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充閭

禽蟲十二章（之七）

白居易

蟭螟殺敵蚊巢上，

蠻觸交爭蝸角中。

應(yīng)是諸天觀下界，

一微塵內(nèi)斗英雄。

【作者簡介】

白居易 （772—846年），字樂天，號香山居士，又號醉吟先生，是唐代偉大的現(xiàn)實(shí)主義詩人，唐代三大詩人之一，有“詩魔”和“詩王”之稱。

蚊子已經(jīng)是夠小的了，可是，蟭螟（古代傳說中最小的蟲類）竟然在蚊子的巢穴里開戰(zhàn)；蝸牛也不過手指般大，蝸牛角里居然居住著蠻和觸這兩個小國，而且還刀兵相見，大動干戈。詩人用十四個字講了兩個動物童話，用意在于針砭時弊，譏刺一種堪笑亦堪憐的社會現(xiàn)象——有些人為一些極末微的瑣事爭斗不已，所謂“錙銖必較，睚眥必報(bào)”。這同蟭螟在蚊巢里殺敵，蠻、觸在蝸角中交爭，實(shí)在沒有多少差別。

詩人講的這兩個動物童話，實(shí)際上都各有所本。前者見于《列子·湯問》篇：“江浦之間生幺（?。?蟲，其名曰蟭螟。群飛而集于蚊睫，弗相觸也；棲宿去來，蚊弗覺也?！焙笳咭娪凇肚f子·則陽》篇：“有國于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于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zhàn)，伏尸數(shù)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p>

詩人并非就故事說故事，他旨在闡釋一番哲理：這種行為的可笑，反映了胸襟的狹小，而胸襟和眼界直接相關(guān)。如果能夠站得高、看得遠(yuǎn)，把這些人和事放在茫茫宇宙、大千世界（“諸天”） 里來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人間（“下界”） 這些對于“絲恩發(fā)怨”的抵死糾纏，實(shí)則無異于在一粒微塵里爭雄斗勝——而這又和蟭螟開戰(zhàn)、蠻觸交爭有多大區(qū)別呢！

說到眼界，白居易還曾寫過一首題為《登靈應(yīng)臺北望》的七絕：“臨高始見人寰小，對遠(yuǎn)方知色界空?；厥讌s歸朝市去，一稊米落太倉中?！敝v的是同一道理。世界首個登上月球的美國航天員阿姆斯特朗，回到地球之后，寫了一篇回憶錄。他說，當(dāng)我們踏上月球之路的時候，眼看著地球越來越小，第一天還像圓桌面那么大，第二天就變得像個籃球了，第三天站在月球上看地球，只有乒乓球那么大。其實(shí)，這類景況，中國的古人也早就注意到了。孟子有言：“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觀于海者難為水，游于圣人之門者難為言。”說明眼界越開闊，視野便越擴(kuò)展，那么，所見到的客觀事物的范圍，便會越加寬廣了；而隨著視點(diǎn)、視角的變化，客觀對象則會隨之而發(fā)生變化，人們的認(rèn)識也會有新的領(lǐng)悟、新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