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汗?巖 吉 平

1.樹林 日

狂風(fēng)呼嘯而過，將整片樹林刮得搖擺不定。

雨水逐漸增多，拍打在樹葉上轉(zhuǎn)變?yōu)榧贝俚穆曧憽?/p>

字幕：20世紀(jì)70年代末 春。

2.屋檐下 日

雨水沿著屋檐滴落到地面，迸濺出一個巨大的水花。

時牧坐在屋檐下，抱佑子橫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佑子小臉蒼白，將頭埋進(jìn)時牧胸前拉開的外套里。

時牧拉長袖子攥在手中，仔細(xì)擦拭著佑子額頭的水珠。

佑子挪動頭的位置，半張開眼睛：哥哥，我餓了。

時牧撫摸佑子的額頭：乖，再忍忍。

3.許華家小院 日

院子里栽滿了石榴花，一陣狂風(fēng)猛地?fù)溥^帶起紅色花瓣，花瓣在空中飄蕩著。

家用裝飾小池塘里的金魚從水中一躍而起，狠狠地咬住花瓣，又撲騰一聲墜入水中。

水面泛起一陣漣漪，逐漸恢復(fù)平靜。

門推開發(fā)出嗄吱聲，驚得時牧抱著佑子站起身，沒站穩(wěn)，向后撤了一步，小腿踢倒凳子。

小凳子向后翻騰著滑進(jìn)雨中，風(fēng)帶著它搖擺不定。

門內(nèi)走出一位文質(zhì)彬彬的年輕人，穿一件淺灰色儒衫，手拿一卷泛黃藍(lán)皮線裝書，驚訝地望了他們幾秒，隨后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佑子在時牧的懷中伸長脖子，眼睛瞇成一條縫，露出還在生長的牙齒笑了起來，手指張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

4.天空 日

湛藍(lán)色的天空，排成人字形的大雁掠過。

佑子的畫外音：大哥哥，大哥哥。

5.許華家客廳 日

時牧挺直身板坐在椅子的邊緣，雙手不自然地攥成小拳頭僵硬地垂落到雙膝，望一眼許華又將視線移向地面，滿臉警惕。

佑子全身靠著椅背，雙手放在兩邊的扶手上，雙腳蹺起來。黝黑發(fā)亮的大眼睛眨巴著沖許華笑，又轉(zhuǎn)頭望望時牧。

許華將兩個盛放茶水的白瓷杯放到桌子上，又端來一盤紅寶石般晶瑩剔透的石榴籽：你們從哪里來？迷路了嗎？

佑子伸手抓了一大把石榴籽，如饑似渴地往嘴里塞，兩腮被塞得鼓鼓囊囊。

時牧：家里窮，出來討飯。

許華：爸爸媽媽呢？

時牧的身子微微一怔，佑子停止咀嚼伸出一只小手輕輕地拉住時牧的胳膊，眼睛里泛起淚花。

時牧低下頭：死了。

沒有人開口，四下沉寂，只有屋外雨滴的拍打聲清晰可見。

許華：家里只剩下你和妹妹了嗎？

時牧搖頭：家里只剩我一個人，佑子是鄰家妹妹。

許華沉默半晌，起身走到他們面前蹲下：以后和大哥哥一起住好不好？大哥哥給你們做好吃的。

佑子嘴角咧開笑了起來。

6.許華家餐廳 日

佑子將頭探到已經(jīng)端上桌的三個盤子前，舔舔嘴唇，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

