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海霞

1

我叫大美麗，小時候長得丑，父母希望我越長越漂亮，便給我起名叫美麗，可這名字并未如“起”所愿，長大后我拼命捯飭自己，燙最時髦的發(fā)型，穿最時髦的衣服，依然與美無緣，而且一不留神長成了一米七四的女漢子。

我高中畢業(yè)沒考上大學(xué)，進了一家紡織廠當(dāng)了一名紡織工人。車間里都是漂亮妞兒，但她們沒我愛打扮，我每天上班也描眉畫眼，涂著紅嘴唇兒。上班沒幾天便有人給我介紹我們廠的司機孔煒，這人我還真沒見過，介紹人好話說了一籮筐，把孔煒夸上了天，讓我倆下了班到小公園門口見一面。

下班后，我換了身衣服便跟介紹人去了，孔煒剛出車回來，工作服還沒換，小伙子長得倍精神，就是個子不高，目測不足一米七。介紹人見我倆接頭成功便慌稱有事離開了?？谉樇s我去飯店吃飯，點餐時，他讓我點，我客氣地回“隨便”，沒想到他點了四菜一湯，竟然都是我愛吃的。

我倆在吃上一見如故，這讓我對他有種莫名的親切感?？谉槃e看個子小，膽量卻不小，我倆那天吃完飯他便說：“你入廠第一天我就看上你了，有棗沒棗打桿子試試，沒想到能約你出來，我這人內(nèi)秀，別著急拒絕我，咱倆慢慢處處，你會發(fā)現(xiàn)我這人優(yōu)點不少。”

我跟孔煒接觸了一段時間，熟悉后，發(fā)現(xiàn)孔煒優(yōu)點確實不少，竟然自己發(fā)明了內(nèi)增高鞋墊，將鞋墊的腳后跟剪下來，把六七只鞋墊的腳后跟縫在一塊兒，塞鞋里，再在上面墊一雙鞋墊，能增高三厘米，孔煒凈高一米六五，找我是看中了我的大個子，為改善他家?guī)纵厓旱陌颉６宜臀乙娒媲霸绱蚵犃宋覀冘囬g的女職工，知道我喜歡吃什么。

他跟我坦白這些時，我笑得前仰后合，果然“濃縮的都是精華”，嫁給這樣的男人保證日后能過好日子。

2

我和孔煒結(jié)婚后，孔煒便讓我辭去了工作，在家備孕，不久，孔煒也從單位辭職，公婆支援了一部分資金，我們又借了點錢買了輛二手大貨車，孔煒自己搞起了運輸?？谉樔司?，又能吃苦，半年時間他就把欠款還上了。后來生意越做越大，陸續(xù)買了三輛大貨車，雇人跑運輸。兩年過去了，我的肚皮仍然沒有動靜，去醫(yī)院一檢查，是我的原因，藥吃了不少，依然沒有懷上。

孔煒是獨子，我感覺對不起他，和他商量，我倆協(xié)議離婚，讓他另娶。他罵我“神經(jīng)病”，抱著我“懲罰”了我好久。其實我是試探他，他越罵我，我越開心，孩子這個心結(jié)我算徹底放下了。

和孔煒結(jié)婚的第四年，我感覺到他變了，他開始頻繁出差，有時一周都不回家一次，即便回家話也很少，而且晚上睡覺時常給我個冷背，偶爾親熱一下也是敷衍，我感覺自尊受到了侮辱。

一年后，孔煒抱回家一個女嬰，說是外面撿的，公婆和小姑子都高興得不得了，像中了福利彩票一樣難掩喜悅。婆婆抱著孩子對我說：“你沒帶過孩子，沒經(jīng)驗，這個孩子我來帶?！闭f著眉眼笑彎，親了孩子一口說：“你以后就叫小愛寶了?！?/p>

我非常惱火，跟孔煒鬧：“抱孩子是兩個人的事情，至少應(yīng)該和我商量一下?！笨谉樥f：“你以為抱養(yǎng)孩子是領(lǐng)只小貓小狗那么簡單嗎，遇到了就是天大的福分，我以為抱回家你會高興，沒想到你是這個態(tài)度?！?/p>

我自知不能生育對不起孔家，雖然懷疑孩子是孔煒在外的私生子，但無證據(jù)，也不想查。若是，又如何？只是我每次去看孩子，婆婆都防賊似的防著我，好像我要害愛寶一樣，這讓我非常氣憤，更加懷疑愛寶的來路。

自從愛寶來了后，我發(fā)現(xiàn)孔煒對我更加冷淡了，時常半夜喝得爛醉，還在外找小姐，被我逮住兩次。

我和孔煒的矛盾也不斷升級，我冒出了離婚的念頭。夜深人靜時，我獨自臥在床上，想象我和孔煒離婚后的生活，孔煒的資金都投資做了生意，婚后這些年我沒插手他的生意，他回來說賺了就是賺了，說賠了就是賠了，若離婚他肯定不會讓我在經(jīng)濟上賺到便宜。

