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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所蹤的樹

        2020-10-26 02:26:29趙靜
        西部 2020年5期
        關(guān)鍵詞:叔父榕樹站臺

        趙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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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父親大半個中國逃難式的生存里,他總是和叔父聚少離多,相聚常常是帶著意外、恐慌、猝不及防的。相聚有時在四川的街頭,有時在新疆的車站里,有時在洛陽的白馬寺旁,有時在西安的古城門外……那些場所大多人群密集,雜亂、喧囂、異鄉(xiāng)人行色匆忙,民兵鷹隼似的搜尋,緊張的氣氛時刻籠罩在頭頂,一晃眼,心里一驚,啊,兄弟!慌忙賊一樣四下里張望著追上去打幾聲招呼,又立即分開。分頭走,可以降低被抓的風險,甩開那些身不由己的束縛,保留住骨血深處的愿景:即使被遣送一個,還有一個。遣送回鄉(xiāng)是可恥的、絕望的。要接受鄉(xiāng)鄰冷漠、絕情、無休無止的批判,人們可以隨時拉你出來揪斗以打發(fā)時間,辱罵、審問,甚至動粗。即便剛學會走路的孩子也可以向你吐口水、擲石子,揪你的頭發(fā)。你不能反抗、不能抬頭、不能發(fā)出任何聲音,你頭戴地主羔兒紙帽跪地,你的生命被打上“不安分”的印記,你的故事被傳入一個又一個鄉(xiāng)人口中,你被日夜監(jiān)視,不可能再逃出破敗的家門,像個正常人一樣挺直了胸脯行走。啊,父親和叔父不想像祖父、祖母一樣喪生在那樣屈辱的批斗里,更不愿步三個伯姑的后塵而去,或因尚未成年,他們得以在看守的眼皮底下連夜逃離故土,既無前路好走,也無后路可退,只能在夾縫中求生?;钜惶欤阋惶?,過一天,賺一天。像老鼠一樣縮頭度日,畏懼、驚慌、無望,如影隨形,這一直持續(xù)到他們各自成家、落戶在外,持續(xù)半個多世紀的光景洞穿他們苦難而艱澀的人生。七十多年來,相聚,少得能掰著指頭數(shù)過來,公開、有計劃的相聚更是寥寥。

        這個暑假,叔父的孫子們被接到天津、武漢,叔父得以暫時休息,便盤算著來深圳一趟,見見我的父親。三年前同樣的時節(jié),叔父曾來過一次。那時,他一身地道的農(nóng)民扮相,扛著長長的蛇皮麻袋,弓著背,倚著影劇院站臺旁邊的大榕樹,手里拿著舊手機,不時瞇縫著眼朝四下搜索,目光里滿是陌生、迷茫和糾結(jié)。他不知道親人多久才能過來接應,又不舍得以電話確認。七十多年過去,節(jié)儉、內(nèi)斂、窘迫而小心翼翼,一分錢掰成幾瓣兒用,捉襟見肘的生存方式烙進了他的生命。父親遠遠就瞅見了他,對著我說:“看!那是你叔父!”我趕上前去,又在他面前遲疑地收住腳、不敢相認。我對叔父的印象是陌生的,只記得小學時,父親常常讓我給他寫信,每一封信的開頭都是:“親愛的叔叔”。那時,叔父只是我腦海里的一個幻象,很縹緲,時隱時現(xiàn),很抓心,卻看不清、夠不著。不,后來也是,他從未給我留下具體的貌相。我想起那些信箋頻飛的日子,父親坐在一旁聽我念信、接收著從遠方傳來的親人的訊息時總會聲音哽咽、眼淚漣漣。我也常被父親濃厚的情感感染、代入,濕得眼睛看不見筆尖的滑動和紙上的墨跡,仿佛我與叔父是一對患難兄弟。父親見我愣住,先上前握了叔父的手,兩雙干癟的老手交疊著哆嗦許久才提醒道:“快呀,這是你叔!”我連忙迎上去生硬地叫了聲:“叔?!薄鞍パ?,這是侄女兒!”叔父眉開眼笑,上下打量我一番,目光里溢滿了欣賞和疼愛,又趕緊從蛇皮袋子里摸出一個毛桃遞給我,“家鄉(xiāng)的,您嘗嘗?!蹦切Γ瑥乃紳M皺紋的臉上擠出來,顯得原本干瘦的臉更加枯老。一個“您”字透露著他多年游走江湖的謙卑、恭敬和低姿態(tài),以及被生活打磨出來的老實和韌勁。我拍了拍他白得發(fā)黃的襯衣:“你靠著樹,螞蟻都爬上來了?!彼恍ΓX袋往后一仰道:“不礙的,草木之人?!币桓彼实挠哪嗉纯潭ǜ裨谖业哪X海。