許華端著一盤麻婆豆腐，時牧拿著碗筷從餐廳右側(cè)的廚房門內(nèi)走來。

許華把盤子放到桌上，拉開椅子坐下，將勺子遞給佑子：吃吧小家伙。

佑子拿起筷子蘸了一點(diǎn)湯汁放進(jìn)口中，吸吮著嘴唇又吧唧了兩下嘴巴：好吃！

許華：這道菜叫作麻婆豆腐，是我老家的招牌菜。

佑子舀了一勺豆腐就往嘴里塞，燙得瞇起眼睛，小臉蜷縮在一起，過了一會兒又吐出舌頭來哈氣：燙死了！燙死了！

時牧遞上一杯茶：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許華笑意漸濃：時牧今年該讀幾年級？

時牧：理應(yīng)讀五年級了，因?yàn)轲嚮膶W(xué)校不開課，四年級還沒有讀完。

許華：我保證會讓你們繼續(xù)上學(xué)的。你們一定要成為被需要的人，被需要是一種幸福。

時牧：大哥哥是做什么的？現(xiàn)在正在被需要著嗎？

許華：三年前我從同濟(jì)大學(xué)醫(yī)學(xué)系畢業(yè)，被指派到這里做一名醫(yī)生，就在西邊的一所小醫(yī)院里。期滿后我也沒有想過要回去，有的人屬于喧嘩的大城市，也有的人屬于靜謐的小城鎮(zhèn)，在這座城市里看著每個人都健健康康的，就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佑子嘴邊沾著米粒，拿著筷子的手舉過頭頂，“騰”地站起身來：大哥哥，你偏心！怎么不問佑子呢，佑子也上學(xué)了呢！

聽聞她的話許華笑了起來：那佑子現(xiàn)在讀幾年級啦？

佑子：佑子讀二年級啦！佑子也想繼續(xù)讀書！

許華笑著點(diǎn)頭：好，好，沒問題！

7.上學(xué)路上 黎明

時牧背著軍綠色布包，右手拉著背著同樣書包的佑子。

剛出生的太陽照亮了東邊的河面，發(fā)出刺眼的銀光。

8.放學(xué)路上 黃昏

佑子在時牧的右手邊一蹦一跳地前進(jìn)著，身后的書包隨著她的跳動一上一下地晃動。

路邊的河面被夕陽映得血紅一片。

佑子脫了鞋把小腳伸進(jìn)河里小心試探，時牧看著她突然一笑，把自己的褲腳高高挽起，手臂伸入水中使勁一拍，水花瀲滟，落了佑子滿身。

佑子用腳踢著水花還擊，腳踩到河底石頭上的青苔，整個人順勢向水里撲去。

時牧：佑子你站好啦，水才一米深！

佑子半惑半疑，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站直身子，水位線在她的脖頸處蕩啊蕩。

時牧存心嚇唬她，壓低聲音：水里可是住著妖怪的。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大姐姐要出嫁，家門前有一條又寬又急的河，大姐姐的媽媽把她送上船，讓她千萬不要回頭。于是大姐姐上了船一直不敢回頭，可是馬上要下船時，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很安全了，就偷偷回頭看了一眼，然后河里忽然出現(xiàn)了一只妖怪，把她吃了下去。

佑子捂住耳朵，“哇”地大叫出聲，試圖掩蓋時牧講故事的聲音。

時牧被她膽小的樣子逗樂了，伸出濕漉漉的手扯扯佑子的頭發(fā)，昂首挺胸：佑子你不要怕。哥哥會永遠(yuǎn)保護(hù)你的。

9.上學(xué)路上 黎明

佑子背著書包蹲在河邊，手試探地伸向水中。水里有小魚兒在游動，她小心翼翼地去抓，魚兒一個激靈迅速游開。她噘著嘴巴轉(zhuǎn)頭看向站在一旁嘲笑她的時牧，嘴噘得更高了。

