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媛 張新鹿

(1.長春大學，吉林 長春 130000；2.羅茲音樂學院，波蘭 羅茲 90-716)

電影敘事學是影視專業(yè)領域長期探討的重要問題，目前學界已有一定量的研究成果。如基·科亨、郝大錚、郝欣的《電影敘事與語言》，羅·伯戈因，王義國的《電影的敘事者：非人稱敘事的邏輯學和語用學》，黃德泉《論電影的敘事空間》，游飛的《電影敘事結構：線性與邏輯》，海闊、羅鑰屾的《電影敘事空間文化研究范式》，劉凡的《電影敘事結構探析:線與非線》等。以電影的倒敘、回旋式敘事理論為視角，能夠結合當下熱播影片的個案研究，本文尚屬首例。

影片《信條》(

Tenet

)上映后，留給觀眾印象至深的當屬劇中頻繁出現(xiàn)的“時空逆轉”畫面。由此，《信條》也被觀眾評價為難以看懂的“燒腦”影片。筆者認為，這種觀感上的“時空逆轉”正是導演克里斯托弗·諾蘭巧妙運用倒敘、回旋式鏡頭圖景形成復雜敘事性結構的創(chuàng)新之處，亦是一部極為契合后現(xiàn)代文化敘事空間轉向,并應用于電影創(chuàng)作的成功作品之一。而“后現(xiàn)代文化敘事研究的空間轉向及其現(xiàn)代科技支撐下電影創(chuàng)作對空間的不斷墾拓，必然要求一種新的電影敘事空間理論體系。秉持對空間概念的開放性認識?！贝俗?，可謂是對此方面的延伸。

一、倒敘、回旋式敘事的界定

倒敘是文學作品寫作中的一種敘述方法，是指故事情節(jié)不按照正常的時間順序進行發(fā)展與敘述，使其紀事本末倒置，而且文學作品中的倒敘常會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為讀者帶來一種扣人心弦，迫切了解故事細節(jié)、結局的渴望。所以，一部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巧妙運用倒敘的敘事方式往往可以為其添墨加彩，成為作品中的亮點。

回旋式敘事指的是文學作品中的故事情節(jié)隨著時間的發(fā)展，為了迎合敘事上的需求，通常會再次呈現(xiàn)之前的故事情節(jié)。也就是說敘述完劇情A，敘述B之后會再次出現(xiàn)A，接著敘述C，或者C、D，C、A，C、B也有可能。這種敘事結構模式形如器樂作品中的回旋曲式。二者的結構圖式皆可以為：A+B+A+C+A……譬如鋼琴作品肖邦的《前奏曲》(Op.28 No.17)、貝多芬的《獻給愛麗絲》、莫扎特的《土耳其進行曲》等皆采用這種結構模式。

從上文圖式也可讓我們極易理解，無論是器樂亦或文學、電影作品，倒敘式敘事既可以單獨使用也可以交插于回旋式敘事結構模式中。這種創(chuàng)作方法隨著電影劇本的發(fā)展也成功地被廣泛應用于電影的編創(chuàng)之中，如《信條》便是例證，這種時空上的倒敘與回旋式并用的敘事方式使劇情變得撲朔迷離，形成了諾蘭導演電影作品的獨特風格。探其根源，“電影敘事學由電影符號學發(fā)展而來，借用文學敘事學的概念與方法，對影片的敘事結構進行內在性的研究，同時又借用熱奈特和格雷馬斯等人的學說解決了電影的敘事時態(tài)、敘事語態(tài)、敘事角度等問題?？梢哉f，電影已經(jīng)將敘事性深深嵌入自己的體內?！币虼?，倒敘、回旋式敘事在影片《信條》中的出現(xiàn)，正是諾蘭導演將后現(xiàn)代文化敘事空間轉向靈活應用于電影創(chuàng)作的成功之作。

二、《信條》中的倒敘、回旋式敘事

《信條》與其它影片相較，在筆者看來主要展現(xiàn)的是一個敘事結構，它想要獲得的是商業(yè)電影尚未出現(xiàn)過的高密度的信息量，其實也是導演諾蘭想告知觀眾關于時空的宿命論。其宿命論的核心又基于兩種時間性，并且“任何敘事都建立兩種時間性，即被講述事件的時間性和講述行為本身的時間性。電影具有雙重敘事的功能，時間的順序常常變得比小說更復雜?！?/p>

