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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馬訓班”到“羅訓班”:一段三國交織的藝術史(1955—1962)

        2020-10-23 01:32:34
        文藝研究 2020年7期
        關鍵詞:中央美術學院羅馬尼亞蘇聯(lián)

        盛 葳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在冷戰(zhàn)背景下,面對西方的全面封鎖,中國開始執(zhí)行向蘇聯(lián)“一邊倒”的政策。全面學習蘇聯(lián)漸成熱潮,并在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達到頂峰。美術界也不例外,尤其是1955年至1957年在中央美術學院舉辦的蘇聯(lián)專家“馬克西莫夫油畫訓練班”(簡稱“馬訓班”),以及1956年至1958年在中央美術學院舉辦的“克林杜霍夫雕塑訓練班”,不僅改變了中央美術學院的教學和創(chuàng)作方向,更對整個中國美術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奠定了“蘇派”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在中國的美術院校和專業(yè)機構中的主導性地位,成為藝術創(chuàng)作、教學和評論的重要準則。

        但是,1960年至1962年在浙江美術學院(現(xiàn)中國美術學院)舉辦的羅馬尼亞專家“博巴油畫訓練班”(簡稱“羅訓班”),卻帶來了一種差異性極大的藝術觀念和藝術風格。盡管從理論上看,埃烏琴·博巴(Eugen Popa, 1919—1996)的藝術仍處于寬泛的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框架內,但卻明顯帶有西方早期現(xiàn)代主義的特征,在當時“蘇派”風靡全國美術界的背景下顯得與眾不同。這種差異在今天常常被解釋為藝術的多元化,然而,“羅訓班”的教學卻是封閉進行的,與該校油畫系的工作完全隔離,藝術風格在當時也并不被鼓勵,甚至被排斥,并不像“馬訓班”那樣在全國被積極和普遍地推廣。顯然,這種復雜的矛盾很難簡單用“多元化”來概括。

        一、“蘇派”的起源與興衰

        1950年《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簽訂,確立了中蘇之間的同盟關系。1953年斯大林去世后,赫魯曉夫擔任蘇共中央第一書記,中蘇關系駛入快車道。1954年9月底到10月,赫魯曉夫訪華并出席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五周年慶典,與此同時,蘇聯(lián)美術研究院院長、蘇聯(lián)美術家協(xié)會籌委會主席格拉西莫夫(Александр Михайлович Герасимов, 1881—1963)也來華訪問了中國美術界。同年5至6月,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副主席江豐、蔡若虹等藝術家訪問了蘇聯(lián)。中蘇兩國代表官方的美術家協(xié)會實現(xiàn)互訪,建立起良好的關系,中蘇美術的交流與合作也隨之迅速升溫。

        在整個50年代,蘇聯(lián)美術影響中國的主要方式包括來華舉辦蘇聯(lián)美術展覽、翻譯和編纂蘇聯(lián)美術論著與畫冊、派遣美術留學生赴蘇聯(lián)學習、邀請?zhí)K聯(lián)美術專家來華教學等。在“蘇聯(lián)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的憧憬中,民間自發(fā)的美術學習層出不窮,但官方和學術層面的“送出去、請進來”則更加直接和有效。蘇聯(lián)美術專家來華教學屬于蘇聯(lián)向中國派遣專家整體計劃的一部分。馬克西莫夫(Константин Мефодьевич Макс■мов, 1913—1993)和克林杜霍夫(Николай Николаевич Клиндухов,1916—?)在華工作時段分別為1955年至1957年、1956年至1958年,正值中蘇關系的“蜜月期”和蘇聯(lián)專家在華的高峰期。

        馬克西莫夫就學于莫斯科造型藝術學院(1948年更名為“蘇里柯夫美術學院”),畢業(yè)后留校任教,來華前任該校教授。作為蘇聯(lián)委派至中國的第一個美術專家,他的身份是“中央美術學院顧問”①。在寬泛意義上,“專家”包括“顧問”,但在狹義上,“專家”僅指技術專家,作用在于“解決具體的技術問題”,而“顧問”則需“負責某一部門的全面咨詢工作”。而且,“蘇聯(lián)顧問有責任定期將關于自己工作情況的報告寄給莫斯科”,“匯報工作并接收指示”②。二者的地位、作用和工作方式都不盡相同。馬克西莫夫既是“顧問”,也是“專家”,他在中國的工作涵蓋了至少三個部分:1. 指導“馬訓班”的學習和創(chuàng)作,為新中國的油畫創(chuàng)作和教學培養(yǎng)師資力量;2.以蘇聯(lián)油畫教學體系為參照,協(xié)助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制定教學大綱,使中央美術學院的教學步入正規(guī)化;3. 出席包括由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主辦的全國性美術會議,對中國美術在創(chuàng)作和教學中普遍存在的問題提出意見和建議(圖1、2)③。

        圖1 馬克西莫夫在教學中央美術學院 1955—1957年

        圖2 馬克西莫夫 拖拉機手薩沙 布面油畫 56×45cm 1954 年

        馬克西莫夫在中央美術學院的兩年多時間內,不僅培養(yǎng)了以全國各大美術學院青年教師為主的“馬訓班”學員21人,而且在中央美術學院建立起較為完整的“蘇派”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教學體系④。此外,他對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等美術領導機構的建議和意見,以及在其機關刊物《美術》上發(fā)表的文章,對全國美術的發(fā)展和組織工作也產生重要影響⑤??肆侄呕舴蛞伯厴I(yè)于蘇里柯夫美術學院并留校任教,是馬克西莫夫的同事,他的教學同樣對中央美術學院具有重要意義⑥。但是,相較于馬克西莫夫,克林杜霍夫在中國美術界的影響要小得多,一方面因為他在蘇里柯夫美術學院僅是負責一年級實踐課的教師⑦,且晚于馬克西莫夫來華;另一方面也因為相較于繪畫,雕塑領域遠為狹窄,從業(yè)者也較少;更重要的是,他并非作為“顧問”來華,而是作為一般意義上的技術專家。因此,他在中央美術學院的工作主要是負責雕塑訓練班23名學員的教學和創(chuàng)作指導工作,兼及傳授紀念碑雕塑方法、協(xié)助指導雕塑系各教研組備課等具體事宜⑧,而不負有建立教學體系、協(xié)助中國美術事業(yè)發(fā)展等任務(圖3、4)。

