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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閱世記

        2020-11-18 08:56:33高書紅
        山西文學(xué) 2020年9期
        關(guān)鍵詞:大娘紅糖

        又到蟬鳴時

        那忽高忽低、忽遠忽近的蟬鳴,每年都會喚起我的記憶。

        1987年,由我擔(dān)任編導(dǎo),拍攝了一部專門給孩子們看的科教片:《我們身邊的小動物——蟬》。從此便與蟬——這種也叫“知了”的小動物,結(jié)下不解之緣。

        你知道嗎?每到夏天,最早出現(xiàn)的蟬叫蟪蛄,叫聲是那么嬌嫩:“吱——吱——”;其后出現(xiàn)的蟬叫蚱蟬,叫聲像武士吶喊:“殺——殺——”;再后來出現(xiàn)的蟬叫蛁蟟,正趕上最熱的時候,叫聲是:“熱、熱、熱”;最晚出現(xiàn)的蟬叫寒蟬,叫聲是:“伏了、伏了”,告訴人們,伏天已經(jīng)過去了。每當(dāng)聽到這些蟬的叫聲,我總會告訴身邊的人,這種蟬叫什么名兒。當(dāng)然,更多的時候,是自己靜靜地聽,直聽得神思飄蕩,又回到當(dāng)年拍攝的情境之中。

        那時,拍攝經(jīng)費少得可憐,必須處處精打細(xì)算。記得到西陵拍攝,在一個小飯店吃飯,每上一個菜,六七個孩子(小演員)就一掃而光。我和攝影傅靖生、攝影助理董非,跟孩子們一起吃,總算就了幾口菜。照明兼制片常春龍,親自等著往飯桌上端菜,招呼大家吃完,他才吃。他要了一碗米飯和一瓶啤酒,沒有要菜。我叫他點個菜,他說:“不用不用,咱們經(jīng)費不能超。”他硬是靠一瓶啤酒順下一碗米飯。

        拍攝最緊張的那些日子,感覺很累,白天東奔西跑拍一天,晚上還想拍到難度較大的吸樹汁和產(chǎn)卵。我們住在離臥佛寺不遠的中國農(nóng)業(yè)科學(xué)院養(yǎng)蜂所,拍攝間是一個十幾平米的屋子。每天晚上都得換新柳枝,增加新捕的蟬。我們攝制組四人輪流盯著。記得是第三夜,說好后半夜我盯著,等他們到時叫我。當(dāng)我醒來時,天已大亮,我急忙跑到拍攝間,問老常為什么不叫我,他卻高興地壓低聲音說:“拍到吸汁了!”再看阿傅,坐在椅子上,頭歪靠著墻,半張著嘴,睡得好香。

        第五夜,大家都沒睡,這是一個爭取拿下產(chǎn)卵鏡頭的決戰(zhàn)之夜。凌晨三時許,當(dāng)凝神靜氣拍完三條產(chǎn)卵鏡頭時,阿傅竟像孩子似的蹦了起來,高呼“萬歲!”我們一起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這發(fā)自肺腑的聲音,說不定,臥佛寺那酣睡的大佛也被驚醒了呢!

        窗外,傳來蚱蟬們的一片吶喊聲,然而這聲浪卻掩蓋不了遠處傳來的“熱、熱、熱”的叫聲,那是一只蛁蟟在“喂、喂、喂”地提醒我,怕我忘記30多年前發(fā)生的那個帶有神秘色彩的故事吧?