河面被剛出生的太陽照亮，發(fā)出刺眼的光芒。

時牧和佑子在這一去一來的路上漸漸長大。

10.放學(xué)路上 黃昏

佑子匆匆忙忙地走在前面，手里攥著一把口琴，時牧緊跟著她的步伐。

路邊的河面被夕陽映得血紅一片。

11.許華家小院 黃昏

許華正坐在屋門前收拾醫(yī)療包。

佑子跑進(jìn)院子，抬手晃晃手里的口琴，喘著粗氣道：大哥哥！我們今天上音樂課啦！老師給我們每個人都發(fā)了一把口琴。

許華：學(xué)了哪些曲目呀？

時牧匆忙跑進(jìn)院子，扶著一旁的墻壁喘氣：佑子你干嗎跑那么快！我都追不上你啦！

許華：來坐這里，聽你妹妹吹口琴！

時牧一個大步跨到凳子旁坐下，望著佑子。

佑子害羞地抓了抓頭發(fā)，將口琴放到唇邊，深吸一口氣，斷斷續(xù)續(xù)的琴音夾雜著佑子的喘息聲響徹整個黑夜。

一曲《小夜曲》終了，時牧激動地拍起手來，佑子害羞地低頭笑。

時牧：真棒！再來一首！

佑子抓抓頭發(fā)：今天就學(xué)了這一首，我還沒有練熟呢。

時牧站起身走到佑子身旁，抓起她手中的口琴仔細(xì)端詳起來，又放到唇邊使勁吹氣，卻只發(fā)出了“呼呼”的響聲。

時牧：我怎么吹不響呢？

佑子拿過口琴放到嘴邊做示范。

時牧學(xué)著佑子的樣子咧開嘴吹氣，口琴發(fā)出一兩聲低沉的震顫。

身后的石榴樹屹立在夜空下，微風(fēng)拂過，葉子輕微顫動。

許華望著他們不由感嘆：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12.許華家小院 夜

三人坐在星空下。

時牧：大哥哥，什么是萬有引力？

許華：就是說在這個世界上，任何兩個物體無論是生靈還是死物，都是相互吸引的。

時牧驚訝地睜大眼睛。

許華站起身走進(jìn)房間，從抽屜里拿出草稿紙，又用筆在上面畫了一個大圓，在旁邊畫了九個小圓，拿著紙走出來坐下。

許華：聽好了時牧，這顆最大的圓就是太陽，而這顆小圓就是我們所在的地球。它之所以會繞著太陽轉(zhuǎn)動，就是因?yàn)楸舜酥g存在著引力。在宇宙里，像地球這樣的星球還有很多很多。天地之間，大到星球，小至塵埃，它們之間都存在著一種引力。

時牧：那太陽是世界上最大的東西嗎？

許華：不是。這幅圖是太陽系，太陽是其中最大的星體。但是太陽系只是銀河系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在銀河系以外，還有更大的宇宙。而宇宙，是無窮無盡的。

時牧沉默地望著草圖。

13.教室 日

時牧坐在書桌前，托腮望著書頁上的星空插圖。

老師念著課文，悄悄地走到時牧身邊，用戒尺敲了兩下書桌，發(fā)出刺耳的響聲：時牧同學(xué)，請你來念下一段。

時牧慌張地站起身，紅著臉頭低得更深了，小心去瞄右邊同桌的課本，支支吾吾什么也沒有說上來。

老師用戒尺狠狠地敲了一下桌沿：去后邊站著！

待時牧拿著課本紅著臉慢悠悠地走到教室后面，老師才轉(zhuǎn)身走回講臺繼續(xù)授課。

時牧拿起手中的課本沉默地望著那幅星空插圖。

14.許華家小院 日

時牧坐在小桌前跟著許華學(xué)習(xí)雕刻，佑子從屋里出來湊過頭去看。

佑子：為什么要削木頭？

時牧學(xué)著大人的模樣擺擺手：你不懂啦。隨后拍落散在身上的木屑。

許華沖佑子招招手，刻刀和木頭在他的手里飛快地轉(zhuǎn)動起來，不一會兒就雕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貓。

佑子激動地接過來仔細(xì)端詳，連連稱贊，又不時地湊過去想看看時牧到底在雕什么。

時牧撲上去捂住自己的作品：不許看！

佑子抱著手里的木頭小貓，沖時牧噘噘嘴巴：小氣鬼！

15.許華家小院 夜

院子里站著兩位婆婆，齊探頭向屋里面望去，不時地竊竊私語。

時牧和佑子走到院門前驚訝地互相對視了一眼，悄悄地湊到婆婆們旁邊聽她們講話。

王婆身子探向前，臉笑得紅撲撲：小許這小伙子真好，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又懂事又能干，要是成為我的女婿我做夢都能笑醒哦！

