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芳瓊

(廣西民族大學 外國語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6)

對于黑色幽默電影的具體定義與界定，學界大致有兩種說法：一是，具有解構和抵抗精神內(nèi)核的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在發(fā)展過程中的分支——黑色幽默的修辭表達手法，是一種絕望的幽默在文學上的反映, 它試圖引出人們的笑聲, 作為對生活中顯而易見的無意義和荒誕的最大的反響，最早見于1937年后現(xiàn)代主義者布勒東與艾呂雅合著的《黑色幽默》，經(jīng)過長時間的發(fā)展、壯大與完善，成為特定風格流派的美學術語，并被運用到各種藝術形式中，電影對于這一風格的嘗試可被稱為黑色幽默電影；另外一種說法是黑色電影與幽默喜劇電影的一種結合。黑色電影源自20世紀40年代的以犯罪為主要題材的黑色犯罪小說，主要是在有關殺人、毒品、搶劫等犯罪主題中營造絕望、抑郁、壓抑的情境氛圍，用于實現(xiàn)對現(xiàn)實社會黑暗面的批判與嘲諷的電影。喜劇電影則是以創(chuàng)造笑的效果為主要特征的故事片，在歡笑聲中歌頌美好、批判罪惡。兩者結合的黑色幽默電影就是以幽默為主基調(diào)來表現(xiàn)荒誕的犯罪故事背景與充滿戲謔、滑稽的犯罪行為。

雖然兩種說法存在一定的爭議，但是就整體來看都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共通性：在荒誕不經(jīng)、滑稽可笑的社會黑暗現(xiàn)實的戲劇化處理中，悲劇內(nèi)核與喜劇形式交織，以此表現(xiàn)社會現(xiàn)實世界對人的壓迫、異化與摧殘，表達理性原則破滅后的惶恐與絕望。英國導演蓋·里奇的處女作《兩桿大煙槍》就是一部經(jīng)典的黑色幽默電影，將昆汀·塔倫蒂諾的黑色電影與英倫喜劇相結合，修飾了過度血腥的場面又在犯罪與非理性背景下不落傳統(tǒng)喜劇電影俗套地完成了排斥血腥的暴力美學，填補了以往英倫電影在黑色幽默電影上的空白。并且在交叉回環(huán)的復合多線敘事的結構所創(chuàng)造的巨大電影表達空間中關照了一直被傳統(tǒng)電影所忽略了的邊緣人群，突破傳統(tǒng)的道德觀念、法律規(guī)范、是非倫理等固定化的認知邏輯的束縛，利用黑色幽默的手法刻畫了人群形象，賦予其前所未有的電影地位。

一、“反英雄”：對傳統(tǒng)電影主題表現(xiàn)主體的顛覆與解構

在傳統(tǒng)與犯罪題材相關的電影中，故事的主角往往是英雄這一類的正面人物，偶爾會有正面人物與反面人物雙主角的處理方法，但是故事展開的主要視角還是正面人物居多。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來自社會主流觀念的問題，邊緣人群從具有沖突性的身份到道德觀念、判斷標準、認知思考邏輯、倫理規(guī)范等均與社會主流觀念的要求或期待不符，甚至部分存在著沖突和對立，因此一直被主流的藝術表達形式所排斥，即便出現(xiàn)，也只是作為正面人物的裝飾品或者是滿足敘事的完整度而存在。但是在黑色幽默電影中，無論是從敘事、情節(jié)、視聽語言還是人物形象，對傳統(tǒng)規(guī)則的顛覆似乎已經(jīng)成為一種永恒的主題，不再是剛正不阿的警察打敗無惡不作的犯罪分子、營救人質(zhì)、保衛(wèi)國家集體利益的情節(jié)，也鮮少沿著勇敢善良的英雄打敗丑惡兇殘的反派并抱得美人歸的故事線索來完成電影敘事，邊緣人物成為電影主題表達的主體，成為實現(xiàn)黑色幽默的主力。

電影《兩桿大煙槍》中，蓋·里奇將鏡頭對準的幾乎全部都是邊緣人群，整日游手好閑、無所事事、以啃老為生卻異想天開妄圖通過賭博一夜暴富的小混混艾迪，滿嘴跑火車的假貨販子貝肯，膽小怕事又貪財?shù)膹N子肥皂，以小偷小摸為生的湯姆，狡詐狠毒的高利貸老板哈利，心狠手辣的毒販阿狗，擅長以暴制暴、恣意橫行的黑社會頭目羅伊，好色貪財?shù)穆殬I(yè)小偷蓋里和肯尼……在傳統(tǒng)電影上不了臺面的邊緣人群成為電影的主角，電影的整個故事圍繞著他們的欲望展開，在多線條敘事線索不斷交織、碰撞中增添了更多的話語空間和形象展現(xiàn)機會，成為蓋·里奇對現(xiàn)實社會黑暗面批判的有效手段，從邊緣人物的視角出發(fā)來消解傳統(tǒng)的秩序與規(guī)則。