        俗話說,季節(jié)不饒人。眼看蛁蟟的“氣數(shù)”將盡,可叫聲還沒錄到,叫人心急如焚。蛁蟟這種蟬,在蟬類中是最“鬼”的,離它七八米遠,它就會驚叫著飛走。拍它的形象,用的是十倍變焦鏡頭。要錄它的叫聲,就得靠近再靠近,不然就只能錄到一片蟬鳴,而不是清晰的單叫聲。我們住的地方離櫻桃溝很近,櫻桃溝是當(dāng)年曹雪芹經(jīng)常散步的地方。錄音師李銀書幾次獨闖櫻桃溝,也沒錄到理想的叫聲。我抽空和他跑了萬安公墓、八大處,還是不遂人愿。小李有事,下午就得回去。午飯后,我說:“走,再去櫻桃溝,最后一次!”我倆先走小路,后爬山坡,在一處長滿樹木的地方,選了一株不太高的黃櫨樹,把話筒綁在枝條上。放好錄音機,我對小李說:“我到遠處趕,你就坐著等吧?!蔽艺鹕?,就聽“哇——”地一聲,一只周身灰白,間有黑綠斑點的蛁蟟,落在離話筒一米遠的枝條上,“熱、熱、熱”地叫起來。小李輕輕按下錄音鍵。我兩眼緊盯著它,大氣都不敢出。叫了30多秒,它又飛到離話筒一尺遠的枝條上叫起來。又叫了30多秒,它竟飛到話筒上叫起來!這時,我心頭升起一種神圣的感覺:它莫不是曹雪芹老先生派來的吧?“夠用了!”小李大聲說著,站起來,將手慢慢伸向話筒上的蟬。我急忙說:“不要傷害它!”當(dāng)小李將手縮回時,它“哇——”地高叫一聲,飛向遠方。我朝著它飛走的方向站了好久。

        曹雪芹的好友敦誠《挽曹雪芹》詩有小注:“前數(shù)月,伊子殤,因感傷成疾?!睋?jù)專家考證,乾隆二十八年,京城爆發(fā)天花,曹雪芹唯一的幼子染痘,因無力醫(yī)治而夭亡。曹雪芹痛失愛子,哀痛致病,終成不治。據(jù)此可知,曹雪芹是非常疼愛孩子的。當(dāng)他得知我們?yōu)楹⒆觽兣臄z影片遇到困難,怎能不借蟬顯靈呢?于是,感激的淚水從心底涌起,又溢出眼眶。在就要走出櫻桃溝時,我回頭深深地鞠了一躬。

        窗外,蟬鳴一浪高過一浪,仿佛在為我寫作《又到蟬鳴時》助興呢!

        一顆水果糖

        1977年6月上旬,我和同事老楊、老鄭,乘坐北京開往長沙的1次列車,到湖南采訪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

        我們到了常德縣一個叫蓮花大隊的村莊,午飯是在蓮花大隊吃的。飯桌上,“主角兒”當(dāng)然是老楊和老鄭,一來他們年齡大,二來會喝酒,而我是畢業(yè)才一年多的大學(xué)生,又不會喝酒,只能當(dāng)“配角兒”。然而,當(dāng)大隊干部得知我姓高,老家是山西,“主角兒”立馬就變成我了。他們興奮地告訴我,蓮花大隊高姓最多,祖籍就在山西,是明朝年間移民過來的。他們不斷地給我夾菜,一再勸我多吃點兒,說:“你這是回老家了。”我立即予以糾正:“是老家的人看你們來了?!彼麄冞€用濃重的湖南鄉(xiāng)音講了世代相傳的一句老話:“要問老家在何處,山西洪洞大槐樹。”

        山西洪洞大槐樹是幾次移民出發(fā)的地方,要去的地方當(dāng)然是人煙稀少的蠻荒之地。記得在山西大學(xué)讀書時,聽我的同鄉(xiāng)、山西大學(xué)歷史系教授、人稱“山西通”的郝樹侯先生說,移民是官方行為,被移的百姓都是被迫的。他還說,“解手”一詞就是從那時候流傳下來的。眾人的手都被繩索捆綁著,要大小便,當(dāng)然就得解開手嘍。常言道,故土難離。漫漫移民路,曾灑下多少移民淚!移民有個共同的標(biāo)志性說法:從洪洞縣大槐樹下移民出來的后代,小腳趾甲像猴子的趾甲,不光滑,甚至是開瓣兒的。