        作為具體接收單位的中央美術學院對蘇聯(lián)專家的工作非常滿意,因此,從1957年兩位專家尚在華任教時開始,直至1960年蘇聯(lián)專家全面撤華前夕,中央美術學院又多次向文化部遞交聘請各專業(yè)蘇聯(lián)專家的申請,包括繼續(xù)聘請?zhí)K聯(lián)專家來中央美術學院舉辦油畫和雕塑訓練班,擬于1960年2月開班。然而,新的專家卻并未如期而至。由于招生工作已著手進行,該計劃便改為由1958年留蘇回國的中央美術學院教授羅工柳負責的油畫研究班(“油研班”)來實施。蘇聯(lián)專家的爽約并非偶然。就全國范圍內不同行業(yè)來看,蘇聯(lián)專家的指導不符合中國國情或客觀實際的情況時有所見,照搬蘇聯(lián)經(jīng)驗、依賴蘇聯(lián)專家的情形也時有發(fā)生。從1956年開始,中國共產黨和毛澤東就提出反對教條主義和修正主義⑨,并開始對全面學習蘇聯(lián)的指導方針進行主動調整。在教育領域,劉少奇指示,學習蘇聯(lián)不能采用教條主義的辦法⑩,而時任中宣部部長、文教委員會副主任的陸定一則明確提出,“今后聘請?zhí)K聯(lián)專家,有需要就聘,不需要就不聘,合同期滿需延聘的,應考慮減少人數(shù)”?。

        雖然美術領域較少出現(xiàn)蘇聯(lián)專家與中國實際情況的沖突,但從大趨勢來看,應中國要求,蘇聯(lián)從1955年就開始縮減在華顧問;蘇聯(lián)在華專家數(shù)量也從1958年開始持續(xù)減少。中央美術學院1957年開始提交的新申請正處于這樣的趨勢中,而且,正是從這一年,中蘇由于意識形態(tài)和國家利益等多方面的沖突,關系出現(xiàn)下滑,并逐漸惡化。1958年,中蘇發(fā)生不公開的爭吵,并于1960年6月在羅馬尼亞首都舉行的“社會主義國家共產黨和工人黨代表會議”(“布加勒斯特會議”)上分歧公開化。同年7月,蘇聯(lián)單方面決定全面撤回在華專家,8月底,幾乎所有專家全部撤離。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央美術學院從1957年至1960年不斷申請繼續(xù)聘請?zhí)K聯(lián)專家而未果,便能夠得到合理的解釋。

        圖3 克林杜霍夫在教學 中央美術學院 1956—1958 年

        圖4 克林杜霍夫 軋鋼工人石膏 尺寸不詳 1951 年

        二、為什么是羅馬尼亞?

        中央美術學院歷次聘請或擬聘的外國專家?guī)缀鯙榍逡簧奶K聯(lián)專家。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央美術學院1959年制定的1960年外聘專家計劃中,明確提到考慮聘請羅馬尼亞畫家來講學?。在所有關于聘請外國專家的材料中,擬聘蘇聯(lián)以外某一具體國別的專家僅此一次。該計劃未能在1960年實施,但同一年,兄弟院校浙江美術學院聘請的羅馬尼亞專家卻如期而至。根據(jù)1956年續(xù)簽的《中羅文化協(xié)定》及其1960年度執(zhí)行計劃,博巴及夫人吉娜·哈琪烏(Gina Hagiu,1924—2015)于蘇聯(lián)專家全面撤華兩個月后來到浙江美術學院,舉辦了為期兩年的“羅訓班”,培養(yǎng)了來自各大美術學院的青年骨干共14名學員(圖5、6)。在中蘇交惡之際,中央美術學院擬聘羅馬尼亞專家,浙江美術學院開辦“羅訓班”,耐人尋味。沒有證據(jù)表明兩校關于聘請羅馬尼亞專家事宜有任何聯(lián)系。而且,相較于東德、波蘭等國家,羅馬尼亞在藝術的規(guī)模和水平方面并不更具優(yōu)勢。然而,兩校幾乎同時擬聘羅馬尼亞專家,這絕非偶然。

        羅馬尼亞位于歐洲東南部的巴爾干半島,當時周邊接壤國家皆為社會主義國家。羅馬尼亞種族和文化屬拉丁系統(tǒng)而非斯拉夫系統(tǒng),因此,文化上更接近拉丁地區(qū),尤其是法國。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羅馬尼亞因與蘇聯(lián)領土糾紛等原因,向德國尋求庇護而加入法西斯同盟。1944年,蘇聯(lián)紅軍解放羅馬尼亞,幫助羅馬尼亞共產黨于1947年成立羅馬尼亞人民共和國,并在羅馬尼亞駐軍。羅馬尼亞由此成為社會主義國家陣營的一員,并作為創(chuàng)始國加入蘇聯(lián)主導的經(jīng)濟互助委員會(簡稱“經(jīng)互會”,1949)和華沙條約組織(簡稱“華約組織”,1955)。因此,一方面,建國初期的羅馬尼亞從政治、經(jīng)濟和國家安全等方面高度依賴蘇聯(lián),但另一方面,其與蘇聯(lián)的歷史恩怨和現(xiàn)實分歧卻從未消除。

        從20世紀50年代中期開始,因與蘇聯(lián)存在戰(zhàn)敗賠償、領土糾紛、聯(lián)合企業(yè)、資源征用、工業(yè)化、撤軍等問題,羅馬尼亞開始加強發(fā)展與西方國家的關系,并加入聯(lián)合國(1955)。在“華約組織”內部,羅馬尼亞呼吁取消軍事集團;在“經(jīng)互會”內部,則對蘇聯(lián)提出的建立超國家經(jīng)濟一體化提出異議并加以抵制。1954年起,羅馬尼亞開始竭力敦促蘇聯(lián)撤軍,1958年最終實現(xiàn)撤軍。同年,蘇聯(lián)撤走全部在羅顧問和專家。1958年是羅蘇關系的轉折點,雙方關系出現(xiàn)有限但持續(xù)下滑。1963年,羅蘇分歧公開化,1964年,羅馬尼亞正式提出“獨立自主”的政策。在1965年齊奧塞斯庫接替喬治烏- 德治成為羅馬尼亞最高領導人之后,這種趨勢變得更加明顯。

