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民
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一生愛竹,他賞竹、畫竹、詠竹,與竹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甚至可以說他的成就是建立在竹上的。人們喜歡鄭板橋,在很大程度上是喜歡他的竹畫、竹詩,乃至竹一樣的品格。
古代文人由于審美情趣、生活境遇、處世觀點不同,對花草樹木各有偏愛。陶淵明愛菊,周敦頤愛蓮,陸游愛梅,早已成為文壇佳話。大戲劇家李漁更把他所愛的花卉當(dāng)作自己的性命,他春以水仙蘭花為命,夏以蓮為命,秋以秋海棠為命,冬以臘梅為命。鄭板橋愛竹,雖沒有把竹當(dāng)作自己的命,但他把竹當(dāng)作自己的兒孫子弟,當(dāng)作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朋友,卻也格外真摯感人。
“咬定幾句有用書,可忘飲食;養(yǎng)成數(shù)竿新生竹,直似兒孫。”“愛竹總?cè)缃套拥?,?shù)番剪削又扶持?!边@些聯(lián)語詩句,生動地表現(xiàn)了板橋先生對竹的一往情深。你看他房前屋后遍植翠竹,每天精心修剪百般呵護,如先生之教育子弟,如長輩之愛撫兒孫。他的這些話絕不嘩眾取寵,毫無矯柔造作,自然、親切、真摯,如果沒有對竹的真愛是寫不出這樣的句子的?!笆枋杳苊軓?fù)亭亭,小院幽篁一片青,最是晚風(fēng)藤榻上,滿身涼露一天星?!薄败幥爸灰獌筛椭?,絕妙風(fēng)聲夾雨聲,或怕攪人眠不著,不知枕上已詩成?!薄靶麦虺醴?,在夏月中,能驅(qū)吾暑,能豁吾胸。”從這些清新幽美的詩句中,可見竹也真不負(fù)板橋之愛,在鄭板橋生活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板橋不但以之消暑納涼,賞心悅目,而且在竹聲中吟詩,伴竹聲入眠。其安適瀟灑超脫之情,令人羨慕、向往?!皩幙墒碂o魚,不可居無竹。”這話用到鄭板橋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正因為他對竹有如此深情,竹才成了他筆下的愛物。在鄭板橋的畫作中,竹所占的比重相當(dāng)大,他畫竹的成就也相當(dāng)高歷來為后人稱道。其構(gòu)圖疏朗空靈,主桿柔韌,有風(fēng)扶楊柳的韻致,竹葉多成簇怒張,既俊秀靈動又蒼勁有風(fēng)骨?!肚宕鷮W(xué)者像傳》評:“畫竹神似坡公,多不亂,少不疏,脫盡時習(xí),秀勁絕倫。”《丁亥燼遺錄》稱:“古代畫墨竹稱文與可為圣……繼起者惟鄭板橋。”從這些評論可見鄭板橋畫竹雖不說獨步千古,但能于文可與蘇軾相提并論,足可稱為大家。
鄭板橋不但善畫竹,還能在畫竹中領(lǐng)悟出頗具真知灼見創(chuàng)作理論,為后世研究者所看重。當(dāng)有人向他請教畫竹訣竅時,他說:“后園竹十萬個,皆吾師也,復(fù)何師乎?”“凡吾所畫竹,無所師承,多得于紙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睅煼ㄗ匀?,獨出新意,而不是陳陳相因,這是他能“脫盡時習(xí)”“秀勁絕倫”的重要原因。他總結(jié)出的“眼前竹”“胸中竹”“筆下竹”“意在筆先”“趣在法外”,更是創(chuàng)作理論中的精華。他說:“江館清秋,晨起看竹,煙光日影露氣皆浮動于疏枝密葉之間,胸中勃勃,遂有畫意,其實胸中竹,又不是眼前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紙,落筆倏作變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傊?,意在筆先者,定則也;趣在法外者,化機也。獨畫云乎哉?”鄭板橋通過一次畫竹的過程,形象地揭示了生活與藝術(shù)之間的關(guān)系:深入生活,感悟生活,在生活中獲得創(chuàng)作沖動,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他不是文藝?yán)碚摷?,但可以說他參透了創(chuàng)作的天機。
鄭板橋不但是偉大的畫家,還是頗有成就的詩人,而大量的詠竹之作,正是他詩歌中的精華所在。他借竹抒情,托竹言志,留下了許多廣為傳誦的詠竹名篇?!把谜P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甭犞衤暿捠?,想到了人民啼饑號寒,看一枝一葉,想到自己這些小官吏的責(zé)任和使命。憂民之心,盡瘁之意依依可見?!袄侠仙n蒼竹一竿,長年風(fēng)雨不知寒。好叫真節(jié)青云去,任爾時人仰面看。”“未出土?xí)r先有節(jié),縱凌云處也無心?!薄耙Фㄇ嗌讲环潘?,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边@些詩中之竹,有品格,有氣節(jié),堅韌不拔,超凡脫俗,這是鄭板橋推崇的人格境界,也可以說是他人格的寫照。
《清代學(xué)者像傳》載:“鄭燮,字克柔,號板橋,江南興化人,乾隆元年進士,官山東濰縣知縣,有政聲。在任十年,囹圄空者數(shù)次。以歲饑,為民請賑,忤大吏,遂乞病歸。去官日百姓痛哭遮留,家家畫像以祀?!睆倪@段記載可知鄭板橋為官政績卓著,社會治安良好,深受百姓愛戴。最后因為關(guān)心人民饑苦,為民請命,得罪了上司,丟掉了烏紗,這實在是難能可貴的。更可貴的是他為官清廉,做了10年的縣令,罷官后還要靠賣畫為生,嫁女時竟無錢置辦妝奩,他的《為二女適袁氏者作》寫的就是這種情況?!肮倭T囊空兩袖寒,聊憑賣畫佐朝餐。最慚吳隱奩錢薄,贈爾春風(fēng)幾筆蘭。”在那“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封建官場中,鄭板橋能有如此操守,確實是不同凡響。
他關(guān)心人民,不媚上司,勤政清廉,不就是“任爾時人仰面看”的挺拔高潔,耿介超凡的一枝蒼勁的竹子嗎?