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 泯
扶王山莊前,有一條清亮的小溪,年輕的溪水,映照古老的樟樹。
過溪的便橋下,半月形的橋洞流淌著半月形的水,不論是初一還是十五,都合歡成圓月。
我陪唐鵬速寫的時候,真有一對鴛鴦戲水于溪,驚落一葉老樟的秋。
匆匆又匆匆,素描本上,不能緊盯著素描,只能旁觀著速寫。
溪水依舊往下流,心潮陡然往上涌。一樣的世界,不一樣的人生。
莫管季節(jié)浮光掠影的葉,只要內(nèi)心深處清澈的水。
漆樹村的老屋老了,老到實(shí)在是站不穩(wěn)了,就添加兩根拐杖,支撐光陰。
吊樓上,那一盞紅燈籠,被風(fēng)雨得有點(diǎn)歲月的泛白了,竹竿搭起的樓梯還固執(zhí)著踮起腳尖的打探。
不小心踏空的,應(yīng)該是年輕時的荒唐。
老屋邊上有新房了,老兩口的門牙,雖然已經(jīng)關(guān)不住風(fēng),雜木靠背椅,卻很扎實(shí)。
新型鋁合金門窗,好像能關(guān)孫輩們很時髦的秘密。
其實(shí),不就是那檔子故事,只要事故沒有發(fā)生。
在老屋和新房中間,有兩棵同科的樹,一棵枯一棵榮。
翻過幾個坡,就是磨子灣;
拐過幾個彎,就到了磨子灣;
走了好幾里山道,才見到磨子灣。
灣里的水,碧清著,因為秋而淺了。是不是所謂的望穿秋水,無從知曉。
水中的蘆葦稀疏著,擱淺的船,卻假寐著待撐的篙。
灘涂,以三十度的傾斜,蔥郁著山鄉(xiāng)畫味。
而從灘涂東南方向彎過來的漁舟,并非詩意的唱晚。
有一兩條蹦跶的山泉魚,就是溫飽之上的生活。
過去進(jìn)扶王山,翻過一坡又一坳。
坡不長,只是有點(diǎn)陡峭,抬頭,仰翻了草帽;
坳不深,只是有點(diǎn)低凹,俯首,懸空一顆心。
坑坑洼洼的泥濘路,七彎八拐后,還有兩三個倒拐子彎,急轉(zhuǎn)出你一身毛毛汗。
如今進(jìn)扶王山,高速公路修到了山邊邊上,寶馬奔馳直接開到家門口。
我的視覺,我的高度,無法速寫進(jìn)扶王山莊前的山路。
唯有速寫本上勾勒幾棵路邊的小樹,線條幾株路邊的小草,才能生長我的感覺,茂盛我的心境。
扶王山莊門前,有一座水泥橋——
橋齡不大,橋身爬滿了綠苔,翻過橋欄的藤蔓,垂釣幻影。
橋下,長流的溪水,溜滑了青石板,摩圓了鵝卵石。
嘩啦啦的一路清碧,響入空谷,響入廖家坪水庫,響入了磨子灣……
溪岸邊,夾生的雜樹和茅草,深深扎入自己的根,緊緊抓住方寸之地,舍不得流失一粒泥土。
即使擠開一絲巖縫,也要尋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間。
酸棗樹與桂花樹,長在一起,并非有特殊的意義。這方土地——
適宜酸棗樹的甜酸,秋季就成熟了;
適宜桂花樹的飄香,八月就盛開了。
一顆酸棗酸掉牙,那是酸棗樹生津止渴的本事;
一樹桂花滿坡香,那是桂花樹清香絕塵的能耐。
酸棗樹高昂著陽光,桂花樹低調(diào)著陳香。
生命,適者生存。生活,隨遇而安。
世界,其實(shí)很簡單,無須刨根究底。
山村田野,稻谷收割了,顆粒歸倉了,秋天,金黃得只有草垛了。
一群稻草垛,手舞足蹈,不知道是梅山民間傳統(tǒng)的巫、武、舞,還是西洋的倫巴、探戈、華爾茲?
圍觀的籬笆,津津樂道,笑得個前仰后翻直不起腰,有三五棵調(diào)皮的柳樹爬上了籬笆墻,要看就看一個盡情盡興。
也有兩棵諳事的樟樹,循規(guī)蹈矩的遵守著鄉(xiāng)規(guī)民約。
去年的竹籬笆墻,站不穩(wěn)今年了,就加固幾根雜木,用竹篾和鐵絲抱成一團(tuán),友愛著日子迎來年。
路邊的野花都不能踩,何況菜園里的南瓜花。
菜園的籬笆墻,也許只為了藤蔓的攀緣,一竹枝,一榆木,就可支撐一個圓圓的南瓜,原生態(tài)的“紅米飯南瓜湯”唱過后,一碟南瓜子,嗑出有滋有味的家長里短。
養(yǎng)成了習(xí)慣的一畝三分地,種植自己的月亮,曬著別人的陽光。
路邊,菜園門的鐵絲都銹斷了,還能攔什么?
在扶王山,籬笆墻的影子,沒有了那么長。通風(fēng)透氣的打扮,只是傳統(tǒng)意義的民俗鄉(xiāng)村,給畫家和攝影家們一片取景的風(fēng)光。
我并非住過陰山排的吊腳樓。
一爿烏黑的瓦,透露著亮瓦的天空,不但長方形的白天有陽光,長方形的黑夜也有月光。
登高的竹梯,只要不踏空,吊樓會踮起腳尖看山外,山外還有山。
門前的一棵棗樹,會結(jié)棗,門前的另一棵棗樹,也會結(jié)棗。
結(jié)的什么棗,要到棗兒成熟的時候。要不,問一問主人,不到落果早知道。
我仿佛住過陰山排的吊腳樓了,路邊不斷走向縱深的籬笆墻,生長著綠色的想象。
記不起是第幾次入住扶王山莊了,尋幽,已成常態(tài)。
山莊,筑在山窩里,環(huán)繞半島的碧水,仿佛月舞云袖。
泳池中,古典著“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的詩意。
魚戲山泉時,講異國語言的牧羊、薩摩耶、拉布拉多,吠醒了陌生的靜。
哥在茄子、豆角、白菜土里種植黎明,妹在柴灶上,烹飪原汁原味的黃昏。
這并不是理想化了的桃花源,男耕女織,僅僅只是遠(yuǎn)離現(xiàn)代喧囂,回歸田園生活的悠閑。
扶王山莊,尋幽成常態(tài),不因為生在這里的尋根,也不因為長在這里的找樂,只想移栽在這里,再來一次生根發(fā)芽,哪怕是枯樹萌生菌子,撐開嬌嫩的生命。
臨別陰山排,才知清亮扶王山莊的是曉墨溪。
一條文縐縐的溪,飛流不了三千丈,便直瀉三丈三,這就是梅山文化崇文尚武的源遠(yuǎn)流長……
南邊的苦棗樹,站在懸崖上,唱著苦盡甘會來;
北邊的桂花樹,也站在懸崖上,飄著絕塵的桂花香。
曉墨溪,似乎曉得點(diǎn)什么,讓一橋飛貫?zāi)媳?,幾枝跳皮的蘆葦,在風(fēng)中左右挑逗著,搔癢了情感。
于是,速寫在單線條的勾勒后,用雙杰記號筆蘸著晨光,濃墨重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