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醒堂主人
納斯金卡,西安人氏,客居新疆已近二十年。她活躍在中國網(wǎng)絡(luò)詩詞圈的幾個主流論壇也差不多二十年了。納斯金卡師法古人,她的詩長于豪放,詞亦擅婉約,猶如左手按劍,右手撫琴。七律幾似絕世好劍,飛斬天山雪,橫推一片;長調(diào)又如七弦琴,宛轉(zhuǎn)宮與商,傾倒眾生。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這是金庸先生武俠小說里獨孤求敗對其收藏的一把劍的評價。既然把納斯金卡的律詩比作絕世好劍,那么五言絕句和七言絕句就是這把劍的前身,而且重劍無鋒,大巧不工這八個字正好暗合她的絕句。
以納斯金卡的五言詩《早春》為例?!安荒蜄|風(fēng)暖,梅花一夜頹。香塵飛欲起,報道玉人來?!贝嗽姫q如畫龍,然而神龍見首不見尾。何以故?開篇就是“不耐東風(fēng)暖”,此句已是龍身游轉(zhuǎn),不見其首。龍頭何處?龍頭在第二句,“梅花一夜頹”,此乃見龍回首。再后二句“香塵飛欲起,報道玉人來”,可謂一鱗半爪,其中收于玉人來三字,則為點睛之筆,意猶未盡。其尾何處,無尾也,或在云中深處。正如清人趙執(zhí)信在《談龍錄》中所言那樣:“神龍者屈伸變化,固無定體,恍惚望見者,第指其一鱗一爪,而龍之首尾完好,故宛然在也?!?/p>
這首五絕但從文筆論,粗看也只尋常,但細(xì)推技巧,已然深得五絕其味。對比王國維的《人間詞話》所講的詞有三重境界,第一種境界就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第二種境界就是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第三種境界是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三種境界并無高低之分,各自可出佳品?!对绱骸肪屠龑俚诙N境界,如一詩“和日出城東,亭亭又孑孑。陌上折梅花,清香生珂雪?!保ā墩勖贰罚﹦t是第一種境界的佳篇。
如果看納斯金卡的七言絕句,就以《惜春》為例?!坝墓染p花映翠微,關(guān)中游女不思?xì)w。莊生猶自深深睡,未解雙雙蝴蝶飛?!边@首絕句的妙處就在形象思維?!坝墓染p花映翠微”就是春天的外在形象,而“關(guān)中游女不思?xì)w”就是作者自己和她的情感。因為傷春易逝,舍不得春天就此離去,于是作者對春的眷戀,也不愿早早離開美麗的春之風(fēng)物。接下來就是在不思?xì)w的基礎(chǔ)上放飛的想象,作者巧妙地化用了莊周夢蝶的典故,反其意而用之,其深意就是作者愿意像莊周一樣,沉睡在夢里化身為蝴蝶,這樣就可以常伴春天,不用再歸去。
佛經(jīng)也說,人生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短暫的生涯如何做到剎那即是永恒,就是把內(nèi)心深處的感覺留住。就納斯金卡的七絕來說,整體或有不足,但究其意象,已初窺絕句秘奧。
寶劍鋒自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用這兩句收錄在《警世賢文》中的詩句形容納斯金卡的律詩最為貼切。對比來說,納斯金卡的律詩遠(yuǎn)邁她的絕句,很顯然,她在律詩上是下過苦功夫的。而我,向來喜歡納斯金卡的律詩,或詠懷,或理趣,或議論,皆是情景相生,風(fēng)格多麗,境界全出。