柳婆：你可別高興太早哦，人家小許能看上誰家姑娘還不一定呢，明天可還要見我家姑娘嘞！

佑子靈敏地鉆到窗戶前，望見許華和一位姑娘面對面地坐著聊天，姑娘微紅著雙頰，不時地低頭輕笑。

佑子轉(zhuǎn)過身來怒氣沖沖地望著兩位婆婆：哥哥是我們的，看你們誰敢把他搶走！

婆婆們錯愕地望著佑子，很快反應(yīng)過來上前撫摸佑子的頭發(fā)安慰她。

佑子執(zhí)拗地一動不動，只是怒氣沖沖地望著她們。

許華聽見動靜走出來，佑子飛快地跑上前去抱住他。

佑子吸溜著鼻涕：大哥哥不許見姑娘！

姑娘從門內(nèi)走出來聽到這句話“撲哧”一下就笑了，沖許華點(diǎn)點(diǎn)頭拉著兩位不知如何是好的婆婆離開了。

佑子從許華懷里鉆出來，擺出一個大字站在他面前：佑子不許哥哥見姑娘！哥哥要是這樣牽個姑娘結(jié)婚生子，不要我們了怎么辦！

許華有些哭笑不得，拉著佑子和時牧坐在臺階上：你們聽好了，人都是要長大的，要離開自己的家，甚至是故鄉(xiāng)?？傆幸惶焐磉叺娜硕紩x開，最后能陪伴你們的，只有你們自己。

佑子和時牧低著頭不說話。

許華無奈地摸摸他們的頭：好啦好啦，聽話，我不會不理你們的。

佑子淚眼汪汪地抬起頭：那哥哥有喜歡的人嗎？

望著佑子明亮的眼睛，許華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一陣慌亂后只能搖搖頭。

時牧轉(zhuǎn)轉(zhuǎn)眼珠，抓抓頭發(fā)，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那怎么樣才能叫喜歡一個人呢？

許華又是一愣，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大概就像是，你抬起頭，忽然看見了夜空中一顆很亮很亮的星星。

佑子望著天空沉默了一會兒，轉(zhuǎn)過頭望向時牧突然笑了起來。

16.許華家小院 夜

石榴花開得正燦，花瓣在月光的照耀下似玻璃嵌紅，嬌艷欲滴。

樹旁的池面發(fā)出冷白色的光，魚兒游過，驚起一片漣漪。

字幕：十年后。

17.許華家客廳 夜

電視上播放航天飛機(jī)發(fā)射的新聞。

時牧坐在電視機(jī)前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

佑子坐在一旁，雙腿上攤開一本數(shù)學(xué)練習(xí)冊，她皺著眉頭咬鉛筆頭，不一會兒又抬頭看時牧：哥，還是不會做……

時牧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電視，沒有應(yīng)聲。

佑子好奇地湊到時牧臉前望望他又看看電視：哥！你在看什么？

回過神來，時牧的視線移至近在咫尺的佑子臉上，感受到佑子的呼吸撲面而來，一瞬間臉紅到耳根，趕緊裝作若無其事地低下頭。

時牧：怎么了？

佑子遞上練習(xí)冊：還是不會做。

時牧接過練習(xí)冊低下頭看題，不再作聲。

佑子假裝看電視，余光偷偷落到時牧越來越紅的臉頰上，藏不住笑意。

房間里傳來玻璃碎一地的聲音。

18.許華房間 夜

兩人沖進(jìn)許華的房間。

玻璃花瓶碎了一地，許華低頭彎著腰，雙手扶著桌角。

時牧上前扶住許華：哥哥你怎么了？

在時牧的攙扶下許華一點(diǎn)點(diǎn)挪動到床邊坐下。

許華：佑子你去幫我倒杯水來。

佑子匆忙沖出門，傳來瓷杯碰撞桌面的聲音。

許華靠在床頭臉色蒼白，時牧擔(dān)心地攥著許華的胳膊。

佑子將水遞到許華面前。

許華顫抖著雙手接過杯子移動到唇邊，輕抿了一口，這才抬頭望著他們：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課呢。我睡一覺就好了。