        初次來深圳,叔父待了半月。日日和父親形影不離、走東串西,且話題總能回到遙遠的過去。用餐時,他感慨現(xiàn)在的生活太好了,餐餐有肉,當年祖母離世,斷著肋骨躺在地上,想喝一碗稀粥也不能夠,空著肚子就走了。上街時,他感慨而今的外來工如此自由,沒人再管什么“流竄犯”。他常常說著說著就潤濕了眼睛……叔父拉得一手漂亮的二胡,這是他在顛沛流離的生活中練就的生存本領(lǐng)。二胡和他的生命自成一體,互為依托,扎了深根似的粘連一處。無論生活安定多久,他都保持著走哪兒二胡背哪兒的習慣。那二胡舊跡斑斑、風燭殘年,可他仍舊時常寶貝似的放到胸前摩挲,瞇著眼睛拉,一拉一晌午,就像和一位老朋友談心,訴說心中的苦悶。叔父不通樂理,在艱難的行走中生存,有幸遇到一個戲班,各種樂器入耳,他便尾隨其后,用自制的劣質(zhì)胡琴,胡亂地弄出聲響,戲班的人怪他亂了隊里的秩序,一次又一次追著他踢、打、恐嚇,在炎熱的夏日,在冰天雪地的寒冬,他不還手,一種堅韌吸附在他的骨節(jié)深處,他們一走,他又悄悄地遠遠地死死地跟著。如此他硬是在艱苦卓絕的環(huán)境里練就一手漂亮、嫻熟、如泣如訴、斷人肝腸的二胡演奏技藝,后來他頂了戲班里的師傅,帶著團隊十一年,上山下鄉(xiāng)為人們演出。

        在深圳酷熱的盛夏,叔父也曾在石巖河邊濃密的樹蔭下拉響二胡。我曾去叫他和父親回家吃飯,隨身的手機,對于他們是擺設(shè),幾乎不打,也極少接聽。兩個文盲都固執(zhí)地遵循著多年的習慣,進餐需要人叫,有急事也得繞彎找到他們親自面談,我曾對這種行為頗為痛恨,認為他們愚鈍、笨拙、與社會脫節(jié)、倚老賣老,浪費了旁人的時間。直到一天,我探出了究竟,原來使用高科技的通信設(shè)備,需要花費。哪怕是一絲一毫的花費,他們都要冠以生命的質(zhì)感去把控。站在他們飽經(jīng)風霜的生活面前,我默然了。我走著走著,遠遠就看見叔父坐在河邊的榕樹下,摩挲、調(diào)試他的琴弦,儼然一位技藝嫻熟的藝人,盡管他早已不靠那個過活兒。臨近晌午,打牌、下棋、刷鞋、縫補衣服的各色人等還悠閑地坐在石礅上納涼、閉目養(yǎng)神、聽曲兒、聊八卦,誰也沒有留意身邊多了個異鄉(xiāng)老者,但叔父一拉響弦,世界變得安靜下來。所有人停了手里的活計,將目光投向他,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挪動,直到漸漸形成一個圓圈,把叔父圍在中間。叔父的琴聲時而寂寞凄涼、哀婉悲苦,時而灑脫流暢、悠揚輕快。人們瞪著眼睛,興嘆,訝異的表情里裹挾著驚奇和探秘,他們不解,一個其貌不揚的老農(nóng)如何能拉出激蕩人心的絕響!叔父絲毫不理外圍的騷動,雙手不斷地抽、拉、抖動著胡弦,沉浸在咯血般凄楚的世界里。啊,一定是往事翻涌上心頭,他的眼角濕潤了……有人開始丟紙幣、硬幣,一張張一枚枚雪花似的飄落,不一會兒,他的面前花成一片,一抬頭,他仿佛受了驚嚇,不由分說,起身,收弦,轉(zhuǎn)身就跑,叨叨著:“唉,唉,他們把我當成討飯的了……”我一邊幫他拿著胡琴,一邊笑道:“人家是覺得你拉得好,欣賞你,才打賞你。”他一鼓眼睛道:“那還是把我當成乞討的了……”

