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 風

那些低矮下去的事物（組詩）

如 風

爛漫

母親，想起你的一生，涪江南岸的油菜花就開了

天空依舊陰沉，大片大片的黃在低處鋪陳我不能說出明媚也不能說出爛漫，是因為這樣的詞語在你苦難的一生無處安放

母親，我早已離開那個被我喚作故鄉(xiāng)的下野地

離開你早年奔赴邊疆的落腳地。那一年，我十八歲

這么多年，我依舊在北方，依舊等著一年一年的大雪

母親，這么多年，你的女兒還是那么乖巧

習慣沉默，習慣在冬天咬緊牙關(guān)抵御嚴寒

也習慣了，每年的年三十，深一腳淺一腳地

去您和父親的墳頭坐坐。我們在一起，就像小時候過年那樣

母親，你看，這場雪，正從那年的冬天趕來

我仰起頭，看見的爛漫

正從眼角一滴一滴落下

虛擬

早晨的這場雨，是虛擬的

路上凌亂的落葉，是虛擬的

秋天，是虛擬的

那些燃燒，是虛擬的

灰燼，是虛擬的

老樹樁上兩只還鄉(xiāng)的麻雀是虛擬的

這人間，也是

半生

她回頭。來時路

漸行漸遠

幾處驛站殘舊，野草瘋長

河流寬闊

她一直在橋上，看浮世悲歡

也被人

反復嵌入夢中

出發(fā)吧

揣著一個叫做下野地的故鄉(xiāng)

如果有一天她停下腳步

一定是

找到心中的岸

河西走廊的雨，不是我的

火車在河西走廊奔馳

窗外的秋雨，與我隔窗相望

有一些莊稼一閃而過

河西走廊的雨，不是我的

我依然干燥，嘴唇起皮

就像我永遠無法真正介入

那些垛在田野的收獲，和

那些一閃而過的莊稼曾有的春天

又是中秋

月還沒圓

她已開始逃離

是的，她必須要在月圓之夜

逃離那一天的萬家燈火

她要另一處陌生的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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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放她內(nèi)心的空曠

她要在他鄉(xiāng)的燈火里，熄滅

經(jīng)年的憂傷

人間寬闊，不是

每一個遠方都值得期待

所有的陌生人皆為路

人月圓之前

她必須乘著夜色努力奔跑

必須，一點一點卸下

塵世的痛與哀傷

塵世之外

這里沒有時間

也沒有你

風，只是過客

月光，只是浮云

這里也沒有我

我，只是一粒塵土

那些低矮下去的事物

列車在河西走廊穿行

那些在車窗外低矮下來的牛羊、莊稼、村莊和河流

迅速向后飛翔，飛翔

一枚鳥巢，被站在秋天的老樹舉向天空

一顆夕陽，被祁連山抗在肩頭

一個旅人的目光，一直向西

北風

那棵樹在我的窗外八年了

光禿禿的枝條覆蓋著昨夜的雪

北風吹過

我看著雪緩慢地墜落，看著它緩慢地來臨

要知道，寒冬，不會有鳥兒站在這棵樹上

雪野里，沒有人在繁星下疾走

我也只是在籠子里走來走去

北風吹過

北風吹過西北的遼闊一路向南

父親卻是再也回不到它的南方了

鏡框里的他，抽著煙，望著南方，他保持這個姿勢不動

已經(jīng)二十年零三個月了

他走后的那個秋天，北風一直在吹

二十年了，一些被塵封的舊事年年被掀起

我替你吹著風，替你吹著北風，父親

有的心事我不知給誰說。如果你還活著

你的白發(fā)，比我更多。你要為子女扛著的，不會比我少

像那棵為春天付出太多的樹一樣

為生活，我已經(jīng)淘空了我的四季

植物可以輪回，這多好

女兒一天天長大

有個聲音時刻在提醒我：回不去了

如風 女，本名曾麗萍，系兵團第七師作協(xié)副主席、新疆奎屯市作協(xié)副主席。作品散見于《綠風詩刊》《詩刊》《星星》《揚子江詩刊》《詩歌月刊》《散文詩》《文學港》《雨花》《延河》《飛天》《青島文學》《詩選刊》《詩林》《詩潮》《西部》等多種刊物，部分作品入選《中國年度優(yōu)秀詩歌》《中國詩歌年選》《中國女詩人詩歌特輯》《中國當代百名女詩人詩選》《中國民間好詩》《新疆 60 年名家名作》等幾十種選本，著有文集三本，曾獲新歸來優(yōu)秀詩人、《現(xiàn)代青年》2019 年度十佳詩人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