時牧站起身，依然擔(dān)憂地望著許華。待看到許華努力擠出的一個蒼白微笑，這才依依不舍地拉著佑子離開了房間。

許華長嘆一口氣，陷入了沉思。

19.老師辦公室 日

時牧站在老師面前，視線落到桌面攤開的一份志愿表上。

老師：這個時期在教室里坐著的學(xué)生不斷減少，相信你也發(fā)現(xiàn)了，像你們這種成績好的同學(xué)都會選擇去念中專，畢業(yè)以后國家包分配，這是一個鐵飯碗??！說完用手指用力地敲了兩下桌面。

時牧：師范學(xué)校沒有天文系。

老師聲音高度：學(xué)天文？你每天研究星星能當(dāng)飯吃嗎？

時牧搖搖頭：可是老師，對于我來說，理想比填飽肚子更加重要。

20.醫(yī)院辦公室 日

許華癱坐在木椅上，桌面上攤放著一份體檢報告，鑒定結(jié)果處赫然寫著肝硬化晚期。

沉默了許久，許華站起身脫掉白大褂將桌面上的東西收拾進(jìn)紙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到靠窗的角落。

許華走出辦公室徑直走向盡頭的一個房間，伸手輕輕叩門。

張醫(yī)生的畫外音：請進(jìn)。

許華開門：張醫(yī)生。

張醫(yī)生站起身：快來，小許，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了？

許華坐下：斷斷續(xù)續(xù)地疼，不礙事。我想就是去年做的那臺手術(shù)，不完整的醫(yī)療保護(hù)措施和一個不起眼的傷口……(聲音越來越小，像是喃喃自語)不過我現(xiàn)在還有力氣做決定。

張醫(yī)生望著許華沉默了一會兒：想好了？

許華點(diǎn)點(diǎn)頭：我也只能為醫(yī)療事業(yè)做這些了。

輕嘆一聲，張醫(yī)生從旁拿出一份協(xié)議書，推向許華：簽了這個就代表你要放棄傳統(tǒng)治療，自愿接受新的藥物和方案，并記錄治療過程中的一切癥狀。這是在你身上嘗試治療，最終是否能達(dá)到效果，都是未知數(shù)，你要想好再做決定啊。

拿起一旁的簽字筆許華鄭重其事地簽下自己的名字：我已經(jīng)考慮好了，如果可能的話，或許我的嘗試和記錄還可以挽回幾條生命呢。

21.城墻 夜

城墻上的路燈隔很遠(yuǎn)才會有一盞，正值盛夏時節(jié)，飛蛾接二連三地拍打著翅膀。

許華沿著城墻走走停停，望著這個城市的風(fēng)景。

22.許華家小院 夜

時牧坐在小凳子上，抬頭望著星空，不時發(fā)出幾聲嘆息。

佑子拿著一個蘋果從門里走出來遞給他，在一旁坐下：咋了啊哥，今天一直聽到你嘆氣。

時牧咬了一大口蘋果，咀嚼完口中的食物才開口說話：我覺得好難過，日子和心里都難過，根本看不到未來在哪里。

佑子抓了抓頭發(fā)：你在說什么?。?/p>

時牧用手捋了捋她亂糟糟的頭發(fā)，靈巧地將它們編成麻花辮，然后把手伸到佑子面前：把皮筋拿來，這么大了頭發(fā)還亂糟糟的，丟不丟人！

佑子將皮筋遞給他，安靜了一會兒，突然抬手指著夜空：難過的時候就抬頭看星星啊，你看，那幾顆很亮的是不是北斗七星??？

時牧扎好頭發(fā)，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笨蛋，那是織女星，旁邊的那顆就是牛郎星。

佑子：我也不懂啦！反正是很漂亮就對啦！哥，去走你想要走的路，去過你想要過的生活吧！

時牧轉(zhuǎn)過頭來望著佑子笑起來彎成月牙狀的雙眼，張了張嘴想要說話。

院子口傳來腳步聲。

許華神色恍惚地走進(jìn)院子，時牧和佑子趕緊跑上前去拉著他。

佑子：哥哥，你終于回家了！

許華抬手摸摸佑子的頭，又轉(zhuǎn)過臉去看時牧，手在時牧的頭頂比畫了一下：時牧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么高了呢！

