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論語》里有句話叫“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保颂幍摹皫煛?,是可以在某方面為師之人的意思??衫斫鉃閹讉€人在一起,肯定有值得我學(xué)習(xí)之人。這話是孔子當(dāng)年教育弟子的,其實也反映了他自己虛心向?qū)W的情懷。不過,有一點,孔老師沒想到,有人群的地方,有“我?guī)煛?,也一定有與我意見大相徑庭的人,說“三人行,必有我異”,同樣說得通。
每個人都自帶一段傳奇,出身、經(jīng)歷、所受教育相異,就算我們身上的客觀因素都差不多,也還有個人趣味、志向等方面的區(qū)別,對同一事物產(chǎn)生不同觀感極其正常。魯迅當(dāng)年在評價《紅樓夢》的主題時說過這樣一段話:“經(jīng)學(xué)家看見《易》,道學(xué)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這非常形象地詮釋了上述道理。
人與人的意見分歧,在所難免,如何管控這種分歧便成為一個問題。一個人想要跟意見不一致的人和諧相處,有幾項功課是必做的。首先,我們得認(rèn)識分歧的意義。分歧之所以產(chǎn)生,許多時候是因為我們所處位置不一樣所致。從你的角度看問題,確實可以得出你持有的觀點;從別人的角度看問題,又完全可以得出別人堅持的結(jié)論。在與他人爭辯某個論題的時候,我們一定要友善,一定要就事論事,不要像某些無知網(wǎng)民一樣惡意揣測別人的動機,動不動給人扣上無法承受的大帽子,非我族類,一概誅殺,爭論就會變?yōu)槌謩θ獠?,彼此的心就會被刺得鮮血淋漓。
爭論多了,難免失言。對別人的無心之失,我們應(yīng)該包容,不要你戳我一句,我擊你一掌,這樣就會偏離論題,使分歧永無解決之日。我們也不可自視太高。自我感覺過于良好,便會覺得對方處處是錯,就可能試圖去說服所有的人,這既不可能,也無必要。世間的花草是多種多樣的,人怎么可能只有一種模式呢?一個對手,只要他有為人處世的底線,我們就可以對他付出應(yīng)有的尊敬,畢竟讓底線之上的想法盡可能一致是一個更高的目標(biāo),別人跟著你寸步不離固然可喜,別人走得慢一點,等一下也無妨。
讀民國史的時候,我留心一個細(xì)節(jié):當(dāng)年那一批文人在文章里處處是刀光劍影,在生活中彼此相處完全是另一個樣子:他們一起吃飯、喝茶,然后告訴你:“我昨天寫了一篇批你的文章,將會發(fā)表在某某報紙上,你到時看看?!北慌娜舜蚬骸昂?!好!到時你也看看我反駁你的文章。”他們將爭論與私交分開,不讓爭論影響友誼。要說爭論,蔡元培、胡適關(guān)于紅學(xué),徐志摩、徐悲鴻關(guān)于繪畫,魯迅與李小鋒關(guān)于圖書版權(quán),都是有過巨大的爭論的,但他們的私交并未受到什么影響,這就是一種爭論的風(fēng)度。
我們也需要一點以德報怨的大格局,這種格局至少可以帶來兩個方面的正面價值:一是可以化敵為友,二是贏得第二次溝通的機會。林肯競選總統(tǒng)的時候,有參議員嘲笑他父親是一個鞋匠,林肯沒有以牙還牙,而是大談特談身為鞋匠的父親的美德以及對自己的影響,結(jié)果贏得了滿場喝彩,其中有一份掌聲就來自那個參議員。人的溝通是個艱難的過程,一次不行,還得來二次三次。曾國藩與左宗棠晚年鬧得很僵,但曾國藩一直堅持不在背后說左宗棠的壞話,這一點使左宗棠深受觸動。曾國藩逝世的時候,一向高傲的左宗棠送了一副非常謙遜的挽聯(lián),署名也用上了從來沒有用過的“晚生”二字。
人都是渴望被別人善待的,哪怕他是另類的,不合群的。
(責(zé)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