在這里,我就用她的《過林則徐紀(jì)念館》一詩略作評論?!叭f里龍沙此亦經(jīng),平生何處不藏行。一朝耆舊閑中老,滿眼關(guān)山雨后青。浩氣初分人未覺,硝煙彌散海猶腥。憑誰倚劍吹長笛,國夢酣聲忍更聽。”納斯金卡此詩既是議論,也是詠懷,時而代入林則徐的角色感事,時而跳出來議其生平,猶如梅花間竹一般。先看首聯(lián)“萬里龍沙此亦經(jīng),平生何處不藏行”,第一句的意思是說納斯金卡現(xiàn)在所到的位置,是林公當(dāng)年因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被貶謫新疆,不遠(yuǎn)萬里而來曾經(jīng)過的地方。第二句,結(jié)合林公的生平來看,說的是他所到一處,造福一方,做事勤懇親為,一心為民。此兩句,妙處在于用一個不字,來串聯(lián)萬里、平生和藏行,正好符合林公“茍利國家生死于,豈因禍福避趨之”的一片公心。頷聯(lián)兩句“一朝耆舊閑中老,滿眼關(guān)山雨后青”承接首聯(lián),極力刻畫的是閑中老,哀嘆滿清統(tǒng)治者的無能,使能臣閑置,以至老邁邊陲,并用耆舊和關(guān)山相對,渲染的是時間流逝帶來的滄桑感,人之一生有涯,而關(guān)山永在。而在頸聯(lián)“浩氣初分人未覺,硝煙彌散海猶腥”兩句則回望歷史,借林公虎門銷煙而警示我們不忘前事,砥礪而行,短短十余字就濃縮了歷史的悲壯與蒼涼。尾聯(lián)“憑誰倚劍吹長笛,國夢酣聲忍更聽”則契合懷古詩主題,讓國夢鼾聲換著倚劍吹笛,有如一聲茫茫然的仰首嘆息,回蕩在天地間,由各人自去深思。
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于君指上聽。蘇東坡在《琴詩》里寫到的兩句詩,大有禪理。詞在納斯金卡的筆下填來,別有一番滋味縈繞在讀者的心頭上。納斯金卡的詞,如見幽人在懷抱,聞其嘆息之宛然,她撥動的不是琴弦,而是心弦。
如這首《金縷曲·我欲飄蓬去》:“我欲飄蓬去。恨關(guān)山、層云消盡,杏梁殘暑。莫趁東風(fēng)深相認(rèn),灑遍傾城煙雨。恰夢里、清愁無數(shù)。片語何禁重樓雁,到年來、望眼蒼茫處??蠢湫?,醉中舞。 平生離別平生敘。更休將、闌珊心事,說成遲暮。短楫應(yīng)知長流水,桃葉桃根空駐。到底是、春光難渡。屈指新詞侵尋老,嘆曾經(jīng)、夜放花千樹。心自遠(yuǎn),傍鷗鷺?!遍_頭我欲飄蓬去,別具匠心地嵌入蘇東坡我欲乘風(fēng)歸去之句,少了些許仙氣,多了一份蒼涼。緊接著用了關(guān)山、層云和杏梁三個典故,悵惘己身不似飄蓬,能在須臾間吹去關(guān)山之外的天涯那頭。此意未了,銜接下來的第三句“莫趁東風(fēng)深相認(rèn),灑遍傾城煙雨。”以東風(fēng)相認(rèn)為由,呼應(yīng)第二句的關(guān)山阻隔,更顯有情人不得相見的凄涼。而在上闋結(jié)尾,納斯金卡想象自己像飄蓬一樣飛過關(guān)山,與鴻雁同行,“看冷袖,醉中舞”更是道出一種渺茫空濛的凄美,筆墨間點點滴滴,是殷殷淚也,讓人不忍多讀。
下闋開頭一句“平生離別平生敘”則承接上闋引領(lǐng)下闋,如同上篇布局一樣,開得大氣,雅致幽懷,并作一體,寫出滄桑近乎荒蕪的意境美。而后“更休將、闌珊心事,說成遲暮”句則一反滿紙凄涼,說不要把那些凌亂消沉的心事,說成是人到老來的悲愴,頗有姜白石在其《鷓鴣天·肥水東流無盡期》中“人間別久不成悲”的意味。之后“短楫”句與“到底”句則為全篇鋪排,使春懷之重的滿腹心事落到實處。最后“屈指”句總結(jié)全篇,惜春傷春之意達(dá)到頂峰。
綜論納斯金卡此詞,首尾搖擺回旋,大開大合,暗藏婉約,有如鴻鵠燕雀共飛,高處白云之上,低處蛺蝶縈繞,可謂之,初讀豪放,再讀婉約,三讀拍案叫絕。
最后,我要說的是,我們現(xiàn)在正再見證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的這一歷史時刻。隨著物質(zhì)生活的豐富和對精神生活的追求,越來越多的人愛上了詩詞曲賦這些傳統(tǒng)瑰寶,也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其中。相比后來者,納斯金卡等一批青年詩人只是先行探路的人。我深信會有不少讀者,會通過讀納斯金卡的詩詞受到啟發(fā),從中獲益。只有量變,才會在最后形成質(zhì)變,所以,詩詞曲賦也一定會如我們的國家再現(xiàn)漢唐盛世一樣重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