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湘民

起 伏

起伏是往事和遠(yuǎn)方。它誕生于猝不及防，降臨于寂靜的深夜。

在一幅銅版畫上，我們刻下時間的尺度。這是事實：萬物都在起伏，我們的心是它的遼闊牧場。

起伏，在綢緞之上，在群山萬壑，在白雪皚皚的原野和城市骨架之間。只一眼，我們認(rèn)出了它的龐大、妖嬈和神秘。

落日起伏。星辰起伏。宇宙起伏于我心。

我的腳趾已經(jīng)認(rèn)出了春天芳香的小路，那些美輪美奐令人憂傷的情欲寂寥地起伏于不被世俗沾染的畫框。多年后，我們?nèi)阅軓闹姓业揭环菡鎼邸?/p>

唯時間嘀嗒嘀嗒，周而復(fù)始。花開花落顯而易見。

時間讓我們隨波逐流，想不起身在何處，卻又時時濺射精彩。這是多么值得稱頌——我們體驗了跌宕，心的翅膀上有自由的弧度閃光。

走不完的命運。命運已經(jīng)替我們預(yù)設(shè)了善和惡、得到和拋棄，我們?yōu)檫@世界的秘密漫游。

起伏始于一粒小小的疼痛，終結(jié)于時間末端——如果有。

孤 獨

里爾克說，誰此時孤獨，就永遠(yuǎn)孤獨。

孤獨是另一個世界。那里有：陽光、四月、童年、愛情、創(chuàng)造、旅游、成功或者失眠。

有落日蒼茫，曠野上風(fēng)聲出沒；有雨聲抽打芭蕉，秋蟲呢喃。

它是喧囂的。它專橫跋扈，氣焰囂張，不管愿不愿意，隨時可以成為你血脈里一條奔騰的河。

真正的失敗者不會感到孤獨。他的心已經(jīng)被沮喪填滿，像一塊鐵。他整個的身體也僵硬如鐵，春風(fēng)難入，百毒不侵。

歡樂的極至處有最深的孤獨。從他站在山頂那一刻起，注定要一個人對抗西風(fēng)。

油畫中，我們替主人翁孤獨，那是因為，創(chuàng)作他的人有一顆包容孤獨的強大之心。

情侶也是孤獨的，他們合二為一，已經(jīng)沒有了自己。

整個人類孤獨——隨一個小小星球在宇宙中無限穿梭，留下一道既定的、無意義的曲線。

孤獨其實是一種回味。來路清晰或漫漶，都是腦中一幅永遠(yuǎn)刪除不動的片斷，或聲音。

藝術(shù)家們，此生都能盡享孤獨。

憂 郁

我歌唱憂郁。它讓我們的生命陷入一種深度體驗和思考。這即如一個人睡前或臨終之際看到的一朵玫瑰，不知是綻放，還是熄滅。

歡樂的極深處潛藏著巨大的憂郁，美到極致也是。

憂郁是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一種高居于塵世之上美好的聲音。它超越了修辭。

它是一種困境，一種對宇宙、社會、生命中那些無法把控的力量的思索、抗拒和掙扎。我們總在企圖以一己之有限遨游時空之無垠。

這是思維的邊界問題，也是帕斯卡爾所說的：思想成就人的偉大。

對于憂郁，我們不能任其漫延，必須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改變一下它的成長方向；否則你的意識必凝固甚至死亡于自己建造的巨大冰湖之中。

我們造就憂郁，然后，解構(gòu)它。

恐 懼

無邊的黑暗仍在吞噬時間。星空慌亂。大地冷漠。地平線撐不住一個人影。

恐懼來了嗎？

我拋下釣餌，掌中傳來一陣三月的顫栗——地心深處的靈魂——他們，織梭的手指仍在人間諦聽溫暖。

要固守。最后的防線如蜘蛛網(wǎng)上一根斷絲。朝東的房間永遠(yuǎn)有一股霉味兒。墻面剝落，似乎早就看清了歲月苦難。老鼠們進(jìn)進(jìn)出出。老鼠為我們打開了另一扇世界的門。

女人眼圈發(fā)黑。她的影子一直在春天的角落搖曳。

獨坐。扶穩(wěn)絕望。初衷不會墜入深淵。但有人要攫走燈，黑黝黝的枝條，黑黢黢的大廈閃爍的眸子……

我們把身體彎成弓，仿佛，背上了自己的墓碑。

但依然在泅渡。

月亮不能靠岸，手機上的秋天像一張蒼白的臉。

晚餐的底色。希望你為我?guī)碚胬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