        飯后出門一看,只見門口街道上站著二十來號人,男女老幼都有。看來“風(fēng)聲”早已傳出,他們是來看我這個“老家”來的“本家”人的。有人喊了一聲:“本家人,你好!”老鄭把我往前推了一步,我舉起手跟大家打了個招呼。我看到,他們的笑容是那么真誠,那么淳樸,那么憨厚,我認(rèn)定他們是我的老鄉(xiāng),是高家后代。一小伙子走到我跟前,脫下鞋,抬起腳,讓我看他的小腳趾甲,并提出要看看我的。我因襪子破,又出了腳汗,就不好意思讓他看,只說跟他的一樣。這時,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走過來,笑著看我一眼,就用左手拉我的右手。我心想,人家想看的是我的腳,她怎么想看我的手呢?當(dāng)我展開手掌時,她抬起右手,往我手心里放了一顆水果糖,就轉(zhuǎn)身跑走了。當(dāng)我回過神來,小女孩已不知所蹤。

        小孩愛吃糖,好像是天性,可那是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油鹽醬醋還得從雞屁股里掏,誰家舍得給孩子買糖果呢?只有過年時能吃到幾顆,平時就難得吃到了。

        我仔細(xì)端詳著這顆糖果:這是鄉(xiāng)下常見的那種糖果,糖紙已經(jīng)磨損,棱角處發(fā)白起毛??梢韵胍?,小女孩把它裝在身上已經(jīng)很久了,她舍不得吃,只是拿出來看一看,聞一聞,甚至在做作業(yè)時,也放在旁邊陪著她。

        她送給我的該是何等珍貴的禮物?。?/p>

        別夢依稀,四十余年過去了。小妹妹,你還記得你送我糖果的事嗎?也許你早已忘記,可我不會忘記,不能忘記,不該忘記。我想告訴你的是,你送我的那顆糖果,好香好香,好甜好甜,家鄉(xiāng)的味道好濃好濃,我品了好久好久。

        我的鄉(xiāng)音

        上大學(xué)以后,認(rèn)識了不少操著不同鄉(xiāng)音的同學(xué)。盡管話語中都去掉了別人難以聽懂的方言土語,但那根深蒂固的鄉(xiāng)音是去不掉的——那是家鄉(xiāng)的一方水土孕育出來的語音特色。

        記得是1973年,度完暑假返校后,李永民同學(xué)對我說,假期中,他到臨縣教育局看望熟人,見到一位三十來歲的陌生男子,說話的口音是那么熟悉。他搜索記憶,驀地想起,冒昧地問道:“你認(rèn)識高書紅嗎?”對方回答:“我們是一個村兒的?!彼髞淼弥?,此人叫高生(筆者注:原名高俊生),畢業(yè)于山西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先在中學(xué)教書,后調(diào)到教育局當(dāng)了干部。

        那是1995年秋季,大學(xué)畢業(yè)二十年后,我們在太原聚會。田寶生同學(xué)告訴我,他參加繁峙縣的一個會議,聽新調(diào)來的公安局長講話時,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人講話怎么跟高書紅一模一樣?會議結(jié)束后,他直接問公安局長:“你認(rèn)識高書紅嗎?”對方回答:“我們是一個村兒的。”此人叫張生才,我當(dāng)民辦教師時還教過他呢。

        1966年“文革大串聯(lián)”,我們一行三人住在北京地壇公園,等待毛主席接見。時值十月上旬,天氣漸添寒意。廟宇大殿鋪著蒲草簾,生著一個大鐵爐。大家白天外出活動,晚上回來休息。我數(shù)了一下,男男女女有二十多人。離爐子近了,烤得人受不了,遠了又覺得冷,不遠不近的地方,誰逮住誰占。有人感冒了,管理人員就發(fā)條棉花毯子。

        一天下午 ,我們從外面回來,一路高談闊論,迎面碰上了管理人員老李,他“哈哈”一笑,沖我們大聲說道:“你們是定襄的吧!”我愣了一下:“是??!”他說:“我有個戰(zhàn)友就是定襄的?!彼乙话眩骸案易?。”他領(lǐng)我到庫房,給我拿了一條棉花毯子:“你們穿著單衣單褲,會感冒的?!笔前。覀兪菑膶W(xué)校直接走的,走得很匆忙,什么也沒帶。正是有了這條毯子,我們?nèi)瞬哦冗^了一個又一個的寒夜。那天晚飯后,老李來到我們住的地方。上海來的學(xué)生指著我們質(zhì)問老李:“怎么給他們毯子而不給我們?”老李說:“他們有人感冒了,你們離他們遠點兒!”我適時干咳了兩聲。

