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凱
隨著年齡的不斷增長,生活的瑣事越來越多,工作壓力越來越大,我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離不開音樂了。早晨起來打開手機會聽戴夫考茲的《我相信》,遙遠的旅途乘車的路上會聽lama的《遠方》,夜間散步會聽薩克斯《綠袖子》,午夜構(gòu)思難以入睡,喜歡聽《安娜小箋》。記得,那年去千里之外的縣城工作,孤燈難眠,整夜地在聽約翰●丹佛的《鄉(xiāng)村的路帶我回家》。
我驀然回首,發(fā)現(xiàn)音樂成了我前行之路的燈塔,擎起我生命之路的無數(shù)個支點。它成了我血液沸騰的激活因子,支撐著我的思緒和呼吸,承載著我的夢想。一路逶迤一路歌,一路托起的詠嘆,激情、淚水和歡笑!
有時靜下心來,想一想為什么自己的骨子里這般狂愛音樂,而且不僅喜歡國內(nèi)的美侖美奐的曲調(diào),更癡迷于域外的音樂。從家庭遺傳和環(huán)境熏陶來說,爺爺奶奶和爸爸更喜歡二人轉(zhuǎn)《王二姐思春》《楊三姐告狀》之類的,媽媽對音樂不感冒,喜歡聽評書《岳飛轉(zhuǎn)》《瓦崗寨》。那時,把收音機調(diào)撥出《茉莉花》《江南水鄉(xiāng)》,他們則一臉茫然,趁我轉(zhuǎn)身之際馬上會調(diào)出評書或二人轉(zhuǎn)。
我不曾迷惘,繼續(xù)在過往的生命里尋找音樂的承襲和遺傳。追溯追溯,我記憶的光標定格在少年時小學校旁大柳樹下。那時,我們是三年級學生,深秋的黃昏,天空高遠,空氣明澈,我和班上十幾個喜歡音樂的同學坐在小楊木凳子上,一個美麗的女教師懷抱著手風琴,在夕陽斜輝下,邊拉琴邊唱邊舞。她十指修長,靈活美妙地在彈動,烏黑的大波浪頭發(fā)和紫花白地的連衣裙,隨風起舞。我們被動人的琴聲和美妙的歌聲,優(yōu)美的舞姿牢牢地吸引住。那一幅美麗的畫面,深深定格在我們幼小的心靈中。她就是我最為喜愛的音樂老師張喜婷。她為我們奏唱著《北京的金山上》《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等革命歌曲。
她高大的身影,出神入化地奏唱,把歌曲演繹得活靈活現(xiàn),我們幾乎感覺到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就站在我們身邊觀看她的演出。喜婷老師的音樂感染力非常強,隨著音樂的節(jié)拍旋律,她的眼神、面部表情和手指的靈動,腰身和腳的優(yōu)美地抖動,深深吸引了我們每個學生。
后來刮起風來了,別的同學都散去回家,唯有我和廖娜兩個還戀戀不舍地跟在老師身后。張老師就背起手風琴,左手扯著我右手扯著她,把我們帶到她的家里。
依稀記得老師的家在學校的后身,七拐八拐,走了好多臺階才到了她的家里。老師的愛人是個很健壯的男人,聽說前幾年是我小學的校長,后來退下來了。他正在家給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蒸包子。見我們來了,他很熱情地給我們倆拿包子吃。我當時餓急了伸手就去接,結(jié)果被廖娜偷偷地打了一下,我連忙收回手說不餓。張老師看見了,又把包子接過來,遞到我和廖娜的手里。她輕輕地拍著我的頭說,快吃吧,雞蛋西葫蘆餡的。我?guī)卓诰桶寻映粤?,廖娜則低著頭慢慢地吃著包子。
吃過飯后,張老師又拿起手風琴,給我們奏唱了從來沒有聽過的蘇聯(lián)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沙》和《山楂樹》。
我們頭一次聽到這么好聽的歌曲,尤其是在聽到《山楂樹》時,隨著手風琴的伴奏,老師唱出的甜美的歌聲,讓我們感受到在暮色的黃昏下,一位美麗的姑娘一會兒徘徊在小路上,一會兒倚靠在山楂樹旁,內(nèi)心深處悱惻纏綿。
雖然當時年齡小,似懂非懂情感上的事情,但我和廖娜在沉醉的歌聲中手卻悄悄地拉在了一起。
當時,張老師在班級上只教給我們唱革命歌曲,要么是學習雷鋒好榜樣,要么就是革命現(xiàn)代京劇,從來沒有教過唱蘇聯(lián)歌曲。
老師送我們出來的時候告訴我們,別當人們面前唱這類歌曲。從那天開始,我們倆成了張老師的鐵桿粉絲。
記得,有一天晚上在學校操場組織看電影《地道戰(zhàn)》。看完之后,我和廖娜還有兩三個特別要好的同學送張老師回家。皎潔的月光下,我們穿過學校的白楊林,輕輕地一起唱起了《山楂樹》:
“歌聲輕輕蕩漾在黃昏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廠在遠處閃光,列車飛快地奔馳,車窗的燈火輝煌,山楂樹下兩青年在把我盼望,哦那茂密的山楂樹呀白花開滿枝頭。哦你可愛的山楂樹為何要發(fā)愁……”