從劇本講，其劇情和時間線并不復雜。它與曾風靡全球的諜戰(zhàn)影片《007》《碟中諜》系列在故事情節(jié)方面有異曲同工之處?！缎艞l》基本故事情節(jié)講述了一名特工經(jīng)過自己組織的嚴密安排被派去執(zhí)行一項極為隱秘而又艱巨的拯救世界的任務。其任務的目標是阻止反派毀滅地球的行動。在這個過程中，這名特工既有助手的拼死幫助，又邂逅了令他心動的女主角，最后成功阻止了大反派。而影片的敘事結構如同它的片名《信條》，從其片名的解讀來看，其實已經(jīng)暗示了它所采用的倒敘、回旋式敘事方式。其含義是影片敘事從T講到E講到N，再倒回去講E講T，結構合起來就是它的片名《信條》。這如前文所講，這部影片的倒敘是穿插于回旋式結構之中的，而不是文學作品中通常使用的單獨的倒敘結構。

那么，劇中又是如何體現(xiàn)這種倒敘與回旋式結構呢？具體到影片的故事情節(jié)來看，劇情從T→E→N到了中間點需要回轉的時候，來了一場高速公路頗具震撼力的飆車戲。戲中我們看到車是翻了的，稍停片刻之后車又奇跡般地翻了過來進入正常行駛。這種劇情翻轉的原因是劇中的特工與眾人穿過了一道時空轉換門,可視其為結構N。這場戲之后，男主角進入到一個逆轉空間，又倒回了E(高速公路的飆車戲)，再往前逆轉就是機場那場戲，緊接著是歌劇院恐怖襲擊的同時并發(fā)生于俄羅斯的廢墟大戰(zhàn)，也就是開場的那場襲擊案件T。

所以，該部影片是一場在時空上倒敘與回旋式敘事相結合的結構模式。其中，是以中心點N開始倒敘，在這樣一個表層的敘事之下，人物的時間線其實就開始顯得錯綜復雜了。因此，倒敘、回旋式敘事結構下諾蘭創(chuàng)作的主旨是以劇情中心N開始，通過逆轉空間做進一步的解釋，而這種倒敘式的解釋反倒使劇情變得更為神秘化。

三、“時空逆轉”敘事下的觀感與思考

《信條》中的倒敘、回旋式敘事方式在影片中為觀眾帶來更多的是觀感上的多次“時空逆轉”。我們先了解一下影片中出現(xiàn)的四位主要人物。男主角(無名氏)，男主角的助手尼爾，女主角凱特，以及大反派薩特。這四個人物各自都有完全不同的時間線，予理解這一時間線需要幫大家梳理一下影片中到底出現(xiàn)了多少次時空轉換門，也就是影片劇情中段而后為觀眾帶來迷惑的那道門。影片內有幾次主角們穿過轉換門時，導演省去了一些故事細節(jié)就直接上演他們穿過之后的事兒，相當于敘事結構中的“TENET”，在N、E之間省略了鏡頭敘事中的細節(jié)，致使很多觀眾從此產生混淆，怎么突然再次出現(xiàn)前面打斗的場景，而且兩位打斗的人其實是不同時空中的男主角。在這一時間線上兩名男主角在不斷前行，不斷倒退，而且多次出現(xiàn)男主角和劇中人物在倒著走。然后，就是在塔林的那段追車、飆車戲。劇情在這個時候要經(jīng)過一次時空轉換門，到轉換門時女主角被反派槍殺，女主角倒地。通常故事于此講完了。而此片并非如此，這時反派穿過轉換門，本來是正向，但穿過門后，他開始逆向回走。男主角為了救女主，他們也穿過這道轉換門，需要讓女主回到已經(jīng)過去的時空。所以，他們三人一直往回走，在奧斯陸機場他們又經(jīng)過轉換門，變成正向。女主角痊愈了，但是他們這時覺得需要再往回走，走到女主角講她和她的丈夫(大反派薩特)最幸福的一段時光場景，地點是在越南海上的游輪，他們三人又再次穿越，再次轉過轉換門。在穿過轉換門時，導演省略了一些細節(jié)，其實在越南游輪上的這一天，在同一時間發(fā)生了三件事。其一，逆時倒回去的大反派和女主角凱特在游輪上；其二，男主角與他的助手尼爾退回廢墟城發(fā)生了大戰(zhàn)，因為他們都是逆行倒回去，即從未來回到過去；其三，本來在這個時間點上，大反派當時正在和男主角一起在歌劇院的恐怖襲擊事件。此時導演采用的這種倒敘與回旋式并用的目的是為了通過這種創(chuàng)意，為觀眾帶來一種意想不到的結局，也就是讓前面劇情中出現(xiàn)的女主角被槍殺的結局來一次徹底的大反轉，其結果是大反派薩特被女主角槍殺，而男主角和助手尼爾也成功地阻止了反派計劃，可是尼爾又不幸地在這個地方犧牲了。此類跌宕起伏的回旋式敘事亦是一種當代“蒙太奇”的敘述方法，其最為直接的觀感則是“強化了電影敘事的破碎感、斷裂性,使電影的故事性更晦澀、更迷亂，從而增強了人們對電影藝術敘述方式自身的關注?！?/p>