時牧害羞地摸摸腦袋：長大了嘛。

佑子從另一側(cè)探出頭：我也長高了呢！

時牧：對對對，哪都有你。

許華感覺喉嚨脹痛，清了清嗓子。他的兩眼發(fā)紅，只能別過頭去，不讓他們看到自己眼中的淚水。

時牧拉著佑子和許華在小凳子上坐下，將班主任找自己談話的內(nèi)容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

許華沉默了一會，拉住時牧的手：一定要堅持自己的夢想，不枉此生。

23.許華家小院 日

沿著枝干時牧伸手去抓低垂的石榴果，用力扭了兩下將飽滿的果實(shí)拽下。

佑子手里拿著小剪刀跑出來：你怎么用手拽了。

時牧舉著一個紅艷艷的石榴伸到佑子眼前，得意地望著她。

佑子：別得意了，趕緊干活！

接過時牧手中的石榴放進(jìn)樹下的一個小籃子中，佑子麻利地跨過粗壯的枝干，用小剪刀剪掉把枝干壓彎的果實(shí)。

時牧站在樹下望著她，突然“嘿嘿”地笑了起來，露出一排牙齒，樣子看起來憨厚無比。

佑子聞聲低頭望向站在樹下的時牧，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yáng)，望著他咧開嘴角也笑了起來。

池塘里的小金魚猛地一躍而起，迸濺出水花，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兩個人就這樣笑望著彼此，沉默不語。

24.許華家小院 日

時牧拿著錄取通知書飛奔進(jìn)院子：佑子！哥哥！你們快出來看！

聞聲，佑子從屋里跑出來，抓起時牧手上的信紙仔細(xì)端詳。不一會兒發(fā)出了刺耳的尖叫聲，隨后激動地抱住時牧。

時牧愣了一下，回抱住佑子。

許華扶著門框：發(fā)生什么事了？

佑子松開時牧，將通知書遞給許華，又回過頭來沖時牧笑。

許華接過通知書的雙手顫抖著，眼角泛起淚花，沉默了良久才開口說話：時牧，好樣的！

時牧：我不會放棄夢想的！

25.許華家小院 夜

頭頂上的月兒高高掛。

透過油紙糊的窗戶可以看到許華桌上點(diǎn)燃的蠟燭隨著他翻書的動作一晃一晃。

時牧坐在屋前聽佑子用口琴吹舒伯特的《小夜曲》。

佑子微微低著頭，神色溫柔，額頭的碎發(fā)滑落到眼前，微微遮擋住雙眼。

怕驚擾屋內(nèi)的許華，佑子不敢吹得太大聲，琴聲悠揚(yáng)和路邊的蛙聲、樹上的蟬鳴聲相映成趣。

時牧托腮望著沉醉在音樂中的佑子，不覺出了神。

一曲終了，佑子站在原地望著他沒有作聲。

沉默許久后，時牧的眼神落到地面上。

時牧：明天我就要去北京了，我走之后你要照顧好自己，也要照顧好許華哥哥。

佑子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他，張張嘴卻沒有出聲。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到口中，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放心吧，哥。

時牧抬頭望著她：等我學(xué)成歸來。

佑子緊咬住下嘴唇，黑夜中兩眼淚花地望著時牧，欲言又止最終卻什么都沒有說出口。

26.許華家小院 日

狂風(fēng)呼嘯而過，整片樹林搖擺不定。

雨水逐漸增多，拍打在樹葉上轉(zhuǎn)變?yōu)榧贝俚穆曧憽?/p>

字幕：三年后。

27.許華房間 日

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窗戶沒有關(guān)上，清風(fēng)吹得白紗窗嘩嘩作響。

窗前的書桌上，依舊是兩支毛筆，兩支鋼筆，墨水放在左上角。

保護(hù)書桌的玻璃下壓著幾張黑白照片，穿著黑色大衣的許華一左一右地抱著兩個孩子，再后面的幾張，少年和少女的眉眼漸漸長開了，還有幾張白色的便簽紙，上面列著他想讓他們讀完的書單。搪瓷大口茶缸擺在一旁，褪了一點(diǎn)顏色，但依稀還能看到上面印著的吉祥如意。