我決定不主動提離婚，打算先干點事情，讓自己有經(jīng)濟獨立的能力。我去職業(yè)學(xué)校學(xué)了兩個月美容，又到一家美容院打工半年。那段時間，我不再管孔煒，和他平平靜靜相處，對待愛寶我也改變了策略，經(jīng)常給她買衣服和玩具，婆婆見我真心喜歡愛寶，也讓我靠近愛寶了。

一天，見孔煒心情不錯，我和他商量，想讓他投資幫我開家美容店，我在小區(qū)里面開，店不大，投入也不多，孔煒?biāo)齑饝?yīng)了。

美容店生意不錯，我比之前更加忙碌了，有時回家比孔煒還晚，大家見面少了，矛盾也少了很多，夫妻關(guān)系比原來好了一點。愛寶會叫媽媽了，小手肉乎乎地?fù)崦业哪?，我的心被這孩子暖化了，不管她是誰生的，遭生母遺棄，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再說即便是孔煒在外面和別的女人生的，現(xiàn)在愛寶叫我媽媽，那個女人若看到這一幕，心里肯定難過。出于同情還是出去報復(fù)，我都該對愛寶好。

3

那天我接到妹夫小劉電話，說妹妹突發(fā)心臟病去世。妹妹有兩個女兒，一個三歲，一個不足一歲。妹妹也是苦命，她和小劉是自由戀愛，可婚后小劉染上了賭博，家里錢都輸光了，還欠了債。

妹妹去世后，我和小劉商量，讓孩子外婆幫他照看大女兒，讓孩子奶奶幫他照看小女兒，他好好打工掙錢還債。

就這樣，我和母親接走了妹妹的大女兒，由母親照看，生活費我來負(fù)責(zé)。兩年后，小劉母親腦溢血撒手人寰，小劉父親又早已去世，沒人替他照看孩子，小劉找我商量，想把小女兒也交給外婆照看。我當(dāng)即同意了，只要他好好干活，戒了賭癮，兩個孩子都不用他操心。但沒想到，小劉卻一直還在賭，債越欠越多，他開始借酒消愁，每次喝上酒就來看孩子，教訓(xùn)大的，打罵小的，母親說他幾句，他還賭氣將兩個孩子領(lǐng)走了。

我接到母親電話，趕到小劉家，正看到他在發(fā)酒瘋，一邊打一邊罵她倆：“沒良心，被外婆和大姨收買了，不認(rèn)自己親爸了?！眱蓚€孩子嚇得“嗚嗚”哭，我護著兩個孩子，質(zhì)問他：“你要多少錢，我可以給你，但這倆孩子我必須接走！”兩個孩子見到我也撲倒我懷里，心疼得我流下淚來。

我從兜里掏出五千元扔給了他，領(lǐng)著兩個孩子走了。反正我不能生育，把外甥女當(dāng)女兒養(yǎng)大了，她們肯定會孝順我。

半月后，小劉估計錢花沒了，又喝醉了去母親家鬧，這次母親沒開門。父親身體不好，實在受不了小劉的無理取鬧，我只好把兩個孩子接到我家里。小劉喝醉了也上我家鬧，我抄起木棍就打出去了，警告他：“好好的來看孩子我歡迎，若再借酒撒瘋，我見一次打一次，而且把我惹煩了，我去法院告你，虐待孩子，剝奪你的監(jiān)護權(quán)。”小劉見他這招無效，加上也不想承擔(dān)兩個孩子的撫養(yǎng)費，再也沒來鬧過。

小劉這個瓢算是按下去了，但孔煒卻容不下妹妹家的孩子，雖然我自己店里收入足以養(yǎng)活兩個孩子，又不花他一分錢，但他還是爆發(fā)了：“要么把兩個孩子送回去，要么離婚。”

我本意是想，孔煒?biāo)阶员Ъ乙粋€來路不明的孩子，我接受了；我用我的錢養(yǎng)我的外甥女，孔煒若能接受，我和他的恩怨便翻篇了，從此好好過下去。既然孔煒接受不了我的兩個外甥女，這婚離就離。

我和孔煒離婚了，我除了美容院什么也沒要。至于愛寶，孔煒說得明白：“愛寶和你沒關(guān)系，也不是你抱回家的，離婚愛寶自然歸我?！?/p>

我離開孔家時，5歲的愛寶抱著我的腿哭，我心里刀割一樣難受，我答應(yīng)她：“媽媽會常來看你的?！?/p>

離婚后不久，我便從孔煒朋友嘴里知道，愛寶是孔煒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孔煒本想和我離婚，和那個女人結(jié)婚的，但愛寶生下不久，兩個人便發(fā)生了矛盾，那個女人丟下孩子跟另外一個男人走了。