        10月18日上午,毛主席站在敞篷車上,在長安街接見了我們。接見結(jié)束后,帶隊的老李找到我們,跟我們一一握手。他知道,我們不再回地壇公園,而要直接南下了。

        1976年6月上旬,我和兩位老同志離開北京,到湖南采訪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準(zhǔn)備拍一部紀(jì)錄片。

        我們先在長沙住了三天。當(dāng)時,省里正在召開人大會議 ,我們就跟代表們一起吃住。我們白天到郊區(qū)采訪,晚上回來吃飯。吃飯時,陪同我們的人,還有司機,跟我們坐在一起。大家邊吃邊聊,舉杯助興。

        一次吃飯時,我發(fā)現(xiàn),坐在我對面的一位長者,總是看著我笑。過了一會兒,他走過來跟我碰杯,低聲問我:“你在哪里工作?”我說:“北京?!薄澳憷霞沂遣皇嵌ㄏ宓??”“是?!彼@得有些激動:“我是晉南的,在忻縣定襄工作過兩三年,是南下干部。”他拿出筆記本和筆,讓我寫下姓名和單位。我也拿出筆記本,請他給我留了一個。

        又一次,我們吃飯交談時,有人在后面拍我肩膀。我回頭一看,也是一位老同志,他操著地道的定襄話說:“定襄老鄉(xiāng),你好!”我趕緊站起來與他握手。他接著說,“我姓韓,老家是定襄城關(guān)的,1949年就來了,南下干部。咱定襄的南下干部還不少咧。”我趕緊給他讓座,別人又給我讓座。我們繼續(xù)交談。我說:“我在北京工作,老家是邱村的。我們村兒有個人在湖南省委當(dāng)過秘書長……”他沒等我說完,就立即插話:“老劉劉君實嘛!他官兒大。告老還鄉(xiāng)有五六年了吧?”我說:“有啦,縣里給他蓋了個獨門小院兒。華國鋒調(diào)到中央后,曾給他寫過一封信,問他,還能不能出來工作?”“嗨,他才不會出來呢,那人可精干咧?!狈謩e時,他告訴我他住的房間,要我有事就找他。我們是四只手握別的。

        不變的鄉(xiāng)音,永遠的鄉(xiāng)情!

        我是拍農(nóng)業(yè)科教片的記者、編劇、導(dǎo)演,不論是采訪還是拍攝,總要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總要說很多很多的話。

        有不少人問我:“你是哪里人?”我說:“山西?!币灿胁簧偃藛栁遥骸澳闶巧轿魅税??”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們會為猜對而格外高興。有的說:“山西人說話很好聽。”有的說:“山西話給人一種誠懇的感覺。”有的說:“山西話有一種淳樸的味道?!倍幸晃慌笥颜f得很有特色:“你們山西人說話總有一股醋味兒?!蔽叶⒅瑳]說話。他以為我不高興了,趕緊補充一句:“我喜歡山西醋,那味兒很好聞?!逼鋵?,我不是不高興,而是在琢磨,而是在品味——他抓住了 地域特色,很有詩意啊!

        是啊,這“醋味兒”已伴我一生,滋潤了我的事業(yè),親近了眾多朋友。我要感謝“醋味兒”濃郁的——我的鄉(xiāng)音!