        圖5 博巴在教學 浙江美術學院 1960—1962 年

        圖6 博巴 杭州風景寫生 布面油畫 尺寸不詳1960—1962 年

        雖然同時期羅蘇關系的變化不如中蘇關系的變化劇烈,但方向基本一致。在20世紀50年代的大多數(shù)時候,中羅關系都從屬于中蘇關系,比較平穩(wěn)。但從大趨勢來看,羅蘇之間漸行漸遠,中羅關系日益密切。在1954年中羅兩國高層實現(xiàn)互訪、尤其是1956年“波匈事件”后,兩黨兩國關系得到較為顯著的加強。在1960“布加勒斯特會議”中,時任羅馬尼亞工人黨第一書記喬治烏-德治雖一方面公開表示對蘇聯(lián)的支持,另一方面則開始私下調解中蘇分歧?。60年代以后,中羅關系變得親密。70年代初的中美接觸中,羅馬尼亞是三條渠道之一,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在試圖探索適合本國的社會主義之路、與“蘇聯(lián)大國主義和大黨主義”的斗爭中,中羅開始取得默契?。

        在文化領域,中國和羅馬尼亞1951年首次簽訂文化協(xié)定(1956年、1961年自動續(xù)簽),1965年重新簽訂。比較兩份文化協(xié)定,前者5條13款,后者13條24款,前者用中、羅、俄三種文字書寫,并注“對于條文之解釋有分歧時……以俄文為準”;而后者則以中、羅兩種文字書寫?。協(xié)定在內容和形式上的變化說明一個漸進的過程:在文化方面,雙方對蘇聯(lián)依賴減弱,彼此間的交流與合作加強。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和羅馬尼亞美術家協(xié)會也建立了“經(jīng)常的聯(lián)系”,尤其是在1955年之后更加密切。1960年博巴來華前,羅馬尼亞方面至少已經(jīng)有10位藝術家訪問過中國,并在中國多地舉辦過展覽;中國方面,袁邁、楊伯達于1954年,傅抱石、張漾兮等于1957年訪問過羅馬尼亞,并在那里進行創(chuàng)作?。

        由于歷史和地理原因,羅馬尼亞藝術受西歐、尤其是法國影響較大。20世紀初,印象派、后印象派、表現(xiàn)主義開始成為羅馬尼亞藝術的新方向。40年代后期和50年代則受到蘇聯(lián)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影響,藝術史也從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角度被重寫?。在蘇聯(lián)評論家看來,“新羅馬尼亞的藝術家們正在全心全意地學習著蘇聯(lián)造型藝術經(jīng)驗”?。同樣,在中國的評論家看來,羅馬尼亞藝術家也在“向俄羅斯與蘇維埃藝術大師們學習,堅毅地向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道路邁進”?。向蘇聯(lián)學習的羅馬尼亞藝術,體現(xiàn)出與該時期中國藝術相似的價值觀和藝術觀。對比羅馬尼亞藝術家S.斯佐尼所作油畫《地下印刷所》(圖7)與侯一民的“馬訓班”畢業(yè)創(chuàng)作《青年地下工作者》(圖8),可見二者在主題、題材和風格上的共性。

        圖7 S. 斯佐尼 地下印刷所 布面油畫 尺寸不詳 1949 年

        圖8 侯一民 青年地下工作者 布面油畫 220×180cm 1957 年

        盡管如此,羅馬尼亞藝術仍常常顯示出西方早期現(xiàn)代主義的特征,蘇聯(lián)評論家認為其是“形式主義的影響殘余”而提出批評,并建議藝術家徹底克服這種不良影響?。但現(xiàn)代義卻從未在羅馬尼亞消失,相反,它常常與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共存。羅馬尼亞雕塑家布朗庫西(Constantin1876—1957)的例子具有典型性。作為現(xiàn)代主義雕塑的奠基人之一,生活在法國的他于1937年受羅馬尼亞全國婦聯(lián)委托,為紀念“一戰(zhàn)”中陣亡的羅馬尼亞戰(zhàn)士創(chuàng)作了《無盡之柱》(圖9)。這件約30米高的純抽象雕塑被安放在特爾古日烏市英雄大道的盡頭。50年代初,該市市長以“資本主義時期的象征”為由下令拆除這件雕塑,令其受損。但在1956年布朗庫西80歲生日時,布加勒斯特的美術館又為他舉辦了紀念展。而僅在一年前,紐約古根海姆美術館也舉辦過他的大型展覽?。這對當時的中國美術界而言,無疑是難以想象的。

        圖9 布朗庫西 無盡之柱青銅 約30 米 1937 年羅馬尼亞特爾古日烏市

        三、博巴的焦慮和學員的困惑

        博巴恰好就是一位帶有“形式主義的影響殘余”的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藝術家。他1919年出生,1939年考入布加勒斯特美術學院(1948年更名為“尼古拉·格里戈雷斯庫美術學院”,現(xiàn)名“布加勒斯特國家藝術大學”)學習,師從德勒斯庫(Nicolae Dǎrǎscu, 1883—1959),二年級轉入萊蘇(Camil Ressu,1880—1962)畫室,1944年從該畫室畢業(yè)。其間,他選修了尤卡(Simion Iuca,1907—1994)的版畫課程。1946年服完兵役后,他繼續(xù)在布加勒斯特美術學院隨斯特里亞迪(Jean Alexandru Steriadi, 1880—1956)學習,1947年與哈琪烏結婚,1948年留校任教,擔任丘庫倫庫(Alexandru Ciucurencu,1903—1977)的助教?。這些帶有早期現(xiàn)代主義藝術特征的老師,尤其是萊蘇和斯特里亞迪,對他影響深遠(圖10)。同樣,這種影響在哈琪烏的作品中也得到鮮明的體現(xiàn)。

        1960年10月,博巴夫婦抵達杭州,無論從外交、政治還是藝術上,這都是一個復雜而尷尬的時刻。盡管從1954年開始,羅馬尼亞國內的“人們就能感受到羅馬尼亞與中國有一種特殊的關系”?,而且在整個50年代中期,中羅關系都處于持續(xù)而溫和的加深之中,但是,中蘇分歧公開正是發(fā)生在博巴來華前四個月的布加勒斯特。作為當?shù)匾凰佬g學院的教授,博巴此時大概已經(jīng)確定將赴華援教。因此,本來并不相干的國際政治變成了他息息相關的切身問題。博巴懷著焦慮的心情抵達中國,浙江美術學院《專家一周活動情況簡報》顯示,博巴初到杭州時“對國際形勢很關心,繼續(xù)打聽莫斯科方面的消息;曾去外文書店買了份《人道報》(法國報紙);焦急地等布加勒斯特寄來的報刊;第一次給北京羅馬尼亞駐中國大使館寫了封信”?。

