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啾
父親從外面扛回來一袋土豆
透過黃色麻皮袋的空隙
感受到生活有條不紊的慌張
我不清楚兩塊錢一斤的土豆是否劃算
對于母親而言
這樣的價錢
足夠維持斤斤計較的風(fēng)度
我的弟弟在一旁嚼著
筋連不斷的牛肉
在母親轉(zhuǎn)過身的瞬間
扔掉難以咀嚼的部分
在一只蒼蠅在耳邊發(fā)出抱怨時
我的弟弟問我
夏天是否已經(jīng)來臨
我看著被土豆撐垮的麻皮袋
等待一個同樣的答案
我曾回想過一個驚險時刻
一個四歲的小女孩
跌坐進(jìn)一個炭烤火盆中
哭聲不及火光蔓延
旁人的驚呼提醒她
關(guān)于疼痛與羞恥的第一課
至于后來
她在病床上得到了一只氣球
這讓她感謝火盆
就像過生日那樣的
熄滅火光以后的獎賞
當(dāng)被命令去做些什么的時候
她的心中就會燒起一團(tuán)火
相比起父親,她更憎惡母親
相比起這個世界,她更憎惡她的家庭
除了這些,還有很多需要被憎惡的
比如說,她的名字
一生下來就被賦予了這個平庸的名字
馬? 欣? 雨
她憎惡她的名字在口腔中發(fā)出的回響
從小學(xué)到大學(xué),她的動力
就是為了擺脫這個滴水不漏的身份
她要優(yōu)秀到無與倫比的地步
才能讓別人從所有的
欣(馨)(新)雨(宇)(語)中
記住這個欣雨
除了名,她的姓也是如此
正如扣錯了的第一枚紐扣
她曾在字典中翻箱倒柜
結(jié)果總是無疾而終
當(dāng)別人再次喊出她的名字的時候
總會讓她想起那隅破敗的籬墻
為此,要對父親和母親都要多憎惡一分
她想過作為女兒的好處
嫁為人婦,遠(yuǎn)走高飛
她愿意為此努力
大口吃下母親的晚餐
白面饅頭,白米粥
五十個巴掌拍在她的臉上
與酒桌上的其他人的笑聲
一起鼓掌
她在心中默數(shù)
一只淤泥鞋底
湊成了其中二十八個巴掌
她盯著
啤酒瓶里剛剛漫出來的泡沫
被反復(fù)地擦拭
正如她在被打了
五十個巴掌的時候
唯一的動作
是擺弄自己的頭發(fā)
有很多次出門
我只是告訴了我的父母
關(guān)于出發(fā)時和途經(jīng)地的消息
那些目的地的
我都悉數(shù)保留給我自己
或許再大一些
我也沒法給出我的消息
對于我的行程
他們和我一樣一無所知
但我接受一切
接受一顆空嘮嘮的心
接受我目的不明的行程
接受我得先是個游人
然后再是他們的孩子
我曾經(jīng)試圖尋找過
我們的童年
藏在一棟永遠(yuǎn)不會竣工的大樓里
我們歡心地收集塑料廢片
給對方的身體裝點
那些懷抱泥沙的風(fēng)
是我們最為爽快的客人
如果有可能
我們也會用石頭
建造另一座房屋
我們因此相信
成長是一件
輕而易舉的事情
昨夜入夢
躲藏在椅縫之間
正如
生活的瑣屑糾纏于齒間
逼仄的縫隙
隱藏我堅硬的身體
在夜色出動之前
把呼吸化成一把灰燼
我把臉貼在車窗上
水滴汩汩地流下來
我以為世界只是被雨打濕的
一大匹綢緞
我把臉貼在車窗上
水滴汩汩地流下來
我以為只有這樣
才像是一個淚流滿面的孩子
我的被子里都是蒲公英
它們飛來飛去
有的還會鉆到我身體里
如果你要走
就帶走一只去
讓它們坐在你的肩頭
累的時候拿過來
打一個噴嚏
讓它們隨著你的氣息
飄來飄去
我沒有什么硬幣在手
為了見你,我早上起得很晚
中午只吃一個饅頭
愛你這件事與他人無關(guān)
赤貧的愛人不得不背過身去
我需要一些贊助
在火車來臨的時候
我希望可以吃飽飯再抱你
天上的云逐漸恢復(fù)擁擠
過完了一整個冬天
十字街頭的鳴笛依然不守紀(jì)律
人們的腳步發(fā)出踢踏的聲音
再也追不上今年的春天
十元雜貨店里發(fā)出來的音樂
庸俗得不像經(jīng)歷過劫難
世間的嚷嚷保持著輕車熟路
借錢的人轉(zhuǎn)身就碰上了討債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