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文初
1956年初,我報名應征入伍,進入空軍第六航空預備學校學習,后分配至雷達部隊,成為一名雷達兵。
我在連隊執(zhí)勤至第四年,即1959年下半年服役期滿前,被調(diào)往團部政治處宣傳科任文化教員。組織上交代我兩項任務:一是為包括團長在內(nèi)的老領導補習文化,按教學計劃定時上課;二是不定期下連隊,根據(jù)需要到連部了解情況和傳達任務,按規(guī)定時限歸隊向領導匯報。
團部駐地為山東省濰坊市,連隊則分散駐守在海岸線的煙臺、蓬萊、龍口,以及內(nèi)地的沂蒙山等地區(qū),用雷達電波編織成全覆蓋的預警“天網(wǎng)”,日夜守護著祖國的碧海藍天。那個年代的交通不發(fā)達,出行主要依靠為數(shù)不多的幾條公路,出差一次得花上數(shù)天時間,有時還會遇上意想不到的困難。
在記不清的下連隊中,印象最深的是去煙臺連隊那一次。這個連隊我已去過數(shù)次,與以往一樣,辦完事便步行去市區(qū)長途汽車站購買返程票,不料已無票可售,售票窗口掛著寫有“預售三日后車票”的木牌。我急急忙忙趕往輪埠,打算坐海輪至蓬萊轉(zhuǎn)乘汽車,誰知兩天后的票也已售罄。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zhuǎn),時間已過正午,怎么辦呢?
一陣焦慮過后,我冷靜下來思考,覺得眼前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是預購汽車票,三天以后再返回連隊;一條是步行歸隊。想到這里,我心中豁然開朗,對!就選步行歸隊這條路。
走出煙臺市區(qū)時,約莫下午三點鐘左右,我在長長的公路上甩動雙臂快步前進。紅彤彤的太陽緩緩西斜,最終從山巔墜落,夜霧漸漸吞沒余暉,我沿著山間公路已走進了昆崳山區(qū)。正打算找一家老鄉(xiāng)借宿,突然眼前一亮,發(fā)現(xiàn)不遠處半山腰有一座軍營發(fā)出縷縷燈光。我到那里向哨兵說明情況后,其中一位上等兵把我?guī)У搅诉B部,事務長當即為我安排食宿。
這個營地是炮兵部隊,暮色茫茫的叢山密林中依稀可見披上偽裝的高炮昂首沖天。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兄弟部隊借宿,在既溫暖又安全的環(huán)境里,這一晚當然吃得很香睡得也沉。
翌日,晨霧繚繞,用過早餐,謝別事務長,我又踏上了歸途。公路貼在昆崳山曲折的山坡上,逶迤向前延伸,我足不停步忽左忽右地朝前趕路,不知不覺中走出了緊連山坡的丘陵地帶,展現(xiàn)在眼前的是望不到頭的膠東大平原。
不知何時,小道上冒出一個身著黃軍裝的陸軍戰(zhàn)士,急匆匆地沖上公路,躥到我身旁自報家門,說因老母病重,探親假期已滿,買不到車票只得步行歸隊。多了個同路人,說說笑笑,沒有了寂寞,越走越來勁。不久路邊叉道又跑來個海軍下士,身上穿的海魂衫早已被汗水浸濕,成了名副其實的“水兵”。他是出差回部隊銷假的,同樣是坐不上汽車,只能靠兩條腿搶回超假時間。我開玩笑說,太好啦,咱們海陸空三戰(zhàn)士湊到了一起,并肩齊向前,稱得上“三軍挺進”啰!
半途上,這兩位戰(zhàn)士先后離開公路換道回自己部隊,又留下我孤獨的身影。下午三點多鐘,終于來到相距蓬萊不太遠的一個雷達連,拖著疲憊的身子見到了連長,我那忐忑不安的心才平靜下來。
連隊緊貼渤海海岸線,這里我來過多次,唯有這一次是不帶任務的。廣闊海面水平似鏡,海邊矗立的小山青翠蔥蘢,我身不由己地向那里走去。玩至盡興時夕陽已沉入大海,這才趕回連隊。
第二天,我乘汽車回到團部,匯報下連隊的情況并銷了假,又開始轉(zhuǎn)入日常工作和生活。
一個多月以后,團部召開例行全體機關官兵會議,總結(jié)和布置工作。團長講話后,政治處主任開始發(fā)言,快結(jié)束時,他拉大嗓門說,最后還有一件事,應該提一提,這就是上士徐文初下連隊執(zhí)行任務完畢后,沒有車船票,獨自步行百余里轉(zhuǎn)車按時歸隊,嚴守紀律不怕吃苦的精神值得表揚!會場立刻響起一片掌聲,美得我心里甜滋滋的。
孰料剛甜起來,主任又大聲說道,但是——到達另一個連部后,還有多余時間,他卻沒有利用這個機會了解情況,這一點是要批評的!對呀,我怎么只顧貪玩了呢?會后我主動向政治處主任作了檢討。
不經(jīng)一事,不長一智。從此以后,無論我身在何處,都會牢記一個軍人的崇高使命,將任務放在第一位,轉(zhuǎn)被動為主動,自覺擔當。這是一次品格的鍛造,也是一次能力的歷練,受益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