        離開深圳的前一日,叔父去來時的站臺巡望,他一個文盲看不懂站牌標識的字,就回到那棵巨大的榕樹下,仰頭看樹,看樹木的旁枝落到地上,生出許多根來,抓牢了大地,瘋狂地向上生長,和大樹分離又自成一體。叔父不時地用手撫摸從樹干的橫枝倒掛下來的樹根,那根須干凈得像在清水里打撈過,褐中泛著黃白,終日飄在風里晃來蕩去。這嶺南獨有的風景樹,我十幾年前來深圳的時候,也曾訝異過它們的不同尋常,還曾動了用文字記載的心思,卻最終遺忘在風里了。叔父是個愛樹的人,不識大字,卻能用筆畫出無數(shù)種樹的姿態(tài)來。他有一水桶的畫筆,長的、短的、扁的、圓頭的、鷹嘴的、扇形的,白楊、胡楊、垂柳、楓樹、香樟、老槐……不計其數(shù)的樹種,在他的手中自如生長、萬古長青。這榕樹,入了叔父的眼,就像入了他的魂靈,他直直地看,圍著它繞圈、探尋,眼神里有鮮活的光和不解的疑問,跳脫、翻滾。他說活了大半輩子,腿腳都入土了,又見到這稀奇的樹種,算是開眼了。我不曾料到,第二天返程的時候,他竟從懷里掏出了那棵鮮活的榕樹,寶貝似的,視它為最大的收獲,說不枉來深圳一趟,一定要留作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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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過去,我的工作日漸穩(wěn)定,業(yè)余經(jīng)營的生意也有了起色,購了車、房,父親天天念叨著讓叔父再來,希望能在有限的時間里多聚聚。我也因他身上蘊藏著無數(shù)奇異的故事期盼他再來一次。他是一位多么風趣的智者,就在他舉手投足、點頭彎腰的工夫,那些故事就從口袋里掉出來了,面目清晰且活蹦亂跳地在我蒼白而空洞的世界敲擊、回蕩、游走、擴散。在叔父的影響下,父親也會間接插敘些不為人知的往事。叔父說了要來之后,十日沒有動靜。我焦急地撥打他的電話,不是響了許久無人接聽,就是嘟了幾聲之后就充斥著忙音,我想他是擔心話費,為了打消他的顧慮,我便給他的手機充值,一次又一次,依然沒有預見的效果。父親不再一個人去河邊遛彎兒,不再去廣場看人家跳舞,即便是去市場買菜,也不再和相熟的老鄉(xiāng)“打情罵俏”地開玩笑了,他的心里裝滿了叔父,擔心叔父攤上事兒了,擔心叔父病倒了。凡此種種,猶如雪球漫滾,加速了父親的舊疾。

        終于,第十一日,叔父安頓好家里的雞鴨,切斷絲絲縷縷,給身在南國的父親來了電話,說準備動身了。叔父的家距離深圳一千六百公里,他選擇乘長途大巴,只因為它可以從家鄉(xiāng)的縣城直達他要到的地方,哪怕山高路遠、多費時日,也罷。父親說,這樣最好,你一到我們就去接你。母親說父親整天半死不活地挨著,雖然一輩子漂在外面,又在深圳住了十一年,到底心里還是系著他的兄弟和老家,叔父來了也好,說不定父親的病可以好一半呢。