一個不爭的事實，諸如穿越類的影視作品，通常劇情中的男主角從A點回到了B點，或者從B點穿越未來到A點，也就是一個倒敘結構中講的更多的是結局的逆轉，即穿越后發(fā)生的事情。無論是啼笑皆非的喜劇，亦或懸疑動作片等，皆是敘述未來發(fā)生的事。但在諾蘭的《信條》里，他和我們講的更多的是主角怎樣從N點穿越到E點，在這個過程中他是逆時而行的。因此，諾蘭更在意的是這一逆轉過程，而不是結果。我們看到的《信條》里面諾蘭采用的理論且只有一條時間線，只有一個時空。一切都是注定發(fā)生的，你回到過去想要改變的其實也是注定要被改變的，一切皆是時空的宿命論。

本文于此再來解讀一枚“小彩蛋”，很多觀眾或許疑惑尼爾到底是誰？筆者認為諾蘭在倒敘、回旋式敘事過程中其實特意設置了一個敘事懸念，尼爾就是女主角在未來世界中的兒子：麥克斯。麥克斯在了解了自己的宿命之后，隱藏了他的真實身份，改名為尼爾(Neil)，Neil在愛爾蘭語中意為英勇的人，也是在暗示長大后的麥克斯是一位敢于接受自己的宿命、勇敢與命運對抗的英勇之人。這是諾蘭在敘事過程中藏的很深的一個 “伏筆” (思考)，若帶著這個思考再去看這個電影，便會發(fā)覺有特別多的暗示。所以，大家可以在二次觀看的時候再關注一下。

綜上，《信條》是在倒敘、回旋式敘事結構下所形成的一部劇情撲朔迷離的“燒腦”片，亦是后現(xiàn)代文化敘事空間轉向應用于電影創(chuàng)作的成功之作。筆者認為，男主角之所以沒有名字，是因為男主角直到助手尼爾死前其實都并不清楚自己對于這個世界的命運的重要性。尼爾死前，他暗示男主角無名氏：“你的未來，就是我的過去”，信條的終點，也是信條的起點，在此刻誕生。諾蘭導演在接受采訪時說道：“我對時間這個概念的興趣由來已久，我們這個世界里的物理定律基本上都是對稱的，重力、反重力、物質、反物質，唯有時間是單向流動的，我就想看看，如果我們真的能夠讓時間反向流動，世界會變成什么樣?！痹谟^眾看來，《信條》這部電影無疑是非常成功的。諾蘭導演為了拍攝《信條》這部電影、給觀眾們呈現(xiàn)最優(yōu)的觀影體驗，在視覺效果上，他帶領電影團隊前往了七個國家取景，并且真實的炸毀了一架波音747飛機。在原聲音樂上，他選擇了與憑借電影《黑豹》榮獲了第91屆奧斯卡最佳原創(chuàng)配樂獎的瑞典作曲家路德維?！じ袢鹕献?，使配樂完美地烘托了影片的氣氛。在劇情上，諾蘭導演也充分運用倒敘、回旋式敘事方法，使觀眾完全沉浸于仿佛謎題一般的時空逆轉時間線的“燒腦”感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