        圖10 萊蘇 收獲 布面油畫 46×61cm 1920—1922 年

        博巴夫婦寄回羅馬尼亞的家信印證了浙江美術學院的記錄。他們對國際新聞、尤其是來自巴黎的消息非??是?,得不到外界信息就像是“發(fā)瘋”“困在籠子里”?,并深感“孤獨”?,甚至“做噩夢”?。博巴抱怨除了北京有一些羅共黨報《火花報》的過刊復制品外,沒有任何可閱讀的東西;學校和住所只能收到一個電臺,而且信號不好,想要聽“歐洲”(Europa)電臺則“根本沒門兒”?。因此,他希望親友告知一些報刊——如《當代》(Contemporanul)、《報紙》(Gazeta)——刊登的最新信息,或直接從羅馬尼亞寄給他最新的報刊,以獲得包括國際政治在內的更多新聞,如“莫斯科與巴黎之間的競爭”?。此外,博巴感覺行動也不夠自由,“身處另一個世界并不容易。即使‘走出去’,也不能不被認可的就去任何地方”?。

        從今天的角度看,1960年至1962年的中羅關系只是升溫大趨勢中的小波瀾,但對于當時身處其中的博巴和學員們而言,這很難判斷。學員關維興回憶,“當時正是中國批判蘇聯(lián)修正主義的論戰(zhàn)時期,羅馬尼亞是傾向蘇聯(lián)的”;而學員金一德的理解則大相徑庭,在他看來,“當時羅馬尼亞跟我們關系最好”;學員夏培耀也持同樣的看法,“我們同羅馬尼亞的關系是好的,他們沒跟蘇聯(lián)走,按時派來了專家”。對國際局勢敏感的學員都紛紛揣測羅馬尼亞專家到來的原因。而浙江美術學院青年教師、私下臨摹過博巴作品的鄭勝天更認為,“羅訓班的舉辦完全是國家外交上的需要,而不是文化上的需要”。這一想法得到時任文化部藝術教育司司長王子成的印證,他曾談到,蘇聯(lián)撕毀了協(xié)議,羅馬尼亞派來了專家,政治上有很大的意義?。

        然而,1960年中蘇交惡僅僅是個開始,羅馬尼亞盡管有“獨立自主”的意愿,但仍在多方面依賴蘇聯(lián),中羅關系雖然漸熱,但并不穩(wěn)定,時有波動。雙方對一些有共同利益的問題看法一致,但對另一些問題的看法則有矛盾,在藝術中亦有反映。譬如,博巴曾創(chuàng)作過一件《原子戰(zhàn)爭的殘酷》,顯然,這受到蘇聯(lián)輿論的影響。當時美蘇有意限制核武器的競爭和擴散,正就核裁軍問題進行談判,這符合赫魯曉夫在蘇共二十大上提出“和平共處、和平競爭、和平過渡”的思路。羅馬尼亞在外交上追隨蘇聯(lián),擁護蘇聯(lián)限制核武器的主張,博巴的創(chuàng)作思路與此一致。而意識形態(tài)上不斷“左”轉、主張“繼續(xù)革命”的中國并不認同這一主張,認為在“戰(zhàn)爭與和平”等根本問題上,必須與帝國主義“紙老虎”斗爭到底。學員關維新畢業(yè)后,于1964年被分配到相關軍事部門工作,他回憶,“我們反對宣揚戰(zhàn)爭恐怖論,而他(博巴)描寫的正是戰(zhàn)爭的恐怖,這在政治上是我們不接受的”?。1964年,中國第一顆原子彈試爆成功,國畫家吳湖帆隨后便根據(jù)解均的攝影(圖11)欣喜地創(chuàng)作了《慶祝我國原子彈爆炸成功》(圖12)。

        博巴來到中國是中羅蘇三邊外交關系變化的結果,但此時,無論是羅蘇關系、中蘇關系,還是中羅關系,都依然處在復雜的變動中,并不像70年代那樣明確。對于博巴而言,到中國援教,從政治上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蛟S正是鑒于這種復雜的政治現(xiàn)實和不確定的未來預期,博巴不但心情上很焦慮,而且行事上也很謹慎。一開始,文化部有意將他留在北京(很可能是中央美術學院)。后來學員得知這一情況,覺得在北京更好,但博巴本人卻并不愿意,他認為離大使館太近,要經(jīng)常開會,很煩人?。顯然,對于博巴而言,北京或杭州的地域選擇具有鮮明的政治含義。然而,盡管博巴有意逃避政治,對其盡量避而不談,但政治卻無不蘊藏在其生活與藝術之中。

        圖11 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解均攝影 1964 年

        圖12 吳湖帆 慶祝我國原子彈爆炸成功 紙本設色135×67cm 1965 年

        四、“羅派”藝術的中國際遇

        關于社會主義文藝的基本原則,博巴完全認同?,但具體到作品,他的理解則非常不同。博巴在教學中“特別依賴‘萊蘇’的課”?,并試圖讓學員理解“與歐洲觀念相關的表達形式的重要性”?。他主要介紹的是羅馬尼亞藝術家以及歐洲的印象派、后印象派藝術家,尤其是塞尚。盡管他也介紹一些俄羅斯和蘇聯(lián)畫家,但明確表示不喜歡。博巴對列賓和蘇里柯夫“不屑一顧”;在談到希斯金(Ивáн Ивáнович Ш■шкин, 1832—1898)時,他認為,“當年要是有照相機的話,就不會有這個藝術”?。在素描上,博巴強調理性分析的本質結構,而非解剖結構;在光線上,強調平光,反對燈光作業(yè);在色彩上,強調固有色及其關系,而非光源色;在藝術目的上,強調個人情感和心靈的表現(xiàn)。這些都有違“蘇派”藝術的標準。對比博巴在中國期間唯一的一件正式創(chuàng)作《出工》與蘇聯(lián)畫家梅爾尼科夫(Андрей Андреевич Мыльников, 1919—2012)同類型作品《在和平的田野上》,可以比較清楚地看出兩件作品之間的觀念和風格差異(見本期封二)。