        大巴要經(jīng)過丹江、長江、穿湖北、湖南兩省,進入廣東境內(nèi),由北而南,最終到達我們所在的街坊。叔父當日清晨出發(fā),將于次日早晨八時許抵達石巖。得到這個消息,父親一下子激動起來,顫顫巍巍背著雙手滿屋子來回走動,白日里和街坊鄰居又有了說笑,宣揚著他那拉二胡的兄弟又要來了。他的陳年舊疾仿佛一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彈掉了。母親六點就起床準備早點,剁肉餡,用新買的面粉和面、搟皮、包餃子,開啟北方獨有而隆重的待客傳統(tǒng),迎接叔父的到來。日頭剛在南國的東方冒出半張臉來,父親就扯著我到站臺去接叔父。等了一個小時,也不見人。我開始撥打叔父的電話,想探清他的具體位置。這舉動無疑是泥牛入水,經(jīng)過上次接觸,我太了解叔父了,指望他接電話,簡直是癡心妄想。我們除了等待奇跡出現(xiàn),別無他法。父親踱著步:“餃子再放就不筋道了?!蔽艺f:“他要再不出現(xiàn),我上班要遲到了?!备赣H說:“再等等?!?/p>

        我不知道叔父抵達的目的地是不是我所屬的街道,開始擔心他先前告知的訊息有誤。我一邊祈禱叔父快快傳來消息,一邊勸告父親把心放寬,耐心等待。即便他不來,時針已經(jīng)指向十點,我們也得吃點才好。我拉著父親去站臺對面的腸粉館。腸粉是我剛來深圳時最排斥的,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也開始拿它做正經(jīng)的早餐了。我吃著笑,笑某些事物,在人最初的印象里能一成不變地保持到終老,而有些事物,卻在生命歷程的演變中面目全非。我們又到叔父原先來時的站臺,仍不見他,快到中午,太陽正灑著毒熱,沒有遮陰的地方,站臺的牌欄都已經(jīng)發(fā)燙,父親開始氣喘吁吁,他有點撐不住了。父親的手機響起,是叔父,他焦急而顫抖的聲音傳遞著:走錯路了,車兜轉(zhuǎn)到松崗車站……我趕緊回應叔父,叫他就地下車,我這就去接他。掛了電話,我們即刻向松崗車站疾馳而去。

        終于到達叔父所說的松崗車站。我和父親站內(nèi)、站外打轉(zhuǎn)兒尋找,來來回回、反反復復。父親一臉苦相,最初的喜悅已蕩然無存。我也開始急躁起來,褪掉近幾年來修煉出的好脾氣,埋怨、蔑視起叔父的半聾不傻來。活了七十多年,卻說不清楚自己所在的具體位置,走遍中國都搞不明白深圳的一個坐標!我不斷地撥打他的電話,全心全意地祈禱他能接聽、確定他的位置,偌大的深圳,兩千多萬人游來蕩去的,螞蟻一樣。各自行走,任憑我有鷹一樣翱翔高空的翅膀和犀利的眼睛也難以找出他來。打著遮陽傘,父親跟前跟后地跑,大喘粗氣,雙眼也越發(fā)浮腫。我讓他到車上歇著,他不是擔心我認不出叔父那張臉,就是固執(zhí)地以為叔父遠道而來,他若不能第一時間親自接見便是莫大的遺憾和失禮。父親一生為這些禮節(jié)所累,時常在乎別人的眼光,哪怕對方是兄弟,他也從不以自身的處境處世,甚至連家人也跟著承受不少負累。作為女兒,這些年來,我親眼看著他把自己往內(nèi)越縮越小,直到縮成一團不足八十斤重的枯瘦的老骨和干癟的皮肉。你明知這樣對他不好,卻無力改變什么,只好由著他跑。由著他,最多累累他的身體,若不由他,他執(zhí)拗的思想將會給他的身心帶來更繁重的負累。

        叔父的聲音再次從電話里傳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了。為了確保萬一,我讓叔父把手機交給身邊的保安或巡警,因為只有真切聽見這座城市的守衛(wèi)者所發(fā)出的聲音,我才能放心地奔向那里。巡警的聲音一落,我便發(fā)動車子,向龍華車站奔去。我無法理解,石巖和龍華的發(fā)音差別如此之大,即便不會說普通話的叔父操著滿口的河南腔也不能被人引到龍華呀,他是如何到那里的呢?想到這兒,我忽然心里一緊,擔心起叔父的安危來,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見到他。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他不認識任何人,沒有任何依靠的和攀附,他的親人只有我們。

