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軍

1

夜，深深的，沉沉的。

那個不論我問什么都默不作聲的小女孩又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了，她坐在路邊的欄桿上，低著頭，雙腳晃來晃去。

“你有什么念想嗎？”我緩緩朝她走去，坐到她旁邊，“實不相瞞，我是一個回響師?！?/p>

“回響師？那是干什么的？”小女孩終于肯說話了。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我們每個人，都一定有過非常喜歡的東西：也許只是塊散發(fā)著橘子味的橡皮，也許是支閃著銀光的鋼筆，也許是個可愛的洋娃娃。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也許會漸漸不喜歡它們，可是，它們與我們的故事永遠不會消失，它們永遠都是我們生命里的念想。我的工作，就是幫人找回心底的念想?！?/p>

小女孩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說：“我不信，世界上居然會有這樣的工作。”

“我會讓你相信的?！?h3> 2

我?guī)е∨淼揭粭l小河邊，那里靜靜地坐著一個老漁翁，正獨自垂釣。

我從老漁翁手上借過釣竿，把魚線拋向空中。剎那間，墨藍色的夜空蕩起了一圈圈漣漪，一條小小的泥鰍在老漁翁的面前轉(zhuǎn)起了圈。

“你可曾記得這條小泥鰍嗎？”我問。

“記得?！崩蠞O翁長長地嘆了口氣說，“老太婆走了以后，我開始靠釣魚打發(fā)漫長的時間?？舍炆蟻淼拇蠖嗍悄圉q，我不愛吃泥鰍，便將它們都丟進了身后的花壇里。一天，一個小女孩路過，氣呼呼地說，小泥鰍也是生命啊，你如果不要，就把它們丟回河里，不然它們會被太陽曬死，多可憐啊！那一刻，我羞愧極了?！?/p>

“所以，你就再也不用魚鉤和魚餌了？”

“既然只是為了打發(fā)時間，又何必真把魚釣上來呢？”老漁翁把空蕩蕩的魚線拋進水里，“我永遠忘不了那個小女孩，希望她一生都能幸福快樂！”

“她會的?！闭f完，我挽起小女孩的手，朝別處去了。

3

一個小男孩正在廢棄工地上練習顛足球。

“你好啊，技術挺不賴的足球小將?！蔽乙荒_接過他的足球，學著他的樣子也一下一下地顛了起來。

小男孩想把球搶回去，可試了幾下，都沒成功，氣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不再顛球，任足球在地上蕩起一圈圈泥水的漣漪。一條大蚯蚓從泥土里鉆出來，一直爬到小男孩的掌心。

“這條大蚯蚓，你可還記得？”

“怎么會不記得？”小男孩朝我扮了個鬼臉，“那天，我抓了一條好大的蚯蚓，放進鉛筆盒里，想去嚇嚇那些膽小的女生，可隔壁班的那個女生居然一點兒都不害怕，還一把奪過我手里的蚯蚓，丟進了我的衣服里?！?/p>

“那你……討厭那個小女孩嗎？”

“討厭極了，不過……”小男孩突然紅著臉說，“我又好想和她做好朋友，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她真是個不一樣的女孩子，真勇敢，真有趣！”

“會的，你們會成為一輩子的好朋友的。”我說。

4

醫(yī)院里永遠都是那么安靜。

“兩位好，我是一名回響師?！蔽逸p聲做了自我介紹。

男人和女人同時疑惑地抬起了頭。

我朝兩位點了點頭，先對那位女士說道：“你很小的時候，有一次過生日，你爸爸送了你一塊橘子味的橡皮，你好喜歡，說要好好收起來，等長大了，留給自己的女兒用。后來，你真的把那塊橡皮送給了你的女兒?！?/p>

“還有你?！蔽矣挚聪蚰俏荒惺?，說，“小時候，你每次考試都能考第一。你媽媽許諾，要是你中考也考第一，就給你買一支鋼筆?？墒?，中考你只考了第三。你媽媽還是給你買了鋼筆，你很珍惜那支鋼筆，很少用。后來，你有了個可愛的女兒，你毫不猶豫地把那支鋼筆送給了她?！?/p>

“你到底是誰？”男人瞪大眼睛問，“你怎么知道這些？”

“可女孩最喜歡的不是橡皮，不是鋼筆，而是洋娃娃。商店里的洋娃娃她一個都看不上，你們只好自己動手做。盡管很笨拙，也說不上可愛，但你們的女兒很喜歡，睡覺都一直抱著它哩！”

“只可惜，這三樣東西，都找不到了?！庇腥齻€聲音，異口同聲地說。

“不！它們一直都在。那塊橡皮，就在抽屜的深處；那支鋼筆，落在桌子和墻壁的夾縫里；那個洋娃娃，就躺在儲藏室?！?/p>

“就算找到了它們又有什么用？我們的女兒……”

“放心吧，她一定會醒來的，我保證！”

5

醫(yī)院外，大大的樹蔭下，小女孩坐著，我也坐著。

“其實，這世上的念想，可以是物品，也可以是人。你也看到了，那位老爺爺，只見了你一次，就記住了你；那個小男孩，嘴上說討厭你，其實很喜歡你；你的爸爸媽媽，更是愛你勝過愛他們自己。你早知道，你只是一段意識。現(xiàn)在是時候回家了，回自己的身體里去，讓你真正地醒來，好嗎？”

“嗯，謝謝你?！?/p>

“不用謝，這是我的工作?！?/p>

“那你呢？你有什么念想嗎？”

“醫(yī)者不能自醫(yī)，回響師也不能有自己的念想。我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我只知道，我是一個幫人找回念想的回響師?！?/p>

“我好像聽不太懂?！?/p>

“沒關系，等你長大了，就會懂了。”

曉曉竹摘自《兒童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