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金光
天未亮,窩里的鳥鵲還沒出來“練唱”,瘸子六便就起了床。
今天,他起床有點兒早。昨天下午,鎮(zhèn)上扶貧辦的小王主任走進家門,告訴他明天中午來和他一起過六十歲的生日。望著小王走出門那秀發(fā)披肩的身影,瘸子六心里真是一派感激:這姑娘別看歲數不大,可就是體貼人,心細著呢!自打成了她包靠的扶貧戶,家里的事無論大小她都惦記著,好比過生日這點小事。
“唉!”提起過生日這事兒,瘸子六禁不住嘆口氣,不由得就會想起一個人,誰?村東頭的寡婦——秋蘭她娘。
秋蘭她爹和瘸子六是過命的發(fā)小好朋友。初中畢業(yè)那年,倆人又一同拜在了秋蘭姥爺的門下學木匠。秋蘭娘和他們年齡相仿大。平常日子里,仨人你敬我讓,“師兄”“師妹”地稱呼著,相處得如同親兄妹一樣。只不過這瘸子六打小就有懶散的習慣,招惹得師妹時常冷眼看他。
到了婚嫁的年齡,有人調侃瘸子六:你師妹長得像朵花,你不麻利著點,可就叫你師兄采去了!
瘸子六聽了直搖頭,自己瘸條腿,沒有那個艷福命!直到看著師妹被娶進了師兄的家門,他偷著哭了一晚上。打那以后,他心里總是纏繞著一縷失意,空落落地難受。每次與他們相處時,瘸子六雖然是滿臉的嘻笑,可內心深處卻像是摻著紅糖喝黃蓮湯,道不得是苦還是甜。
那年,秋蘭出嫁時,瘸子六被奉作貴客,以舅舅的待遇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上席上。幾杯辣酒下肚,兩眼就開始有些迷離起來了。秋蘭來敬酒時,他朦朧著她身后那兩張堆著笑的臉,一股腥味兒涌動著泛到了嗓子眼。匆忙間把那股腥味兒壓進肚子里,晃悠著一揚脖子又把一碗辣酒灌下去。那一次,他竟然把預備好的紅包忘了掏出來。甚至還忘了擦抹一下那兩道早已過了河的鼻涕……
五年前的那個深秋,秋蘭爹忽然得了一場急病而去。在幫著料理完后事的那天晚上,瘸子六悶頭不語坐在那里抽著煙,他想靜靜地坐一晚上,陪著秋蘭娘度過這個不安生的黑夜。可秋蘭娘還是對他說:“你走吧!有秋蘭陪著,俺不害怕?!眲x那間,一抹羞憤之氣便升騰在心頭。他回頭望著那扇被緊閉上的大門,那大門仿佛悄然飄落在了他的心里。
往后的日子里,瘸子六似乎是變了一個人,成了村里數得著的貧困戶。
就這樣,日子一晃五個年頭過去了。平常日里,瘸子六都是窩在家里很少出門。不過倒有幾次例外,那就是聽說有人上門給秋蘭娘提親時,他那條瘸拐著的腿立馬爽利起來,如同一只沒頭的蒼蠅,哼哼著圍在秋蘭娘的家門口亂飛。
冬去春來。今年的立春節(jié)氣剛過,乍暖還寒的陽光喚醒了破敗墻角處里的那株迎春樹兒,于是綴滿枝頭的金燦燦的花兒便在春風里搖曳開來。迎春花開的時候,鎮(zhèn)干部小王熱情地邁進了他家的門檻。隨后的日子里,那座殘破露天的挑翅子門樓翻建一新;雨天一地泥的天井里鋪上了紅燦燦的磚甬道;那滿是懶散氣味的三間土坯房里,也變得整潔敞亮起來??扇匙恿琅f愁眉不展。
在一次午飯之后,微有點醉醺的瘸子六不經意間把自己的心事說給小王姑娘聽。聽著,聽著,小王姑娘憋不住“咯咯”地笑起來。那瘸子六手撓著頭皮也隨著笑,憨憨的。
太陽升起來了,暖暖的陽光笑嘻嘻地撫摸著他那張?zhí)蕽M舒心的臉。南墻外的那棵挺拔翠綠的梧桐樹上,兩只喜鵲也飛落下來湊著熱鬧,“喳喳”地歡叫個不停。時近中午,瘸子六等不得就去門外瞧。來回踮了三、四趟。呵,這次終于瞧見了,胡同口里拐進了兩個女人的身影。梧桐樹上又傳來了一陣喜鵲兒的歡叫聲,急切切地在四下里飄蕩。他有些嗔怒地揚起頭:“去、去,別在這兒湊熱鬧!”
明媚的陽光透過那樹茂盛肥碩的梧桐綠葉,將一些小魚兒似的金色斑點盡情地撒落在這個渙然一新的農家小院里,也撒落在了那套被重新拾掇一新的木匠家伙什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