        到了站點邊沿,我們的目光又開始在偌大的龍華車站廣場東搜西尋——我可以想象的叔父的身板、父親夜夜渴盼的他兄弟的影子。幸運的是,叔父就在站口的樹下。長長的蛇皮麻袋,仍是三年前我所見的那個,白得發(fā)黃的襯衣、灰白交雜的頭發(fā)、半蹲、弓腰的姿勢、伸著腦袋朝前張望的茫然,那些印在我記憶里的熟悉,并不因時間的年輪多滾幾圈而陌生。父親徑直開了腔:“老三啊,是你嗎?你咋在這兒?”叔父忽然一個激靈,蛇皮麻袋掉在地上,緩緩轉(zhuǎn)過身子,一雙渾濁的眼睛盯在父親臉上,怔了怔,抖著手握住了父親,一張皺紙瞬間從他右手脫落,在地上交疊、翻滾、無處棲身。父親咔咔地咳,叔父的唇上起了干皮,我遞上水去,忙勸著:“慢點,慢點,別激動,見到了就好!見到了就好!”叔父的面容比先前更加枯瘦,從前的精練和靈光去了大半,喝完水,他用呆滯的目光在腳下茫然尋覓,他張著嘴抖著唇,似有話說,卻最終沒有言語。我即刻拾起紙遞給叔父,他顫顫巍巍地接過、捻挪、小心翼翼地攤開——一株熟悉的榕樹顯現(xiàn)出來,那高大、粗壯、稠密的樹干、遮天蔽日的葉片、從橫枝垂下的根須褐中泛著黃白飄在風里的姿態(tài),幾乎一瞬間將我的記憶拉到了三年前。叔父指著它說:“靜兒,看,您看,這榕樹,是三年前我臨走時畫下的,就在站臺邊、影院附近,我清清兒地記得這樹,記得它,可是,這次來,我找不見它了!”那樹依然清晰、鮮活著,紙張邊沿卻明顯破損。我不知道叔父將這紙榕樹看了多少遍,他一定將它作為抵達親人的唯一的重要標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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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車在石龍路上呼嘯而過,猶如凱旋之后的烈馬嘶鳴,它驕傲地將長長的尾音嵌進城市的高空,帶著主人難掩的喜悅,宣告著回歸的勝景。母親等急了,不時地電話詢問,從清晨持續(xù)到日頭將落的傍晚,一邊交代原定的早餐已改作晚餐,一邊叮嚀到家附近給個信息。叔父到底沒有忘記那株榕樹,一到石巖,就迫不及待地追問它的位置。父親因為過度疲累,浮腫著眼瞼攔擋著:“先吃飯吧,飯后再看?!蔽也蛔髀暋N仪宄刂?,那株榕樹早已無跡可尋,它消失得那么徹底,以至于我的腦海根本沒有它離去的印象,一絲也沒有。

        飯后,叔父不去河邊散步,也沒有過多的話同家人嘮,他心系當年榕樹所在的站臺。父親半歪在沙發(fā)上努了努身子站不起來。見父親身體不適,叔父只好對我說:“靜兒,您帶我去,咱去那個榕樹下面看看可好?我就是想去看看。”我們穿過幾條街巷,從影院廣場通過,直達叔父心系的站臺。我指著遠處藍白相間的站牌:“你瞧,就是那兒!”叔父順著我的指向,貓著的腰使勁兒挺了挺,又將原本細長的眼睛撐得腰豆一樣飽滿,搜索一番道:“樹呢?”我攤攤手,無奈地告訴他:“沒了。”我神情落寞,仿佛忽地一下對那棵老樹充滿了感慨和愧疚,我的確不曾留意到它消失的跡象,盡管我也時常在這個交通要站上車、下車。叔父圍著站臺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在當年的樹下一遍遍地踱步,腳下的方磚整齊有序地排列著,仿佛那里從未有生命生長,誰會想到它是當年那株老樹的根窩呢?叔父搖著頭連連說:“不可能,這個地方不對?!庇盅a充說,“樹的對面是一座工廠,大榕樹的側(cè)邊是一排榕樹。”我笑叔父太執(zhí)著,并強調(diào)工廠所在的位置早已變成了熙熙攘攘的商業(yè)街。榕樹林被景觀羅漢松取代,不僅一坑一株,周邊還有四季不敗的鮮花圍繞。就連影院廣場也是重新修筑過的……聽著我的敘述,叔父喃喃道:“怎么能,怎么能三年就換了一個天地?”言語里帶著明顯的落寞和遺憾。后來我才知道,叔父曾在這個站臺下車,一轉(zhuǎn)眼,發(fā)現(xiàn)當下的環(huán)境與記憶中的相差甚遠后,便又乘大巴向東而去。