張老師像月亮上的嫦娥,我們像一群月亮上的小精靈,在盡情地歡唱。以至于過了好多好多年以后,這一幕仍然在心靈深處不停地播放。
當我回到了家里和媽媽說到了音樂老師家吃了很香的包子的事情,結(jié)果挨了媽媽一巴掌。她說,你知道現(xiàn)在家庭都不富裕,你吃了一口人家孩子就少吃了一口。
音樂從此深深扎根在我的心中。
那時是七十年代初期,不僅物質(zhì)生活貧乏,精神生活更加匱乏。生活閉塞,沒有什么音樂娛樂?;丶覞M院子是雞鴨鵝狗的叫聲,那是最好的音樂。爺爺奶奶喂豬喂雞的呼喊聲,是最好的音樂。路邊的大喇叭早中晚播放的講話聲和歌聲,時常被過往的馬車馬蹄聲,汽車的嗚笛聲打斷,也許是線路信號差,幾天都聽不到它的聲音。家里有一臺用紅布帶子綁著快散架子的收音機,總是在爺爺和爸爸手中搶來奪去。如果是爺爺拿到了手,他會偷偷跑到門前菜園子里去聽。爸爸搶到了收音機,會順著梯子爬到房頂上去聽。作為小孩子的我根本與收音機沾不上邊。
我的身體滿是磁鼓,記錄著音樂老師的言傳身教的歌聲與舞影。我常常在吃飯時,或者睡覺時,身體抖動,嘴里哼哼著曲子。常常被爺爺訓斥一頓“讀書人,應該做到食不言,寢不語”。奶奶則和他持不同的觀點,她偷偷地觀察了我?guī)滋欤l(fā)現(xiàn)我走路時也是這個樣子,手舞足蹈,嘴里唱著她聽不明白的曲調(diào)(她從沒有聽過蘇聯(lián)歌曲),就找了鄰居的黃大仙黃奶奶,用十個雞蛋給我換來三道符。她把符悄悄地拿回來,一道貼在我的床底下,一道貼在門口,另一道在我晚上睡覺后偷偷塞在我的鞋墊底下。可是十多天過去了,我唱歌跳舞鬧的動靜更大了。黃奶奶不信,也來觀察我,她也聽不懂,就對奶奶說,你孫子可能沖著了外國的鬼魂。奶奶氣得罵道,你這個大騙子白瞎我十個雞蛋了。
從媽媽訓斥我嘴饞之后,再也沒有敢去張老師家。但我總和廖娜在下午放學后,去張老師的辦公室聽音樂和音樂知識。我只是喜歡聽歌曲,不喜歡聽樂理知識。而廖娜就高我一籌,和老師學會了識五線譜,學如何發(fā)音練嗓門。那時,上學沒有什么方向,而廖娜的父母偷偷決定她以后主攻音樂。所以她當時用足了勁。我雖然沒有用心學習樂理知識,但是跟著喜婷老師學會了三四十首歌曲。不僅有革命紅歌,還有七八首蘇聯(lián)歌曲,還有加拿大的《紅河谷》和西班牙的《鴿子》等。
在那寂廖寒凍貧窮并且不知道前途是什么的冬天里,音樂像一支巨大的火炬,照亮溫暖了我的少年人生。
上初中了,與張老師分別了,有時遇見匆匆打著招呼,時間長了,老師漸漸對我們也沒什么印象了。后來我們才知道,她對待每一個喜歡音樂的孩子都是這樣,視如己出。
再后來考學失敗,走向社會,走向工廠,音樂一路相伴,在最艱難時期,是歌曲讓我忘記了勞累和對前途的憂愁。
我不知道我會承襲如此強大的音樂基因,不知道會承載著如此強大的音樂底蘊。當年在毛紡廠當維修工最艱難時,我就常常唱著那首由鄧麗君翻唱的《星》:“踏過荊棘苦中找到安靜,踏過荒郊我雙腳是泥濘,滿天星光我不怕風正勁,滿心是期望 過黑暗是黎明,啊... 星夜燦爛 伴我夜行給我影。啊... 星光引路 風之語輕輕聽……”
后來,我堅持自學考上了黑龍江電視大學企業(yè)管理系,不脫產(chǎn)學習堅持三年拿到了大專文憑。這些年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我都一路高歌勇唱,用音樂為靈魂插上騰飛的翅膀。
不論小眾聚餐,還是在節(jié)日及企業(yè)各種活動中,不管多少人多么大的場合,我都勇猛出征,上臺大膽地放歌,歌唱美麗的生活,歌唱一路來之不易的逶迤人生。
十多年前,我出版了一本散集《問花秋語》。翻看這本書我發(fā)現(xiàn),我散文中美麗句子,字詞的意境韻律,離不開音樂的美。我那篇散文《月光》就是聽了德彪西的《月光》而寫的。后來我又開始寫短篇小說,并在全國各地文學報刊發(fā)表。我發(fā)現(xiàn)每次在尋找靈感時,必須靜靜地一個人聽聽音樂后才能找到。
音樂生長在骨節(jié)里,與我一起拔節(jié)生長。音樂有青春、有靈魂、有骨氣,記憶著詩意和遠方。
如今,音樂成為了我的靈魂,它如同我生命中的水、陽光、空氣,沐浴著我,照耀著我。沒有音樂我無法呼吸,無法生存。
我用那首《you rais me up》歌,回首致敬我生命中的音樂,回首致敬我的音樂恩師喜婷老師:“當我失落的時候,噢,我的靈魂,感到多么的疲倦;你鼓舞了我,所以我能站在群山頂端;你鼓舞了我,讓我能走過狂風暴雨的海;當我靠在你的肩上時,我是堅強的;你鼓舞了我...讓我能超越自己。你鼓舞了我,所以我能站在群山頂端;你鼓舞了我,讓我能走過狂風暴雨的海;當我靠在你的肩上時,我是堅強的;你鼓舞了我...讓我能超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