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泉鋒
1981年秋,高考落榜的我再次進入鄉(xiāng)高中復讀。說實話,學期開頭,再次踏進這所呆過三年的學校讓我格外壓抑,看著一個個熟悉的身影離開它走進大學殿堂,自己感到羞愧難當,因為英語成績已按50%計入總分,讓我這個從不學英語的老復習生對第二年的高考真的不敢抱有多大希望。
我硬著頭皮走進了一個新班級。
半個月后,我才發(fā)現班里有一位女生很特別,穿衣、走路、個頭都不一般,文靜秀氣,大家閨秀的感覺,總以為是縣城里來的姑娘。更沒想到,后來班里調了一次座位,那女生一下子就坐到我的右前方,與我近在咫尺,連她的頭發(fā)絲兒都看得清清楚楚。當時,心不由騰騰跳了幾下,但絕不敢有非分之想。
我知道自己的家境不好,農村人,穿的是黑粗布衣,腳上的鞋子還是母親在夜里掏工夫納的方口布鞋,家里住著幾乎一伸手就能夠著頂的窯洞,尤其是父母姐弟整日在地里勞作,供我一個人上學,我是他們的希望啊!于是,我在心里反復告誡自己:“聽著,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p>
很快到了這年的國慶節(jié),班里搞文藝演出,這位女同學準備的節(jié)目是散文詩朗誦。那篇文章我很熟悉,是當代女作家李玲修寫的一篇抒情散文——《啊 ,友情》。文章刊登在《人民文學》雜志1981年第2期上,不過她讀的是手抄本,抄在一本厚厚的32開筆記本上,青黃色的塑膠皮,封面上印有淡淡的圖案。那幾天,課外活動的時間,我看見她總一個人站在學校操場的一個角落,面對著墻壁,捧著那個筆記本在深情地朗誦。那些句子我至今還記著:“你是嚴冬里的炭火,你是酷暑里的濃蔭,你是湍流中的踏腳石,你是霧海中的航標燈,你是看不見的空氣,你是捉不到的陽光。啊,友情,你在哪里……”
這篇散文我曾認真讀過,印象很深。作家精美的文筆寫出了洶涌的文勢和不凡的氣派,文章用大量的排比、遞進、設問和精彩的比喻,對金錢、情感尤其是友情進行了淋漓盡致的闡述,疾呼“友情”的歸來,對讀者心靈產生了巨大的沖擊。可惜后來我再沒有找到那本雜志。
文藝演出結束后,我滿腦子都是她在舞臺上朗誦那篇散文的情景。沒有音樂伴奏,沒有刻意打扮,沒有化妝,她依舊穿著平日里的衣服,兩條中長的辮子搭在肩膀上,一副近視眼鏡。淡定,嫻熟,富有情感,讓她比平日里更加動人。尤其是《啊,友情》這篇散文詩所帶來的意境,勾起了我重讀這篇名作的迫切心情。實話實說,反正,那種比較復雜的心情讓我坐臥不安。
終于有一天,我下定決心,看到教室里的同學不多,就鼓起勇氣,硬著頭皮走到她課桌前,想借她那個筆記本抄一下那篇散文。不過令我很失望的是,她抬頭只看了我一眼,用再平淡不過的語氣告訴我筆記本不在手頭。我狼狽極了,回到自己的座位,竟然產生了一種天旋地轉般的感覺??傉J為她那是一種純粹的拒絕、一種蔑視,好像是把戲被她看穿似的。尷尬,無趣,甚至絕望,真想立刻逃離教室。
但令我沒有想到的是,第三天早上,她從我身邊經過時,把那個筆記本放在了我的桌邊。悄悄地,一句話也沒說。
那天,19歲的我感到幸福極了,帶著那個神秘的筆記本,躲在沒人的地方,把它從頭到尾看了個遍。其實那里面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也沒有記什么日記,都是摘抄的優(yōu)美詞匯、經典文章,但我還是認真地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又把那篇《啊,友情》讀了一篇,抄了一遍。一個禮拜后,才下決心把筆記本還給她。
四年后,她成了我的妻子。
如今,幾十年過去了,我們的孩子都到了成家立業(yè)的年齡,妻子的那個筆記本至今仍完好地保存在我的書柜里。偶爾打開,再看看那熟悉的筆跡,讀著《啊,友情》那熟悉的優(yōu)美句子,依然能夠感受到當年的那種美好和幸福,也更加慶幸和堅信自己當年的選擇。(作者單位:靈寶市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