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勁松

在五千年的歷史長河里，中國人民常常以“圣”字贊譽在某一領域作出過重大貢獻的杰出人物，文圣孔子、武圣關羽、書圣王羲之、詩圣杜甫，都是冠絕一時的風流人物。今年年初突發(fā)的一場疫情，讓國人關注的目光又聚焦到了白衣天使身上，他們救死扶傷、妙手回春的高超醫(yī)術令人贊嘆，他們不畏艱辛、舍生忘死的大無畏精神，更是令人感佩。從這個層面來說，由朱恒夫編劇、上海評彈團演出的以東漢張仲景赴任長沙太守抗疫為情節(jié)主線的評彈劇《醫(yī)圣》，不僅“生”逢其時，而且還提升拓寬了海派評彈藝術的格局與意境。筆者幼時對評彈藝術頗為癡迷，一個念頭始終圍繞在腦中：如果把評彈藝術家們形態(tài)畢肖、一人多角、跳進跳出的傳神表演，進一步加以改造拓展，豈不就成了一出滿堂生風、令人擊節(jié)的“戲”嗎？近日，在上海大劇院觀賞了《醫(yī)圣》之后，縈繞在筆者心中長久以來的審美期待終于得以實現(xiàn)。

將曲藝形式與“劇”結合起來在舞臺上加以搬演，已有先例。賴聲川就首創(chuàng)“相聲劇”的表演形式，以相聲藝術作為貫穿全劇的載體在舞臺上加以呈現(xiàn)：其題材縱橫古今，其旨意針砭時弊，其表演嬉笑怒罵，直至最近還陸續(xù)有新作誕生，藝術魅力可見一斑?！夺t(yī)圣》的橫空出世，也為“評彈劇”這種演出形式的探索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該劇由評彈過渡蛻變?yōu)椤皠　钡能壽E，彰顯了劇種的藝術特色，筆者歸納如下：

首先，與相聲劇相仿，評彈劇也是以評彈為載體而貫穿全劇。因此，評彈藝術的一人詮釋多角，跳進（代言體）跳出（敘事體）的特色，依然在這出戲里得以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飾演裝神弄鬼曹仙姑的演員，同時也是張仲景隨從張喜的扮演者，觀眾要時刻集中注意力，才能看明白角色轉換，從而領略到演員的高超演技。一名演員在同一出戲中分飾多位劇中人，在傳統(tǒng)戲曲中稱為“兼扮”，這種演出形式可以追溯到南宋時期的《張協(xié)狀元》，元明戲曲中的“兼扮”主要還是側重在突破體制限制，而民國以降的戲曲演出，“一趕二（或三、四）”則是藝術家們展示個人多方面技藝的方式，評彈劇中的“兼扮”無疑屬于后者，江南文化靈動的特色時有閃爍。此外，這部戲中的醫(yī)圣張仲景由兩位演員分別扮演，這在評彈表演中尚無先例，而在傳統(tǒng)戲曲中則被稱為“雙演”，這應該是結合演員的表演專長與在不同情境中的角色塑造加以精心設計的，既展現(xiàn)上海評彈團演出陣容之強大，也滿足了觀眾“一場看盡名家”的心理需求，一舉多得。

其次，評彈演出一般是兩人表演，分為上手和下手。評彈劇《醫(yī)圣》則多以三人或四人的表演為核心，還增添了不少群眾角色，“劇”的味道非常濃。核心區(qū)域的幾位演員，仿似宋雜劇中的“竹竿子”，以他們的表演為統(tǒng)攝，帶動其他群演;而主角演唱、眾人幫和的形式，與川劇等地方劇種的演出形式不謀而合。評彈劇沒有特意限定腳色行當，但是，通過舞臺上演員的表演，主要是夸張的形體動作和方言念白，臺下觀眾對于此時此刻演員所承擔的行當一清二楚，還發(fā)出會意的笑聲。

最后，評彈藝術主要靠藝術家的表述推動劇情，但是評彈劇則是通過演員的表演推動劇情發(fā)展。《醫(yī)圣》這部戲把張仲景在長沙期間的抗疫事跡精心鋪排，以線串珠，形成情節(jié)發(fā)展上的一波三折：張仲景甫一上任，就破除了眾人對巫婆的迷信，凸顯其精湛的醫(yī)術;之后，張仲景不徇私情，對叔嬸一味求利、坐地起價的行為加以懲治，凸顯其高潔之品行;全劇的高潮，則是張仲景與以羅子明為首的當?shù)睾缽姷恼娼讳h，只身赴宴，怒向貪官，亮出尚方寶劍，整肅官場，凸顯其凜然之大義。劇作節(jié)奏由緩到急，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氣呵成。全劇以張仲景被奸人構陷離開官場，撰寫《傷寒雜病論》作結，余韻繞梁……

當然，《醫(yī)圣》還有提升的空間，筆者有以下建議：

其一，從表演效果上說，演員的表演還是有些放不開，人物塑造上還需要進一步著力。筆者以為，要增強“戲味”的話，還是要在丑角和奸角的表演上下些功夫。在演到矛盾沖突激烈的時候，演員能否手持琵琶或三弦，站立對峙，邊彈邊唱邊以形體動作輔之，顯得更加直觀，現(xiàn)在的“戲味”則顯得相對較平。評彈劇與傳統(tǒng)評彈相比，條條框框少，演員在表演上完全可以再“豁”出去一點。針對梅蘭芳在《汾河灣》中的表演，齊如山提出王寶釧應該隨著薛平貴的演唱，在表情和動作上加以配合，而不是僵著不動。同樣的，本劇之中，某一演員在說、表的過程中，其他演員不也可以適當加以呼應，而非坐著不動、面無表情呢？劇中的說書人一角，能否借鑒《桃花扇》中老贊禮的演出職能，既是表述者，同時也是劇中人，這樣可使整部劇作更加緊湊。最后，筆者還感覺劇中的村民在表演上亮點不多，有點走過場的味道，是否能夠用戴儺面具的形式，加強視覺沖擊力和感染力呢？

其次，從情節(jié)結構上說，說書人返場次數(shù)相對較多，打斷了情節(jié)發(fā)展，容易讓觀眾容易出戲。劇中的反面人物還不夠“強大”，疫情造成的災害氛圍渲染得不夠，使得張仲景抗疫、肅貪的藝術效果打了些折扣，這些地方亟需改進。在具體的情節(jié)設計上，筆者有一個建議：張仲景的隨從張喜（蕓）是一個貫穿全劇的重要人物，除了懲治叔嬸之外，全劇幾乎每一個片段都和張喜有關，而且編劇始終將張喜的身世之謎作為懸念，直至在結尾處才抖了“包袱”。所以，全劇能否以張喜夸主（人）作為開場，說書人在此之后再出來詳細介紹原委，接著再把破除巫儺迷信、懲治叔嬸和獨戰(zhàn)群貪的情節(jié)一一搬演，時長控制在一個小時四十分鐘左右，觀演效果也許更佳。

期待評彈劇《醫(yī)圣》成為評彈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作品。

（作者為上海師范大學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