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既有“人為財(cái)死，鳥為食亡”，又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在歷代文人墨客的想象中，美人俏婢與美酒佳肴、財(cái)寶與豪宅占據(jù)著夢境的中心。而在古龍的小說里，永遠(yuǎn)都不會少了三樣?xùn)|西：錢、女人和酒。作為“武俠三劍客”之一的古龍，吸收了大量西方的敘述、描寫手法，其小說呈現(xiàn)出與金庸、梁羽生截然不同的特色。其劇情動機(jī)也從國恨家仇、身世脅迫轉(zhuǎn)變?yōu)橹魅斯那楦幸庠浮⒆陨碛?。酒、女人和賭是古龍小說中繞不過的要素，本文將從這三個要素出發(fā)，解讀古龍武俠小說中游俠的欲望與痛苦。

一、賭

財(cái)富有許多展現(xiàn)方式，它是鏤金雕玉的豪宅庭院，亦或金絲銀縷的布匹錦緞;在武俠小說中，它是一本秘籍、一個寶藏、一個不知真假的藏寶圖。在古龍的筆下，它還有一個特別的面貌：賭。在現(xiàn)今知名的武俠作家的作品中，賭一般涉及較少。古龍對于賭卻頗有研究，在古龍的作品中，賭場是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場景之一，小說人物也頻繁去賭。楚留香系列第一個故事“血海飄香”里，楚留香破案搜尋線索的第一個場所就是賭場，陸小鳳、葉開、乃至李尋歡、沈浪都有過與人對賭的經(jīng)歷。

作為古龍作品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古龍之“賭”充滿傳奇與人性的角力，賭的內(nèi)容與形式也充滿天馬行空的想象與肆意妄為的瀟灑。古龍筆下第一賭鬼是《絕代雙驕》里的軒轅三光。何謂三光？天光、人光、錢光，若不能堵到精光，就睡不著覺?！栋子窭匣ⅰ分幸灿幸粋€賭鬼與軒轅三光相映成趣，叫作軒轅一光，所謂“一光”就是一把就輸光。當(dāng)他千算萬算費(fèi)盡心力地與蕭東樓對賭時，他卻出乎意料地遇上了賭神趙無忌，結(jié)果一切都付諸流水，一把變成了精光。

《武林外史》里的沈浪并不算是真正的賭徒，但無論好賭與否，人都有賭的時候，無論手里牌好或壞，人都有輸?shù)臅r候。沈浪和快活王，一個只有兩點(diǎn)，一個手握蹩十，最后卻是以兩根手指代價下注的沈浪贏了。段玉因平常心而贏，沈浪因看破了對手而贏，楚留香贏在對人性的了解。古龍筆下的“賭”并非普通的賭博，而是人性的博弈，在賭局中，有浪子對生命的無所謂，也有求財(cái)求勝之人的汲汲算計(jì)，還有“義”勝于生的豪情俠骨。費(fèi)盡心血的算計(jì)不一定能贏過不計(jì)生死的放手一搏，萬貫家財(cái)?shù)馁€圣不一定能贏過一無所有的游俠，而一個人若想永遠(yuǎn)不敗，唯一的辦法就是永遠(yuǎn)不賭。古龍小說對于賭的描寫，深化了讀者對賭的認(rèn)識，甚至可以說是賭博的哲學(xué)。

二、女人

古龍具有突出的浪子風(fēng)格，自由又孤獨(dú)，其小說中的主人公總有來去無蹤的神秘、不知?dú)w處的自由、肝膽相照的兄弟，但大多數(shù)的時候，他們都是孤獨(dú)的。孤獨(dú)地選擇人生，孤獨(dú)地生活飲酒，也孤獨(dú)地遇到女人。在古龍的小說中，女人是不可或缺的，卻又不那么重要，宋甜甜三人固然重要，但在楚留香系列中他們也不過是些許點(diǎn)綴;沙曼對陸小鳳來說也重要，但他的紅顏知己一直在換;林詩音是李尋歡一輩子的痛和夢想，可她依舊被讓給了別人。

在古龍的世界里，男與女是有著絕對界限的，男人依靠絕妙的武功來取得勝利、征服天下;而女人以“情感”作為武器，操控、傷害著別人以達(dá)到自己的目的。每一部古龍的小說都必然會塑造精彩的女性形象。單純美好者有田思思，成熟妖嬈者有風(fēng)四娘。她們有個共同的特點(diǎn)：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哪怕結(jié)果并不盡如人意;從不與男人正面對決，相比于刀劍，她們更善于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特別是對于男人的優(yōu)勢，這就是她們的智慧、體貼和溫柔。然而，這終歸不是自己本身的力量，而是依附于外界，好男人往往為“義”而離開，壞男人常將其作為工具玩弄利用之后便拋棄離開，因而女人們往往結(jié)局悲慘。