        拍片記“奇”

        那是1989年秋,我和攝影師葛傳廣到河南周口地區(qū),拍攝科教電影《中原肉?!贰^戰(zhàn)半個多月,在還剩十幾個外景鏡頭時,天氣突變,下起連陰雨。拍外景鏡頭,特別是拍全景、大全景鏡頭,光線不好,效果就會很差。只好耐著性子等了。等了一天又一天,仍然不見一絲好轉(zhuǎn)的跡象。天氣預(yù)報說,要連陰七天呢。陪同我們拍攝的科學(xué)顧問周宗范,技術(shù)指導(dǎo)田云彩,還有鹿邑縣畜牧局的小李,建議我們到鄰縣——安徽亳州,看看古跡。我們像往常一樣,把攝影器材放到車上,就冒著小雨出發(fā)了。

        大約一個小時后,汽車停在一處古建筑前。下車后,首先看到的是兩根粗大的鐵旗桿,足有40米高,真不知當(dāng)時是怎么立起來的。再看那蔚為壯觀的古廟宇,上方寫的四個字,竟然是“大關(guān)帝廟”。這關(guān)帝廟也真夠大的,雖比不上關(guān)公老家——山西解州的關(guān)帝廟,也該居全國第二吧?聽當(dāng)?shù)厝私榻B,這廟建于清朝,是山西商人建的。我興致很高,因為我也是山西人。只粗略地瀏覽了一下大柱上的對聯(lián),就直奔關(guān)公塑像。塑像很有水平,十分威武。有不知何處來的幾人先后下跪磕頭。一個干部模樣的人磕的是響頭,三個響頭。我只是拱手作揖,并開玩笑地說:“老鄉(xiāng),我來看你來了。能不能照顧一下,來半個好天,兩個小時也行,我們的影片就拍完了?!蔽冶疽詾椋疫@舉動會引起同行幾人的笑聲,甚至?xí)f我不夠虔誠,可他們沒笑也沒說,而是學(xué)著我的模樣,作揖示敬。

        中午吃飯時,忽然發(fā)現(xiàn),原先滿天的烏云出現(xiàn)了裂縫,露出一些藍天和陽光。老周一本正經(jīng)地說:“靈!實在是靈!這是高導(dǎo)的老鄉(xiāng)照顧我們呢!”老田說:“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小葛吃飯慢,我催他快點吃。小葛一拍大腿,說:“不吃了,快走!”

        在緊張的拍攝期間,太陽有時鉆進云里,有時又探出頭來,好像在問:“拍完沒有?”當(dāng)我們拍完最后一個鏡頭,烏云的裂縫很快就合上了,就像我們的攝影機關(guān)上了片門。我們剛鉆進車?yán)?,車門還沒關(guān)上,雨滴就噼噼啪啪地下起來了,好像趕我們似的。在回返時,雨越下越大,好像要把我們拍攝期間沒下的雨補上呢。

        影片拍完了,大家心情格外舒暢。老周說:“關(guān)公最講義氣,過去各地都有關(guān)公廟?!崩咸镎f:“華佗給關(guān)公刮骨療毒時,關(guān)公還下棋呢!”小葛說:“關(guān)云長炮打五卒,棋藝高強。”我想起一個故事,趕緊說給大家聽:“我小時候聽父親講,清朝時期,我縣的鞏進士到南方做官。上任不久,看到一戶人家的門匾上,寫著四個大字:天下棋王。經(jīng)打聽,得知祖孫三代都是下棋高手。于是,鞏進士就派人請老爺子下棋。老爺子推說身體欠佳,只打發(fā)九歲的孫子來了。下到快中午時,鞏進士眼看就要輸了,就說下午再下,吩咐手下備飯。小孩說不吃,就跑了。中午,鞏進士到關(guān)帝廟燒了香,細(xì)說了棋局,就在旁邊竹榻上睡著了。夢中,關(guān)公告訴他,推一步邊卒就是和棋。突然醒來,一琢磨,可不是嘛!下午接著下,他一推邊卒,小孩就說,和了。”我的故事講完了,又是老周大發(fā)感慨:“你說靈也不靈?你說奇也不奇?”我說:“這就是一個傳說。下午天氣晴開,是自然現(xiàn)象。”大家無語。一直不怎么說話的小李開口了:“毛主席由陜北轉(zhuǎn)戰(zhàn)西柏坡,途經(jīng)黃河時,激動地說,你可以藐視一切,但不能藐視黃河!毛主席的意思是,要敬畏大自然?!闭媸遣圾Q則已,一鳴驚人哪!

