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文

一

數(shù)學老師講完課后，同學們在教室里做起了作業(yè)。李曉把頭埋在書后面，看看老師，又回頭看坐在自己后邊的蔣小偉。沒想到，蔣小偉也正盯著他。

李曉的心不由得一陣狂跳，他再也沒心思寫作業(yè)了。李曉盯著黑板上方的鐘表，距下課還有五分鐘。他把手偷偷伸進桌斗，紙飛機安靜地躺在那里。

昨天下午課外活動時，李曉和蔣小偉在操場上進行紙飛機比賽，李曉輸了。蔣小偉的紙飛機飛得又高又遠，而且還十分平穩(wěn);在空中飛翔的紙飛機是那么優(yōu)雅，升空、盤旋、滑翔、降落，李曉不得不承認，蔣小偉的紙飛機確實比自己的強。

“哼，主要是我的紙飛機材料不好，明天接著比！”李曉說。

“比就比，我就不信你能勝過我！”蔣小偉一臉得意，朝自己的紙飛機吹了一口氣，又舉起手投了出去。

李曉盯著在夕陽下滑翔的紙飛機，心想：我一定要折出最完美的紙飛機！

下課鈴終于響了。李曉不等老師離開教室，就沖到蔣小偉面前，亮出自己手中的紙飛機：“我昨天晚上用了好長時間才折成這只紙飛機，今天肯定能贏你！”

“誰贏還不一定呢！”蔣小偉也是勝券在握，“再比，你還是我的手下敗將！”

很快，他們身邊就聚了幾個好奇的男生，跟著李曉和蔣小偉來到操場上。有同學自告奮勇為他們計時。

兩個人都擺好架勢，紙飛機脫手而出，直沖藍天。

蔣小偉的紙飛機很快就落地了，李曉的紙飛機還在天空悠悠地飛。李曉看看耷拉著腦袋的蔣小偉，情不自禁地叫起來：“我贏了！我的紙飛機是第一！”

恰在這時，上課鈴響了。李曉的心不由得揪緊了：紙飛機啊紙飛機，你倒是快點兒落下來啊，遲到了會挨批的！

可是紙飛機聽不到鈴聲，它依然不緊不慢地飛著。李曉急得要哭出來了，他瞥到語文老師已經(jīng)走進教室，班長很快就要喊“起立”了，而他的紙飛機還沒有落地。

終于，紙飛機降低了高度。李曉朝紙飛機下落的地方狂奔，但是他很快就站住了。紙飛機落下了，只不過沒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教導主任懷里的一摞作業(yè)本上。

教導主任被下落的紙飛機嚇了一跳，手一抖，幾本放在上面的作業(yè)本滑落，掉在了地上。她一臉驚疑，四下里看，發(fā)現(xiàn)了站在不遠處的李曉。

“又是你！”教導主任瞪了李曉一眼，“愣在那里干什么？還不快去上課！”

紙飛機和作業(yè)本相繼落地，李曉本來想幫教導主任撿作業(yè)本的，可聽到這句話，他連跑帶跳地上了二樓，沖進教室。

下課后，李曉蔫蔫的，心里還在惦記著紙飛機。這時候，班主任劉老師走進來，讓他和自己一起去教導處。李曉一進門，就發(fā)現(xiàn)形勢有點兒不妙。教導主任坐在椅子上，臉色不太好看，那個紙飛機放在了辦公桌上。

“劉老師，你年輕，有工作熱情，但是經(jīng)驗不足。你應(yīng)該知道，愛孩子不等于慣孩子，愛玩是孩子的天性，但要是影響學習就得不償失了。要是我沒記錯，就是這個李曉，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拿著拖把和值日生在樓道里打架，弄得墻壁上斑斑點點，今天玩紙飛機連課也顧不得上了?！?/p>

“孩子們還小……”劉老師低聲解釋著。

李曉心想：都怪自己，要不是一心逞強，非要和蔣小偉爭第一，哪兒來今天這么多麻煩？班主任才二十多歲，平常和同學們說話的時候總是微笑著;聲音甜甜的，脆脆的，大家都喜歡上她的課，可今天自己竟然又給她惹了麻煩。

