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
一
“妹兒,老大在家嗎?他電話打不通,你想辦法聯(lián)系他,叫他現(xiàn)在就去外婆家……”
我已經(jīng)一年多沒有去外婆家了,她家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熱鬧的,我不知道。地上跑的小孩,打牌的年輕人,抱小孩的婦女,看電視的老人……再加上我們這一行人,本來就不空閑的屋子顯得更擁擠了。
老大挨個給在場的男性發(fā)煙,我不喜歡這種場合,便自己去外面給那些高高掛起的紅燈籠拍照?;貋頃r,屋子里又多了一個年輕女孩子。我知道,如果今天這場相親順利的話,那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孩我該叫大嫂。
對,我是來陪老大相親的。
回到家時已經(jīng)半夜了,家里人都還沒睡,問這問那。聽著表姐和姐夫的回話,我埋頭吃著東西。我是個在家里沉默慣了的人,他們也知道在我這問不出什么,其實我對她真的是沒什么意見,因為我是真的一句話也沒和那個女孩說過,今晚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整個見面會前前后后才差不多一個小時。
兩個完全陌生的人,他們見了一面,在下著雨的今夜。
二
晚上回到家,看著廚房和客廳,我知道,今天家里面來過重要人物。
第二天晌午爬起來吃早餐時,老媽在洗碗,“大嫂要和你說話嗎?”“不!”僅僅一個字我也是沉默了一會兒才吐出來的。
我知道昨天家里面發(fā)生了什么,我只是還無法接受這個發(fā)展速度,離那個見面的雨夜間隔還不超過一個星期。而我卻從老媽的語氣里聽出了這場婚禮已經(jīng)板上釘釘,就在今年的年末。
昨天我是在晚上大家都已經(jīng)走了才回的家,所以我對那個所謂的大嫂的了解也不過是:她比我大一點兒,比老大小一點兒。我只從老媽那兒知道,因為我家和她家、她家和我家是親戚連著親戚,再親戚連著遠房親戚,兩家人都知根知底,雙方父母都放心。我也只知道,昨天是她和她媽媽還有她阿姨來我家是為了了解了解我家的家庭情況。
昨天老大送她們回家時,她媽媽給了老大一個大紅包。送紅包的意思就是,她父母對我家很滿意,表示同意這門親事。
三
老媽又把我的衣服折進老大的衣柜了,找不到某件衣服時,我就去老大的衣柜里找??粗洗竽菑垎稳舜玻髂甑倪@個時候,若是我還有心來看,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全新的雙人床了吧。而我耳邊還回蕩著老媽給我轉(zhuǎn)述老大的那句話,爸爸叫他聽話,好好表現(xiàn),準備年末結(jié)婚時他反應(yīng)的那句話。
“我和她只見過兩三次面而已?。 ?/p>
我不知道老大說這句話是什么心情,是什么語氣。我只能想象他的眼神,可能會有些許無奈,或許也會有那么片刻盈有淚花,又或許心里其實是一片止水,還或許其實他們也有一見傾心便鐘情一生的心思。我不是他,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我的猜測罷了。婚姻原來是這樣簡單,簡單到只是一張雙人床。
四
等年末看見那張雙人床,我要不要把它的來歷說給它聽呢?而我說了,它又是否聽得懂我這個開始在雨夜的故事呢?
銀花
“嘿,窗外面那個盯著你看的人是你的媽媽嗎?”
同學絆了我一下,轉(zhuǎn)過頭去,一個不比窗臺高幾分的,皮膚黑黃黑黃的,穿著極其樸素的長著一口嘴唇包不住的而且發(fā)黃的齙牙的女人映入我的眼簾。周圍聽到的同學都轉(zhuǎn)過頭去看看外面,再看看我,我能明顯地感到自己的臉像是被火燒一樣的發(fā)燙,也許正紅得像猴子屁股,但是我自己是看不到的。
“才不是呢!”我甚至有些生氣的語氣。
對,那個女人真的不是,即使她那天站在教室外面是找我的,是去給我送東西的,但確實不是我的母親,她和我的母親一樣,是個女人,但她卻是個不完整的女人,只因為她沒有生育能力。
那天其實也不單純是去看我的,下課后,我順著她的示意出了教室,她遞給我一包吃的,竟然有些羞澀地說著幾句含含糊糊的話,便轉(zhuǎn)身去了她的養(yǎng)女的門口。她的養(yǎng)女,姚,是我的好朋友。
那天是個趕集的日子,趕集的時候她買了一些吃的,順便去給我和姚送點吃的,可憐我們上課辛苦。其實從街上去學校的路和回家的路一點也不順道。
這個女人是從一個山里來的,那兒姚帶我去過。進山只能走羊腸小道和泥濘小路。需要翻山后又翻山,但景色卻很好,我去時那里漫山的金銀花。
我有些不明白她是怎么來我們村的,聽父輩們說,她是因為和姚的父親對山歌對輸了才嫁給姚的父親的。姚的父親是一個地道的農(nóng)民,當然,農(nóng)民的樸素和善良也是一應(yīng)俱全的。這個女人沒有生育能力,他就去抱養(yǎng)一個孩子。
她來村里后,其他女人都喜歡議論她。其實在我看來,說她懶惰的女人不過是羨慕她每天不用做上山的活兒,可以閑在家打牌玩耍;說她沒收拾的女人不過是羨慕她有一個每天做完農(nóng)活還要下河洗衣服做飯的老公。
姚的家庭并不是那種富裕的,在村里也算是中下。有時你會看見姚的父親去村里收糧食的地方買玉米或是賣大米,能賣的都要賣。
“張小姐,今晚就在我家吃飯吧,我叫姚給你洗臘肉吃,很好吃的嘞?!蔽胰フ乙ν娼?jīng)常會聽到這樣的對話。我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不愛搭理人,見著某個人,我是不會主動打招呼的,就算是別人叫我,我也只是一笑而過。其他大人取笑我像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她卻笑我像個萬戶侯的千金小姐。
村里除了我和姚讀的鄉(xiāng)小,其他的孩子都是就近讀的村小,每天便兩個同出同歸。每天在去學校的時候,我都是先逆行去她家,然后再一起從她家出門去學校。去她家不順路我也要每天堅持去,因為她家的閣樓上是喂有雞的,我和姚每天都會去偷雞蛋,零花錢是永遠都不夠花的,特別是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所以偷雞蛋來賣是我和姚上學早晨的必修課,五毛一個,我們每天偷幾個就拿去院子里賣。母雞是每天下蛋的,院子里的人也是每天吃雞蛋的。
女人經(jīng)常去院子里辦事,我不知道院子里的人有沒有對她說起過我和姚賣雞蛋的事。但我知道的是,我和姚從來沒被她說過。
再見到姚,是在她的父親去世的那段時間,那時候卻恰恰正值山上金銀花盛開。時間已隔十多年,恍然記起,那個來自會盛開金銀花的山里的女人,她的名字就叫銀花。
風飄飄,雨淋淋,山里的銀花已盛開。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