古龍筆下的女人絕不是主角，也從沒有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女人。讀者永遠(yuǎn)不會在古龍的武俠中看到像黃蓉那樣機(jī)靈矯捷又天真的女孩或是王語嫣那樣的“神仙姐姐”。古龍筆下的女人并非作為主角的助力而出現(xiàn)，也很少有顯赫的身世。她們多以反面的形象出現(xiàn)，阻礙著角色的前進(jìn)，甚至本身就是元兇?！皭矍椤睂τ趧退坪跤肋h(yuǎn)都是百害而無一利的，西門吹雪有了牽掛，他的劍便有了弱點(diǎn)，蕭十一郎的痛苦風(fēng)四娘絕不可能避而不談。古龍筆下的女性沒有傳統(tǒng)的溫婉和順從，不會是嬌弱的花朵，她們永遠(yuǎn)將美麗、成熟、天真、性感、毒辣融于一身，她把你害得很慘，卻又讓你不能夠恨她，因?yàn)樗蓱z，在這樣的可憐下，她所做的一切又都可以被原諒了。

《陸小鳳傳奇》里描述過：她像蜜一樣的甜，蛇一樣的靈巧，蝎子一樣的毒。這就是古龍對女人的刻畫。

三、酒

古往今來，無論是少年豪俠還是文人騷客，“酒”是他們最好的伙伴，無數(shù)詩歌在酒意下?lián)]灑而就，無數(shù)篇章從酒中瀟灑而生。中國人的交流離不開酒，中國菜的美好也離不開酒。酒，浸過最多情的劍，也潑過最深的情。古龍?jiān)f，一個人如果沉溺于酒，必定有他傷心的事，而傷心的人必定是多情的人。古龍小說中的人物常有不自知的悲涼，花滿樓可算是最俊俏也最風(fēng)雅的瞎子，傅紅雪背負(fù)著可笑的復(fù)仇，阿飛在對林仙兒的愛情中掙扎浮沉。酒與他們常伴，是他們的良友，也見證著他們生命的選擇、不得不走上的路途和破繭的重生。他們在失意時常以酒澆愁，相逢時以酒為媒，離別時杯酒踐行，反抗時踏酒而歌。

那些風(fēng)流人物因酒而帶來許多佳話。從楚留香到陸小鳳，從沈浪到李尋歡，小說中人物皆是酒中豪客。沈浪與快活王只需要一杯酒便惺惺相惜;楚留香與胡鐵花的友情極深，他們自小就一同偷酒來喝，長大了每次見面也必然同飲;段玉與華華鳳的愛情也始于春天江南三雅園的“春釀”。

不同的人喝不同的酒，相似的酒澆不同的情，古龍武俠小說中的“酒”并非僅僅如此，古龍腦子里的構(gòu)思向來以新奇而著稱。他常于日常司空見慣的行走坐臥中突發(fā)奇葩，而關(guān)于“酒”，他又一次提出了奇怪的問題：你試過什么樣的喝酒姿勢，習(xí)慣用什么樣的喝酒姿勢，你又會怎么樣的喝酒姿勢？一般來說，大多數(shù)人是坐著喝酒的，也許試過躺著喝、站著喝，或者大笑著喝，痛哭著喝，在馬上喝，在樹上喝，倚在欄邊喝。但很少人試過“尸飲”和“吊飲”。

小說《歡樂英雄》中，郭大路就被這個問題難住了：郭大路只會坐著喝或者站著喝酒，而在他的面前，王動躺在床上尸飲，燕七吊在梁上吊飲，這讓他很是沮喪?！霸撊绾魏取笔且粋€問題，不僅講究方式方法，還講究正確的態(tài)度，古龍對于酒的態(tài)度可以借用《大地飛鷹》里面的歌謠來概括：“兒須成名，酒須醉。酒后傾訴，是心言。”

古龍追求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境界：有酒必醉，不醉不歸。

四、結(jié)語

“別人愈不了解他，他愈痛苦，酒喝得也愈多?！惫琵?jiān)凇冻粝阈聜鳌返拈_場白中曾這樣說。古龍小說的主角們大多是游俠，他們四處游走，很難在一個地方長居，自由又孤獨(dú)，他們擁有朋友，也有紅顏知己，但這些都不能消解那種游離于社會關(guān)系外的孤獨(dú)感;外表的不在乎掩蓋著內(nèi)心的沉痛，因而他們嗜酒;他們渴望著理想中的烏托邦卻為現(xiàn)實(shí)而痛苦，因而他們游走;他們渴望著平淡的關(guān)懷和溫暖又心懷畏懼，因而他們與女性若即若離，很難建立長期的信任關(guān)系。對于他們來說，賭是反抗荒誕現(xiàn)實(shí)的奮力一搏，女人是自由痛苦的代價，酒是烏托邦與現(xiàn)實(shí)艱難相接的七月鵲橋。古龍小說世界的游俠們在世間痛苦又灑脫地存在著，像每一個掙扎前行的人。

（北方民族大學(xué)）

作者簡介：王舜元（1992-），女，白族，云南大理人，碩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