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灝
天黑了,路燈拋出一片片昏黃的光,街上無人,只有微涼的風(fēng)偶爾拂起,樹葉刷刷的聲音在夜間格外清晰。
他走出補習(xí)班的大門,沒走幾步,忽然從黑暗的角落里鉆出來一個人,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嚇了一跳,“我說,這種玩笑有完沒完,很好玩嗎?”“怎么了?等你這么長時間,就不許我嚇嚇你?”“我也等你了啊,你哪次值日我沒等你?”“我又不是天天值日。您老可是天天留啊。”“行吧行吧,你贏了。”“回家吧,今天真累啊……”
一切都蒙蒙眬眬的,仿佛斷片一樣。他恍惚記得,某件事之后,就不去補習(xí)班了,今天是怎么回事呢?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錦夕一起走路回家了,但是想不起究竟發(fā)生過什么事。他仿佛《暗店街》里的居伊·羅朗,努力尋找殘存在記憶中的星星點點的碎片。但是時光如水,把生活洗褪了色。像是一把沙土撒到水里,在渾濁中無法看清楚一粒沙的模樣。頭腦中的回憶仿佛是一個陌生人留下的,他找不到熟悉的自己。
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時間還是6月27日,昨天也是。他迷惑不解,不知道身陷何方,似乎做了一個逼真的夢,而且是一個可以操作的夢。醒來時錦夕就不在了,他找不到錦夕,這個名字仿佛是一個敏感詞,無人愿意提起。她的家成了空屋,好像錦夕一夜之間蒸發(fā)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百思不得其解。
學(xué)校里也沒人提到過錦夕,仿佛她從不存在。在沒有她的日子里,他成績飛速提高,連補習(xí)班也不用上了。然而與錦夕相處的日子里,他列在班級倒數(shù)的名單中。他和錦夕同上一個補習(xí)班,可是錦夕的成績是班里第一。錦夕存在嗎?還是頭腦里的幻覺?可是,他們一起從小玩到大,他清晰地記得她的臉蛋,她的笑,她精靈的性格,連不經(jīng)意接觸的感覺都那么細(xì)膩可鑒,怎么可能是假的?
不是假的,他想,就像現(xiàn)在走在路上,他陪伴錦夕走過無數(shù)回。錦夕的媽媽托他照顧她,路上一起走,防止遇到危險。因為有一段黑黑的路,沒有路燈,需要打著手電筒。那個夜晚,他們肩并肩走出補習(xí)班,雪簌簌地掉落在頭上、衣服上,雪穿過嘴中哈出的熱氣,白茫茫,像霧中的星星。雪沒過鞋面,錦夕像個孩子一樣興奮地奔跑,大地上留下她潔白的腳印。她摔倒了,卻不爬起來,而是在雪地里打起滾來,當(dāng)她的目光遇到他的目光,他看到,她的眼睛在雪中閃閃發(fā)亮。
他又看到了她,那么熟悉的馬尾辮,那么熟悉的背影。他喊了聲:“錦夕!”她轉(zhuǎn)過身來,踟躇了幾秒鐘,有些驚訝地喊:“江明?”“是啊,是我?!彼觳阶叩藉\夕面前,這張臉是那么親切??慑\夕卻連連后退幾步,露出驚恐的神情。“怎么了?是我,江明啊?!彼械讲豢伤甲h。錦夕睜大眼睛,慢慢地說:“你……你不是死了嗎?”“我死了?怎么可能!你不是離開這里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兩年前,那個夏夜,他們一起回家。在這條路上,一個酒駕的司機突然開著車向他們沖過來,剎那間的事。錦夕猛地一推,他摔倒在一邊。錦夕在車輪下,沒有聲音,她白皙的腿上開出一片殷紅的花朵。從此以后,他除了拼命學(xué)習(xí),對一切不再關(guān)心,世界被他遺忘了,他只記得錦夕一個人。錦夕的父母在女兒去世后,離開了這個傷心地,于是,屋子空了。明明是錦夕死了,為什么她說他死了呢?
不,好像不是這么回事。車開著大燈,晃得眼睛看不清楚,只有白光燦爛。是他猛地推開了錦夕,他被撞飛了。錦夕哭著喊著,而他微笑著看著她,他安慰她,可她聽不到他說的話。后來,錦夕離開了這座城市。
兩個記憶,究竟哪個是真的?
記憶的碎片無法拼合在一起,而事件本身也變得模糊不清,他不知道究竟是誰離開了這個世界,或許兩個人都離開了,但是他們都深深地記得對方,每一個笑,每一個眼神。
他走近她,想擁抱她,卻徑直穿過她的身體。
整個世界都在風(fēng)中化為碎片,被他們遺忘。只剩下兩個糾纏在一起的生命,彼此念著對方的名字。街道,空空蕩蕩。
【作者地址:廊坊三河市第九中學(xué)84班? 指導(dǎo)老師:周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