“你總是說孩子們還小，那什么時候才算長大？”教導主任的聲音明顯提高了幾個分貝。

“主任，這不怪我們老師，是我要和蔣小偉比賽，都是我的不對?！崩顣蕴鎰⒗蠋熒贽q著。

教導主任聽到這句話，臉色舒緩了些：“李曉，你知錯就好。不要因為玩影響了上課，你說是不是？”

李曉咬著嘴唇點點頭。教導主任沒有更嚴厲地批評他，可他覺得比打自己還難受，眼淚竟然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李曉連忙拿袖子擦掉。

“不要哭！男兒有淚不輕彈嘛！”教導主任笑了，“我知道，咱們校園活動場地有限，你們要是真喜歡紙飛機，學?？梢栽诤线m的時候組織一些相關(guān)活動?！?/p>

李曉一聽，心中頓時從陰轉(zhuǎn)了晴。

“至于這紙飛機，就放在我這里好了?！苯虒е魅屋p輕地拍了拍李曉的肩膀，“你先走吧，劉老師等一下，咱們商量點兒事。”

李曉走出教導處，然后便是一陣狂奔。他覺得今天必須把教導主任的話告訴給蔣小偉。

二

李曉覺得爸媽什么都好，就是太關(guān)心他的學習成績了。他們說得最多一句話就是：“李曉，你要是不努力學習，將來只好像我們一樣擺攤賣菜了?！?/p>

賣菜有什么不好呢？李曉想。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和爸爸媽媽一起去菜市場批發(fā)蔬菜，覺得特別開心。爸爸開著三輪車，馳過黎明前的街道，一切都還沉睡著。李曉和媽媽站在車斗里，迎著微風，嗅著鄉(xiāng)村清晨獨特的氣息。李曉希望爸爸載著他和媽媽，一家三口，就這么永遠跑下去。

可惜他的幸福生活在上學之后戛然而止了。爸爸媽媽的絮叨多了，飯桌上的話題只有兩個：當天的收入和兒子的將來。這樣的話題一般在晚飯時展開。飯桌上攤著大大小小的鈔票，爸爸一張張把它們抹平、分類，眼睛里閃著熱情的光芒，然后這光芒便會逐漸轉(zhuǎn)移到李曉身上。

“孩子，看到了吧？我們辛苦一天也就賺這些，你要是成績優(yōu)秀，將來有了出息，肯定比我們強！”

李曉才不管爸爸說些什么，只是點著頭，往嘴里胡亂地塞著飯菜。

時間一晃就是四年。四年來，李曉雖然沒有讓爸媽十分滿意，但是也不至于失望。成績呢，一般是中游偏上，如果老師盯得緊點兒，班級前五名也不是問題。

因為中午爸爸媽媽收攤晚，所以午飯只能湊合吃。李曉推門進屋，爸爸媽媽正坐在飯桌旁吃飯，絲瓜菜撈面條。李曉小心地看了看他們的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這才去盛了面條坐下來。

“今天學校有事嗎？”爸爸十分隨意地問李曉。

“沒什么事。”李曉低聲說道。他心里忐忑著，怕老師給爸爸打了電話。

“還說沒事，你小子嘴夠硬的。你們教導主任已經(jīng)把電話打到家里來了?！?/p>

“您既然知道了，還問我干啥？”李曉說。

“你敢頂嘴了？我看是欠揍！”爸爸舉起了右手。

李曉一動不動。

“好了，好了，吃飯！”媽媽在旁邊說道，“時間不早了，老師讓去學校咱就去。不過，李曉你可得記住，這是開學以來我們第二次去學校了，上一次你拿拖把和同學打架那事我還沒忘呢！”

“你得給我爭口氣??！你們學校的教導主任是我以前的老師。我上學的時候，你爺爺就沒少揪著我去見她，現(xiàn)在又輪到我?guī)闳ヒ娝?。多光榮?。?？我都不好意思去！”