書桌的中央躺著一個筆記本，佑子翻開來，扉頁上是許華蒼勁有力的字跡，上面寫著：年歲有加，并非垂老。理想丟棄，方墜暮年。歲月悠悠，衰微只及肌膚，熱枕拋卻，頹廢必致靈魂。

檀木椅子上搭著許華的外衣。

椅子旁的床鋪收拾得干干凈凈，被子和枕頭整齊地疊在一起。

佑子跪坐在地上，頭枕在床邊，默不作聲。

時牧蹲下身將爐子點(diǎn)燃生了火，然后走到書桌前將桌上的東西一件件拿起來，又一件件放下。

佑子：哥，我想學(xué)醫(yī)。

時牧坐到佑子身邊，抬手撫摸著佑子的秀發(fā)：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

佑子坐起身挨著時牧：你什么時候回去？

時牧低下頭，咬咬唇瓣接著說：明天。最近一直在背單詞，下周要接待一位來自劍橋的教授。等忙過這段日子我再回來看你。

佑子：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要努力啊，我也要像你和許華哥哥一樣有出息！

28.北京大學(xué)校園 日

時牧和Chase教授并肩走在落滿了銀杏葉的校園小徑上。

Chase教授停下腳步用一雙湖藍(lán)色眼睛久久地凝望著一片銀杏樹后面北大的古式建筑：當(dāng)我還是一個迷人英俊的小伙子時，就一直想來一次中國。那時候我愛過一個中國姑娘，她有一頭漂亮的長發(fā)。

時牧垂下眼瞼：只可惜這世上的事，大多只能有一個美麗的開始。

Chase教授拍拍時牧的肩膀：你的論文我看過了，分析起行星運(yùn)行軌跡堪比一臺性能強(qiáng)大的計算機(jī)?。∮心氵@樣的年輕人，你們的國家一定能夠重振雄風(fēng)！

時牧自豪地挺了挺腰板，向教授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感謝：中國只是睡了一覺，她現(xiàn)在要醒過來了。

Chase教授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你為什么要學(xué)習(xí)天文？

時牧：I was born for it.

Chase教授滿意地微笑，沖時牧眨了眨眼睛，問了他最后一個問題：你愿意來劍橋嗎？

29.許華房間 日

時牧拿出Chase教授寄給他的信，一個詞一個詞地翻譯給佑子聽：他說他已經(jīng)為我申請到全額獎學(xué)金。他還說九月的康橋很美，中國有一位詩人曾寫道，那榆蔭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間，沉淀著彩虹似的夢。他說，他會在康橋下等我，我會是他最驕傲的學(xué)生。

讀閉，時牧放下手中的信，望著佑子神采奕奕、清澈見底的雙眼。

佑子：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這不正是你的夢想嗎？

時牧：是啊，這是我的夢想。站在世界頂端的大學(xué)，擁有專業(yè)領(lǐng)域權(quán)威的教授，我終于可以大展拳腳?？墒?，英國在哪里，你知道嗎？

笑容漸漸從佑子的臉上消失，她松開握著時牧的手，沉默了一會，又堅定地抬起頭。

佑子站起身背對著時牧：無論再遠(yuǎn)，你都要去！我記得許華哥哥曾經(jīng)說過，這一生能陪伴你到最后的人，只有你自己。我知道，所謂成長，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告別。而夢想，是你舍棄到無可再舍棄之時，你所剩下的唯一。