        但是,就一些民國時期留學海外、接受過早期現(xiàn)代主義藝術教育的浙江美術學院教師而言,博巴的藝術與他們存在很強的相似性,例如曾留學日本、深受印象派和后印象派影響的關良、倪貽德,他們筆下的戲曲人物和風景等(見本期封二)。當時同在美院任教的倪貽德甚至還為博巴撰寫了專門的評論,對他進行了高度評價,尤其贊許他“表現(xiàn)客觀對象的本質的不變的東西,放棄表面的偶然的東西”,“理解人體內部的基本結構”,“明暗應服從于結構”,“重視物體的固有色”,“必須要有熱烈的感情和敏銳的感受”以及“根據(jù)繪畫本身的形式美的規(guī)律大膽地作藝術的處理”等?。同樣,博巴也很欣賞和推崇倪貽德的藝術。然而,這些注重形式本體的藝術,在當時被賦予了強烈的政治象征意義,在由蘇聯(lián)到中國的“形式主義”批判風潮中,日子并不好過。

        1956年2月,蘇共二十大召開,赫魯曉夫所作的報告引發(fā)震動,使得1953年斯大林逝世后文藝領域出現(xiàn)的“解凍”現(xiàn)象進一步凸顯。蘇聯(lián)美術界以在莫斯科舉辦的包括印象派作品在內的“法國美術家作品展”為契機,經(jīng)歷豐富的“老資格”評論家戈拉巴爾(Грабарь Игорь Эммануилович, 1871—1960)在1956年9月27日的《文學報》上發(fā)表《關于繪畫的幾點感想》,試圖對曾影響俄羅斯繪畫至深、但蘇聯(lián)成立后很快被視為頹廢藝術的印象派進行重新評價?。戈拉巴爾的言論立即“引起了廣泛的注意和爭論”,直接導致擬于該年召開的第一屆全蘇美術家代表大會延期;隨后由文化部長米哈伊諾夫親自組織針對“形式主義”問題的座談會,甚至蘇聯(lián)“二號人物”莫洛托夫也出席并講話。此時,討論仍試圖保持一種客觀和辯證的觀點,對印象派“應具體分析……不能夠一概否定”?。

        消息很快傳到中國,中央美術學院及華東分院(浙江美術學院)立即給予回應,多次組織大規(guī)模討論。在國內“知識分子問題會議”(1956年1月)召開、“雙百方針”正式提出(1956年4月)的背景下,關于印象派的討論日趨活躍,但觀點不一,甚至“有很大分歧”?。然而,赫魯曉夫很快在蘇共黨刊《共產黨人》雜志1956年第12期上發(fā)表文章,由支持“解凍”開始轉向限制“解凍”,蘇聯(lián)的文化政策和意識形態(tài)工作逐步收緊,并在社會主義國家陣營中產生連鎖反應。蘇聯(lián)美術界對印象派的態(tài)度也迅速轉向批判?。當時,盡管中蘇分歧隱現(xiàn),但在文藝思想方面仍無沖突,加之1957年中國特殊的社會情景,印象派隨后在國內也被視為“資產階級形式主義”?,而那些贊同印象派的中國藝術家和理論家則很快受到批判,其中便有華東分院的倪貽德、金冶。

        在這種語境下,帶有印象派和后印象派“形式主義的影響殘余”的博巴就顯得非常敏感而可疑。對于“蘇派”底子的年輕學員而言,博巴從藝術和政治上都難以被接受。一開始,得知羅馬尼亞專家來華教學,不少人以為是在國內具有聲譽、更接近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巴巴(Corneliu Baba,1906—1997),但他們等來的卻是風格迥異的博巴。他們通過學院圖書館查詢,了解到博巴藝術風格的來源之后,這種疑慮進一步加深。學還是不學、學到什么程度都成為了問題。作為專家接收方的浙江美術學院,雖然未曾聘請過蘇聯(lián)專家教學,但卻是當時全國蘇聯(lián)美術史和美術理論編譯的重要中心。與此同時,留蘇的肖峰、全山石及“馬訓班”學員王德威、王流秋都已畢業(yè)并返校任教,全校的油畫教學也是以“蘇派”為基礎。王德威還擔任油畫系主任,直接負責“羅訓班”的具體管理。

        因此,“羅訓班”的教學進行得非常艱難,直到文化部藝術教育司指示學員要認真學?,但從浙江美術學院的角度看,疑慮仍不能完全消除:“(博巴)藝術形式方面受現(xiàn)代主義影響,反映在刻畫工人的精神面貌方面不很強?!薄霸诮逃结樂矫嬗械牡胤脚c我們相抵觸?!?校方的解決方案是加強“羅訓班”學員的思想教育,并在課余為他們開設“蘇派”課程,進行“消毒”。學院和教學管理人員很謹慎,而博巴和學員們則常常感到困惑。這種矛盾恐怕是派出專家的羅馬尼亞方面也未曾預料的。在羅馬尼亞國內,博巴是國家美術學院尼古拉·格里戈雷斯庫美術學院的教授,他認為自己并不“出格”,自己的藝術是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離形式主義還遠著呢”?。

        圖13 馬克西莫夫 北京天橋速寫 紙本素描 尺寸不詳 1955—1957 年

        圖14 克林杜霍夫在創(chuàng)作泥塑許仙 1956—1958 年

        五、從“百花齊放”到藝術民族化

        圖15 博巴 戲曲人物 紙本素描 尺寸不詳 1960—1962 年

        在博巴看來,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可以有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中國畫壇“千人一面”的現(xiàn)實讓他感到失望,但理論上的“百花齊放”卻讓他倍加欣賞:“(‘雙百方針’)是很正確的……順應了當今世界進步藝術的發(fā)展潮流……堅持同一藝術潮流的社會主義國家,也應有各自不同的風格和面貌……向其他國家學習而忘了堅持自己民族的特點和創(chuàng)造民族的風格,那是要犯錯誤的。”?事實上在1956年“波匈事件”后,“百花齊放”就在東歐國家獲得了廣泛的贊同,而蘇聯(lián)方面的反應正好相反。在中國國內,“雙百方針”大多數(shù)時候是關于學術界和文藝界意識形態(tài)問題的政策,而在當時的東歐,對“百花齊放”的理解,則在更廣泛層面與內政、外交都有關系,尤其在蘇聯(lián)大黨主義和大國主義對東歐國家內部事務的干涉方面?。因此,“百花齊放”與東歐國家當時正逐步重新萌發(fā)和顯露的民族主義建立起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在博巴那里能夠得到印證。在對“百花齊放”充滿欣賞的同時,他在授課中不但常常強調羅馬尼亞藝術獨特的民族性,并且也鼓勵中國學員從中國的傳統(tǒng)和民族文化中汲取營養(yǎng),進行油畫中國化的探索。

