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智峰
(作者單位:浙江溫州市第二外國語學校)
蘇東坡在回顧自己一生時寫道:“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海南的儋州,是東坡先生貶謫生涯的末站,卻是我們一家 “重走東坡路”的首站?!爸刈邧|坡路”,是我們一家籌劃了多年的文化研學之旅。自從小女阿熹進入初中讀了林語堂先生的 《蘇東坡傳》之后,我們的研學之旅正式開啟。
前年寒假的一天,我們踏上了儋州研學之旅。海南的好友阿江特意驅車從海口一路接送我們到儋州的中和古鎮(zhèn),跟著手機導航,我們來到了東坡書院的大門口。只見這里人頭攢動,售票窗口也排著長隊??磥恚瑬|坡先生的魅力還真是不小。
我正要去排隊買門票,阿熹卻阻止了我。原來,眼尖的她已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好玩的去處——“東坡詩詞背誦接待中心”。旁邊告示牌上的內容令人驚喜:背詩詞,贈門票——只要現(xiàn)場背出3首東坡詩詞,即可獲贈門票1張;現(xiàn)場背誦10首以上東坡詩詞,可獲贈門票2張,外加1本東坡詩詞精選集?!敖哟行摹庇蓭孜磺嗄曛驹刚?(看起來像是在校的大學生)負責接待檢查背誦。于是,我們全家總動員:阿熹打先鋒,率先上前輕松流利地背出了 《題西林壁》《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和 《飲湖上初晴后雨》,蹦蹦跳跳地去領了1張門票。接下來由我出馬,我特意避開阿熹剛背過的三首蘇詩,不緊不慢地背出了5首蘇詩和5首蘇詞,領到了2張門票和1本東坡詩詞集,檢查的志愿者為我豎起了大拇指,圍觀的眾游客自發(fā)地為我鼓掌。為了紀念東坡先生的儋州生涯,我特意背誦了《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一詩,當我背到彰顯東坡先生曠達胸襟的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兩句時,掌聲尤為熱烈。夫人最后壓陣,從容不迫地背了3首蘇詩,也領到1張門票。走出 “接待中心”,我遞了一張門票給阿江,阿熹則興奮地把剛剛背詩賺到的門票架在眼鏡上,在 “接待中心”門口拍照留念。
我們在東坡祠、載酒堂、欽帥堂、尊賢堂、懷賢亭、望京閣、勸耕圃、東坡私塾等文化底蘊深厚的景點間流連。阿熹指著 “載酒堂”三個大字,調皮地眨著眼問道:“爸爸,這個 ‘載酒堂’是不是因為東坡先生喜歡喝酒才取的名呀?”我搖搖頭說:“非也非也。雖然東坡先生也挺喜歡喝酒,但 ‘載酒問字’是一個典故,來自東坡先生熟讀成誦的 《漢書》。這個典故與西漢大文豪揚雄有關——揚雄家貧卻喜歡喝酒,于是常常有求學的青年學子帶著酒和菜肴來向他請教學問。東坡先生取 ‘載酒堂’這個名字,一方面體現(xiàn)了他要像揚雄那樣,以教化當?shù)厍嗄陮W子為己任的決心;另一方面也透露了他當時在儋州生活處境之艱難,他曾在寫給朋友的信中說 ‘此間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卑㈧渎犕晖铝送律囝^:原來這個名稱背后有這么深厚的寓意啊。
我又進一步告訴阿熹,蘇東坡蟄居儋州的三年,其實就是在 “載酒堂”里教化瓊州子弟的三年。當時的大批青年學子慕名而來拜東坡先生為師,如儋州當?shù)氐睦枳釉菩值?、符林、王霄等,還有瓊州的姜唐佐、崖州的裴聞義等,甚至有來自江蘇的葛延之和浙江的潘衡等人。根據(jù) 《瓊臺紀實錄》記載:“宋蘇文忠公之謫居儋耳,講學明道,教化日興,瓊州人文之勝,實自公啟之?!?/p>
當了解到東坡先生培養(yǎng)出了海南有史以來的第一位舉人姜唐佐和第一位進士符確的事跡后,阿熹深受感染。她不僅用相機拍下了東坡陳列館里的許多歷史文獻與物品,還在紀念品商店里淘來了兩件頗有意義的小物件:一方鐫刻著 “東坡文韻”的古樸硯臺和一把題寫著東坡詩詞的精美折扇。
我們在這個并不算大的東坡書院里足足盤桓了兩個多小時。臨別之前,我們在那尊著名的東坡居士銅像之前拍了一張全家福。在頭戴斗笠、手握書卷、腳著芒鞋的東坡先生堅毅而溫和的目光注視下,我們一家依依不舍地與先生揮手道別。
告別了東坡書院,我們在中和古鎮(zhèn)上找了一家小飯館,品嘗了幾樣當?shù)氐霓r(nóng)家菜。下一個目的地是東坡先生在儋州的真正故居——“桄榔庵”。
我們先是用手機搜索,可百度和高德地圖上都找不到 “桄榔庵”這個地方。于是就改用最原始的方法——問路——來尋找“桄榔庵”。我們棄車步行,阿江用海南本地話在道路左邊詢問,我則用普通話在道路右邊問詢。令人深感意外的是,鎮(zhèn)上的百姓好像對 “桄榔庵”這個地名并不熟悉,我們接連問了男女老少十多位當?shù)鼐用?,大多?shù)都搖著頭說 “不知道”;只有兩位年紀稍大的指了路,可我們按照他們指的方向一路找尋,還是找不到目的地,也沒有看到相關的指示牌。阿江和我都準備放棄了。
