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淑淑
Yi:陳可辛導演說《奪冠》是你們爭吵最多的一次合作,你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分歧是什么?
Z:這次對劇作結構的分歧比較大,我認為用一個比較平穩(wěn)的結構來表現這種大格局的片子可以平穩(wěn)一點,導演想要切換節(jié)奏快一些,更多以郎平的視角切入結構,當時我們各執(zhí)己見,最后我還是妥協(xié)了。但在剪輯中其實又回到了相對平穩(wěn)的方向,我按導演要求改的那些戲也放進去了,整體相得益彰。雖有爭吵,最后還是找到了一個同樣的主題、方向和結構。
Yi:編劇這個職業(yè),需要妥協(xié)的時候多么?你通常會因為什么事情作出妥協(xié)?
Z:電影是團隊合作的事業(yè),導演在前期工作中接觸最多的就是編劇,只要是他導我編的戲,我一般都會跟組,剪輯的時候也會參與意見。陳可辛對剪輯非常重視,他認為電影有三次創(chuàng)作,第一次是劇本,第二次是現場,第三次就是剪輯。我并不強勢,在剪輯的時候,我們會更清晰地看到電影的主題,一些劇本中的內容如果在電影中呈現得不夠理想,我甚至會主動要求把一些戲拿掉。
Yi:女排在中國是屬于有國民記憶的一類存在,當然對現在的年輕人來說,它們又都屬于過去式的東西。這個題材既宏大又有距離感,當初接到這個項目的時候,你最大的焦慮是什么?
Z:中國女排雖然是1980年代的記憶,但排球是在中國長盛不衰的三大球類運動之一,我們也正在經歷一個新女排時代。用兩個小時的電影把中國女排的精神、內核、最輝煌的那些戰(zhàn)績表現出來確實有難度,我們的創(chuàng)作相對寫實,我得盡量回到1980年代的現場。另外,三代球員有不一樣的綻放,它不光是一部體育片,還記錄著時代變遷的發(fā)展,比如第一代走出去的運動員在國外吃牛排吃不慣,教練員會要求他們必須在國內也吃牛排提前適應,但是朱婷這撥球員就會背著爸爸做的幾十斤掛面出國,這個變化是很值得玩味的,對于為什么要贏這件事,兩代人也有不同的定義,老一代人需要用這場比賽告訴所有人,中國人是可以的,這場比賽確實也給了中國人精神力量。新一代為什么還要拿冠軍?是從個體出發(fā),對生命價值的討論,每個人綻放了才能成就這個集體。所以一定要把這兩個時代對應起來,一個承接,一個傳遞,這樣就不是紀錄片了,是有內在精神價值,有審美力量,也能看出結構之美的電影。
Yi:你觀察別人人生的方法和切口是?
Z:首先我要跟他們談話,面對面的交流是不可取代的。為了掌握第一手的信息,談話對象的細節(jié)、動作我會觀察,雖然可能只能聊一次,但是當你有經驗以后,可以很快發(fā)現這個人最主要的特征。第二個需要大量閱讀,我寫排球運動員時甚至會去看體操隊隊員的資料,很多事情之間是有共通性的。
Yi:你塑造了一批成功的群像,在有限的篇幅里,怎么才能讓不同性格的角色在主題下各自散發(fā)光芒?
Z:首先你要確定主題,比如《奪冠》中老女排的主題就是“不拼我們就沒機會了”,在這種情況下,每個人都會把最極致的東西爆發(fā)出來,這些人有各自不同的性格、弱點、困惑、痛苦,但實際上就像不同的水珠在反射同一道光源,那個光源是最重要的。沒有統(tǒng)一的方向,就會變得雜亂無章。找到那個光源之后,再把不同水珠最有代表性的側面,用最精準的方式表現出就可以了。
Yi:這是你第四次和陳可辛合作,現實主義題材是你們共同的興趣對嗎?這4部劇,后面3部相似的地方更多,振奮、激勵、時代氣息,非常主旋律,是我們的市場特別需要這種類型嗎?
Z:當然是共同的興趣,我個人很喜歡有真實感、生活質感強的故事和電影,陳導也一樣,我們有幸形成了默契。而且現實題材雖然風格基本一致,但題材領域很多,這些創(chuàng)作經驗也會直接有益于編劇創(chuàng)作風格的形成和成熟。另外,我覺得這種電影在中國是最受歡迎的。第一是有本土價值,觀眾可以感同身受。第二代入感強,話題多,頗具社會意義,做商業(yè)片要有娛樂屬性也要有社會屬性,觀眾有觀賞和情感上的需求,制作方也是希望能多出現這樣的故事,這些支撐著我們不斷拍現實題材。
Yi:編劇職業(yè)給你帶來的最大收獲是?
Z:編劇是除了演員以外,進入人物最深的一個工種,得把人物的對話、動作、內心世界都寫出來,不同的人物有他們的世界,當你進去以后會覺得很新鮮,仿佛自己的生活也多了一次體驗,是會豐盈人生的。而且編劇的創(chuàng)作是從零到一的,是最難的,但這種創(chuàng)造性也是所有工作里最能給我?guī)順啡?,最接近于人生審美體驗的一個。
Yi:有些人認為編劇這個職業(yè)很被動,你怎么看?
Z:團隊工作中的每個人都被動,導演雖然處于領導者的地位,但也受市場和觀眾的制約。一些編劇完全去執(zhí)行導演的意志,只是一個技術的輸出,當然就會有被動性,我更傾向于做創(chuàng)造性的工作。我也會尊重導演,了解他想拍攝的內容和他的風格,在條件下做創(chuàng)造性的工作,我覺得這個不屬于被動,是屬于在合作的基礎上實現各自分工。編劇不像詩歌和音樂需要爆發(fā)力、才華和靈感,實際上是需要經驗的,是時間線很長的一個工作,需要你去生活,需要時間的積累,經驗積累到一定階段以后,再去做這種創(chuàng)造性的實踐。
Yi:從進入這個行業(yè)開始,誰對你的影響最大?你學到了什么?
Z:陳可辛。我在做《中國合伙人》的時候,實際上還是一個新人編劇,那是我寫的第一個電影,他言傳身教教了我很多。比如對表演的認知,當你知道演員怎么演才會淋漓盡致,你在寫作的時候才能盡可能地多給演員提供東西。在拍攝、制片、發(fā)行、怎么面對觀眾等等方面,陳可辛讓我對電影有了整體的判斷。我一直覺得編劇也是要有制片思維的,要對類型、市場有基本的判斷,才能就項目去寫作。他也給我?guī)砹撕芏鄧H視角,還有他的包容和開放,他會鼓勵我,給出各種方案,然后再去作判斷。
Yi:最近讓你印象最深的一本書是?
Z:我最近重新看了一遍博爾赫斯的小說,我年輕的時候看過一點,但當時有點附庸風雅,這次重新看,我覺得我好像讀懂了一點。他是講夢境、講時間、講空間的一個人,實際上他在質疑我們所認為的真實性的問題,這個打開了我的思路,我平時并不是寫這種東西的人,但我看到了他的這種打開方式,給了我不同的體驗,很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