我惱恨不已，但已經(jīng)和孔煒離婚了，沒有資格再去和孔煒糾纏這些事情，一個奇怪的念頭出現(xiàn)：我要對愛寶加倍地好，只要她認(rèn)我這個媽，我便認(rèn)她這個女兒，我要讓她覺得我比她親爸對她還好，我要從孔煒這里分走愛寶一半的依賴。

于是，我假裝不知道真相，繼續(xù)履行我母親的職責(zé)，按月支付撫養(yǎng)費，每周都去看望愛寶。

離婚后，我用自己這些年的積蓄又去進修學(xué)習(xí)紋繡，學(xué)成歸來時，我已經(jīng)變美了，唇、眉毛、眼線都紋了，還開了眼角，割了雙眼皮，臉上的斑也激光去掉了，其實這些都是我給老師當(dāng)教學(xué)模特，老師免費給我做的。有我自己這個活廣告，店里生意越來越好，我也擴大了店門，招聘了更多員工。

我和孔煒離婚后一年，他便閃婚了，據(jù)說妻子對愛寶不好，沒過兩個月又離婚了?？谉樀故穷櫦蓯蹖毜母惺?，一直讓她認(rèn)我做親媽，既然這樣，我也繼續(xù)扮演好這個角色。愛寶和我很貼心，單親家庭的孩子都是討好型人格，有時想想，我自己也分不清這是在報復(fù)孔煒，還是真心被愛寶萌化了。

4

后來，我在朋友聚會上認(rèn)識了老蕭，他是位工程承包商，他比我小七歲，離異，帶一個五歲男孩。

老蕭長得又高又壯，因為在工地上風(fēng)吹日曬，他皮膚黝黑又粗糙，看外貌我倆差不多大。他是我年輕時喜歡的類型，他追求了我很久，我有點心動了，但經(jīng)歷了這么多，我已經(jīng)不再受荷爾蒙支配感情，我和他也丑話說前面：“我有三個女兒，兩個是已故妹妹的，一個是和前夫抱養(yǎng)的，我經(jīng)濟獨立，不會拖累你，但你也別惦記我的錢，不要干預(yù)我疼愛我的三個孩子?！?/p>

老蕭笑笑，將銀行卡都遞給我了：“這是我所有積蓄，日后掙的錢也交給你。”我被感動了，這也太爺們了，就這樣，我倆結(jié)婚了。其實老蕭的卡上沒有多少錢，做工程需要流動資金，但如他所說，他日后掙的錢倒是全交給我保管。

婚后，我提議將老蕭那跟著奶奶生活的兒子虎子接過來和我們同住?；⒆臃浅Ｅ懦馕?，但我還是像對我兩個外甥女一樣對他，因為我知道，我只有對虎子好，才能讓老蕭更愛我。

可無論我如何對虎子，他也不理我，還吵著要回奶奶家。一天晚上，虎子發(fā)燒，幸虧我習(xí)慣夜里去他房間看幾次，那天晚上，老蕭沒在家，我一個人背著虎子去醫(yī)院。路上他尿褲子了，尿了我一身；原以為只是尿褲子，到了醫(yī)院急診才發(fā)現(xiàn)，他褲子里都是屎。他輸上液后，我用衛(wèi)生紙一點一點幫他擦。那晚他躺在我懷里沉沉地睡著了，直到我背他回家，替他換洗好衣服，他都沒有醒。

第二天一早，虎子吃飯時，對我的態(tài)度好了很多，開始喊我“姨”，我告訴他：“虎子你記住，你父母離婚了，但你爸還是你爸，你媽還是你媽。所以，你不必喊我‘媽，我也喜歡‘姨這個稱呼?！?/p>

虎子和我兩個外甥女處得不錯，我是他們的姨，沒偏沒向。老蕭非常感激我對虎子的態(tài)度，對我兩個外甥女也很好，也支持我去看望愛寶。有次我問他：“當(dāng)初怎么敢把銀行卡都交給我，不怕我卷款跑了？”他憨笑：“你不會，對你人品有把握。”

老蕭不會說甜言蜜語，但他老實厚道，懂得感恩，這些年，他對我家?guī)椭恍?，還安排小劉去他工地干活兒，有老蕭在身邊監(jiān)督，小劉戒了酒戒了賭，債務(wù)也還上了，還升為部門經(jīng)理，開始主動承擔(dān)兩個孩子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了。

孔煒已經(jīng)三婚了，都沒一個和他過長久，因為愛寶，我倆一直有聯(lián)系，事情過去多年，他有次和我聊天，說我是世上最善良的女人，言語間露出悔意。那一刻，我覺得我大仇已報。

我善良嗎？我不承認(rèn)自己善良，我每段付出都有自己目的，而且這些目的都帶來了良好的連鎖反應(yīng)，因為我知道自私和絕情絕對不會美麗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