剛把面條放進嘴里的媽媽“撲”的一聲，把面條全噴出來了。

三

下午第三節(jié)是班會課。

“同學們，今天的班會課學校已經(jīng)確定了主題?！眲⒗蠋熮D(zhuǎn)過身，用紅色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一行大字：我們都是學校的小主人。

頓了一下，劉老師接著說：“我剛剛把李曉的家長送走。他們的態(tài)度非常誠懇，希望學校進一步加強對孩子的管理。這次班會，學校提出了幾點建議：一是如何正確處理學與玩的關(guān)系;二是征求大家意見，看看學校如何從培養(yǎng)學生興趣的角度出發(fā)，開展相應(yīng)的活動。給大家十分鐘討論時間，然后自由發(fā)言?！?/p>

時間很快過去，劉老師朝大家擺手，教室里安靜下來。大家互相看著，誰也不愿意站起來發(fā)言。

“林歌，你是班長，你先說。”

林歌站起來說：“我覺得李曉今天受到批評是應(yīng)該的，上課鈴響了他還在等紙飛機，我隔著窗戶看得清清楚楚，真替他著急！”

林歌發(fā)言后，大家的膽子大了，紛紛發(fā)表意見。

“如果他們不比賽，就不會遲到，不遲到就不會挨批?！?/p>

“不過李曉的紙飛機飛得真高?。　?/p>

“蔣小偉的也不錯?！?/p>

“別看這一次李曉贏了，要是再比賽，我看他未必還能贏?！?/p>

“就是！”蔣小偉不服氣地撇撇嘴。

“停，嚴重跑題！”劉老師有些生氣。

接著，劉老師就學校應(yīng)該開展怎樣的活動征求大家的意見。李曉和蔣小偉幾乎同時站起來。

“我建議辦一個紙飛機比賽。”李曉說。

“對，比賽！我同意李曉的意見。”蔣小偉說。

“那么，李曉同學，能談一下你今天的感受嗎？比如說，為什么喜歡紙飛機？”劉老師問李曉。

李曉扭捏地說：“它們飛起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心也會飛得很高很高。還有，就是希望等我長大了，能夠當飛行員飛上藍天?！?/p>

下課鈴響了，大家都覺得這節(jié)課時間過得太快，好多想說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呢！

“我會把大家的建議及時向?qū)W校匯報，而且我相信學校會充分尊重大家的意見。”劉老師笑著說。

李曉忽然覺得劉老師挺偉大的，她特別重視同學們的意見！

四

李曉知道教導主任曾經(jīng)是爸爸的老師以后，無形中就覺得她親切了許多。李曉很想知道教導主任當初是怎么教爸爸的。他纏著爸爸，不停地問這問那：您的老師批過您嗎？您的老師愛笑嗎？您的老師年輕時是不是比我的老師還漂亮？

問得急了，爸爸就會停下手中的活，斷斷續(xù)續(xù)地講些他上學時的事：教導主任擔任他們班班主任時，才二十歲，別說批評人，連大聲說話都不會。班里有幾個調(diào)皮的男孩子，常常惹得她哭鼻子抹眼淚。

“是不是有您？”李曉問。

爸爸不說話，撓撓后腦勺，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笑：“瞎說，我哪兒有你說得那么淘氣，也就是一點點吧！”

爸爸接著說：“不過，她真的是個好老師?，F(xiàn)在想想，她帶我們春游，教我們養(yǎng)蠶，那些蠶肥肥胖胖的，放在手里嚇得班里的女生四處亂跑。”

“論輩分，我該叫她師奶了?！崩顣哉{(diào)皮地說，“我有點兒怕她，她不生氣的時候，我也怕她?！?/p>

“遇見你們這幫孩子，沒點兒脾氣，房頂上的瓦片你們也敢揭下來?！?/p>

李曉不服氣地翻翻白眼，心里說：哼，怎么會？

有一次下午回家后，李曉打開書包準備做作業(yè)，才發(fā)現(xiàn)忘帶語文課本了。他慌里慌張地趕往學校。學校里很安靜，白天的喧鬧不見了。隔著花墻，李曉忽然看到一架紙飛機在操場上飛。他一眼就認出來那是自己的紙飛機。