        強調文藝的民族形式是馬列主義的一般性原則,包括蘇聯(lián)在內的所有社會主義國家都將其視為政治正確。無論是馬克西莫夫、克林杜霍夫還是博巴,都沒有違背這一原則。但他們的差異在于,民族性對于前者而言僅僅是抽象的原則,對于后者而言卻與羅馬尼亞國內的政治現(xiàn)實密切相關。在1958年蘇聯(lián)撤軍后,羅馬尼亞開始再次“羅馬尼亞化”,既包括黨政機關充實羅馬尼亞人、建設民族特色的首都等“硬件”,也包括尊重羅馬尼亞民族特性、傳統(tǒng)風俗習慣和宗教等“軟件”。中羅兩國重啟民族化議程的時間基本相當。當時,中國美術界對民族性問題的討論重點,已經(jīng)由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傳統(tǒng)藝術遺產的社會主義改造,轉變?yōu)樗囆g尤其是外來藝術的民族化?!叭珖彤嫿虒W會議”(北京,1956)和“油畫民族風格問題座談會”(杭州,1958)兩次重要會議都涉及民族化論題。隨后,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機關刊物《美術》也針對該議題開展了廣泛的討論。這些文藝現(xiàn)象與東歐社會主義國家試圖擺脫蘇聯(lián)、走向“獨立自主”的訴求非常接近。

        因此,雖然馬克西莫夫、克林杜霍夫和博巴都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發(fā)生了濃厚的興趣,而且鼓勵學員進行民族化的探索,但具體從作品來看,三人差異卻很大。以中國戲曲主題的創(chuàng)作為例,馬克西莫夫的《北京天橋速寫》(圖13),用現(xiàn)實主義的方法描繪了人群;克林杜霍夫創(chuàng)作的《許仙》(圖14)體現(xiàn)出更為典型的“蘇派”語言;而博巴的《戲曲人物》(圖15),則主要使用獨立的線條來勾勒對象,并非利用線條來服務于造型。他甚至采用了很多弧形和圓形的、在現(xiàn)實中并不存在的線條來表現(xiàn)演員的“運動”——就像未來派畫家所做的那樣。這不僅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主義在博巴藝術中的根深蒂固,同時也展現(xiàn)了他對民族化完全不同的理解。不僅如此,他對戲曲興趣的濃厚程度也遠遠超過馬克西莫夫和克林杜霍夫。他曾多次帶學生去訪問京劇演員蓋叫天,并為他畫像。在教學中也常常將戲曲人物作為主題。在《昆曲演員》中,博巴描繪了《墻頭馬上》劇目中扮演李倩君的龔世葵,他大量使用粗黑線直接勾勒輪廓、大面積單色鋪陳和極為寫意的手法,而非典型的現(xiàn)實主義手法(圖16、17)。

        圖16 博巴夫婦帶領學員訪問昆曲演員龔世葵 1962 年

        圖17 博巴 昆曲演員 布面油畫 100×68cm 1962 年

        與此同時,他們雖然都對水墨畫產生了興趣,但就具體作品而言,差異卻更加明顯。博巴“強調筆墨氣韻”,“在章法布局方面也吸收了中國畫的特點”,“作各種各樣的新的表現(xiàn)形式的探索”(圖18),在“羅訓班”的教學過程中,博巴還安排了不少國畫家進行講座。而在馬克西莫夫的水墨作品中,則使用了類似于水彩技法的現(xiàn)實主義手法(圖19)。顯然,他們之間存在重大的觀念差異。上述對比可見,在蘇聯(lián)藝術家的筆下,民族化通常意味著用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藝術語言來改造傳統(tǒng)藝術、表現(xiàn)民族主題;而在博巴筆下,則體現(xiàn)為用民族藝術語言來描繪獨特的藝術主題。博巴認為這個“新世界”讓作為藝術家的他“受益匪淺”,而羅馬尼亞的評論家則很欣賞他的水墨和中國風格作品,并認為這段經(jīng)歷對他意義重大。事實上,博巴后來的作品也確實一直受到這些中國經(jīng)驗的影響,而馬克西莫夫和克林杜霍夫則與之相反,他們離開中國后并沒留下類似言論,新作品中也看不到來自中國的任何影響。藝術創(chuàng)作的不同面貌,不僅體現(xiàn)出藝術家對藝術的不同理解,對“民族化”的不同理解,更展現(xiàn)了不同國家在特定語境中的意識形態(tài)差異。

        在社會主義陣營內部,蘇聯(lián)常常用“民族社會主義”或“民族共產主義”來指責其他國家的獨立自主;而從國際主義的角度來看,社會主義國家的不同民族,都可以被統(tǒng)稱為“社會主義民族”。在蘇聯(lián)的藝術評論家看來,這種源于斯大林民族觀念的“新型民族”,是以超國家的“工人階級和勞動農民的聯(lián)盟”為基礎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目的是消滅“民族壓迫的殘余”和“民族主義的殘余”,具有“全民性”。喬治烏- 德治也認同這種跨越歐亞大陸的“社會主義民族”。然而,盡管他愿意通過階級理論去除民族主義的痕跡,當他在需要國內支持的時候,仍不得不求助于羅馬尼亞的民族主義感情。這或許也是對藝術民族化不同理解的理論和現(xiàn)實根源。在民族化問題方面,藝術成為政治的晴雨表。

        圖18 博巴 西湖 紙本水墨尺寸不詳 1960—1962 年

        圖19 馬克西莫夫 中國的水稻田 紙本水墨 20×27.5cm 1957 年

        余論:歷史的結局與重塑

        “馬訓班”和“羅訓班”誕生于特定時空背景下的復雜國際關系中,這注定了它們不是單純的藝術,而是從一開始就被打上了鮮明的政治烙印。在冷戰(zhàn)背景下,由于社會主義國家間特殊而密切的聯(lián)系、蘇聯(lián)“老大哥”強大的示范作用,以及新中國百廢待興的現(xiàn)實情況,文化藝術上全面學習蘇聯(lián)勢在必行?!榜R訓班”全面重塑了美術界精英的思想和實踐,而學習蘇聯(lián)的業(yè)余美術家則產生了廣泛的基層影響。正是如此,“蘇派”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迅速改造了中國美術界。隨著20世紀50年代后期兩黨兩國在意識形態(tài)和國家利益方面矛盾的加劇,中蘇沖突漸起并不斷擴大,中國堅持走獨立自主的道路,文化藝術領域亦不例外,藝術的“民族化”便是典型的表現(xiàn)。但是,一方面,蘇聯(lián)專家的突然撤離留下了真空地帶,另一方面,新事業(yè)的發(fā)展仍亟需人才,因此,從社會主義陣營內部的第三國引進專家合情合理。由于中國和羅馬尼亞幾乎同時萌發(fā)走獨立自主道路的愿望,以及與蘇聯(lián)大黨大國主義斗爭的需要,故而兩國關系日益密切。正是因此,博巴被委派來到中國舉辦了“羅訓班”。