        那么,? 敬畏大自然,是不是會多一些天遂人愿呢?

        半碗紅糖水

        我已經(jīng)到了愿意回憶往事的年紀(jì)了。尤其是一些細(xì)碎的往事,經(jīng)歲月打磨,像沙里淘金,閃閃爍爍,會忽然清晰起來。這不,記憶深處的那半碗紅糖水,又晃蕩著,呈現(xiàn)在我的眼前。

        1976年7月下旬,我和同事小張離開北京,到山東采訪。一天傍晚,回到招遠縣招待所時,已錯過開飯時間,只吃了些剩飯。飯后上街溜達,碰到一農(nóng)人賣桃子,桃子很大,8分錢一斤,我倆買了8個熟透的大桃子,當(dāng)即揭去桃皮,一個接一個地吃了下去。

        晚11時許,肚子里竟鬧騰起來。上了幾次廁所,感覺肚子空了,腹痛反而加劇起來。無奈,只得將熟睡中的小張叫醒。記得在某條街上看到過一個門診部。小張快速穿上衣服,小跑著去買藥。

        腹痛在不斷加劇,痛與痛之間的距離也在逐漸縮小:1分——30秒——10秒——5秒……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滾到樓道里的。隔壁住著山東電影社的老謝,他被我的喊叫聲驚了起來。在疼痛的間隙,我聽見服務(wù)員說,給醫(yī)院打電話了。老謝在給我掐合谷穴位止痛時,小張回來了,趕緊把藥給我灌下。那是止瀉的黃連素,加幾倍吃下也無濟于事。有人找來一輛自行車,可我疼得根本無法坐在上面。這時,招待所門口響起了救護車的聲音。

        在醫(yī)生給我打針時,我的喊叫聲并未停止——那是不由自主發(fā)出來的。好像打了兩針,接著是輸液。已是半夜一點多,眾人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就走了。

        疼痛在逐漸減輕。輕至完全消失時,我看到病房里另外三張床都有病人,而且都有人陪護。一看便知,病人和陪護的人都來自鄉(xiāng)下。一中年男子問我:“你哪里人?”我說:“山西?!彼袊@一聲,說:“山東和山西隔的可不是一座山??!”他的言外之意是,離家遠,所以沒有親人來陪護我。

        肚子是不疼了,可感覺肚子里很空——對,是空,不是餓,渾身像散了架,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也不知什么時辰,我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快天亮?xí)r,我醒了。只見陪護孫子的大娘拿起罐頭瓶,用小勺挖里面的紅糖,那紅糖少得已貼近瓶底。我想起我母親也是用罐頭瓶裝紅糖,一罐紅糖要吃好幾年,大人舍不得吃,孩子病了時,挖一兩勺,沖水喝。我想,大娘是給孫子沖水喝呢。不曾想到,大娘端著糖水,坐到還在半躺著的我面前,我掙扎著要坐起來,大娘用拿小勺的手把我摁住了,我看到,那是晃蕩著的半碗紅糖水。大娘示意我張開嘴,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起來。

        大愛無言。

        我想起小時候,母親就是這么喂我紅糖水的。我看到,大娘袖口上補著補丁,補丁也磨破了——這跟母親的袖口何其相似!喂完時,大娘順手抹去我下巴上流下的糖水——這動作咋又那么像我母親呢!

        喝了紅糖水,感覺肚子不空了,背上有點兒發(fā)熱,額頭出了微汗,渾身有了力氣。我想,這是紅糖發(fā)揮了作用,更是大娘的母愛發(fā)揮了威力!

        十幾分鐘后,大娘又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她的手是那樣粗糙,又是那樣溫柔——這分明就是母親的手??!

