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軍
如果把王勃在《滕王閣序》中的兩名句“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略改成“落霞與群騖齊飛,夏水共長天一色”,用在夏日的棠蔭島上,我想當(dāng)為詩情倍增,更加恰如其分了。
“孤鶩”,一只野鴨,怎么能齊飛?縱與落霞,頂多也只是一種孤美的意境。這本頗困擾著許多歷史學(xué)家和文化名流,成為一文壇懸案,是從日本皇宮的原抄本上看到是“孤鶩”二字,故被沿用至今。或許王勃是兼喻自己的孤身只影?但縱觀全文,詩人又整個被滕王閣遠眺近望到的景象所吸引,所陶醉,又似非是。而站在棠蔭島上望鄱湖,尤其是夏日,那野鴨定然一群一群,水更浩瀚無垠的。
其實何止野鴨、天鵝、大雁、湖鷗……這里有百多種鳥類,飛時蔽日,棲能掩翠。夏日豐盈的鄱陽湖,就像嬌滴滴的豐腴美女,極盡媚態(tài),青春滿溢,活力四射。冬候鳥是南雁北飛了,但從周溪的泗山碼頭登船,還未進島,就見島前有座湖山,那蔥郁的樹冠間,總有片茫茫的白影在空中不斷地變幻著花樣,首先展示給人們。我知道這是專情鄱陽湖的夏候鳥,多為白鷺蒼鷺之類,那山當(dāng)?shù)厝朔Q鳥兒山。船經(jīng)蘆葦蕩,時能見到些鳧水的野鴨成群,親密追逐,呢喃私語,不遜鴛鴦。如再靠近山下,便見鳥兒似在頭頂,仿佛能數(shù)得清羽翼腳趾,聽得清傳來的不休情歌。鳥們盤旋在藍天下,俄爾優(yōu)美地畫出弧線,俄爾群飛地相成鳥云,過程中不忘曼妙出各種舞姿,或者歇于樹梢,悠閑地梳理毛羽,有的交頸纏綿,秀著繾綣恩愛,幸福地生活在自己的王國。這王國神仙難比,人也覬覦,自愧勿如。聽著那啁啁鳥歌,誰不會想起杜甫的“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棠蔭島實際是群島,位于鄱陽湖東北岸的都昌縣南大門周溪鎮(zhèn),九島中四島以圩堤相接內(nèi)環(huán)成主島,常說的棠蔭島即于此。外環(huán)的五島如遠近大小不同的翡翠粒,向心地繞著主島這顆大明珠。豐水期的萬頃碧波,淋漓出鄱陽湖的大美景色,亦使棠蔭島的神韻伸展到極致。人來島上會不知不覺就渾然忘我,覺被融進了博大精深,讓那悠悠湖浪和湖風(fēng),輕輕蕩滌著心靈。棠蔭島的老村依然保留著傳統(tǒng)民居和石板屋道,我摸著斑駁墻壁,倏然想到記載中的明洪武二年,王姓人從榮家邊首先遷此,是多大的膽識和高瞻!我不管王姓祖先為何遷此,但我想那些后上島的人,無論是由于流亡到此避難,還是迫于生計被賣往棠蔭島或做上門女婿,都被善良好心的王家人收留,故而有著天南地北、五花八門的十來個姓氏。那時的棠蔭島肯定是更加水隔人不渡,但它虎踞在湖道要沖,其水寨重要的軍事位置,不光朱元璋和陳友諒在此對壘過,還有不少湖匪水霸,常在這里角逐,爭戈盤結(jié)。就連到了解放后的一九五三年,臺灣當(dāng)局都曾派遣過特務(wù)駕機偷飛棠蔭島,被人們活捉,一度成為了當(dāng)時軍民聯(lián)防的美談。歷史的天空總是密布著腥風(fēng)血雨,然而流動的塵事卻在固定其史冊的同時,也教后人要站在歷史的窗口思索。
這個在當(dāng)?shù)匕鎴D中僅為一平方公里左右,卻是百鳥來儀、鐘靈毓秀的彈丸小島,為何叫棠蔭島?答案眾口難一,但都充滿著神奇,謎底霓虹,謎面斑斕。無論說王家祖先見島上有塘,海棠花蔭蔽水面,故而名之,還是歸結(jié)到棠蔭女的凄美神話傳說,我相信誰聽了都會稱贊王姓祖先的才華,或者被那棠蔭女感動。進村口的老虎壩頭有棵遮天蔽日的濃樟,許是年深日久,那粗壯遒勁需兩人合抱的樹腰已被棠蔭人纏上了紅布條,敬為了神樹。我在享受大樹底下好乘涼時,仿佛穿越地看到,常有銀須飄逸的老人,在樹下講述著先人秩事,和那棠蔭女的故事。時光中講述故事的老人雖也相繼作古,但那些聽故事的稚童,一代代成為了棠蔭島龍的傳人。金光點點的湖面上,不時地還會泛起棠蔭女的仙影,將裙裾變成棠蔭島,使惡者落水,善者安生,懲罰無賴惡霸的巾幗英姿。而從樹下回望,只見進島時經(jīng)過的泗山、鄡陽咫尺在湖對岸,那鄡陽是都昌的發(fā)祥地,至今還遺有城頭山,“沉鄡陽,浮都昌”的故事早已家喻戶曉。我忽然想到,這兒原來肯定是連襟的陸地,應(yīng)是一千七百年前的大地震,在造出泱泱大美鄱陽湖時,也使棠蔭成了島,和那鄡陽切割了開來。故我奇想,要是把鄡陽城當(dāng)年繁華的雄姿,在棠蔭島上仿古打造出來,并且在棠蔭島的某個山頭,矗起棠蔭女和海棠花的雕像,那么惟妙惟肖的建筑,加之已有的“三神廟”,于這風(fēng)靡鄉(xiāng)村旅游的今天,棠蔭島將會帶來什么變化呢?