        “羅訓班”的舉辦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性,從一個方面彰顯出在共同面對蘇聯(lián)時,中羅雙方所收獲的獨特政治和外交意義。然而,身處其中,無論是授課專家、教學管理者還是學員,都無法厘清快速變化中的中羅蘇三邊復雜關系,以及“羅訓班”得以舉辦的意義。與此同時,博巴帶有早期現(xiàn)代主義特征的藝術讓美術界包括浙江美術學院深感意外,知音寥寥。再加上“蘇派”觀念和風格的慣性,以及當時特殊社會情境中美術界批判資產階級形式主義的風潮,讓博巴的藝術和“羅訓班”的教學變得敏感。盡管在上級文化教育領導機構的干預下,“羅訓班”最終順利舉辦,也取得了一定成績,但仍有不少教學目標沒有實現(xiàn),甚至未能按計劃完成畢業(yè)創(chuàng)作。學員們對博巴的藝術和教學最終產生了認同,但政治和藝術大環(huán)境卻迫使他們隨后的創(chuàng)作和教學在不同程度上向主流風格傾斜和妥協(xié)——在當時的中國,保留現(xiàn)代主義藝術基因,無論如何都不是一個好選擇。盡管如此,這些學員們在回到各自任教的學院以后,境況仍都不盡如人意,被排擠甚至被批判。

        20世紀60年代中期以后,無論“蘇派”還是“羅派”,都迅速讓位于當時特殊的大眾文藝模式,直至80年代改革開放,寬松的政治和藝術環(huán)境讓他們重新在專業(yè)藝術教育中找到位置。各大美術學院恢復正常教學秩序后,“蘇派”率先作為現(xiàn)成的、符合“藝術規(guī)律”的藝術而取代了“紅光亮”。在隨后的’85新潮美術運動中,“蘇派”又很快被再次引進和重新發(fā)現(xiàn)的現(xiàn)代藝術所取代。一個并不意外的結果是,“羅派”學員培養(yǎng)了不少’85新潮美術運動中活躍的年輕藝術家,譬如浙江美術學院的金一德、徐君萱之于王廣義、張培力、耿建羿、劉大鴻、魏光慶、吳山專、梁銓;四川美術學院夏培耀之于龐茂琨、張杰、李強、楊述、翁凱旋、張小濤;天津美術學院張世范之于范勃,等等。夏培耀在“文革”后培養(yǎng)的第一批學生于1985年畢業(yè)時,時任《美術》雜志編輯、’85新潮美術運動最重要的評論家高名潞到現(xiàn)場參觀,并撰寫了《三個層次的比較:讀四川美院畢業(yè)生油畫作品》一文,通過對比該校77級、78級的“傷痕”和“鄉(xiāng)土”繪畫,充分肯定了81級的“個性意識”。

        面對這段歷史,不同國家的看法不盡相同,尤其是在90年代初蘇東劇變以后,蘇聯(lián)、羅馬尼亞與中國走上不同的道路,導致了處理社會主義藝術遺產的不同態(tài)度與方法。在蘇聯(lián)和羅馬尼亞,本國藝術史被再次重新改寫——就像它們曾經(jīng)被從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角度改寫一樣——很多社會主義時期的重要藝術家迅速消失在歷史的視野中。譬如,馬克西莫夫曾經(jīng)兩次獲得斯大林文藝獎(1950、1952),博巴在回國后曾擔任羅馬尼亞美術家協(xié)會副書記(1963—1968),可以說都曾在本國藝術界具有相當影響,然而在今天,關于他們的研究、甚至可查詢的相關資料卻屈指可數(shù)。在中國,無論是對于“馬訓班”還是“羅訓班”,大多止于泛泛的新聞報道、當事人回憶和藝術評論,嚴謹?shù)乃囆g史研究則在近些年才開始受到重視。

        這些藝術史研究大多聚焦于對歷史的重審,盡管如此,“馬訓班”和“羅訓班”的研究通常依然是分離的,被鑲嵌在基于不同現(xiàn)實話語的歷史敘事之中。對“馬訓班”的研究主要是為了重新評估“蘇派”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對當時中國和當下中國主流美術的實際影響和作用;對“羅訓班”的研究則有更明顯的理論訴求——重新發(fā)現(xiàn)中國的現(xiàn)代主義藝術,并在不同時期的同類現(xiàn)象之間建立聯(lián)系,力圖最終勾勒一條20世紀中國藝術史中有別于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復線”。然而歷史不是分裂的,如果將它們植入具體而立體的時空現(xiàn)場,而不是割裂為不同的時期、地域和學科進行討論,便不難理解,“羅訓班”并不孤立于“馬訓班”而存在。盡管二者在藝術風格上有較為明顯的差異,但“羅派”并不僅僅是對“蘇派”的“補充”,也不能簡單得出藝術多元化的結論。相反,從當時三個國家不同現(xiàn)實與國際關系的角度看,二者有著緊密的因果關系,共同構成了歷史的有機組成部分,并充分展現(xiàn)了藝術與現(xiàn)實之間真實而復雜的互動。

        * 感謝鄭勝天先生在原始材料方面,曲巖女士、斯特凡娜·弗拉蒂拉(Stefana Fratila)女士在羅馬尼亞語文獻翻譯方面給予的幫助。

        ① 《歡迎蘇聯(lián)油畫家康·麥·馬克西莫夫》,《美術》1955年第3期。

        ② 沈志華:《蘇聯(lián)專家在中國(1948—1960)》,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216頁。