蓋·里奇的“反英雄”表達沒有止步于重點關照邊緣人物，還有對正面人物的意義消解，以此來反向塑造邊緣人物形象。電影《兩桿大煙槍》中鏡頭極少的正面人物——交通警察，成為“反英雄”表達的重要手段，因為黑色幽默中犯罪才是合理性的，而維護正義和規(guī)范的存在才是不合理，這種顛覆與解構使得影片中對交通警察的嘲弄變得十分有必要。本來要處罰違規(guī)停車的交通警察被毒販阿狗一拳擊暈，輕易劫持，并被小混混艾迪一行人肆意毆打，毫無反抗能力。究其原因，僅僅是出于邊緣人群對交通警察的厭惡，啼笑皆非的荒誕借口毫無說服力，充滿喜劇效果也昭示了蓋·里奇在黑色幽默中的“反英雄”手法顛覆了傳統(tǒng)警察維護正義的英雄形象，打破了正義對罪惡永遠無所畏懼的固定思維，主流認知觀念被黑色幽默電影中的主角邊緣人群踩在腳底，以底層視角仰視被解構的神圣秩序，完成了對現(xiàn)實的意義消解批判。

二、荒誕：多線索交叉回環(huán)敘事的非理性空間

黑色幽默電影具有的后現(xiàn)代主義消解、抵抗、叛逆等精神特征，在電影作品的世界觀和邏輯塑造之際常常表現(xiàn)為區(qū)別于現(xiàn)實與傳統(tǒng)電影的非理性，多以犯罪、暴力、人性的黑暗面為主題，利用藝術處理手段放大人性丑惡與社會黑暗，并將黑色幽默中的荒誕表達手法作為電影喜劇效果的重要來源，保留喜劇電影制造笑的主要功能。電影中所有的非理性邏輯成為基礎運行邏輯，無論是判斷標準、道德倫理、敘事邏輯還是價值取向，甚至無法利用常規(guī)性認知邏輯做出判斷，每一處的安排都在出乎意料的同時具有極強的荒誕喜劇效果。

鬼才導演蓋·里奇在電影《兩桿大煙槍》中，利用多線索交叉回環(huán)敘事結構充分展示其過人的敘事能力，以非理性的荒誕讓搶劫、毒品、殺人、暴力的黑色電影主題描繪了邊緣人物的充滿非理性的生存空間。電影《兩桿大煙槍》由六條大大小小的故事線索構成，小混混艾迪、貝肯、肥皂、湯姆為償還被設局欠下的50萬英鎊賭債，踏上了“躺贏”的搶劫毒販之路；高利貸老板哈利及助手貝利瘋狂斂財，設局出老千、雇職業(yè)小偷蓋里和肯尼偷取兩桿大煙槍，最后卻死在自己的如意算盤之中；毒販阿狗一行人準備黑吃黑搶劫大麻種植園卻被誤打誤撞的艾迪一行人和打手查爾斯黑吃黑，并被黑社會頭目羅伊弄錯對象錯誤報復，幾乎全軍覆沒；黑社會頭目羅伊在報復艾迪一行人的過程中錯認毒販子阿狗等人與之發(fā)生槍戰(zhàn)死于輕敵……

本來獨立的敘事線索被打散成為一個個情節(jié)碎片，然后利用荒誕的巧合連接成一個交叉回環(huán)的復合整體。每一組敘事線的人物都圍繞著各自的目的開展爭奪，在傳統(tǒng)電影中一直作為配角的邊緣人物也成為敘事主角，有了像主流人物般追逐目標實現(xiàn)個人欲求的角色待遇，走到了電影鏡頭的中心位置，成為主題表達的主題。并且得益于蓋·里奇強大的多線敘事駕馭能力，能在短短的兩個小時中構建起巨大的角色表現(xiàn)空間，每一條敘事線的邊緣人物能夠被很好地關照。

電影圍繞著賭債、毒資、兩桿大煙槍展開，在此過程中隨著單線敘事走向復線敘事，矛盾不斷轉(zhuǎn)移變更，并充滿了一個個荒誕的巧合：欠下巨額賭債的艾迪等人剛好遇到了可以打劫的毒販、毒販打劫完又巧合式地被黑吃黑、貪財?shù)母呃J老板哈利死于貪財，小偷受命于雇主卻又殺死了雇主……荒誕的多線索交叉回環(huán)敘事在發(fā)揮幽默功能的同時，奠定了電影非理性的主基調(diào)，這讓邊緣人物所生存的非理性空間在電影中并不顯得突兀，話語表達的權利得以真正落地，荒誕中的非理性被賦予了存在合理化的可能，也為觀眾接觸、認知、理解黑色幽默電影中邊緣人物提供了全新的邏輯路徑。