是啊,棠蔭島的最佳出路在于發(fā)展旅游,尤其要面對十年禁捕期,迫切地助力傳統(tǒng)漁民的產(chǎn)業(yè)轉(zhuǎn)型,已是干群上下一致的公認。好在省水利廳早在島上建有水文站,近些年又著力休閑式打造,給島山添彩增色,使人覺得若未到水文基地看看,便不算到了棠蔭島。棠蔭島是鄱陽湖的“肚臍眼”,水域交界于三市四縣,五河除修河和贛江西支,余水都在此匯聚,奔流入江。站到湖邊,頓覺涼風(fēng)入懷,如享無數(shù)雙嬰孩的嫩手溫柔撫摩,使人舒適至極。舉目望去,只見天上閑散的白云倒影在湖里潮動,一會兒撕成碎片,一會兒組成圖案,水天間鷗鶴踏波起舞,舟帆點點,避風(fēng)港里的歸船鱗次櫛比,魚蝦滿艙。而在寬闊的水文大道上徜徉,那兩旁綠化帶中絢麗的花卉,那溜站成哨兵一樣的高桿路燈,再配之應(yīng)接不暇的湖光山影,使人如行于西子湖畔,怡然欲醉。大道盡頭是水文基地群,大門前江豚飛躍的塑雕,大樓頂巨紅水閘的構(gòu)圖,無不彰顯基地特色。緊接著還有接待中心、專家樓、觀湖臺……我望著寫有贛江樓、信江苑、饒河苑……等字樣的驛館,似乎覺得在與五大河系對話,互表各自的文化底蘊。
從水文大道踅回,便是棠蔭島新村。新村新氣象,這話在眼下新農(nóng)村建設(shè)時期,尤為不假。清一色規(guī)劃有致的樓房,現(xiàn)代元素的植入,電與自來水的通達,在此不遜外陸。我望著一屋前洗龍蝦的中年婦女,不由想起了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看到,棠蔭島有個叫段彩英的女人。她在田里干活時救過一只快死的小八哥鳥,帶回家喂以牛奶、小米、火腿腸等,使之康復(fù)并慢慢長大。結(jié)果已能自食捕蟲的八哥卻好長一段時間不肯離去,常跟著主人家進家出,倘若玩忘了時間,只要段彩英喚句“小乖”,它就馬上飛了回來。要是段彩英干活到了該做飯時沒收工,它就飛到其手上輕啄著不讓其干活,嘴里喊著“彩英彩英”,弄得段彩英忍笑不止,想不回家喂食它都難。想起了八哥鳥我不禁問洗蝦女,那段彩英養(yǎng)的“小乖”還在不?只見洗蝦女莞爾一嫣,噢,早放回林子了,不過還時能見有只鳥兒飛進村子,大概就是那鳥吧。我說是啊,人鳥通靈,可共家園,你們這么善良,鳥怎么舍得飛走呢?
或許文化人都富于想象,這不,我在新村吃農(nóng)家飯的時候,腦里又在盡情地策馬奔騰。我想要是棠蔭島發(fā)展旅游后,這兒遍設(shè)吃、住等漁家樂,并且把那些禁捕的魚船改裝成畫舫游艇,載游人泛于湖面,或賞心悅目,或追逐戲浪,或船宿聽濤,該是多么愜意而美好的前景!
走進老村的三神廟,我真的虔誠合起了雙掌。大殿金光流溢的并列神龕,乃楊戩、趙王、屈原三神。我知道楊戩為天神,趙王為君王,屈原為人臣,但我一直不懂,為何棠蔭人把這八竿子打不到邊的三者合敬為神。這次卻幡然省悟,三者應(yīng)代表天、地、人,分別隱喻著守護、明君和忠誠,定是意在誡勉效仿,勵志后代。想及此我不禁對棠蔭人肅然起敬,于是合掌三拜,祈神保佑棠蔭島能不日打造成文化旅游的家鄉(xiāng)高地。
粼粼霓照意悠悠,放眼鄱湖不盡舟,遠水環(huán)山爭綠漲,近峰堆翠對清流。搭船歸來,我重新欣賞著漁舟在水里的藍天白云間滑行,驚動了一群水鳥飛向蘆葦深處。有幾只江豚翻顯了幾下黑背,嗖又頑童般地鉆入了水底?;赝氖a,見其小巧玲瓏的島姿,宛如栽在湖天大盆景中的仙株。我不禁感慨,夏天的棠蔭島真美!誰知船夫接過了我的話說,不,棠蔭島秋冬也美,有一望無際的花海,還有滿湖的大雁。
——選自《土地》201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