天無絕人之路。就在這時,一位鶴發(fā)童顏、仙風道骨的老先生騎著一輛老式的自行車迎面而來,他仿佛是老天爺為我們派來的 “救星”。阿熹很有禮貌地上前跟老先生問好,然后詢問 “桄榔庵”所在,熱心的老先生不僅為我們指了路,還慢悠悠地騎著車帶我們到了目的地。原來,就在不遠處那兩株高聳的椰子樹 (居然不是桄榔樹)之下。
眼前這個 “桄榔庵”的景色令我們大吃一驚:這分明就是一片菜園啊。難道這就是曾讓東坡先生欣喜不已的 “漂流四十年,今乃言卜居。且喜天壤間,一席亦吾廬”(《桄榔庵銘》)的 “桄榔庵”?!但菜園旁一塊由儋州市人民政府于2011年所立的石碑 “儋州市文物保護單位——桄榔庵遺址”在時刻提醒著我們,這片菜園就是東坡先生住了三年的故居遺址所在。我們走進菜園,發(fā)現(xiàn)了一塊看起來歷史挺悠久的古老石碑,石碑足有一米五高 (跟阿熹的身高差不多),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斑駁難辨。阿熹曾練過一段時間的篆字書法,于是我就趁機考查一下她的功底:讓她辨認一下石碑額首上的那幾個大字。雖然歷經(jīng)不知多少年的風吹日曬,但這幾個字還是大致可以辨認的。阿熹仔細地察看了幾分鐘,大聲地讀出了這六個字:“重建桄榔庵記?!币虼?,我們不得不承認,這片菜園確實就是東坡先生住過的 “桄榔庵”遺址無疑。令人遺憾的是,這塊極具歷史價值的石碑上的正文卻已被歲月和風雨剝蝕得無法辨認了。看到老先生帶著我們走進了這片菜園,住在附近的一位中年男子也湊了過來,指著那塊古碑說:“我小的時候這碑文還是很清晰的?!毖哉Z間透著一絲遺憾與幾分悲涼。我們聽了也不免唏噓不已。
“桄榔庵”里到處生機盎然,油冬菜、芥菜、蒿菜、生菜,還有番薯藤等綠油油的植物沐浴在暖陽之中,郁郁蔥蔥。我四處搜索東坡先生留下的印痕,除了幾塊東倒西歪的石柱基,仿佛再也沒有什么與東坡先生有關的遺物了。突然,我眼前一亮,發(fā)現(xiàn)菜園一邊有一口淺井,忙招呼阿熹一起走過去拍了幾張照。并向老先生詢問這是否就是傳說中的 “東坡井”。老先生哈哈大笑:“這哪是什么東坡井啊,這是老百姓為了澆菜園而挖的井。你要找的東坡井在村子的另一頭呢!”他還熱情地問阿熹:“小姑娘,你想不想去看一看真正的 ‘東坡井’?”阿熹連忙說 “好啊好啊”,她當然不愿意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于是,我們又跟在老先生的自行車后,七拐八拐地走過了一條幽僻的小路,只見小路的盡頭立著一塊半人多高的石碑,上書 “東坡井”三個大字。這石碑乃是海南省人民政府所立,“東坡井”為海南省文物保護單位。阿熹和我連忙加快腳步,只見 “東坡井”坐落在一圈圍墻之內,圍墻外荊棘、苦竹密布,一塊道光年間立的石碑,上面刻著 “重修東坡井并序”的碑文,已被荊棘與苦竹重重圍住——若沒有老先生的提醒,我們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它。阿熹問老先生這口 “東坡井”的來歷,老先生告訴我們:在蘇東坡來到海南之前,儋州沒有一口水井,老百姓都是接雨水或打池塘里的水來飲用,以致經(jīng)常得病;于是東坡先生親自帶領鄉(xiāng)民們挖掘了這口水井,號召大家取井水飲用,于是得病的鄉(xiāng)民也因此變得越來越少了;百姓們?yōu)榱思o念蘇東坡,因此把這口井尊稱為 “東坡井”。我們走到井邊,只見井水深幽,可鑒藍天白云。阿熹急切地問老先生:“這井水能喝嗎?”老先生說:“當然可以喝。”只見他開啟了井邊的一個水泵,井水便源源不斷地涌了上來。我用一個水瓢接了水,遞給阿熹,阿熹喝了一口,說:“東坡井的水真甜吶!”我也接過來喝了一口,這井水果然清冽甘甜??磥恚О倌陙?,“東坡井”的水一直為附近百姓所飲用。假如東坡先生泉下有知,一定甚感欣慰吧。
喝過 “東坡井”的水后,阿熹邀請老先生和我們在井旁合了影,并再三向他道了謝,告了別。
從村子里出來的路上,我擬了一句上聯(lián)——“桄榔庵已成半畝菜地”,讓阿熹對一句下聯(lián)來歸納下午研學之旅所見。阿熹想了一會兒,就對出了下聯(lián)——“東坡井仍涌一灣甘泉”。就這樣,我們一路繼續(xù)聊著東坡先生,意猶未盡。
返程中,阿熹又翻開了林語堂先生的 《蘇東坡傳》看了起來。我想,這一次她的閱讀體驗肯定會和上一次有所不同。
告別了儋州,我們一家 “重走東坡路”的研學之旅仍將繼續(xù)。下一站: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