        ③ 鐘韻:《馬克西莫夫重顯中國》,《美術》2002年第7期。

        ④ 曹慶暉:《油畫教育正規(guī)化重建中的“馬訓班”教學》,《文藝研究》2007年第10期。

        ⑤ 如馬克西莫夫在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全國理事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的講話(1955年5月12日),就被編輯認為對全國美術事業(yè)的發(fā)展具有指導意義?!短K聯(lián)畫家馬克西莫夫在美協(xié)全國理事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的講話》,《美術》1955年第7期。

        ⑥ 劉艷萍:《蘇聯(lián)雕塑教育模式在新中國的影響——以留蘇雕塑家、雕塑訓練班為例》,中央美術學院2008年碩士論文;羅永生:《走向“正規(guī)”——20世紀50年代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教學研究》,中央美術學院2009年博士論文。

        ⑦ 沃斯柯包伊尼科夫:《忘不了在中國工作的那兩年——雕塑家克林杜霍夫訪問記》,《美術》1959年第9期。

        ⑧ 《聘請?zhí)K聯(lián)雕刻家的理由以及來院后的具體工作條件》,中央美術學院檔案,1954年11月10日。

        ⑨ 人民日報編輯部:《關于無產階級專政的歷史經(jīng)驗》,《人民日報》1956年4月5日;人民日報編輯部:《再論無產階級專政的歷史經(jīng)驗》,《人民日報》1956年12月29日;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所作報告《論十大關系》,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3—48頁。

        ⑩ 劉少奇聽取高等教育部部長楊秀峰報告后的發(fā)言(1956年10月13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劉少奇年譜:1898—1969》下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版,第377頁。

        ? 《中央宣傳部關于對待蘇聯(lián)專家工作問題向中央的報告》(1956年6月29日),《蘇聯(lián)專家在中國(1948—1960)》,第213、217頁。

        ? 《中央美術學院關于我院1957—1962年需要聘請專家的初步意見》,中央美術學院檔案,1956年8月20日;《關于在中央美術學院成立油畫、雕塑研究班的初步方案》,中央美術學院檔案,1959年5月28日。

        ? 孔寒冰:《親歷羅馬尼亞調解中蘇矛盾——訪羅馬尼亞前駐華大使羅明》,《國際政治研究》2012年第4期。

        ? 劉勇:《羅馬尼亞渠道與中美關系的解凍》,《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學報》2005年第3期。

        ? 劉勇:《百年中羅關系史(1880—1980)》,時事出版社2009年版,第71頁。

        ? 《中華人民共和國與羅馬尼亞人民共和國文化合作協(xié)定》(1951年12月12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和羅馬尼亞人民共和國文化合作協(xié)定》(1965年5月27日),對外文化聯(lián)絡委員會綜合研究室編:《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合作協(xié)定匯編》第一集,對外文化聯(lián)絡委員會綜合研究室1982年版,第10、89頁。

        ? 萍君:《走同一的道路——中羅美術交流》,《美術》1959年第8期;傅抱石:《回憶片片——為慶祝羅馬尼亞人民共和國國慶十五周年而作》,《美術》1959年第8期。

        ? 利奇亞·瑪可維:《羅馬尼亞人民共和國的造型藝術》,《美術》1954年第12期;《羅馬尼亞繪畫的現(xiàn)實主義》,羅馬尼亞駐華大使館提供俄文稿,李四昌、劉慶民譯,中華人民共和國對外文化聯(lián)絡局1955年版,第1—17頁。

        ? 《羅馬尼亞美術作品選集》“前言”,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55年版。

        ? Cf. Alexandru Cebuc, Vasile Florea andEnciclopedia Artistilor Romani Contemporani,ti: Editura ARC 2000, 1996, p. 161; “Cronologie”, in Dan Grigorescu (ed.), Eugen Popa,Meridiane,1982, pp. 26-27.

        ? 孔寒冰:《羅馬尼亞前駐華大使羅明訪談錄(一)》,《冷戰(zhàn)國際史研究》2013年第1期。

        ? 《專家一周活動情況簡報》,中國美術學院檔案,1960年11月20—27日。

        ????? 博巴寄回羅馬尼亞的家信,1961年12月7日,1960年11月11日、1961年10月26日,1962年3月14日,1961年10月26日、1961年12月7日,1961年1月30日。未出版。

        ? 指的是自由歐洲電臺(Radio Free Europe/Radio Liberty),一個提供新聞、但當時常被視為帶有反共色彩的美國電臺。

        ? 《關維新訪談》《金一德訪談》《夏培耀訪談》《鄭勝天訪談》,陳琦主編:《江水如藍——博巴油畫訓練班研究》,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8年版,第54、82、133、161、137頁。

        ? 《關維新訪談》,《江水如藍——博巴油畫訓練班研究》,第54頁。

        ? 《博巴班前后的夏培耀研究——藝術史與社會學的雙重視角研討會實錄》,參見盛葳、寧佳:《博巴班前后的夏培耀研究——藝術史與社會學的雙重視角(1960—1962)》,重慶出版社2016年版,第177—178頁;《夏培耀訪談》,《江水如藍——博巴油畫訓練班研究》,第133頁。

        ? 夏培耀:《博巴教授部分教學筆記》,《博巴班前后的夏培耀研究——藝術史與社會學的雙重視角(1960—1962)》,第75—76頁。

        ?? Dan Grigorescu (ed.), Eugen Popa, p. 9, p. 9.

        ?? 《彭述林訪談》,《江水如藍——博巴油畫訓練班研究》,第150頁,第148頁。

        ? 伊戈爾·格拉巴爾:《關于繪畫的幾點感想》,鐘涵譯,《美術》1956年第12期。

        ? 景韓:《蘇聯(lián)美術界展開學術討論》,《美術》1956年第12期。

        ? 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美術史系通信組:《關于印象主義的討論》,《美術研究》1957年第2期。

        ? 景韓:《蘇聯(lián)美術界繼續(xù)展開討論——幾篇討論文章的介紹》,《美術》1957年第2期。

        ? 王琦:《現(xiàn)代資產階級的形式主義藝術》,《美術研究》1958年第1期。

        ? 《向專家學習的體會、收獲與問題漫談——文化部藝術教育司王子成司長召開油訓班學員座談會》(1961年11月12日),《江水如藍——博巴油畫訓練班研究》,第239—240頁。

        ? 《江水如藍——博巴油畫訓練班研究》,第14頁。

        ? 徐君萱、金一德:《博巴油畫示范教學筆記》,《新美術》1981年第3期。

        ? 沈志華:《處在十字路口的選擇:1956—1957年的中國》,廣東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72—173、176—17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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