        睡意襲來,朦朦朧朧地,我感到有人將被子輕輕地蓋在我的肚子上。我感覺就睡在家里,身邊移動的是母親的身影。

        大約8點半,一位縣領(lǐng)導(dǎo)來了,招待所所長來了,當(dāng)然還有我的同事小張。病已治愈,不必繼續(xù)住院。走時,因大娘睡著了,我竟連一聲招呼也沒打。我想,我還會住在縣招待所的,還會看到大娘的。哪知當(dāng)時就離開了招遠,到別的縣市采訪去了,再也沒有返回招遠。我好后悔,我應(yīng)該給大娘和她患病的孫子買些罐頭、餅干、紅糖之類的東西。七八天以后,我跟小張說:“我想返回招遠,看看大娘。”小張說:“虧你也是農(nóng)村出來的,窮人家住得起醫(yī)院嗎?早回去了!”

        我心有不甘,給招遠縣政府辦公室打電話,接電話的是辦公室主任,我給他講了大娘喂我紅糖水,我想給大娘買些食品,并告訴他是哪個病房。他說他問一問,叫我不要掛電話。過了一會兒,他告訴我:“出院了,醫(yī)院也不知道她是哪個村的。你就不要找了,那位大娘是不要回報的,咱老區(qū)人民是不要回報的?!鳖D時,紅嫂用奶水救紅軍戰(zhàn)士的情節(jié),最后一碗米用來做軍糧、最后一尺布用來縫軍裝、最后的老棉襖蓋在擔(dān)架上、最后的親骨肉送上戰(zhàn)場的情景,一起涌上心頭!主任還說:“你非要回報的話,那就回報社會吧!你們是拍農(nóng)業(yè)科教片的,希望你多給咱拍些農(nóng)業(yè)科教片?!蔽疫煅手f:“我會的?!?/p>

        是的,我會的!這輩子由我擔(dān)任編導(dǎo),拍攝的農(nóng)業(yè)科教片,有40部。獲得的政府獎、國際獎、部級獎,有20個。

        那年春節(jié)回老家探親,我跟母親講了半碗紅糖水的故事,母親聽了,眼含淚水,輕輕地說了一句:“咱要記著?!?/p>

        大娘,我記著您那張慈祥的臉,那張愁云密布的臉,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那時候,咱農(nóng)家的溫飽問題還沒解決。兩年后,改革的春風(fēng)最先吹到咱農(nóng)村,日子一天天好了起來。我想,您老人家該笑了吧?

        1981年金秋時節(jié),由我擔(dān)任編導(dǎo),拍攝科教片《中國棗》,來到山東樂陵。在拍金絲小棗時,一位大娘見我們只拍不吃,拍完要走時,急忙提著籃子過來,直往我們幾個人的衣兜里裝棗兒,邊裝邊說:“這是咱自個兒的,這是咱自個兒的?!笨粗男δ槪因嚨叵肫鹫羞h的大娘,她現(xiàn)在過得可好?

        我曾經(jīng)做過一個夢,夢見我?guī)Я瞬簧贃|西,走在招遠的鄉(xiāng)間路上,忽然風(fēng)雨大作,我摔倒了,爬起來再走,又摔倒了,這一摔,把我摔醒了!

        大娘,我想告訴您的是,那半碗紅糖水,早已融入我的骨髓,它使我大徹大悟:什么是血濃于水,什么是中華民族高貴血脈的傳承!

        大娘,您如果健在的話,該是百歲老人了。在這除舊迎新的時刻,我給您磕頭了,大娘啊。

        【作者簡介】高書紅,山西定襄人。1975年分配到中國農(nóng)業(yè)電影制片廠,擔(dān)任編導(dǎo)工作。工作期間,拍攝農(nóng)業(yè)科教電影40部。其中,《花培育種》獲中國電影政府獎優(yōu)秀科教片獎,《智力工程——消除碘缺乏病》獲中國電影“華表獎”最佳科教片獎,獲中國電影金雞獎提名獎?!端緬佈碓耘唷帆@斯洛伐克尼特拉國際農(nóng)業(yè)電影節(jié)科技類一等獎,《嚴(yán)防瘋牛病》獲國際農(nóng)業(yè)電影節(jié)特別獎。《巧治棗步曲》《再送瘟神》《無公害蔬菜》《獻血》《蠶蛹蟲草》《水中人參——泥鰍》等15部影片獲部級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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