李曉趕緊跑到操場上，他呆住了。教導主任正仰著頭，目光追逐著紙飛機。

教導主任扭頭看到了李曉。她走到李曉身邊，說道：“你這架紙飛機挺好的，看到它，我就想起了我剛參加工作那會兒的事。孩子們沒什么可玩兒的，我就帶他們折紙飛機。他們特別貪玩，和現(xiàn)在的你們一樣，總是喜歡比誰的紙飛機飛得最高！”

“現(xiàn)在物歸原主吧！”教導主任說完，拾起掉在地上的紙飛機遞給李曉。

李曉接過紙飛機，不知說什么好。

“我看咱們學校的學生特別喜歡紙飛機，下個月準備組織一次比賽，對獲勝的同學進行獎勵。獎品是一個飛機模型，你會參加吧？”

李曉這才醒悟過來，大聲答道：“老師，我一定會的！”

五

紙飛機比賽如期舉行。

為了迎接這一天的到來，李曉不得不忍受保守秘密的痛苦。蔣小偉不止一次跟他套近乎，問他紙飛機做得怎么樣了？試飛了沒有？在空中飛行的時間是多少？都被他一句“這是秘密”擋了回去。

李曉為了保證飛機在空中飛行的時間更長些，先是在材質(zhì)上動腦筋。紙面一定要光滑，可以減少空氣阻力;機翼所占的比例也要適度，機翼面積太大，很難飛得高，機翼過小，又會縮短飛翔時間。

最后一次試飛后，李曉再也無法按捺內(nèi)心的狂喜。太好了！簡直是高度和時間的完美結(jié)合！李曉給自己的紙飛機起了個響亮的名字：LX2020。字母是他名字的首字母縮寫，至于2020，則是因為比賽在2020年進行。

紙飛機銀白的機翼，鮮紅的字體，耀眼醒目，仿佛一件難得的藝術(shù)品。

學校為組織這次比賽進行了精心的準備，先是分年級初賽、決賽，然后才是學?？倹Q賽。李曉和蔣小偉在年級賽中脫穎而出，雙雙進入總決賽。

激動人心的時刻終于到了。

學校的喇叭里循環(huán)播放著各年級的賽況，參賽的選手摩拳擦掌。觀戰(zhàn)的同學們好像比選手還緊張，在校園里跑過來，又跑過去，哪里人多往哪兒擠。校園里懸掛的標語也分外振奮人心：飛向藍天，實現(xiàn)夢想;今天的小飛機，明天的大夢想。

每一張小臉都洋溢著激動，這么多年了，學校還是第一次組織以“玩”為主題的校級比賽。

李曉屏住呼吸，朝自己左右兩側(cè)看了一下，每個選手都和他一樣緊張。一個同學甚至出現(xiàn)了越位，還有一個同學沒等哨聲響，手里的飛機就飛了出去，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隨著一聲哨響，二十架紙飛機飛上天空。它們顏色各異，造型不同，但都是那么輕盈，一個個滿載了同學們的夢想，在藍天下舒展著機翼。

李曉呆呆地看著它們。那一刻，他忽然覺得，獲不獲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此深愛的紙飛機，能夠無拘無束地飛翔在校園的天空。

頒獎的時刻到了。教導主任宣布獲獎名單。李曉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一等獎！蔣小偉是二等獎！

李曉和其他獲獎的五名選手站在領(lǐng)獎臺上，接過屬于自己的獎品，一個精致的飛機模型。

“同學們，我們今天組織這樣的比賽，我覺得應(yīng)該感謝一個人，他就是四（2）班的李曉同學！我們學校需要像他這樣對未來充滿夢想的孩子。以后，我們還會及時征求大家的意見，成立興趣小組，開展各種各樣的課外活動！”教導主任總結(jié)道。

熱烈的掌聲中，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李曉。他站得筆直，仿佛春天里的一棵小

白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