如何用一個量詞來表達時,個,便成了萬能量詞。一個湖,念起來總感覺有點別扭。
“片”,表述的似乎只是湖的一個局部。
“灣”和“泓”,與“片”大致也差不多,出于形象思維的慣性,總感覺這幾個量詞都不能代表湖的全部。
漢語的豐富性在面對湖時多少有點詞窮的尷尬。
相比較而言,既然沒有一個特定的量詞,也只有用“個”來表述。
一個湖,還有比一個湖更準確的表述嗎?
應該是有的,只是詞窮的不是漢語,是想象的缺失。
如果湖是安靜的兔子,那它就是一只;如果湖是玻璃的鏡子,那它就是一面;如果湖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冰涼月光,那它就是一輪;如果它是一座城市用來呼吸的肺,那它就是一葉……
如果我的想象足夠豐富,似乎任何量詞都可以與之匹配。
當一個年嘉湖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時,有時我會想到那是一群,各種各樣的湖,它們糾纏到一起,相互謾罵、廝打、和解、擁抱,最終親密地合為一體。
只是它還是它——年嘉湖,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就如同我,我也是一個,匯入人群中可以甘于平庸而不被認出,也可以在黑色的沉靜中捧出天空一樣的蔚藍。
可有時,我并非一個,也是一群。
一種無可名狀的愉悅推搡著我,讓我看到清風的手格外纖長和柔軟,身邊的年嘉湖正泛起小的波浪,如無數(shù)張笑得合不攏的嘴,想必它的愉悅更甚于我,寬闊,綿延,感性,多汁,不可抑止。
我并不知道我的愉悅從何而來。它有可能過于復雜,也有可能過于簡單。當一個人的身體變得輕盈時,那一定是愉悅起了作用。
這個下午的陽光也是剛剛好,不急不躁,不緊不慢,像一個稱職的油漆工,將成噸成噸的金黃色涂料均勻地刷在樹梢上、堤岸上、草地上、湖面上,薄薄的一層,像金箔,仿佛是為了匹配這樣的愉悅。
對于人的一生而言,這樣的時刻何其少。正因為親眼看見過年嘉湖被抽干的樣子,也知道時光對于一個人意味著什么,才知道所有的表象下面都隱含著鮮為人知的深意。對這種深意的探詢,往往會耗費我們太多的心力。每個人似乎都浸泡在自己的水域里,太久了,會喘不過氣。無數(shù)次我們以為浮出了水面,只不過是透一口氣之后又沉了下去,我們都有一顆秤砣的心。不像此刻,心是柔軟的,潮濕而透亮,它與年嘉湖像是處在同一個頻率上,它們漾起的水波是如此吻合,那不斷擴散開去的光的紋理是那樣透亮,如同置身于仙境。
這個下午,我就浸泡在這一愉悅之中,或者說,是愉悅填滿了這個下午。
是真的嗎?我問自己。
當愉悅來得這樣沒有征兆,我竟然開始懷疑自己。這不是出于對一場美夢的懷疑,我知道它是真實的,我懷疑正是因為它太過于真實,以至這種真實在我的面前變得迷幻起來。
或許我太久沒有享有過這樣的愉悅了,或許我早已習慣面對現(xiàn)實的疲累和煩擾。
一個人要養(yǎng)足怎樣的精氣神才能領受這樣的愉悅,才能讓這樣的愉悅像孩子一樣單純而持久,才能讓心靈盛開成一座花園。甚至情不自禁想告訴身邊的人,熟悉的也好,陌生的也好。就算沒有一個人與我分享,這樣的愉悅也不會削減半分。
空氣也像是受到感染,仿佛整個人進入到一個預設的情境。這情境看上去多么虛幻,因為時間一點一滴見證了這種愉悅,它又是真的愉悅。
時間會因此停頓下來嗎?
為這個下午。
一個下午,多么短暫,但它想成為永恒。倘若時間幫不上這個忙,它只有依靠記憶。
永恒太久,一生就夠了,一生是記憶的極限。
趁這個下午的愉悅沒有消失之前,我要將它封存好,完整地交給記憶。
誰也別跟我搶。它就在那里,從東邊的一扇小門進去,一眼就可以看到。
我的湖,它正是我現(xiàn)在看到的樣子。再多的陰影也不能遮掩它,再多的光也不能將它收買。它跟我一樣,保持著內(nèi)在的清澈和沉寂。對于不可持續(xù)的熱情,它有著異于庸常的淡漠。
誰也別想搶走。
我的湖,它一直在我的身體里晃蕩。多年來,它始終固守著屬于自己的邊界,也理清了所有藤蔓的糾纏,習慣在每一個晴朗的日子里翻曬鳥鳴,在月色和樹陰里坦露內(nèi)心的隱秘。
我像一根樹樁一樣站在這里,不,我本身就是一根樹樁。白頭翁飛走了,還有鷓鴣、斑鳩、烏鶇、灰喜鵲,還有叫起來像救命一樣的八哥和栗背伯勞。
我等著它們再一次飛來,成群結隊也好,形單影只也好,讓它們有一個歇腳的地方,順便在湖水里照見自己。
誰也別想把一湖水攪渾。就算空氣中遍布流言,樹木因之枯黃,道途滿是泥濘,我也會固守這方水域。大風過后,終會云開霧散,萬物在洗滌中復歸澄明。
那些妖冶如火的時光啊,將不斷沉積在湖底,無非是月亮本該就有的花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