        我們早已不追究叔父的繞行所造成的周折,他卻不肯放下。在和父母的交談中,他不時地觸碰著那個與內(nèi)心不吻合的事實。從他敘述的言辭和表情里看得出來,他與樹所締結(jié)的深情,以及他內(nèi)心深處的信奉——樹大有靈,是不能砍的。這兩種情結(jié),都促使他對樹懷有敬畏和熱愛。他想起曾經(jīng)的自己在靈寶的廟宇旁,帶著新購的理發(fā)器,偶遇一隊民兵搜查的情形。因為兄弟之約,他曾恪守不干“剃頭、修腳、補鞋”下三爛的行當,終是落難了,也不得不打破盟約,擇剃頭謀生,誰知天黑的間隙,民兵打著手電筒追上來了,叔父一骨碌從高墻腳下爬起,拼著全身的氣力,往一大片樹林里逃,實在逃無可逃的時候,一株空著肚子的老槐樹及時出現(xiàn)在拐角,他一個激靈爬進樹洞。有老樹護他安全,任他人如何搜尋,也無可奈何。只是洞內(nèi)藏身的并非他一個,他說窩在里面的時候,還緊挨著一個肉身,在他進入的剎那,那東西仿佛哼了一聲,至于是不是和他一樣落難的人,還是其他什么動物,就不得而知了。天一擦亮,叔父就趕緊離開了那里。一個逃難的人,避過難關(guān)就是萬幸,誰還有好奇心將事事搞得清楚呢,叔父紅著眼睛強調(diào)那棵老槐起碼有五百年了,我越發(fā)把眼睛瞪得圓了……他話鋒一轉(zhuǎn)又說,站臺的那棵榕樹也有兩三百年了吧?面露窘色的我無法知道它的樹齡,按說它和其他被砍挪的榕樹不同,并不占領(lǐng)道路,也不礙事,只是活在轉(zhuǎn)彎拐角的下方,那片空地也足夠容它生長,不知怎的,就被人連根弄走了。我揣測著,要么是臨街商鋪的主人嫌它擋了生意的招牌,集體起了滅它的心,又或許它與其他的榕樹一起被運走、碎掉了吧。叔父,沉默了,許久疑惑著:可是人若是離開了樹,少了綠,少了對自然的敬畏,又怎么能活得好呢?

        我不再接叔父的話茬兒,而是引領(lǐng)他去往北環(huán)路,又從官田社區(qū)轉(zhuǎn)回,告訴他原來北環(huán)路中間的綠化帶已經(jīng)被在建的地鐵工程占據(jù),官田社區(qū)的舊樓也集體消失,而今矗立那里的是一座嶄新的樓盤,價格已經(jīng)突破五萬一平方米……叔父張著嘴啊啊地應著,冒出一句:“老百姓怎住得起?”他根本不知道市區(qū)某些地段的樓市早已突破十萬一平方米。他一定無法想象,在深圳速度飛一般轉(zhuǎn)動的現(xiàn)代都市里,每一條路在每一年里都有不同的姿態(tài),兩旁的樹總是被新的樹種所替代,中間的綠化帶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每一個片區(qū)在每年都會換一副面貌落后的農(nóng)民房總是被重新作出規(guī)劃,推倒、重建、改頭換面。每一個活在其中的人在每一年里都有不同的變動,工作一變,生活的地點就換到了別處,家庭一變,人的整個處境都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世上的一切,只有變化不變,而其他的一切都在變化著。身在這大變的時代和大變的都市里,誰又知道自己明天會去往何處呢?十幾年來,我就這么在坪山、橫崗、龍華、沙井、西鄉(xiāng)、寶安、石巖、松崗走過來,路過的人物和風景都去了,走了,淡化了,唯一不變的是朝前奔跑。我無法和叔父一一說明,這是兩代人身處的兩個時代所經(jīng)歷的巨變,中間橫著一條鴻溝,他無法真正了解這個時代,就如同我無法深入他的時代一樣。叔父一直耿耿傷懷于一株老樹的離去,那種憂傷、焦慮、綿延不絕的疑惑困擾著他,無人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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