三、諷刺：黑色過程與悲劇命運的幽默背反性

與傳統(tǒng)喜劇和常規(guī)性幽默表達方式不同，黑色幽默具有極為強烈的諷刺性，對象包括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環(huán)境這些范圍中的所有沖突，并以黑色基調(diào)放大、激化沖突，完成對現(xiàn)實社會的荒誕不經(jīng)和滑稽可笑的諷刺。一般來說，通過幽默的“背反性”結構可以極為有效地完成諷刺，即對情節(jié)或邏輯存在的荒誕性和非理性的刻畫，放大觀眾對其與現(xiàn)實社會差別認知的心理感受。就像小說《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中，空軍軍官被告知只要完成了規(guī)定的飛行次數(shù)便可回國，但是原本規(guī)定的飛行次數(shù)卻一加再加，永遠也沒有辦法達標。小說中的邏輯悖論與讀者在現(xiàn)實生活中形成的邏輯差值完成了對現(xiàn)實社會中非理性與荒誕的諷刺，悖論所帶來的對藝術作品中人物無法逃脫的壓迫感，放大了旁觀者位居現(xiàn)實社會中的輕松感，從而達到了幽默的喜劇效果。

當然“背反性”結構在黑色幽默電影中的發(fā)揮空間不會止步于此，黑色過程與悲劇結局的悖論也能產(chǎn)生極強的幽默效果。蓋·里奇在《兩桿大煙槍》中就以“背反性”結構具有的嘲諷功能完成刻畫邊緣人物黑色幽默特質(zhì)的重要手法。電影與犯罪、毒品、暴力、殺戮有關的黑色背景對于一般性的觀眾而言，是一個距離較遠、接觸性較低的領域，在圍觀這些邊緣人物為了金錢欲望瘋狂爭奪、廝殺的過程中，會對原本不該麻木的傷亡和苦痛產(chǎn)生一種麻木感，從事大麻種植的毒品提供商因為毒品和毒資被引火燒身，被毒販子手持機關槍瘋狂掃射毫無抵抗之力；毒販阿狗不光被黑吃黑，手下早遭致黑社會頭目羅伊的誤會均死于誤會，阿狗自己也在追蹤毒資的過程中被查爾斯用車門撞擊頭部虐殺身亡；驕傲的黑社會頭目羅伊，死在了已經(jīng)受傷無威脅性的嘍啰槍下……

在黑暗中為了滿足欲望愿意以命相搏的邊緣人群，承擔著巨大風險卻并未得到相應的回報，相反除了幸運撿漏的查爾斯以外，從黑社會頭目到小毒販，其結局無不悲慘，失財失人、或傷或死，誤打誤撞得到價值連城的兩桿大煙槍的艾迪一行人的故事也在可能失去的尷尬中結尾。邊緣人物的諷刺命運在黑色過程與悲劇結局的“背反性”結構中得到充分展現(xiàn)，并且讓充滿血腥氣味的死亡成為一種具有嘲諷意義的笑點。電影中的“背反性”在觀眾觀影過程中連接到現(xiàn)實，虛擬與現(xiàn)實中關于邊緣人物認知的邏輯差值發(fā)揮出巨大的幽默潛力，成為影片中最主要的笑點來源，讓觀眾對原本陌生的邊緣人物產(chǎn)生了既陰森可怕又滑稽可笑的黑色幽默認知。

黑點幽默電影以犯罪為內(nèi)容題材，通過非理性、荒誕且嘲諷的背景和故事情節(jié)，輔之以色情、暴力、血腥、毒品等刺激性元素，充分調(diào)動觀眾對于電影黑暗面的聯(lián)想認知，以制造笑料的外在形式包裹著源自社會現(xiàn)實的悲劇內(nèi)核，營造一種“既陰森可怕又滑稽可笑的基調(diào)”，表達對于現(xiàn)實社會荒誕、壓抑、剝削等控制之下人異化后的無奈、理性崩塌后的恐慌以及掙扎無望下的無奈。蓋·里奇的《兩桿大煙槍》在對邊緣人物的刻畫中豐富了黑色幽默電影的意義內(nèi)涵，也正因為是黑色幽默電影，才能真正實現(xiàn)對于邊緣人群在電影世界中的關照，將更多觀眾的目光吸引投射到以往未被涉及的領域，完成對積弊已久的現(xiàn)實社會不公正、暴力至上、欲望主義等黑暗面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