淚水順著眼角悄無聲息地滑落到嘴邊，佑子緊緊地抿住嘴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響。

30.許華家小院 黃昏

石榴樹的葉子落了一地。時牧搬來兩個小板凳放在石榴樹下堆積起來的樹葉上。

兩人坐下，一片樹葉被風(fēng)吹落到佑子的肩頭，時牧將它拾起來握在手心。

佑子突然開口：哥，等你學(xué)成歸來，我們就結(jié)婚吧。

時牧笑著接話：好??！

兩人沉默。

時牧：我除了懂點(diǎn)天文學(xué)，再也沒有什么別的特長了。等你讀完醫(yī)我們就開家藥店吧，幫人抓點(diǎn)藥，也算是替許華哥哥一起盡心了。

佑子：嗯，你看店我記賬。再過幾年我們就生個孩子，男孩子比較好，像你、像許華哥哥都好呀。從小你就帶著他去游泳，可不要和我一樣，這么大了還是個旱鴨子。

時牧笑起來：對啊，可不能像你了，從小就挑食，總從我碗里夾肉吃。我還要告訴他，一定要好好愛他的媽媽，他的媽媽可是一個一直讓爸爸堅持自己夢想的偉大女人??！

佑子咧開嘴角：好哇！那在小說戲劇里，感謝可都是要以身相許的呢！

時牧：我許還不成嘛，洗衣做飯都讓我來。你要是不開心了，我就一直哄你開心，哄到你滿意為止。

佑子：那我們就帶著兒子來這里住吧，許華哥哥一個人會寂寞的。

時牧：嗯，回來住。到時候可要把進(jìn)屋的臺階改得矮一些，那時候我老了，可背不動你了。

佑子：等我們老了，那時候也要像現(xiàn)在這樣拿小板凳坐在這棵石榴樹下啊。

兩個人絮絮叨叨地說著，誰都沒有側(cè)過頭去看對方的臉。

時牧過了許久深深地嘆了口氣，輕聲道：佑子，別哭了。

佑子：我知道，往后許多年，這里的石榴花依舊會開得很燦爛，只是……

佑子停住不再出聲，努力地抿住嘴巴，將所有哽咽的聲音都硬生生地吞下。

時牧：佑子，別哭了，咱們還有下輩子呢。下輩子，還長著呢……

31.火車站 黎明

天才剛亮起來，時牧呆呆地站在綠皮車廂外，踮起腳尖眺望著遠(yuǎn)方。

乘務(wù)員拿著登記乘客信息的小本子抬眼望他：小伙子，快上車吧，你等不到了。

時牧固執(zhí)地?fù)u搖頭：不，她肯定會來的，我知道。

終于，目光的盡頭出現(xiàn)佑子倩麗的身影，她一路小跑到時牧跟前，喘著氣，將包里的東西掏出來。

佑子：這是你最喜歡的巷口牛肉餅，就只有這兩塊，你省著點(diǎn)吃啊，吃完了，可就沒有了。

時牧不說話，將牛肉餅放到嘴邊咬了一大口，覺得苦澀無比，他皺起眉頭。

乘務(wù)員沖時牧這邊吆喝：小伙子，快！火車要開了！

時牧苦笑著從兜里拿出一條栩栩如生的小龍塞進(jìn)佑子的手里：這是我和許華哥哥學(xué)雕刻時雕的一條小龍，我每年都拿出來改一改，希望將我所有的福氣都送給你。要掛在脖子上，保佑自己一生平安啊。(說完大步走到車廂門口，突然又停下腳步，沖佑子所在的方向喊)抱歉，一直都沒能好好告訴你，佑子，我愛你。說完頭也不回地上了車廂。

火車的鳴笛聲響起。

佑子仰起頭看蔚藍(lán)色的天空，眼淚止不住地流下。她緊緊地握住手中的小龍，再也忍耐不住，哽咽的聲音被淹沒在火車駛過時發(fā)出沉重的響聲之間。

佑子掏出兜里的口琴，站在站臺邊望著最后一縷火車煙囪冒出的白煙消失在空中，悠悠地吹起《小夜曲》。

32.許華家小院 日

院子里栽滿了石榴花，一陣狂風(fēng)猛地?fù)溥^帶起紅色花瓣，花瓣在空中飄蕩著。

家用裝飾小池塘里的金魚從水中一躍而起，狠狠地咬住花瓣，又撲騰一聲墜入水中。

水面泛起一陣漣漪，逐漸恢復(fù)平靜。

字幕：她卒于2009年夏天，門前的石榴花落了一地，她終身未嫁。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